让我们,彼此都幸福 作者:寒烈
楔子 醒时亦梦中
浓密的睫毛,淡淡敛着;性感的唇,微微启着;结实的胸膛,缓缓起伏着;晶莹的汗珠,沿着下巴,慢慢淌了下来,滴在光滑的古铜色皮肤上,形成魅惑的风景。
晓冽干涩的喉咙吞了吞口水,为着他诱人的躯体。
“闭上眼睛…”他低沉如大提琴的声音似情人的抚慰般滑过空气,荡漾起余韵袅袅的涟漪,酥软了晓冽的灵魂。
仿佛被他催眠,晓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来罢,来我的身边,臣服于我的脚下。”他鼓惑着,好象海中歌唱着的女妖引诱盲目的水手。“我会给你极至的快乐。”
晓冽踯蹰,他是她心中的圣殿,暗暗喜欢着,却从来不敢触碰,怕亵渎了她对他的欢喜。
“来罢,爱我就如同爱你的信仰。”他朗朗笑了起来,震动晓冽干涸枯竭的空间。
晓冽犹豫了一下,不受控制地走向他。
她的理智虽然想就这样远远看着他,可是她的心魂却向往他的灵与肉。
一步,两步,三步,再一步,她就可以触及她心中的太阳神了。
蓦然,窒息般的疼痛闪电般击中了她,迅速弥漫成沉闷的痛楚。
痛到无法呼吸,象一条失水的鱼,喘息着,忍不住,扬起了睫毛。
睁开眼的一刹那,晓冽就清楚地知道,梦——醒了。
美梦由来最易醒,其破灭的速度,比孩童吹起的美丽缤纷的肥皂泡在空气中湮灭的速度还快。且,美梦醒来之后,与现实对比的反差之强烈,更形梦醒时分的失望与廖落。
晓冽淡淡笑,想起曾经看过一篇内容诡谲的漫画:穿一身黑衣的神秘女郎,愿以无边美梦,换取少女深心处的噩梦。不识人间疾苦的少女,欣然应允。却不知,从此之后,每天清晨她只能看见现实中最丑陋和不如意的一面。
人生就是这样罢?即使是噩梦这样并不愉快的经历,永远失去之后,也会发现它的弥足珍贵。
她的梦呢?是她永远的初恋,亦或是变装而来的死神?晓冽不得而知。
然而梦醒了,她的一天,已经开始。
晓冽慢慢自床上爬起来,蓬头散发,象一只渴睡的非洲狮般踱进卫生间里洗脸刷牙去了。
晓冽妈妈常常对女儿这种类似于横行的身姿发表“皇帝出行”的评论,笑言女儿这副模样,神气活现,似足大老爷。
洗漱完毕,往脸上抹婴儿油时,晓冽又忍不住笑了。二十七岁的人了,眼角笑起来已有细幼皱纹,却还在用婴儿油,感觉十分特别。但SK-Ⅱ也好,OLAY她好,SHISEDO也好,任何高级护肤用品涂在她脸上的结果,都惨不忍睹,可见天生不是富贵命。
仍是慢吞吞的,晓冽转出卫生间,坐到饭桌边吃早点。
早点心是家人准备好,放在保温焐扣里的,皮蛋瘦肉粥、叉烧包。而当公务员的双亲,已早早上班去了。
晓冽对住空寂的客厅发了一会儿呆,如果被晓冽爸爸看见,大抵又要嫌女儿不务实,成天只会做白日梦,又奇懒无比,若放她出去独立,早不知饿死几回了。
晓冽常唯唯喏喏,也不反驳。诚然不错,但同样是看人脸色,看自家父母的,总好过看外头大千世界不相干人的。
所以晓冽很没志气、很没骨气地窝在老父老母身边,当个吃白食的。
有人曾好奇,问晓冽,你总算是薄有文名的作家,怎地不赁屋独居?
晓冽傻呵呵笑:没钱,都用在整治身体上了。
朋友听了,缄默。
可不是这样!因为生了场大病,飞扬的晓冽,活泼的晓冽,明朗的晓冽,才得以安静下来,拿起纸笔,倾吐心中苦闷。
在死亡线上走过一遭的韩晓冽,已非旧日的韩晓冽了。
连晓冽自己,对住过去照片,都不免怀疑:相中人,是我吗?
晓冽埋头喝粥,唏哩呼噜的吞咽声,证实了活着的幸福。
这个世界的很多角落,有人连一碗粥也没得喝呢,晓冽这样对自己说。惜福吧。
吃过早饭,八点半时,手机发出清脆的铃声,提醒晓冽,有短信。
晓冽再不情愿动弹,也磨磨蹭蹭地过去查看消息。
发短信来的,是晓冽一个远房表姐,也在“晓”字辈里,叫乔晓雨,为人热忱爽朗,知道晓冽身体不好,二话不说,穿越整座城市,跑来照顾晓冽,顺便替晓冽整理手稿输入电脑,做些本应晓冽自己动手完成的琐事。
晓冽自觉惭愧,钱债好偿,人情难还。她和晓雨早前并不熟识,只听过彼此的名号,晓得这位远房姐姐大学毕业,觅到一份优差,领一份颇丰厚的薪水,还在外头置购了房产,早早独立。相较之下,晓冽真是一事无成。
但晓雨不这么想,她觉得晓冽有晓冽的优点,不必同她比较。
只是看到晓冽乱糟糟的房间,仍不免秀眉一皱,给出一字评语:猪!
晓冽“呵呵”陪笑,她乐意做一只有格调的猪。
转眼又看见晓冽弃电脑于不顾而使用传统手工,在方格子里填方块字,又忍不住说:山顶洞人!
晓冽听了,嘀咕,进化得也真快,转眼已从偶蹄动物发展成为可直立行走的人猿,真要气煞达尔文。
晓雨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两姐妹相视笑做一团。
晓雨大抵就是喜欢晓冽这一点了,懂得自嘲,十分会苦中作乐。
所以,知道晓冽为人疏懒,索性替她搭起和热心读者间的桥梁,时时敦促晓冽,莫忽视读者,要常常回复他们。
或者,在这样阴霾的早晨,发一个手机短信,提醒晓冽,不要忘记上午九点半,同报社编辑有约。
晓冽漾开微笑,亲姐妹,想必也不过是这样亲厚罢?
难怪晓冽妈妈经常指着晓冽的鼻尖说她前世积德行善,这辈子才能遇到贵人相助。
晓冽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脱身上浅米色间咖啡色条纹绒睡衣,换上兔灰色套头烟囱领大毛衣,穿一条深烟色薄呢直管长裤,蹬一双懒佬帆布运动鞋,抓过装饰有笑得憨憨的小熊维尼布偶的钥匙,背上锐步黑色大帆布口袋,然后站定在门后,检查纸条。
灯,关好了;煤气,关好了;皮夹证件,在背包里;手机,在毛衣口袋里;钥匙,在手里。
嗯,一切都妥当了。
有小小强迫症的晓冽,终于安心出门赴约。
第一章 初遇,在人海
“站住!别跑!”愣了千分之一秒,晓冽深吸一口气,爆发浑身力道,大声呐喊。
也就在这千分之一秒,晓冽深刻认识到,今天绝对不是她的Lucky Day。
四月一日,阴霾的天空,已经预示了一连串不如意事件的开始。
首先,地铁足足晚点三十分钟有余,后来听说是地铁站里有一个女孩卧轨自杀。
晓冽无法想象那个女孩子彼时彼刻是带着怎样决绝的心情,毫不犹豫,没有一丝留恋,纵身扑向死亡的。
死亡之于晓冽,从来不是易事。她贪恋红尘,即使不能亲身享受,然只是看着,也是一种幸福。
自地铁站汹涌的人潮中脱身,地铁中窄小闭塞空间带给晓冽的窒息感尚未悉数退去,晓冽的眼不经意扫见世纪广场摩天建筑外墙上的巨幅广告。
LEVIS牛仔裤的平面巨幅海报,那么招摇地悬挂着。
赤裸上身的男模,有一身晒成橄榄色的光滑皮肤,宽宽肩膀,裸背没有一丝赘肉,腰肢劲瘦,卡在臀线上欲褪不褪的牛仔裤,用他阳刚味十足的手压着,展现出线条完美、紧窄挺翘的臀部。
漂亮得,让人几乎流下口水来。
摄影师真是匠心独具,全然模糊了模特的面孔,隐去年龄与种族的男模,通身只一条贴身长裤,已然可以勾引得许多人趋之若骛。
晓冽恍惚地想,很久以前,她也曾经认识过一个这样身形的男子,阳光得让人想独自占有。
一如她今晨的梦中人。
恰在晓冽想起往事的刹那,有手机短信发送过来。
摸出手机,晓冽低头查看消息来源。
萧笑逍。
晓冽在人头攒动的广场上,有了一丝淡淡好心情。
年纪比她略小的笑逍,是她大学里的师妹,为人开朗健谈,温良谦恭,即使毕业多年,仍与晓冽保持密切联系。也是晓冽在经过那么多变故之后,始终态度不改的至交好友。
正是笑逍,替晓冽安排了这次与编辑的会面。
这个笑逍,不知道又发什么短信来搏人一笑。
晓冽怀着期待的心情,阅读短信。
晓冽,快看新闻,张国荣跳楼自杀了!
晓冽有片刻的茫然。
张国荣?怎么会?开玩笑!
莫非是愚人节的恶劣把戏?
以为不过是恶作剧的念头,在视线触及世纪广场中心超大型屏幕时,轰然粉碎。
屏幕上,正在滚动播出香港艺人张国荣生平。
那样的眉眼,那样的微笑,那样的绝代荣华,在灰扑扑的天空下,瞬间,化成永恒。
有人自茫然站立的晓冽身旁匆匆走过,风将对话吹进晓冽耳中。
“…作孽,选什么时日自杀不好?偏偏选在今日!晦气!害我足足迟到半小时见工。老板一定觉得我没诚意,这单生意只怕是谈不拢了。”有不高不低的抱怨传进晓冽耳中。
“可不是,我的全勤奖金!”有与该人相熟的人应声哀号。
“真是的,年纪轻轻,有什么可想不穿的?何苦跳轨轻生?抵死也要活下去才对。现在这班年轻人统共没有心理承受能力,遇到小小波折立刻向生活投降,寻死觅活。若活到我这把年纪,每一日清晨都是顶好的。”另有苍老声音嘀咕感慨。
晓冽再迟钝,也听明白。
他们在谈论稍早在地铁中自杀的少女,正因为她,地铁才误点良久。
可是,惟有上帝知道罢?这被迟滞的三十分钟,将改变多少人的命运?或者,一对恋人因此而错过,从此天涯海角,生死相隔?也未可知。
晓冽垂下眼睫,她是怕死的。即使大病之中,哭叫着要脱离这令人痛苦万分的世界,也挣扎着活下来。
真的,抵死也要活下去呢。晓冽复又睁开眼,坚定脚步,往目的地行去。
她没得选择,她的人生已经改变了轨迹,要活下去,就要学会遗忘。
有时,只有遗忘,才是治愈一切伤恸的良方。
因为迟到,晓冽并没见到事前与她约好面谈的编辑,倒是见到报社老编。
两人关门密谈十数分钟,很快落实权利义务,晓冽大方挥笔,签订合同,自即刻起,担任该周刊专栏作家。
走出老编办公室,晓冽与另一位明丽女郎擦肩而过。
晓冽只觉那穿桃红色高腰毛衣、低腰修身牛仔裤的女子艳光四射,兼且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
反观自己,一身灰蒙蒙,倒真落后于时尚,全不似现今职场女性,一个个朗然利落,端的光彩照人。
即使觉得眼熟,懒于世故的晓冽,也只是淡淡一笑,悠然走出报社。
离开报社高耸入云、极具密斯?范德罗现代主义风格的大厦,晓冽沿人行道慢慢前行,平复电梯高速上下带给她的不适感。
人行道两旁每隔几米就放置一只木质酒桶,里头填上顶好的花土,上面种满嫩绿色生机盎然的植物,有小小花蕾,隐在绿叶间。
在如许阴霾天空下,乍然吐露春花将绽的讯息。
晓冽沉重的心情,蓦地,也似散去大半。
晓冽停下脚步,卸下肩上背包,想拿数码相机将这平凡却美丽景色留下来。
突然有人大力拉扯晓冽手中的背包带,巨大外力令晓冽措不及防,手指一松,背包脱手。
即使木知木觉,晓冽也明白自己是被不长眼的毛贼抢劫了。
抢匪得手,立刻狂奔而去。
晓冽错愕一刹那,即刻追赶。心间暗恨,自己一无女飞人花蝴蝶格里菲斯?乔依娜的速度,赶不上身手灵巧的贼人,又非沉鱼落雁之绝代佳人,乃至没人怜香惜玉站出来充当英雄。
眼看瘦小匪徒越跑越远,自己肯定追不上,晓冽只能停下脚步,弯腰,双手撑膝,大口喘气,徒呼荷荷。
现在晓冽也不指望有英雄风光登场,倒宁可半路跳出一只狗熊,咬死抢匪,让她拍照存证。然后回家,伏案奋笔疾书,口诛笔伐,将一干视弱女子被抢如麻风病人般绕道而行、见死不救的路人骂个狗血淋头。
仇猎听见有女孩子呼叫时,恰巧与好友Alex自世纪广场一间叫“精魄”的露天咖啡座里走出来。
仇猎不爱喝咖啡,觉得一道道过于烦琐的工序将咖啡天性中的粗犷豪迈狂放不羁悉数磨折怠尽,涓滴不留。
所以和Alex闲闲聊了数句未来计划,大口喝尽一杯黑咖啡,对周遭那些简直视他的行为如牛嚼牡丹的精致都会男女眼不见为净,催促Alex起身走人。
然后他听见远远有人呼喝:“站住!别跑!”
接着便看见一个身材瘦削的小男生拎着一只黑色背包在人群中矫捷灵活地奔逃,那样子,似极在非洲大草原上左奔右突躲避猎豹追杀的羚羊。
可惜,眼神不正。
与Alex不着痕迹地对望一眼,两人拉开一段距离,迎了上去。
当男孩想从他们中间穿越过去时,仇猎抬脚,Alex伸臂,配合得分秒不差,天衣无缝,将看起来颇象狐猴的男孩撂倒在当下。
仇猎右脚踩住男孩抓着背包的手腕,不重,但决不致让他脱身逃逸。然后,仇猎弯腰,稍一施力,将黑色锐步背包取过。
背包分量不轻,拎在手里,挥动起来,不小心能伤人于无形。
Alex在一边徐徐叹息,啧啧称奇。
“光天化日,当街行抢,胆子不小呵。猎,这可算现行?”
仇猎点头,可不就是现行抢劫犯一名?兼有拒捕嫌疑。
“我看着他,你先去把东西还给小女生。”Alex抬抬下巴,示意仇猎往三百米外看。
仇猎一眼望去,果然,有人半蹲在远处,喘息不已。
有些好笑地,仇猎缓步踱过去。
Alex不肯出头当好人,实在是他有一张过于勾魂摄魄的俊颜,往往只需在人多处一站,不动不语,已经勾引得各色女性频频注目。Alex大抵是怕由他出面,小女生产生不必要幻想。而自己,并不是人见人爱型格的男人,比较适合当包青天。
走到女孩跟前,仇猎摇晃手中的背包,发出细碎声响,吸引小女生注意。
晓冽抬起头来,有些散乱的眼神蓦然一亮,轻呼一声:“我的包!”
并立刻以猛虎扑羊之势将背包夺回,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喃喃一声“谢谢”。
虽然有失厚道,仇猎仍忍不住失笑。除了在非洲,他似乎从没见过眼前这样狼狈的女子。
没错,女子。
听声音,他和Alex都误认为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可看见她本人,仇猎知道,他和Alex是先入为主了。她已有点年纪,不是十六、七岁少女,却又很难推测究竟是二十一、二,还是二十八、九。因为奔跑,她齐耳短发略显凌乱,流海被薄汗打湿,粘搭搭贴在额上,两腮虚红,嘴唇却有些发白。
典型是素日里缺乏运动的,仇猎想。
“站得起来吗?”仇猎伸出右手,递给姿势甚不雅观的晓冽。
晓冽望望伸到自己眼前修长坚定干净的手掌,又看看半路杀出来充当英雄的仇猎,有三五秒失神。
倘使,她的记忆没有美化过去,那么记忆中那个男孩子便似若夏天的烈火骄阳,带着可以灼伤万物的能量。而眼前这位英雄,就仿佛春天的温煦暖日,淡淡辐射热力,不伤人,可是很舒服。
他有着橄榄色皮肤,微微卷曲的深栗色头发,饱满的额头,带笑的双眸。只是鹰勾鼻与菲薄的唇显示出他性格中有不易相与的一面。一身灰色猎装风格便服,则显得他身材颀长,体格健硕。
“你没事罢?”仇猎笑问,不知为何,对这个看起来很狼狈的女子格外容忍。或者,是因为看他看得闪神的女子,实在并不多罢。
晓冽眨眨眼睛,直起身,背好包包,暗暗隐忍胸臆间的窒痛。
仇猎看见晓冽微微蹙眉的表情,心里有些怜惜。单身女子,独自行走,总是辛苦。自裤袋中摸出一方手帕,塞进她手心。
“擦擦汗,春风尚寒,容易着凉。以后,不要单肩背包,太易被抢。若想方便取放物品,不妨双肩背在胸前。”正想就此走开,他犹豫一下,又问,“你想怎样处置抢匪?”
晓冽愣了愣,她稍早只想追回家当,倒真没考虑过要怎么处置现行犯。
“报警?”晓冽呆呆地问如春阳般的男子。
她只是懒,并不笨。人家替她当街擒贼,没有拿回背包便挥手放人,她自然没道理充活菩萨普度众生,说什么回头是岸,当然依法办事的好。
仇猎再次笑起来。这个狼狈、看上去呆兮兮的女子,思路原来并没有乱,很是清明呵。
“那么,一起走罢。”
晓冽在派出所里做完笔录,穿着灰色警服的女警笑容可掬地送晓冽下楼。
“那男孩子是惯犯,伙同几个同党,专门在闹市对自我防护意识不强的行人下手。韩小姐你比较幸运,遇到见义勇为的路人。以后检方提起公诉,有可能还要韩小姐出庭作证。”
“没问题,这是公民应尽之义务,一定配合。”晓冽点头。
走出派出所,晓冽才意识到,稍早出手相助的恩公,已经先一步离去。
晓冽低头瞥见紧捏在自己手中,已经皱巴巴的一方米白底子深驼色大方格男用棉麻混纺手帕,眼底泛起淡淡笑意。很少还有男子肯用这样环保的小配件,多半嫌麻烦,即使有,也不过是西装口袋里一块装饰,决不肯拿来做拭汗这类大咧咧动作。
那人,真是充满矛盾的组合体,一身遒劲猎装便服,温熙笑眼,意态从容,却散发出极阳刚冷峻味道。同另一个异常俊美、白衣皮裤的男子并立一处,非但未被忽略,倒天公地道似的和谐。
晓冽笑了笑,将手帕展开,重新叠好,放进毛衣口袋里。
若在小说电影里,义士见义勇为,扶助落难女子,以绢帕相赠,可算作私相授受,接下去只怕要演楼台相会的戏码了。
可惜,在这现代深深都市里,自己与他,大抵都不是期待邂逅的人呵。
是故,尽了责任,转身便走,决不留恋,更没有换姓名电话地址这些多余动作,干脆潇洒。
晓冽肚子咕咕叫,一番扰攘,她饿了。
现在的晓冽,只想找一间清静干净、食物美味可口的食肆,大快朵颐。
只是不经意,那个笑若春阳却又镇定疏离的猎装男子,已经烙在晓冽记忆一隅。
坐在仇猎身旁副驾驶位置上,Alex一手搭着车窗,偏头打量将克莱斯勒运动型Eagle Vision车开得快而沉稳的仇猎。
Alex已不太记得自己究竟是怎样认识仇猎的了。
或者,是很多年前,当驻守原地太久、伤了心的自己,在异国热闹喧嚣的酒吧里,与同样独坐的仇猎不期而遇时,开始了这么多年的友情罢?
然而,即使相识这么久,在许多时候,Alex亦不觉得自己了解过仇猎。
仇猎高大,虽不俊美,可是英挺之极。Alex隐约知道他身家不薄,可是这座城市中,许多新贵都开顶级名车如BMW、Ferrari,穿欧美一线名牌服饰,戴豪华名表,挽美女喝红酒。可是仇猎,从来只开越野车,穿着随意,戴一款配备有全球定位系统的CASIO电子手表;仇猎也喝酒,却是顶级干邑白兰地。Alex曾见过仇猎豪饮的样子,纯白兰地,不加冰,就那样一杯一杯一饮而尽,他却不醉,愈到后来,眼光愈清澈明亮。
彼时,Alex有心惊感觉,仿佛,仇猎在靠浓烈酒精,压抑体内蜇伏的凶猛野兽。
而,由始至终,仇猎身边不曾出现过美女。
且,仇猎是那种随时做好准备,行囊一背,便浪迹天涯的人。他似乎从来不打算为任何人安定下来。
“你再继续这样看我,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仇猎留意到Alex的眼神,调侃地低声笑,“似你这般俊美的男子,我或恐不介意当一回同性恋。”
Alex再前卫,也被他吓一跳,若非他在开车,Alex几乎想给他一拳。
“我只是在想,究竟要到几时,你才肯停下来,不再如风。”
风?仇猎挑眉,自己给Alex如许感觉么?望着前面渐渐接近的过海遂道,他有片刻的沉默。
他以为自己早已尽数收敛,竟还是被看出来了。
是啊,风。
曾经,他自诩为风,张狂奔放。
也,因为是风,所以什么也无法挽留,只能眼睁睁失去自己的最爱。
“若我是风,那么你呢?”仇猎问Alex。
Alex也挑眉,他没想到仇猎会反问。
“…湖。”良久,Alex淡淡回答。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他不适合当奔流的湍急河流,他只是一潭静静湖泊。
为什么?仇猎微弯的眼,轻轻一扬。
“我习惯了守候,等在原地,包容呵护。当对方愿意投向我时,泛开涟漪,温柔地拥抱。”Alex漂亮深幽的眼,转而望向车外。
当风不再如风,湖不再是湖,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仇猎抿抿薄唇,若有似无地想。
这一刹那,车子驶进幽长的过海遂道。
光影交错中,仇猎与Alex,都陷入莫明情绪中,迢遥久远。
第二章 越夜,越寂寞
暖黄色灯光,照亮布置简洁的客厅。客厅一隅,男主人晓冽爸爸执一盏清茶,坐在沙发里,看财经新闻。
晓冽妈妈胖敦敦的身形在餐厅与厨房间来来回回,不住嘟哝。
“老头,你不要总盯住那个股票分析师,难怪晓冽常说如果左大分析师若非男的,你老早抛妻弃女,色授魂予,跟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