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老人家是怎么做到的,温琅暗暗想,随即点了点头。
“老先生有什么事?”温琅又徐声问了一遍。
“我听老战友介绍说,此地的家常菜做得极美味,好不容易找了个时间过来,一等就等了一下午。”老先生语气里,仿佛有些委屈,大约真等了很久了。
温琅心下歉然,让老人家等那么久,可是——
“我很抱歉,可是小店最近停业整顿,不客招待…”
“我推了好几个饭局,等了这么久…就为了吃这里的家常菜…”
“是啊,小姐,我们家老爷子是真心诚意专门来而来,你看能不能…”年轻男子也出声附和。
温琅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不忍心看白发苍苍的老者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上前开了门,延两人进了天井,“我招待两位吃消夜罢,现在停业当中,所以不能收费,算是…赔礼道歉。”
“这不敢当。”年轻人忙摆手。
老先生则负手立在天井里,四下打量,看见晾在月光下,还未收起来的衣物,不由得微笑。
温琅请二人先到客堂间里少坐,“我去去就来。”
等温琅走出去了,老先生在暖暖的光线中,缓缓打量房间布局,看见那雨过天青瓶,不由得一笑。
“看见小姑娘把东西放得这么潇洒随性,害得我也想把家里的花瓶随手放在门口了。”
“是,小节透露大处。温小姐看起来是一个温良平和的人呢。”年轻自然而然地找到热水瓶,取出旁边古老橱柜里的干净茶杯,用开水荡了荡,将水泼在天井的青石地上,转回来,自锡罐里捏一了撮茶叶,替老人冲了杯茶,放在老人手边。
“你说小姑娘会做什么夜点心给我?”老人兴致勃勃地问年轻人。
年轻人沉吟片刻,“这到吃不准,我猜应该是面食,具体却很难说是哪一种面食。”
老人以食指轻叩桌面,“面食啊…我猜也是面食,小酥饼或者是蒸饺汤包一类。怎么样,亦哲,赌不赌?”
年轻人狠了狠心,“赌了!一个月的早点!”
“好,那就一个月的早点。”老人一叩桌面,表示达成协议。
大约过了刻把钟时间,温琅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放着两只青花碗走进客堂间。
“让两位久等了,不好意思。”温琅将碗分别放在老先生和年轻人跟前,“时间仓促,就简单做了点面片儿汤,希望两位不介意。”
老先生取过搁在碗沿儿的银头象牙筷子,在面片儿汤了涮了涮,看见里头有银芽,还有胡萝卜丝,焦菜丝,以及鸡丝,汤里还浮着碧绿的葱末儿,煞是好看,扑鼻一股清香,教人食欲大振。
夹一筷吃到嘴里,面片儿软韧适中,带着一股面香,又吸收了汤头里的蔬菜与肉的味道,十分入味。
老人连吃了几口,才停了筷子,笑问温琅,“怎么不做酒酿小圆子?这个季节正适合吃桂花酒酿小圆子。”
“因为新鲜腌渍的桂花糖还不到时间,而且,上了点年纪的人,晚间不宜吃糯米和甜食,一是容易积食,二是容易发胖,对身体不好。”
老人点点头,以筷尖指了指青花碗,“以前日子艰苦的时候,家里也是拿一点点面粉,擀了薄薄的面片儿,里头洒点野菜,烧一锅面片儿汤,已经可以够一家七八个孩子吃得不亦乐乎了。现在日子好了,想吃什么都方便,反而再没有吃过这个。今天吃来,舒心又美味啊…”
年轻人微笑,“老板用的是什么汤头?这么鲜。”
“就是一般的骨头汤,放一点点鲜贝素吊鲜,不是什么太难的东西。”温琅看见两人吃得淅沥呼噜,心间略觉安慰。
让一个老人家,在门口水门汀台阶上一等等上那么久,只招待他们吃一碗面片儿汤,温琅觉得失礼。可是这么晚了,给老人家吃得太丰盛,不但难以消化吸收,等老先生睡下去,还会趸积在胃里,而高蛋白和脂肪,还会给肝脏肾脏造成负担,真真得不偿失。
老先生微不可觉地点点头,这碗片儿汤,不多,但足以教人暖了肠胃,又不觉得油腻。
吃完了面片儿汤,老先生与年轻人起身告辞。
年轻人取出钱包,打算付钱,被温琅拒绝。
“现在不是营业时间,算我请两位。如果两位觉得满意,等以后小店恢复营业,请一定赏光。”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年轻人扶着老先生走出食肆,走出一段路去,年轻人回头,看见温琅仍站在门旁,并没有即刻关门落锁,而是目送客人。
“亦哲你怎么看?”老先生淡淡问。
“厨艺不见得比星级餐厅的主厨高强到哪里去,可是贵在用心诚恳,让人觉得暖意融融。”年轻人微笑,想起温琅虽然犹豫慎戒,可还是开门让他们进去时的表情。
“怎么跟我也打太极拳?我问的是为人,为人!”老先生说。
年轻人耸耸肩,“接触得不多,说不好,不过眼神很正,可是又很舒服,让人觉得没有压力。”
老先生点点头,“是,是个温柔细腻的小姑娘。我看着不像会生出那么大疏漏的人呐。你有空到有关部门去关心一下,关照一声,如果调查清楚,赶紧让人家小姑娘恢复营业,办事别拖拖拉拉。”
“是。”
老少二人的身影,在弄堂里,拖得长长的,天上的月亮,静静尾随。
许多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
第三十一章
那老少二人的来访,于温琅,仿佛是一颗小石子,投在平静的水面上,泛起小小的涟漪,还没来得及扩散开去,已经被后头更巨大的石块砸下来的巨浪所淹没。
温琅平静的生活里的新一波巨浪,在某一个不起眼的,醌势懵懂的早晨,劈头盖脸地朝着正在洗脸的温琅砸了过来。
温琅是时正挤了一坨海藻洗颜泥在手心里,打算接点水揉起泡沫后往自己脸上招呼,忽然就听见站在水斗另一侧的君君发出“噦”的一声,然后整个人扑在了面池上,稀里哗啦,狂吐不止。
温琅一惊,连手里一坨黑乎乎绿唧唧的洗颜泥也顾不上,第一时间过去扶住扒着水斗狂呕的君君。
“君君,你怎么了?”温琅脑海里飞速地回想,昨晚两人到底吃了什么,仿佛没有什么能引得这样呕吐的啊。
君君一边吐,一边朝温琅胡乱挥手,示意她别担心。
温琅赶紧用君君的漱口杯接了一杯清水,等君君总算吐得差不多了,递过去,让君君漱口。
“君君你不要紧罢?不行,我还是送你去医院罢。”温琅不放心地说。
君君一手扯住温琅的衣袖,一手就着漱口杯涮了涮嘴巴里酸不溜丢的怪味儿,吐到水槽里,这才站直了身体。
“琅琅,我没事的。”
“这还没事?”温琅指了指水斗里的不明呕吐物。
见温琅同炸毛老母鸡似的,君君倏忽温柔地笑了起来。
“傻琅琅,我没事,我只是——只是怀孕了而已。”
怀孕了?而已?
温琅的听觉罢工了一秒钟,出现延时现象,停了一拍,才重新工作。
“啊啊啊啊啊!!!”温琅叫了起来,“君君你怀孕了?!”
君君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她怀孕了。
温琅错愕良久,这才合上了嘴巴,想抽打又不能的表情十分扭曲。
“哎呀琅琅,已经三个多月,十分稳定了,否则我哪里敢坐飞机回来?”君君当即伏低做笑,赔笑解释。惹恼了琅琅,她的美味三餐加夜宵,只怕是煮熟的鸭子,飞掉了。
温琅沉默地扶过君君,走出卫生间,有些自责。
她早应该看出来,君君的胃口较之以前,出奇的好。
“我的卫生间里没有铺防滑垫,你要是一个人在里头,滑跤了怎么办?前两天还在外头端茶倒水,万一被撞着了怎么办?”温琅后怕。
“…”君君啼笑皆非,眼角微红,这就是她最好的朋友琅琅呵。
“去检查过了吗?”温琅小心翼翼地将君君扶回卧室,让她坐在床边上。
“前两天就是去检查的。”君君微笑,“我一直没有妊娠反应,所以也不想让你特别照顾我。谁知道…”
谁知道今早起床,刷牙的时候,突然就被牙膏的味道勾得恶心不止,然后就爆发了。
“老翟…的?”温琅觑了觑君君的神色,小心地问。
君君伸手,摸了摸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点了点头。
“这是试管婴儿…老翟开始化疗前,我们做了试管受-精手术,冷冻了几枚受-精卵。老翟说,等他好了,我们就生一个宝宝,安安心心地在荷兰过日子,谁也拆不散我们一家…”君君眼角有泪,可是她强忍着,保持微笑表情,“我知道老翟他骗我,就是为了万一有一天,我失去了他,还能勇敢地独自一人活下去…他下葬的第一天,我就去接受了移植受-精卵的手术…”
温琅上前,轻轻拥抱住眼前这个强忍悲伤泪水,勇敢微笑的女子,她最好的朋友。
她最好的朋友的腹中,有一枚父亲去世后,才在母亲体内着床的小小胚胎,再过六个月,将呱呱坠地,成为维系伊已去往天国的父亲和在红尘中坚强独活的母亲之间的纽带。
君君要有怎样的勇气和决心,才能做出这个决定?
“你想好了吗,君君?”温琅和声问。
君君抬起泪眼,点了点头。
“那好,君君,我支持你。”温琅伸手,抹起君君眼角的泪水,“旧俗孕中不宜搬迁,看起来不能让你把卧室换到楼下去了,以后上下楼有事叫我去做,不要搬重物,不要…”
“琅琅,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格外照顾我。”
“说好了,宝宝出生,我要做甲干。”温琅咪咪笑。
“好好好,甲干乙干丙干,统统都是你。”君君也笑,想起她们未婚时,开玩笑说,以后有了宝宝,互为对方孩子的甲干妈,简称甲干。
“现在我可以回去继续刷牙了罢?”君君起身。
温琅这才注意到,君君手肘位置,有一滩半干未干颜色很“屎”的迹渍,沾在浅粉色哈啰凯蒂猫睡衣上。温琅要想一想,才恍然醒悟那是稍早自己手心里的海藻洗颜泥。
“怎么了?”君君垂头看去,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以后宝宝生下来,屙屎屙尿,一不小心沾在身上,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噗哈哈哈…”
温琅想象了一下,也不由得噗嗤一笑。
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然则,想必君君,甘之如饴。
就此忙碌起来。
上网查资料,了解孕妇饮食的宜忌,又问弄堂里的婆婆阿姨要旧的婴儿衣服,搞得沈家姆妈看见温琅神秘兮兮地拉着她的手,跑到僻静角落里,塞给温琅一张黄纸头。
“喏,温蒂,沈家姆妈同你顶要好,别人我是不给的,你拿回去,摆在枕头底下,闶闶好,效果老灵的。”
温琅一头雾水的看着手里发黄的毛边纸头,周身“啵啵啵”地冒问号。
“哎呀,小戆大,这是生男孩的秘方啊!”沈家姆妈忍不住拧了拧身体,“男人么,嘴巴上不讲,心里总归是希望有个儿子的。我连生了三个女儿,要不是第四个是儿子,恐怕还得继续往下生的。”
说完,沈家姆妈左右张了张,见没有人,很迅速地消失在温琅的视线里,留下温琅,在弄堂深处,石化。
等温琅消化了沈家姆妈留下的神秘言论,捏着小黄纸头回到食肆,就看见了坐在门口台阶上,姿势同外地进城务工的农民没两样的英生。
那么英俊的英生,此时却满脸胡髭,眼神忧郁地坐在台阶上。
虽然胡子拉碴的英生也很塞克西,可是,温琅觉得忧郁小生路线,实在不适合英生。
英生合该就是阳光而无忧无虑的,洒脱一如在高空翱翔的雄鹰,只有倦极,才停下来,稍适休息,然后继续上路。
忧郁小生英生这时也看见了温琅,没有像往常那样,跳起来扑到温琅跟前,缠着温琅要她做好吃的给他,而是继续坐在台阶上扮低沉。
温琅走过去,捅了捅英生的肩膀,“英生,你怎么了?”
“琅琅,我一路上过来,弄堂里的阿姨都在恭喜我,说你有了,还叫我要好好待你…”英生很戏剧化地捂住脸,“你老实告诉我,孩子是不是我的?”
温琅先是一愣,然后要忍一忍,可是到底没有忍住,“噗”地笑出声来,直叫“救命”!
“温…蒂…”英生拿下手,叫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温琅停一停,继续捂着肚子叫“救命”,天啊,如果英生跺跺脚,再拧一拧身体,她的小命就报废掉了。
“你说,你说!”偏偏英生还伸出兰花指来,往温琅身上一阵乱戳,戳戳戳。
温琅当即举起双手,投降。
“我说我说。是我的好朋友有宝宝了,弄堂里阿姨姆妈瞎轧闹猛,安到我身上来了。”
英三少这才收了兰花指与水蛇腰,站起身来,把浑身重量往温琅身上一靠,“温蒂,我饿了。”
温琅推了两推,没推动他,只得作罢。
“警告你,看见君君,不许乱说话。”
“噎死卖灯!”
“我还噎死拉登呢。”
英生正式由温琅引见给君君认识。
君君本来对英生此人,充满了无限幻想,不料今日一见,大出意料。
趁温琅进厨房的功夫,君君也借口跟出去,拿手指捅温琅的腰。
“听声音满塞克西的,怎么真人这么颓废?”
温琅听了直笑,“是啊,怎么真人这么颓废呢?”
“说正经的呢,表跟我打马虎眼!”君君娇嗔。
“我怎么知道啊?”温琅很无辜地摊了摊手,“也许是阳光路线走腻味了,改走落拓不羁型格了。”
君君伸出手,做掐脖子状。
“温柔一点儿,温柔一点儿,孕妈妈童鞋…”温琅不敢有大动作,怕碰到君君的肚皮,只好举手投降。
“哼。”君君在温琅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即刻转换目标,从厨房出来,回到客堂间。
客堂间里,英生正闲坐品茶,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君君走了进来。
英生镇定自若,任君君目光灼灼上下打量,良久,君君轻轻自鼻孔里哼了一声,坐到上首位置。
“英先生同我家琅琅认识很久了?”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快三年了。”英生放下茶杯,微笑。
君君点点头,这位英先生,声音塞克西,可是为人却并不因为有塞克西的条件而显得轻佻,望向她的眼神也清澈干净。
君君始终觉得,如果一个男人,在同时看见她与琅琅时,先是对着她眼睛一亮,然后才转而去打量注视琅琅的,都不值得交往。
而这个英生,看见她和琅琅并肩站在一处,眼神只是礼貌地落在她身上,而后绝大多数时间里,他的视线都追随着琅琅。
此刻琅琅并不在房间里,他也没有一点点多余的肢体动作和眼神。
“英先生喜欢我家琅琅?”君君单刀直入地问。
英生微笑,“是,我喜欢温蒂。”
君君挑眉,他说喜欢温蒂?
“你知道我家琅琅,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么?”她曾经让琅琅处在最最无助痛苦的境地里,但这一次不会了,她要杜绝琅琅再次被伤害的可能性。
英生微微耸肩,“我知道,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过去的经历,才成就了今天的温琅,我所喜欢的,是现在的她。”
“可是过去的经历有时候如影随形,笼罩现实,左右生活,你怎么办?!”君君厉声逼问。
英生想了想,“我会创造许多新的经历,足以让温蒂忙得没时间想起过去。”
君君顿了顿,倏忽一笑,站起身来,走到英生身旁,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上。
英生一侧肩,让君君的手落了空。
“翟太太不用这样试炼我。”
君君一点也不觉得窘迫,“英三少,请不要让我家琅琅再受到任何伤害。”
说完,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温琅端着三碗加了蛋皮紫菜的鲜肉小馄饨走进客堂间的时候,看见正言笑宴宴地交流旅行心得的君君与英生,脸上浮起微笑。
有知己挚友若此,人生夫复何求?
第三十二章
英生从温琅处出来,离开弄堂走了没多远,便有辆黑色红旗汽车缓缓跟了上来,不紧不慢,尾随在英生身后。
英生慢悠悠走了一站路,才十分泄气地停下来,然后脚跟一旋,迎头朝红旗汽车走去。
黑色红旗汽车后座的门随即打开,年轻男人微笑,“上来罢,三公子,搭我的顺风车回去。”
“安亦哲,你的能耐越发大了嘛。”英生笑一笑,牵动一脸胡子,坐进车里,“连我到埠的时间和行踪都在你指掌之间。”
安亦哲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眉骨处碰了碰,“好说,三公子看不上的东西,只好便宜我了。”
英生上下打量安亦哲,对方则悠然一笑,任他打量。
“老爷子知道不知道你公器私用?”英生与安亦哲是真正意义上的发小。
安父是英生父亲多年的老部下,从警卫员一直做到英部长的机要秘书。英生与安亦哲自小一起在机关大院长大,进同一所机关幼儿园,上同一间附属小学,直升中学,又考进同一个高中,如果不是英生坚持,以英家和安家的交情,打个招呼,让两人被同一座高等学府录取,也不过小菜一碟。
可是,英生不肯。
英生知道,和自己同岁的安亦哲,有他的理想抱负,如果顺从了长辈,一直在他的身边,充当他的保姆角色,那么,他失去的,是自由翱翔的梦想,而安亦哲失去的,则是在他所擅长的领域一展抱负的机会。
英生不想阻碍亦哲的脚步,一如他不想别人阻碍他的。
他不知道亦哲是否能理解他的用心,可是他却眼看着亦哲由清俊稳重的理想主义者,一点点蜕变成长袖善舞的实干家。
这中间或者多少有些出入,可是丝毫不影响亦哲一步步接近他最初也是最终的目标。
看着安亦哲意气风发的模样,英生殊不遗憾。
“今次准备在本埠停留多久?”安亦哲倒了一杯矿泉水给英生。
英生摸了摸胡子,“你们一个两个地都往这里跑,我哪里能安心走开?”
“我以为你会死不承认。”安亦哲笑了,少了些许的讽刺,多了些关心。
英生点点头,“或者十年前我会死要面子,死不承认,可是人过三十天过五,如果连这点都想不明白看不开,那就真真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你这句话,打击面很广啊。”安亦哲学英生的样子,摸了摸脸上并不存在的胡子,“间接直接地打击了一大片啊。”
英生很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你替我传个话,我懒得一个个地通知,就说谁还想过来参观的,一并报名付费,一块儿组织了,别分批分期地来,烦!”
“这就开始护着了啊…”安亦哲颇玩味地笑,“这话我可不敢跟二姐说,二姐非把我撕巴了不可。”
“那就找你哥,我二姐夫在场的时候说。”英生促狭地霎眼。
安亦哲听了,也不由得“扑哧”一笑。
英杰那么强硬的女人,偏偏见到老公安亦军,就如同见了一帖药,服服帖帖,连嗓门都没高过。
英生指着安亦哲,“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笑话二姐夫,回头我告诉阿姐诶,让她给你排头吃。”
“顾好你自己罢,三公子。”安亦哲嗤之以鼻。
英生搭安亦哲的车,回到家里,安亦哲从老爷子处取了些文件,原车离去。
英生不参与这些,正如他自己所坚持的,他不想阻碍亦哲。
偌大的房子里,一时显得静谧无比。
英生的哥哥嫂嫂连同侄子,同老父老母住在一起,只是这个时间,兄嫂都在上班,侄子泽普还在学校。
英生姐姐姐夫另有住处,当年英杰坚持要与丈夫住在外头,英生私下认为,恐怕是姐姐不想姐夫在岳家觉得不自在的缘故。
据家中的助理说,母亲出门去参加妇联活动了,英生放松下来。
英生不怕父亲板起面孔教训人,可是最怕母亲忍着眼泪强做笑颜的模样,所以一般他都是夜半来天明去。
助理送了茶过来,悄悄告诉英生,“老爷子已经知道你回来了,三公子。”
英生点了点头,一顿训诫是免不了的,这是他每次回来的功课。
果然,过了一支烟的工夫,老爷子身边的助理过来敲门了,“三公子,老爷子请你到书房走一趟。”
英生在心里“嗻”了一声,起身跟着助理去了书房。
英老先生的书房,设在房子二楼的东翼,十分宽敞明亮,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前庭蓊郁一片的草坪和灌木丛。书房里除开办公用具文房四宝,便只得书,铺天盖地的书,连地板墙角,都堆满了书籍。老先生坐镇书海当中,十分自在。只苦了要进书房的每一个人,都要小心脚下,一不留神,就要踩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