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焱在沙发里伸手指一指纸袋,“谈生意,对方老板投我所好,送我一瓶。可惜我要开车,没办法开开来大家一起分享。”
谢磊小心翼翼地将纸袋捧进厨房。一九八二年份的碧尚拉龙,世界顶级葡萄酒中位列前十,这已经不仅仅是投其所好,而是不折不扣的贿赂。
而谢焱如此大咧咧用纸袋将这瓶千金难求的顶级红酒装酱油一般带上来,不晓得红酒有灵,是否会得自怜明珠暗投?
那边谢焱在客厅中扬声问:“点心呢?”
谢磊失笑,大哥的生意,大抵是谈妥了罢?不然哪里会放任自己以这样面目示人?
即使在家人眼中,谢焱也一贯是中规中矩,冷静自持,疏淡有礼的模样。
在谢磊印象中,谢焱似乎统共只得两次,卸下这副长子持重沉稳的样子:一次是他大学毕业,一家人到瑞士旅游,群山绿水间,他优游自在;一次是母亲大殓时候,他扑在母亲遗体上,无声痛哭。
谢磊轻轻吁出一口气来。
母亲过世,家里每个人,都伤心至极。
谢磊将红豆沙山药盒盛在白色梅花状盘子中,又取出两把陶瓷柄不锈钢甜品叉,冲两杯柠檬红茶,一起放在托盘上,端进客厅,轻轻搁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
谢焱大抵是真饿了,六块红豆沙山药盒,他一气吃掉四个,意犹未尽地吮一吮小叉子,太息,“哪里买的点心,这样好吃?”
谢磊笑起来,“粥记出品。”
粥记?谢焱想起弟弟开的餐馆便叫粥记,不由挑一挑眉。
“你请的厨师,倒有一身好手艺。”谢焱只记得那天,看见一个细瘦背影。
“是。远之是上天派来打救我的天使。”谢磊对远之,从来不吝赞美。
远之?谢焱觉得这名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一时想不起来,谢焱挥挥手,“谢磊,你很久没有回家了。”
谢磊闻言,拿起玻璃杯,垂睫喝一口红茶。
他不是不想回去。
他只是——还没有办法,走进那座充满母亲音容笑貌回忆的别墅。
谢焱叹息,他何尝不晓得弟弟的心结所在?
“月底爸爸五十六岁生日,在悦君定了一桌酒席,你带朋友一起来罢。”谢焱想,有弟弟的朋友在场,爸爸和弟弟两父子之间的气氛,或者不会显得太过僵硬。
谢磊闻言,一愣。父亲已经五十六岁了?
原来父亲都已经五十六岁了。
“我知道了。”谢磊点点头,然后对谢焱说,“时间不早,大哥你早点回去罢,明天还要上班。”
谢焱挑眉,“赶我走?”
谢磊不语。
谢焱轻拍一下沙发,站起身来,“到时候记得早点过来。”
也不等谢磊起身送他,又如同来时般,匆匆走了,留下一室淡淡香烟味道。
谢磊忽然想起谢焱带上来的红酒还在厨房里,站起身扑到门口,想叫住谢焱,却只来得及看着电梯显示板五四三二一地降到底楼去了。
谢磊有些怅然。
他应该问问大哥的,今天,为什么这样高兴?
可惜,他没有问,大哥,也没有说。
第十二章 病来如山倒
粥记生意兴隆,远之放下心来。
人一松懈,即时病倒。
整个人昏昏沉沉,鼻塞眼痛声哑,远之恨不能就此蒙主召唤,再不醒来。
只是思及粥记伙计到底还未出师,清晨五点,闹钟响时,远之还是强打精神,起床洗漱,自己蒸一碗蛋羹,勉强自己吃下去补充体力。
一碗热呼呼软嫩蛋羹落肚,远之觉得身上好受许多,鼻子仿佛也没有那么塞了,这才穿上夹绒外套,换上平底鞋,下楼取车,赶往粥记。
清晨五点多,路上行人寥寥,街灯仍亮着,可繁华夜色里的景观灯光已经悉数灭去,正是这座城市最最静谧时刻。
远之按下车窗,清晨的风拂进车厢,使人精神一振。
远之到粥记时,谢磊已经在厨房里,将每天熬粥底所需的不同种类谷物分别用小磅秤秤好分量,装在不锈钢淘箩里,正低头淘洗。
听见远之推门进来的声音,他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淘箩,迎向远之,接过远之中的背包。
“不是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远之戴着一次性口罩,整张面孔,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闻言一双眼睛弯成月芽一样。
“我把粥底同点心准备好,就到后头休息。”远之声音沙哑,不由得暗暗想,这大抵便是豆沙喉了罢?
谢磊并不信远之的保证,“这里我能应付,你先去休息。”
远之想想也好,她总归要渐渐脱手,否则她日日不得休息,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早晚会吃不消。
“那我先进去坐一会儿,昨天做好的面团和饼坯在冰箱里,要先拿出来略缓一缓。”
“噎死卖灯!”谢磊脚跟一碰,“保证完成任务。”
远之哑哑地笑出声来,慢吞吞地走到后头休息室,和衣窝进小沙发里,闭着眼睛,倾听外间谢磊淘米时哗啦啦的水声,开关冰箱时的门声,点火时燃气炉咔哒哒的脉冲声…各色各样的声音汇在一处,如同一曲令人安心的熟悉旋律。
远之渐渐盹着。
外间厨房里,谢磊将各色谷物按不同比例装在大肚深底陶罐中,加入适量水,以大火烧开以后,转文火慢慢熬煮着。
好闻的米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耳边能听到粥在陶罐中“咕嘟咕嘟”细细沸腾的声音,知道一堵墙之后,有远之在,谢磊心情宁静。
哼着不知名的歌曲,谢磊把从冰箱里取出来缓好的面团,揪一块下来,放在不锈钢流理台上,先搓成细细的长条,然后揪成一个个大小相当的小面团,用擀面杖擀成巴掌大小的长面皮,在面皮上均匀地抹上酥油,又撒一把葱花在上头,捏起一头卷成一卷,将面卷两头一压,便压成象棋子大小的酥油面团。
谢磊退后一步,端详自己的作品片刻,觉得两个面团大小相差无几,便又上前用擀面杖将酥油面团擀成圆圆的酥油饼。
六点半当天上早班的服务员推门进来,看见在厨房里的,竟然是老板而不是老板娘,有胆大的,笑嘻嘻地同谢磊开玩笑,“老板,老板娘和你吵架罢工了啊?”
谢磊闻声回头,竖起一根手指在鼻尖前,“大家轻一点,远之不舒服,正在休息。”
众人悉数放轻脚步,小小声讲话。
“老板娘感冒还没好?”
“今天我们多给老板娘搭搭手,让老板娘多休息休息。”
三人走进休息间里,一眼望见远之窝在斑点花纹小沙发里,闭着眼睛,已经睡着。
三人交换眼色,蹑手蹑脚,小心翼翼避开远之,尽量避免发出声音吵醒远之,放下各自物品,换上制服,然后开工。
七点半开门营业时,已有老顾客上门。
往半开放式厨房里一望,不见远之,忍不住询问:“今天怎么不见老板娘?”
服务员已同老顾客熟稔,一边送上消毒干净的碗碟筷子,一边解释:“老板娘有点不舒服,在休息呢。今天老板掌厨。”
客人好奇,“咦?你家老板也会下厨?味道怎么样?”
服务员笑,“是老板娘手把手教的,味道不差。”
客人倒不挑剔,“那就老样子,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碟脆瓜,两张葱油饼。”
“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碟脆瓜,两张葱油饼,稍等。”服务员唱过单,将单子递进厨房。
谢磊在厨房里,看见今早开张第一单,暗暗对自己说,加油,不能给远之创出来的粥记好口碑抹黑!
然后按照远之教的步骤,先从陶罐里舀一勺白粥上来,盛在不锈钢奶锅里,开火煮沸,同时剥一只皮蛋,将蛋清切成碎粒,连同浆过的里脊肉丝,葱花一起撒进奶锅里,捏一小撮盐洒在上面,顺时针搅拌,等到再一次沸腾,即刻倒进粉彩粥碗里。
余下的皮蛋蛋黄,盛在小碟子里,旁边放一勺肉松,连同滚热的皮蛋瘦肉粥与一碟脆瓜一道,交给服务员送到客人桌上。
客人拿瓷汤匙,从面上刮一层,微微吹凉了,送进嘴里,然后点点头,“味道可以的嘛。”
谢磊这才吁出一口气来,取过小平底锅,烧热,放一勺油,将他稍早擀好的酥油薄饼放进平底锅里,开小火煎得两面金黄酥脆。
煎第一张饼火候没掌握好,一面煎得有些焦了,到第二张饼时已有长足进步。
待饼煎好,谢磊亲自送到客人桌上,“抱歉,今天第一次做,有些焦了,两张饼算我的。”
客人摆摆手,“哪个厨师不是从新手过来的?老板你手艺算不错的啦。”
谢磊笑一笑,回到厨房,才发现自己背上,已出了一层汗。
不由得想,平常远之在厨房里忙得脚不点地,该有多辛苦?
谢磊看客人来得还少,抽空从厨房出来,到休息室去看远之。
他走近远之,已觉得异样。
初见远之时,远之的皮肤晒得有些发黑,最近已经晒黑已经渐渐褪去,露出远本白皙的肤色来。眼下远之小动物般窝在沙发里,双臂交叉横在胸前,浅驼色外套的领子竖起来,挡住远之下巴,一次性口罩遮住远之口鼻,他只能看见远之闭着眼睛。
只是远之的眼皮,都呈现成一种异样的红色来。
谢磊大惊,抢上前去,伸手撩起远之额前的刘海,探她的体温。
触手已是一片火烫。
远之在发高烧。
谢磊再顾不得其他,将远之打横抱起,走出休息室。
服务员看见,忙上前来,“老板,老板娘怎么了?”
“远之发烧,你们看店,我送她去医院。倘使你们忙不过来,先同客人打声招呼,每个客人送两张优惠券,请他们见谅。”
“知道了,老板你赶紧送老板娘去医院。”
谢磊胡乱点点头,抱着远之走出粥记,迎面碰上正从车上走下来的谢焱。
谢焱今天心血来潮,想起弟弟店里厨师做点心的好手艺,特地早起,到弟弟的粥记来吃早点,哪想到,刚一下车,抬眼便看见弟弟谢磊横抱着一个女孩子,从店里头出来。
谢焱不由得眉心微蹙。
谢磊没空察颜观色,一径对谢焱说道:“大哥你来得正好,远之发烧,我要送她去医院,你来开车。”
谢焱听见远之两字,脑海里灵光闪过,一边返身走向自己的汽车,一边问身后抱着远之的谢磊,“她是你店里的厨师?”
谢磊“嗯”一声。
“你送她到医院里去,那店里谁在照应?”谢焱用遥控器开锁,替谢磊拉开车门,又伸手挡住门框,免得谢磊将远之抱进后座时,撞到远之的头。
谢磊摇摇头,“有三个服务员在。”
“胡闹!”谢焱低斥,“厨师病了,老板也不在,三个服务员能照应得了什么?餐厅赚口碑不易,倒牌子却是再简单不过。”
谢磊抿一抿嘴唇,他知道大哥说得再正确不过,可是,远之烧得这样厉害…
谢焱看看弟弟颜色,挥挥手,“你赶紧回店里去!我替你送她去医院。”
“大哥…”谢磊欲言又止。
谢焱拍一拍谢磊肩膀,“我没有遇上也就罢了,既然正好让我碰上,你就交给我罢。她想必也不希望你们粥记的招牌砸了罢?”
谢磊愣一愣,终是点了点头。
是,远之顶重视粥记,废寝忘食,只为打响粥记的牌子。
“麻烦你了,大哥。”谢磊伸手,为远之系上保险带,“随时保持联系,这是我店里的电话。”
谢磊从白色厨师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粥记外卖单,交到谢焱手里。
第十三章 原来八卦如此不靠谱
未到早晨八时,地面交通车行已有些许缓慢,一段路开开停停。
谢焱蹙眉。金融区写字楼上班时间多数在八点三十分,此刻正是早间高峰时候。且有大量车辆要驶经金融区,穿过隧道,到一江之隔的地方去上。
谢焱趁红灯间隙,自后视镜中观察半靠半躺在后座上的远之,奈何被口罩与流海遮挡,全然看不清楚。他想起谢磊脸上的焦灼颜色,微微捏紧方向盘。
谢磊幼时,健康状况堪忧,生下来小猫一样大,连哭声都细细如猫叫。彼时医疗技术落后,医生只说谢磊先天不足,具体却语焉不详。
母亲只在家坐了五十六天月子,就继续工作,将谢磊留给祖母照顾。
祖母是那种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农村妇女,在她观念里,只要给小孩子吃饱穿暖便好,哪里来那么多讲究?
谢焱曾亲眼目睹祖母将饭菜放在嘴里嚼烂了,然后吐出来,也不用筷子调羹,就拿手指刮了,塞进弟弟嘴里。
倘使谢磊哪里不舒服,发烧咳嗽,祖母就烧一张黄草纸,将灰烬化在水里,给谢磊灌下去。
他那时候已经上小学,小大人一样,对祖母说:“阿娘,这样不卫生。”
祖母闻言笑起来,“你爸爸姑姑小叔叔,我都是这样喂大的,什么卫生不卫生,去去去,做功课去。”
换到现在,谁家长辈如果这样喂养孩子,两父母哪个肯将孩子交到她手里去?
然而谢磊就是这样喂大的。
谢磊三岁多一点送进幼儿园去,不过两天,便上吐下泻,半夜到医院去看急诊。
也查不出什么具体原因,医生说大约是忽然换了环境,适应不良,打针吃药在家休息一周,才略好一点。等送到幼儿园,不出两天,就再一次病倒。
如是往复几次,祖母舍不得,抱着谢磊说,不送去了,送去就生病。
母亲也心疼他动辄打针吃药,苦头吃尽,便也妥协。
谢磊就这样由祖母一直带到四岁,妹妹谢淼出生,祖母年岁已长,身体羸弱,无力照顾两个孩子。这时家中条件已颇有起色,便由父亲做主,请保姆来照顾谢磊谢淼。
那保姆有些文化,见谢磊的样子不大妥当,即时向父亲反应。
父亲母亲放下手中工作,带谢磊到儿童医院去做全面检查,结果已是重度贫血,微量元素缺乏,导致营养不良,发育迟缓。
母亲痛悔不已,一手接过谢磊的饮食,再忙再累,也要早起,为谢磊熬一锅热粥,搭配新鲜营养的小菜,务必令他营养均衡。
如此这样养了两年,谢磊的身体才略有起色,可是总不能吃力。所以谢磊比同龄人入学晚,人家六岁入学,谢磊却已经将近八岁。小朋友上体育课,出一身汗,照样继续上课,可是谢磊却弱不禁风,即刻伤风感冒,时时请假,性格日渐内向孤僻,放学在家也不爱同小朋友一道玩,只自己在家,反反复复,搭乐高积木。
谢焱常常会想,谢磊后来一声不响,跑去学建筑,是否也同他小时候这段经历有关。
后来青春期,谢磊开始发育,身体才渐渐好起来,然而始终瘦,总也吃不胖。
大抵由于童年不愉快的经历,以及母亲辞世的阴影,谢磊是极反感医院同医生的,可是刚才,他抱着远之,不管不顾,要送她去医院的样子…
谢焱再一次自后视镜里望了昏沉当中的远之一眼。
这个远之,是否对谢磊,有非同寻常的影响?
谢焱驱车到医院,交足停车费,下车打开后座车门,解开扣在远之身上的保险带,远之失去支撑,软软栽倒下来。
谢焱眼疾手快,一手扶住远之身体,一手摸一摸远之额头,果然烧得火火烫。他弯腰探身进车厢,一手绕过远之后背,一手托在远之双膝下头,打横抱起远之,一路跑进急诊大厅。
大抵因为天气变化,急诊大厅竟人满为患,喷嚏咳嗽声不时在候诊室里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道。
谢焱抱着远之先到预检台前咨询。
护士见英俊男子抱着昏沉不醒的女子进来,已经十分留意,等谢焱大步走过去,便问:“什么症状?”
“发烧。”谢焱只得这一点有用信息。
“有医疗保险卡么?”预检台护士继续问。
谢焱摇摇头。
护士便甩一张病历卡出来,“先填一下,然后到挂号窗口付费。”
谢焱轻轻将远之双脚放到地上,一手揽住远之腰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一手摸过病历卡,打算填写。
这时谢焱才发现,自己对远之一无所知,既不晓得她的年龄,亦不晓得她可有重大病史,是否药物过敏,更离谱的是,他连远之姓什么也不晓得。
谢焱苦笑,这是否,就叫做关心则乱?
谢焱随便将病历卡填写好,仍抱起远之去挂号窗口排队挂号。
有好心阿姨提醒他,“你先同护士要一张吊盐水用的床,把小姑娘放下来,不然你抱着她跑来跑去,付费取药,累也要累死。”
“是,谢谢阿姨。”谢焱并不放心远之离开自己视线,只是好心阿姨言之有理。
挂完号,谢焱带远之在候诊室里坐下,等叫到他的号,将远之抱进诊疗室,医生先问症状,又量了量远之体温,最后开具化验单,打发他带远之先去验血。
整个抽血过程,远之只发出过一次不适的呻-吟,却并未醒来。
等待二十分钟,谢焱带远之回到诊疗室,医生看一眼化验单,轻描淡写道:“病毒性感冒,挂点抗生素罢。有没有什么药物过敏史?”
谢焱一问三不知。
医生颇不耐烦,“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给她用药?先挂点中药抗病毒注射液罢。”
说完开出药方,并不解释怎样用药,就朝门外喊下一位。
谢焱冷冷看一眼医生胸口挂着的名牌,不同他理论,先抱远之到注射室,向护士要了一张躺椅,将远之轻轻放在上头,又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远之身上,两只袖子拦腰系上,免得从她身上滑下来。
谢焱有些不放心。
一旁一个带老人来打点滴的中年阿姨古道热肠,“你快去,这里我替你看一歇歇。”
“谢谢。”谢焱赶紧去付费窗口排队,然后到药房取药,等他回到注射室,已经半小时过去。
远之是被尿憋醒的,迷迷糊糊手上用力一撑,打算起身去上厕所。
倏忽觉得手背上一阵刺痛,然后有人轻轻按住她膝盖,一手拉住她的手,随即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不要动,手上有针。”
远之低头看,果然被握住的左手手背上,埋着一支针,针尾有细细透明管子,以胶布固定,因刚才用力,所以稍稍有些回血。
远之抬眸,发现自己身处医院,一时有些迷茫。
只是远之尿意盎然,只想快点解决个人生-理需要。
远之侧头,看一眼刚才在她耳边说话的男人,抿一抿嘴唇,“不好意思…我…”
男人十分知机,放开远之的手,站起身,替远之拎高点滴瓶,“我送你过去。”
远之随后站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腰上,系着一件深灰色男式风衣。
远之看向站在她身侧,高出她一头的陌生男人。
男人却并不打算即刻向她解释什么,而是一手将她腰上的风衣解下来,搁在躺椅扶手上,然后拎着点滴瓶,一手护着她,慢慢向洗手间方向去。
洗手间一样人满为患,队伍一直蜿蜒到洗手间门外。
远之从洗手间出来,仍由谢焱扶回躺椅去。
远之原想自己走的,然而在洗手间里已经觉得头重脚轻,情知实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谢焱等远之坐下,将点滴瓶挂回架子上,检查剩余剂量,然后问远之:“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东西?”
远之摇头。医院小卖部里,无非就是供应一些方便面饼干,实在勾不起她一点食欲。
谢焱并不强求,只向远之笑一笑。“鄙姓谢,谢焱,谢磊的哥哥。你发高烧,谢磊不便走开,所以托我带你来看医生。”
远之想不到这个眉目深刻,看起来似混血儿般的英俊男子,竟是谢磊的哥哥,不由得刹那错愕,然后脱口而出:“该不会,还有个妹妹,叫谢淼罢?”
谢焱微笑默认。
远之闭上嘴,抿一抿嘴唇。
她想起同陆郓站在一处的那个明丽女郎来。
谢焱见远之沉默不语,只当她仍不舒服,“你再眯一会儿,等点滴挂好,我叫你。”
远之闻言,闭上眼睛。
原来他就是谢氏的执行总裁谢焱,城中屈指可数的公子哥。
彼时远之还为陆郓工作,曾听几个客服小姑娘工间闲聊说,京城四少算什么?谢大才是真公子,不似京城四少,说起来不过是寓公与“负少”罢了。
远之听几个小姑娘八卦谢大公子,怎样将长润集团旗下远大公司的服饰出口到欧洲去,怎样邀请世界超模为旗下品牌拍摄广告,怎样将高级定制服装发布会开到巴黎时装周去,怎样与国际影后并肩坐在头排看秀,怎样成为未婚女性眼中数一数二的金龟婿人选…
远之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真正见到谢焱本人,远之却无法将之同八卦中那个教一干女孩子为之尖叫垂涎的谢大公子联系到一处去。
远之闭着眼睛,暗暗想,原来八卦如此不靠谱。
第十四章 一碗面疙瘩
挂完点滴,谢焱送远之回家。
车子驶到远之住的公寓楼下,远之委婉拒绝他送她上去的提议。
谢焱也不坚持,他一时冲-动,上午的日程悉数被压缩到下午,何秘书已经使出夺命连环Call,要他务必在下午一点前抵达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