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生拉着温琅的手,在洒满清辉的夜色里奔跑起来。
速度带起的风拂过两人脸颊,带起发丝,迷离了温琅的眼。
倘使,就这样一直跑下去,也是好的,在跑进五光十色的夜色里之前,温琅这心里这样淡淡想。
第二十六章
英生带着温琅,一路逆着人潮,向鼎沸散去的地方奔去。
“英生你要带我去哪里?”温琅小小声问。她已过了不问缘由,天涯海角都随他去的年纪。总需权衡,再难冲动。
这一点上,痴长她五岁的英生,却还仿佛是一个心怀赤诚的孩童。
他始终满世界游走,在陌生的地方,结识陌生的人,然后,成为莫逆之交。他仍愿意将一颗心,毫无保留地展示于人。
这样说起来,温琅其实是羡慕英生的。
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天涯羁旅,喜欢的,便不顾一切地喜欢,不喜欢的,亦毫不犹豫地抛弃。
反观她自己,当初不喜欢父亲再娶,不过是尽量少回家去,面对继母;受了委屈,顶多在心里恨恨诅咒,该人出门踩狗屎;前夫一声不吭,着人送上离婚协议书,她也仅仅是不吵不闹,痛快签字下堂…
回想起来,她二十五年快二十六年的人生里,竟然不曾畅快淋漓地放肆过。
真是悲哀。
可是此时此刻,被英俊的男子紧紧拽着手,奔跑在汹涌人潮里,温琅忽然很想放声笑,然而那样想放肆地大笑,也只是在嘴里嘟囔,“英生,你跑慢点…我、我吃不消了…”
“叫我一声‘哥’,我可以背你跑到目的地。”英生边跑,边回过头来,对温琅说。
温琅浑身汗毛管子都竖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脑海里自动浮现乔妹伏在宪哥不算宽厚的后背上,清泪涟涟,鼻尖通红,软软地叫“欧罢…”的场景。
然后摇头,“英生你不晓得我和小丁早已不看韩剧,转投美剧怀抱了么?”
啊——英生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尖,好罢,他的消息有些落后了,不过不要紧,“横抱着跑过整条街区?”
温琅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太克拉谢客了,不不不,会给本就拥挤的交通造成致命的打击。
英生在温琅看不见的角度,温柔微笑。
温琅,你知道么,这样大笑着的你,是多么美丽。
终于在温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滨江公园,人潮已经散去七七八八,只留许多工作人员,与一地有待收拾的残骸。
温琅挑眉,她知道公园今晚有焰火表演,可是——时间已过,英生带她来看什么?
英生将温琅拉到一条长凳边上,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你等我两分钟。”说完,变魔术似地,自背包里取出一支玻璃瓶子来,“喝一口,我去去就来。”
温琅不由自主地接过玻璃瓶子,拧开上头的真空盖,即刻有甜蜜馥郁的味道,窜入鼻腔之中,引人攫取。
温琅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眯起了眼睛,全身心都仿佛为之舒张开来。
那是一种陌生的,浓郁的酸甜味道,浓烈得仿佛是盛夏开得最盛的一捧栀子,滑下喉去,却又不教人觉得甜腻,真是奇怪。
温琅籍着公园里的灯光,看了瓶子一眼,然后,心的一角,被那幽蓝色液体,浸润得酸软甜馥,难以形容。
这是她曾经听说过的,阿拉伯游牧民族,用沙漠里,极少有极珍稀的蓝色野浆果,酿制的果子酒。
伊斯兰教义,不得饮酒,所以,这蓝浆果果子酒,介于果汁与酒之间,有着果汁的甘甜,与酒的芳醇,兼之产量少极,所以是十分珍贵的,并不对外销售。
而她,不过是偶尔与英生提起过罢了。
想不到英生就千里迢迢,设法找了来。
英生这时候,踅了回来,坐在温琅身边,指着被灯光渲染成明亮橘色的天空,说,“温蒂,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天空中,蓦然升起一朵烟花。
五彩缤纷,盛放开来,然后化成点点花雨,未及落地,便是“嘭”地一声,又一朵绽放,明灭成漫天金桂…
“英生…”温琅捧着蓝浆果酒,语不成言。
英生摸摸后脑勺,“嘿嘿,我认识那几个意大利的烟火技师,走了后门。”
“…谢谢你,英生…”温琅微笑,谢谢你的蓝浆果酒,谢谢你的这场烟花。
“不用谢。”英生伸手,轻拍一下温琅的额头,“你和我还客气什么?”
其实,我不过是想和你,一起,看一场烟花。
“好浪漫好浪漫好浪漫…”君君事后听说了,和小丁以及潘,完全是一副神魂颠倒的表情,三人统统变做星星眼,“不行了不行了,琅琅你一定要把我引见给这位英生童鞋,太太太太浪漫了,这么塞克西又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又会得制造浪漫的男人,多乎哉?不多矣!”
“是咩是咩,我现在投英三少一票!”小丁已完全倒戈。
温琅叹息,早知道就不把烟花夜告诉君君和小丁了,偏偏当夜两人串通好了似的,齐齐打电话来报平安,可是她不在食肆,也没带手机,把两人急得半死,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小丁竟然把电话打到沈家姆妈家里去。
然后沈家姆妈神秘兮兮地说,乃勿晓得了伐?小温同一个男孩子跑出去了。
隔天就换来三堂会审,把她审了个一清二楚。
如今三天过去了,三人还没有从她交代的事里回过味儿来。
可是她们不晓得,温琅心里,那陈年的伤,总会隐隐地痛。
想起父亲的一句,琅琅,齐大非偶。
想起自己与裴一年便到尽头的婚姻。
想起英生比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家世。
想起了这些,那些酸软甜馥的心情,便悉数化成了缠绵的涩,渗入骨髓。
温琅真想学人猿泰山,双拳擂胸,当空长吼。
不料更郁闷的事情还在后头。
长假方一结束,卫生监察部门便过来,冷冷宣布,据顾客反应,温琅的食肆卫生不合格,需要全面检查,停业整顿。
彪悍如君君,泼辣如小丁,几乎当场骂娘。
潘的胆子到底小一些,但也露出忿忿不平的颜色来。
只得温琅,震惊过后,不过是一声苦笑,拦住欲上前理论的君君,接过那一纸停业整顿的通知。
“温琅!”君君气得半死,“你这温暾性子,要被人欺负到什么时候去?!难道真要教人骑到头顶,屙屎屙尿?!你肯我还不肯!!”
“是啊,温蒂,那天的事,并不是只我们在场,还有其他目击的客人,我们完全可以请客人出来做证,还我们清白。”小丁也不认可就这样不为自己辩解,就接受停业整顿的决定。
温琅摇头,她从没打算要那天的客人出面替她做证。
潘在一旁,小声嗫嚅:“老板你停业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怎么办?”
温琅听了,一愣,心下有些歉疚,是是是,她怎么可以忘记,她已不是自己一个人?
“对不起…”
君君狠拍温琅的肩膀,“现在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你接下有什么打算?”
打算啊…温琅抿嘴,左右看了看气得噘嘴的小丁和目露惶然的潘,心中百转千折,最后悉数化成一缕微笑。
“停下来休息,是为了走更长的路。既然有关部门勒令我停业整顿,我就安心停业一段时间,内外仔细检查,将疏漏不足之处,弥补改正,也正好趁机放个长假。小丁和潘,在我停业期间,我给你们发基本工资,直到重新开业,行么?如果你们找到了新工作,我也衷心祝你们更上层楼。”
“老板!”小丁和潘齐声叫,不是不感动,也不是不伤怀的。
“唉——”君君长声叹息,然后一把将温琅抱在了怀里,“琅琅你这老好人!”
小丁的眼圈也红了,她一路亲证温琅的艰辛,不料总算风平浪静,却好端端被一个马脸女给搅和了,命运哪里还有一点公平?
潘茫然地望着这一切,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令自己即使工作起来也觉得开心的兼职,还有可以一起笑一起闹的朋友,难道,就这样散了么?
就在四个女孩子,在天井里,几乎要抱在一起痛哭的时候,一把淳厚男声自门口传了过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丁抬起头来,看见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迎着阳光,站在门口台阶上,仿佛一座由天而降的铁塔,稳健内敛。
“小曹主任你来得太好了!”小丁不管温琅怎么打算,她是绝对不许有人以莫须有的罪名,给她们食肆泼污水的。
平顶头肌肉男,居委会新到任的硕士毕业生,小曹主任,认认真真地,听小丁将事情的前后因果详细讲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
“温女士的食肆在我们社区开了三年,三年间年年无休,风雨无阻,为独居及孤寡老人提供午餐,从未间断,并且没有发生过一起食品卫生不合格事件。我想食肆的停业,对老人们的就餐问题,会造成一定影响。你们可以着手配合卫生监察部门调查取证,以便及早恢复营业。居委也会就你们三年来的工作,向有关部门反映,看是否还有商榷余地。”
“谢谢你,小曹主任!”小丁几乎要扑上去抱住大块头了。
“谢谢你,曹主任。”温琅和君君听了,也过来致谢。
潘这时却眨眨眼,为毛,为毛?为毛在这应该充满温情的时刻,她却闻见了奸情的味道?
第二十七章
卫启明知道食肆停业,已是几天后的事了。
国庆长假结束,他从外地返回本埠,拎了些土特产到先生家里。
出来开门的,是小保姆,一手还拿着锅铲。
看见是卫启明来了,小保姆露出一个谢天谢地的表情,“卫先生你乃鸟,我快被老先生烦死鸟,我烧菜,他都要在旁边不停指点,我要疯掉鸟…”
卫启明连忙安抚小保姆,“你去厨房,免得菜烧焦了,我去找老师。”
老教授得知弟子来了,总算肯放小保姆一马,临出厨房前,犹不忘念念叮嘱,“小慧啊,烧素鸡的时候,记得要放糖,不是一点点,是一大勺。”
小保姆挥了挥铲刀,总算把老先生赶出厨房。
老先生来到客堂间,看见得意门生已经将从外地带回来的土特产放在了八仙桌上,倒了茶,正轻轻撇去上头的浮沫,有一口没一口地轻啜。
看见老师进来,卫启明忙站起身来,上前搀扶一把。
老先生唉声叹气地在椅子里落座,轻轻在桌面上拍了一下。
“先生这是怎么了?”卫启明心中微微着急,师傅退休在家,闲时写写书法练练五禽戏找老友下下棋,生活不可谓不轻松惬意。实在无聊,还有弟子愿服其劳,跑来给老师解闷,很少会见到老师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难道是和师母闹别扭了?
“师母呢?”卫启明问老先生。
老先生挥了挥手,“你师母同她们学校退休老同事一起去旅游了。海南五日游,人家都回来了,她们才刚出去。”
卫启明笑了,“这叫错时旅游,避开旅游旺季高峰,机票和食宿费用都比长假中要便宜,人也没有那么多。而且有那么多同事一起去,先生不用担心师母。”
老先生不由得又拍了一下桌子,仿佛当年教书时,拍讲台一般,“我倒不担心你师母,我担心自己这几天吃不到饭。”
老人家气哼哼的,一副老小孩脾性。
“怎么会?我进门的时候,还看到小慧在烧饭?”卫启明不解,怎么会吃不到饭?
“我的嘴被养刁了啊!”老人理直气壮地瞪了下眼睛。
“小慧烧得不好吃?”卫启明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慧来您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的手艺,您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了。以前也没看您这么不待见。实在不喜欢,不是还有食肆吗?”
“唉…”老先生长叹一声,“我也想啊,可是你说戳气不戳气,偏偏这时候被勒令停业整顿。”
停业整顿?!卫启明一愣。怎么会?温琅是做事那么仔细的人,事事处处,都小心谨慎,惟恐做得不够好,教客人不满意。
“怎么会呢?”
“唉,我当时要在场就好了,也不会教小温被人欺负了,还一声不吭。”老先生站起身来,在客堂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动,“那天那么巧,我和你师母一起出门去参加本地老友女儿的婚礼,不在家。我事后听前头沈家姆妈说,小温院子里,吵得不得了。”
“温琅她没事罢?”卫启明只关心温琅有没有受到伤害。
“沈家姆妈说,动手到是没看见,可是有一个脸长得同马没两样的女客人,一直阴沉个脸,和小温有仇似的,隐约听见她要叫小温吃蟑螂什么的…”老先生气得手抖,“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
脸长得同马没两样?
听见这样的形容,卫启明脑海里第一反应,只有一个人。
他长假回来,上班第一天,系主任在吃午饭时,把他叫住,隐隐约约地说,他们沈自芳做了一桌菜想请他过去吃饭,谁想他竟然不在家,他们家自芳十分失望云云。
他回想了一下日期,应该正是他来老师家,一起去食肆吃饭那一天。
以沈自芳刚愎尖酸的性格,如果真做了一桌菜请他去而扑了一个空,他简直不敢想象,系主任所谓“失望”,是怎样的情形。
可是,真会是她么?
卫启明也不能妄下定论。
伊毕竟接受过高等教育,好歹为人师表,应该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来罢?
这样想着,卫启明站起身来,“先生,温琅在家吗?”
老先生停下脚步,想了想,“应该在的,她这几天都在配合卫生监察部门,在检测卫生状况。”
“那我过去看看她。”
“我和你一起去,启明。”
老少二人来到食肆前,果然门前贴着停业整顿的告示,食肆大门紧闭,里头人声寂寂。
卫启明上前去,轻叩门环,过不多久,传来脚步声,有人过来,打开大门。
门内门外,俱是一愣。
来开门的,是穿一身黑的君君,看见卫启明和他身后的老先生,随即歉意地一笑。
“对不起,两位,食肆最近停业整顿,暂时不对外营业,恐怕叫你们白跑一趟了,我很抱歉。”说完打算关门。
“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卫启明以手轻轻抵着门扇,“我和先生过来,是想看看温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君君微笑,看起来琅琅在此间,交到了不少朋友。停业至今,不到一周时间,每天都有邻居与食客上门,询问温琅的情况,愿意给予帮助的。
看,这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世界。
“那两位里面请,我去叫琅琅下来。”
温琅此时正在楼上,整理照片。
食肆营业至今,三年有余,其实颇接待了一些有头面的客人,只是此间隐秘,温琅也不打算拿名人做噱头,招揽生意。她只想给客人一种,家的味道,私密而放松,不用担心外界的目光,可以肆意伸展四肢,然后,吃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喝一盅暖融融的老火靓汤,用一点至寻常不过的家常小菜。
所有那些与名人的合照,都被温琅收在一只精美的巧克力盒子里。
巧克力是英生送的,因为喜欢盒子上头,乡村女郎红润含羞的脸庞,所以温琅一直留着这只铁皮盒子,里头放满了照片名片。
有时长夜寂寥,睡不着觉,温琅会取出盒子,一边喝酒,一边翻看照片,回想照片背后的小小故事,不知不觉也可消磨泰半光阴。
啊,这张,两年前拍的,只消此君一句话,她的食肆便可重新开张营业。
还有那张,一年前拍的,如果她肯上彼女的节目,只怕立刻身价百倍,小店营利也水涨船高。
还有还有。
他们都是老客人了,会得带至交好友过来,要一间厢房,点几个小菜,细细交谈,气氛融洽祥和。
然而,温琅不愿意借助他们的力量。
温琅愿意等待检测结果出来。
是否菌群超标,是否有没有注意到的卫生死角,是否有昆虫繁殖…
温琅愿意将所有程序都走一遍,她要问心无愧。
君君已不晓得骂了她多少遍“死脑筋”了,可到底还是支持她,等待结果正式公布的那一天。
小丁和潘也都说,她们会等,等沉冤昭雪的一天,她们会一起回到食肆来,然后放它一万响炮仗,把楣气晦气戳气统统都赶跑。
弄堂里的阿姨伯伯姆妈碰见她,也都会跑过来说,小温你放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都支持你。你重新开张时,我们都会去光顾的。
还有什么,比这些温暖的心灵,更教人安慰的呢?
然后听见“嗵嗵嗵”上楼来的脚步声。
君君推门而入,“琅琅,前头有客人来访。”
“嗯,我知道了。”温琅仔细地将照片都拢在一起,放进巧克力盒子里,在床头柜里放好。
君君与温琅一道下楼时,忍不住与她咬耳朵,“琅琅,我看这位卫先生,也很不错哈…”
温琅苦笑,是是是,是很不错,太不错了,惹来一身祸事。
“诶诶诶?乃这是什么表情?”君君低叫起来,“斯文教书匠,工作稳定,看他手工精良用料考究的穿着,家底必定不凡,琅琅你为什么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
温琅轻轻将手搭在君君肩上,“君——我现在志不在此。”
语气十分荡气回肠。
君君立刻举手投降。
温琅和君君来到前头客堂间,看见坐在椅子里的老先生和卫启明。
“小温啊,你没事罢?有没有要王伯伯帮忙的?王伯伯的学生里,还是很有几个在政-府下属机构说得上话的。”
温琅微笑,“谢谢王伯伯,现在一切都在走正规程序,我相信会还食肆的清白。”
老人家点点头,好孩子,心态端正平和,难怪烧出来的小菜带着温柔的味道。
“琅琅…怎么会发生的?”卫启明却更关心事情的起因。
他宁愿是自己自做多情,最后证明事情并不是因他而起,也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成真。
温琅朝启明微笑,“事情已经过去,重要的是怎样做得更好。”
温琅没想过要对启明说起那天的事,教启明为难。
“是不是——”卫启明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老先生,“是不是我生日那天客人中的一个?”
温琅收了笑,她既不想违背良心,否认这一点,却又不想启明当众难堪,只能沉默。
倒是君君听出个中滋味,把妩媚大眼一弹,“那个马不知脸长,又无知又刻薄的大婶,原来是熟人?!”
温琅不出声,这是启明的事,她能说什么?
老先生听了君君的形容,有些恍然地拍了一下桌面,“启明,难道是…?”
卫启明点了点头,“是,我恐怕是沈教授的那位千金。”
老先生摇头,啧啧,他这个得意门生,少时风流倜傥,风光无两,后来收敛了,想不到还是惹来这么多事。
“唉,老沈的这个女儿——”老先生无语远望,又不好太过批评老同事教女不当。
卫启明霍然起身,朝温琅微一颌首,“琅琅,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今天打扰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长身而去。
“哎…启明…”温琅拦他不住,只能眼睁睁看他走出客堂间,穿过天井离去。
但愿,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来。温琅在心里祈祷。
第二十八章
卫启明跑出食肆,已经冷静下来。
他又能怎样去质问沈自芳?
因为你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你,而是喜欢琅琅,所以你妒恨交加,跑来食肆找琅琅的麻烦,是不是?
他有什么资格就这样跑去质问沈自芳?
沈自芳喜欢他,不是她的错,可,也不是他的错,错的,是这弄人的命运。
卫启明猛地捶了捶弄堂旁的墙壁。
此时此刻,他无法面对温琅。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样的痛苦自责负疚,他已经尝受过一次,他没有勇气再领受第二次。
叶良韬接到卫启明的电话,立刻放下手头工作,驱车赶到一间茶餐厅。
走进餐厅,已经看见坐在靠窗位置的卫启明。
“启明,怎么,想起约老友出来吃下午茶了?”
“良韬,我害怕旧事重演。”卫启明情绪十分低落,并不转弯抹角。
叶良韬听了,心中一惊。
当年的事,他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启明现在许是意气风发的企业家,许是满怀雄心的开拓者,亦或是功成名就的富家子…可是决不会像现在这样,仅仅是平凡普通的教书先生。
当年的事,他全程旁观,最知道个中曲折。
明明,错不在启明,甚至,启明也是那一事件的受害者,然而,却只得启明,负疚感最深,一直背负十字架到现在。
他知道启明一直怀有一种深深的自责,觉得整件事,他负有连带责任。这些年,启明的行为,近乎清心寡欲,生活单调到近于乏味。这在外人看来,也许是新好男人谦谦君子的表现,可是在他看来,却与苦行僧似的自我惩罚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