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之目送谢焱汽车上英文字母B与一双窄窄翅膀的标志消失在视线当中,才步履蹒跚乘电梯上楼。
一梯两户的楼道静悄悄毫无声息,远之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在走廊上激起回音。
远之走到门前,才发现自己钱包钥匙手机,统统不在身边,只得从医院带回来的一只塑料袋,里头装着医生开的抗病毒口服液和后两天的袋装注射液。
远之靠在门上苦笑,这时候难免怀念老房子的时光。
放学忘记带钥匙?
没关系。
隔壁邻居家阿公阿婆会收留她,让她在客堂间做作业,给她从广口瓶里抓一把松子粽子糖吃,直到爸爸妈妈下班,或者哥哥放学回来,才笑眯眯目送她回家。
可是在公寓楼里,没人留意邻居死活,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这便是都会,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远之只得拎着塑料口袋,慢吞吞下楼去,龟速走到小区门口保安室,同里头的保安打招呼:“师傅,我忘记带钥匙,能不能借我打个电话,让人送钥匙过来?”
保安见远之气色不佳,忙推开门让远之进到保安室里,“没问题。”
远之打电话给哥哥远志,远志在彼端无奈地笑,“你等我,我立刻过来。”
“我在楼下小花园里等你。”
远之结束通话,向保安道谢出来,在楼下小花园的长椅上坐下来。
正午的阳光由顶至踵洒下来,有小朋友在大人带领下在小花园中跑来跑去,有两个老阿姨一边上下翻飞织绒线衫,一边不停数落媳妇如何不称心意。
“…衣服一件都不洗,统统扔在洗衣机里,攒一个礼拜交给我洗。”
“…双休日也不肯自己带一带孩子,只管自己逛马路买衣服。”
“你儿媳妇算好的,我儿媳妇拿我儿子的钱,补贴她娘家的日用开销,一到休息天就大包小包往娘家跑。她每个月在我们这边吃饭,一分钱都不交的…”
远之听得目瞪口呆。
难道不是欢欢喜喜地娶进门来的?
怎么听上去个个都有深仇大恨似的,动辄讨伐?
怪不得那么多女性,渐渐对寻找另一半不抱希望,宁可吃吃喝喝四处游山玩水。
原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更难得是有一个宽容的婆婆。
远之想起以前公司里客服小姑娘之间的玩笑话来:找老公,要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条件不是不刻毒的。
然而未尝不是经历过血淋淋的教训得出的结论。
远之垂睫苦笑。
这时有人自后头拍远之肩膀。
远之回头,看见哥哥远志。
大抵走得急了,远志额角有薄薄的汗。
看见远之手边有医院十字标志的塑料袋,远志皱眉。
远志搀起妹妹,一手接过塑料袋,两人一道上楼。
开门换鞋进屋,远志对沙发上堆叠的外套围巾不予置评,径直将远之搀进卧室里去。
“吃过饭没有?”远志款去呢大衣,搭在远之床尾的脚凳上,掀开被子,扶远之上床。
远之摇摇头。
远志周身气压很低,远之不敢开口。
远志瞪妹妹一样,“这么大了,还不晓得照顾自己身体,你一个人住在外边,怎么叫家里放心?”
远之唯唯诺诺。
远志进浴室,绞一把热毛巾出来,“擦擦脸,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远之接过毛巾,摘下口罩,将毛巾捂在脸上,在后头偷偷吐吐舌头。
啊,远志大魔王发脾气了,后果很严重。
远之擦完脸,重新将口罩戴上,觉得人精神许多。
远志从厨房返回来,将她手中的毛巾收走,“新口罩放在哪里?”
远之指一指梳妆台,“左手第一格抽屉。”
远志走过去,拉开抽屉,找到新的一次性.口罩,拆开外包装,交到妹妹手里,“病得这么重,也不打电话给我。”
他刚才在客厅里,将远之带回来的塑料口袋打开来,看了一眼里头的病历卡。上头是陌生的笔迹,并非由妹妹远之自己填写,姓氏处竟然空白。
如果不是她忘记带钥匙,恐怕都不会让家里晓得她生病的事。
远之换上新口罩,旧口罩扔到床头柜上的小垃圾桶里,嘿嘿笑,现在绝对不是替自己辩白的好时机。
隔不多久,远志端着托盘回到卧室里,将托盘放在梳妆台上,然后走到床边,将远之扶起来,在她背后塞个靠垫,又在远之膝上铺一块大餐巾,这才将托盘端过来,轻轻放在她双腿上。
远之看见威治伍德骨瓷金边描蔷薇花碗里,盛着一碗面疙瘩,一撮碧绿的欧芹叶末,随意撒在上头,嫩嫩黄芽菜同肉糜用油煸香,同面疙瘩下在一起,虽然她现在嗅觉失灵,可是只看着,也胃口大开。
远之只早晨吃过一碗蛋羹,眼下饿得贼死,当即双手合在一处,说一声“我开动了”,拉下口罩,取过调羹,唏哩吐噜吃起来。
不一会儿已将一碗面疙瘩吃个精光,连碗里的疙瘩汤也不放过,捧起来喝得涓滴不剩。
远志的眼里,露出笑意来。
待远之将碗放下,远志又绞了把热毛巾给她擦嘴,收走托盘。
等他重新回到远之卧室,坐在脚凳上,将脸一板,远之识相,立刻做洗耳恭听状。
“创业是至辛苦不过的,事必亲躬,可以理解。”远志看一眼妹妹眼下的青痕,“可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能忘记,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劳逸结合才对。”
远之听得点头如捣蒜。
远志无奈,“再找个厨师罢,可以轮流休息。”
远之笑一笑,“这得老板批准。”
“你们老板要是不批准,你也不用再替他卖命!你给我回家来!”远志怒道。
远之赶紧倾一倾身体,拉住哥哥的手,“我知道了,知道了。”
远志抬腕看一眼手表,“我等你吃过药再走,你好好休息,实在无聊,就看看电视。我下班以后过来给你做晚饭。”
远之在口罩后头笑眯眯,“远志,你以后结婚,我可怎么办?”
“怎么办?!”远志哼一声,“赶紧找个人把你嫁了,接替我继续管着你才行。”
远之听了哀哀叫。
远志留到远之吃过药,见她精神尚可,再三关照远之好好休息,这才离开远之的公寓,回公司去了。
远之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大抵医生开的药有嗜睡的副作用,没多久远之已昏昏欲睡,便放开书,钻进被筒里睡过去。

第十五章 谢谢你的温柔

远之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昏暗。
远之伸手拉亮床头灯,看一眼闹钟,已是六点钟。她起床上厕所,然后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扔进洗衣机里,另换了一身居家衣服。
不晓得是心理作用,亦或是一瓶抗病毒注射液下去,药物起效,远之觉得她已经不像早晨起床时那么昏沉,鼻子仿佛也通了。
这时候有人按门铃。
远之披多一件晨褛,跑去开门。
开门处,是拎着一只女式背包同大环保袋的谢磊。
看见眉目惺忪,一副还未睡醒模样的远之,谢磊微笑,举一举手中的环保袋,“谢焱说中午已经送你回来,我那时实在跑不开,所以等到现在才上来,正好给你送晚饭。”
远之将谢磊让进门,回身看见客厅沙发上杂七杂八摊得一塌糊涂,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你随便坐,我收拾一下。”
谢磊十分坦然,并无一点诧异颜色。
他读大学时候,曾经偶尔去过一次女生宿舍,那“盛况”简直空前绝后。况且他们男生宿舍,也没有干净到哪里去,不必五十步笑百步。
远之的房间,不过是有些乱,其实还算干净。
远之却颇有些窘迫,让了座,便草草将沙发上摊着的一应外套围巾手袋统统划到一处,捧在怀里,抱进卧室里,出来时顺手关上卧室门。
谢磊将环保袋里的不锈钢保温桶拿出来,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随后又取出一个小熊维尼造型的餐盒来,盒盖上憨态可掬的小熊与粉红色小猪面面相觑,十分可爱。
“饿不饿?我带了店里的粥和梅子小林特地做的薄饼。他们俩手艺比我好,薄饼摊得又薄又软。”谢磊一边说,一边拧开保温桶,“远之拿个碗出来。”
远之进厨房去,拿两副碗筷调羹出来。
“一个就够。”谢磊接过碗来。
“你也没吃过晚饭罢?一起吃罢。”远之的鼻音已没有早晨那样浓重。
谢磊听了,略略放心,微笑,“你先吃,吃不掉我再吃。”
远之望着谢磊,心中温暖柔软。
她何其有幸,总能遇见温柔的人,陆郓也好,谢磊也好,都是谦谦君子,待人以诚。
“好,我先吃。”远之坐下来,接过谢磊递给她的粥碗。
粥是熬得细滑的小米山药粥,金黄色小米粒与洁白山药如同云层间的细碎阳光一般使人宁静温暖,冒着蒸腾热气。
远之拉下口罩,拿调羹舀起一勺,小口吹一吹,然后送进嘴里,那热腾腾的粥仿佛有自主意识,不待细细品尝,已经“咕嘟”一声,滑下肚去,随后整个人便都暖和起来。
谢磊听见那“咕嘟” 一声,十分欢喜,“慢慢吃,还有薄饼。”
他打开小熊维尼餐盒盖子,里头分成上下两层。上层是切成三角形的一叠薄饼,旁边一小格里是一小份酱料。将上层取下来,下头是肉松腌青瓜同杭白菊拌鸡丝,量不多,然而心意满满。
谢磊取过筷子,挑一点酱料,均匀抹在薄饼上,然后夹一箸杭白菊拌鸡丝放在上头,以筷尖夹住薄饼,卷两卷,搁在另一只干净碗里,推到远之跟前。
“趁热吃。”
“谢谢。”远之也不客气,那杭白菊拌鸡丝,只看着已经十分清爽可口,且她中午只喝一碗疙瘩汤,也确实饿了。
夹起薄饼卷,远之轻轻咬一口在嘴里,先是饼软而筋道的口感与淡淡面香,随后有酸甜味道直逼味蕾,将整个口腔都唤醒,仿佛花朵蓦然绽放时,“啵”一声唤醒了春天,再细细咀嚼,便品出一丝杭白菊特有的清香来。
远之慢慢咀嚼,然后咽下薄饼卷,“这是哪一家的梅子酱?好吃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好吃罢?”谢磊闻言眉花眼笑,“这是梅子的私藏。她说她生在梅子成熟的季节,家里每到梅子收获时候,都会自己酿老大一罐梅子酱给她从老家捎来。她以前不好意思拿出来,怕我们看不上。可是听说你感冒,便拿出来给我,说是最消食开胃。”
他来之前,在店里先试吃过一小块薄饼,确然美味,想必能让远之胃口大开。
见远之真的喜欢,他亦十分欢喜。
“呵,美味之极。”远之吃光一个薄饼卷,眉眼弯弯,又捧起粥碗喝一口小米山药粥,假使不是因为感冒,喉咙还有些痛,远之真要舒舒服服地感叹一声:这真是神仙也不换的生活呵。
谢磊看远之脸上有餍足表情,安下心来。
早上时候,远之昏沉如死的样子,教他五内俱焚。
他脑海里浮现母亲去时,脸上那种不正常的红。她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无法清晰表达,可仍竭尽全力,抓住他的手。
然后那种奇异的红,倏忽尽数退去。
在那一刻,他知道母亲去了。
那种即使痛哭即使破坏成个世界,也无法弥补的空洞感,在喝到远之熬的粥时,才仿佛略略有一点弥合。
所以看到远之昏沉不醒,他失去自制。
这时门铃声响。
谢磊看一眼远之客厅里挂的电子钟,顺势起身,“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店里去了。”
远之放下手中粥碗,站起身来送谢磊到门口,开门。
门外,远志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门内,谢磊提着环保袋。
两人四目相接。
远之微笑,“谢磊,这是我哥哥盛远志。远志,这是我老板谢磊。”
两个男人颌首为礼。
谢磊回头向远之微笑,“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店里我会照应着。要是忙不过来,我们再请个厨师就好,你不要急着回店里来。”
远之点点头,“回去路上,开车当心。”
谢磊朝盛家兄妹颌首,下楼去了。
远志与妹妹并肩站在门口,等谢磊的身影离开视线,才进屋关门。
“你老板,嗯?”
等看到茶几上的粥碗与餐盒,远志淡淡“哼”一声,“还算体恤。”
远之自然晓得哥哥因她生病而迁怒于人。
“谢磊是好老板,并不剥削员工,是我一心求成,忘记劳逸结合。”
“盛远之你这老好人!”盛远志怒其不争。以前在姓陆的手下,也是动辄加班,从无怨言。可惜,男人有时候,绝看不见身边埋头苦干的老黄牛。他们爱的,无非是花花世界里的花花姑娘。
远之缩一缩肩膀,然后上前挽住远志手臂,“有好吃的梅子酱鸡丝卷,一起吃?”
远志捅一捅妹妹额角,到底还是坐下来,意思意思吃掉一个薄饼卷。
也不由赞一声美味。
“是罢?是罢?”远之笑起来。
远志将自己带来的大包小包打开来,“这是婴儿柔绵纸巾,擤鼻子不伤皮肤;这是放在空气加湿器里的中药消毒液,杀菌消毒,预防感冒;这是一次性口罩,不要偷懒,口罩戴一天就要换;还有…”
远之靠在哥哥肩膀上,听他絮絮叨叨,心下温暖。
“…你们老板不是说要请人?我明天就叫人过去应聘。”远志摸一摸远之额角,已感觉不到热度。
远之蹭一蹭脑袋,不想说话。
远志接手盛记生意以后,有计划的在本埠最大职业结束学校,委托培训一个专业厨师班,所有学员毕业后都将进入盛记旗下的餐饮部门工作。
远之约略知道一些,但不甚了了。
远志笑一笑,摸摸妹妹后脑勺,“你去洗漱,这里我来收拾。”
远之应一声,慢吞吞回卧室洗漱。等她从浴室里出来,远志已经将客厅收拾妥当,碗筷洗干净放进沥水架上沥水,正坐在她床尾的脚凳上,看她中午搁在一旁的财经书籍。
远之捧在手里,又厚又重的一本书,远志只一只手拿着,十分轻松的样子。
听见响动,远志抬起头来,“都洗漱好了?赶快躺好。这几天发烧,不要洗澡,否则加速血液循环,热度可能反复。”
“哦。”远之掀开被子,躺到床上去。
“我今晚睡在外面沙发上,你有事叫我。”远志低头继续看书。
“不用…”
“不然我请妈妈过来。”远志瞪一眼远之。他没有告诉家中父母,远之生病的消息,不然二老老早冲上来。
远之立刻扮锯嘴葫芦。
远志勾一勾嘴角,忍住笑,想远之扬一扬手里的书,“怎么想到要看这些?”
以前远之最恨看财经读物,嫌枯燥乏味,艰涩难懂。
远之嘿嘿笑,“我以前不晓得原来做生意如此不易。辛苦你了,哥哥。”
盛记偌大一爿生意,她一点没有替哥哥分担,反倒要他时时分心来照顾她。
“你知道我辛苦便好。”远志扬起手中砖头般厚的财经书做状要拍远之脑袋,远之缩颈,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两兄妹一个看书,一个看电视,偶尔八卦两句,远志盯着妹妹吃过药,又量了体温。
“温度已经降下来,不可马虎大意。”
时间过得飞快,将近九点时候,远之掩嘴,开始打哈欠。
远志合上书,放在床头柜上,“好好休息,晚安,远之。”
“晚安,远志。”

 


第十六章 英俊的小武师傅


次日远之醒来,走进客厅,远志已经将昨夜留宿沙发的痕迹整理干净,被子枕头都收进橱里去。厨房间脱排油烟机正低低声工作。

远志系一件米黄底子粉碎花的围裙,端着两副碗筷自厨房里出来,看见远之,忙招呼远之,“快来吃早饭,吃完饭我送你去医院打点滴。”

远之本想说自己已经好多了,可以自行赴医,奈何双胞胎多少有些心理感应,还未等她开口,远志已经以口型对她说:妈妈。

远之即时偃旗息鼓。怎么好教妈妈为她操心奔波。

想想又不甘心,便拿眼睛瞪远志。

“你想自己去?你的车呢?”他昨天来的时候,并没有在楼下看见远之的小小雪佛兰。

远之“啊”一声,想起自己的车还停在粥记门前的小马路上。

“黄鱼脑子。”远志哼一声,又回厨房去了。

等他出来时,手里拿着托盘,上头有葱香小花卷同冒着热气的甜汤。

“吃饭罢。”远志将托盘放到餐桌上,替妹妹拉开椅子。

“哦。”远之乖乖走过去,落座。

葱香小花卷松软香甜,最叫远之意外是远志做了酒酿蛋给她。

酒酿味道微甜,鸡蛋软而嫩,仿佛婴儿吹弹可破的皮肤,稍微动一动碗,都能看见蛋白在微微颤抖。

“趁热吃掉。”远志自己则是一杯热牛奶,“盛樱一位怀石料理师傅教我的,日本人用酒酿治感冒,效果不凡。”

远之笑眯眯,即使不为治感冒,酒酿蛋也是她的心头好。

吃过早饭,远志送妹妹至医院挂点滴,再三叮嘱远之,挂好点滴即时回家,这才进公司上班去。

旁边有独自前来吊盐水的女孩子,眼里露出羡慕颜色来。

远之却并不晓得自己遭人羡慕,安静坐在躺椅里,捧一本新出版美食期刊,看得不知多投入。

三天过去,远之感冒基本痊愈,将哥哥远志赶回家去,又再三保证周末一定回家彩衣娱亲,远志总算放下心来。

远之清晨起床,自己跑进厨房去做一碗酒酿蛋,想起三天来哥哥远志将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暗暗想,将来不晓得哪个女孩子有幸,能嫁给远志,被他捧在手心里,关怀备致,一意呵护。

这样一想,难免有些怅然。

双胞胎兄妹长大,终将有各自生活,并不是不再爱彼此,而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不再是对方而已。

远之笑一笑,拍拍自己额角,果然生病使人多愁善感。

远之收拾干净碗筷,抬头看一眼时间,已快七点,赶紧抓起风衣同背包,一边将驼色格纹大毛披肩围在脖颈上,一边七手八脚穿上风衣,套上平底鞋,匆匆下楼去。

好在地铁站离得不远,粥记离小区也不算太远,三站路路程而已。

远之总算赶在七点半前,推开粥记的门。

两个早班服务员习惯性喊一声“欢迎光临”,等看清楚是远之,齐齐迎上来。

“老板娘,你没事了罢?”

“是啊,老板娘,身体好些没有?”

“那天可把老板吓得半死,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嘻嘻老板对老板娘真好。”

两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十分八卦。

谢磊正同人在厨房间里,为早市做最后准备,听见声音,从厨房里转出来,看见远之,心下释然。

只有谢磊自己知道,当他看见远之昏昏沉沉,缩在沙发里时,他心中的恐惧。

母亲就是这样,因为前半生太过操劳,同父亲胼手胝足,打下谢氏江山,创建长润集团,一生最宝贵的年华,精力悉数透支。不过五十出头年纪,身体已经虚弱不已。一场感冒,母亲并未放在心上,等家人注意到她情况有异,将她送进医院,她已是心肌炎晚期。

一切救治措施,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谢磊回想自粥记开张,远之几乎从未休息过,全心全意扑在粥记上,起早贪黑,下班以后,还要额外充电,学习财会知识,分明蜡烛两头烧。

是他想得太简单,以为有他同远之,就可以撑起粥记。

可是远之也好,他也好,并非无所不能。

这时看见远之走进来,精神尚好,谢磊才略略放心。

“可全好了?不要着急回来开工,我已请了师傅,你多休息几天,不会影响粥记生意。”谢磊迎上去,接过远之的背包。

远之顿一顿解围巾的手,略略诧异,“这么快?”

如今餐饮行业竞争激烈,好厨师可遇而不可求,谢磊自己都说他想请的,人家不肯屈尊,愿意来的,他又看不上。

这时听谢磊说已经请到人,如何不教远之意外。

谢磊点点头,“你生病第二天,我在门口贴出招聘广告,一早他就来应聘。店里恰好没有客人,我想试一试罢,请他做两款拿手点心来。想不到出人意料的美味。”

两个服务员也凑过来,“老板娘,小武师傅做的点心,真的满好吃。”

远之微笑,能请到好师傅不易,她心中那一点点“即使没有我,你们也过得如此好”的小醋意,转瞬烟消云散。

这时厨房里的人,端着一只小碗走出来,看见远之,微笑。

“盛小姐,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小武,请多关照。”

远之颇觉意外。

小武是个二十出头年纪的年轻人,剪着干净而考究的短发,眉目十分俊朗,看上去竟不像是做餐饮行当的,反而更像某个偶像剧里的男演员。

“请尝尝看,我熬的粥,可符合你的要求。”小武将手里的小碗双手递到远之跟前。

远之却之不恭,且的确想知道小武手艺如何,便接过碗来,就着碗边,轻啜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