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酒店尚知体恤员工。
若素在楼面服务台枯坐。行政楼客人不多,并且多数和蔼客气,进出低调,如无特殊情况,晚上很少叫客房服务。
若素闲极无聊,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前人留下的英文小说,有一眼没一眼地翻阅。
小说已经破旧,上头还滴有各色汤汁,想必原主人曾经在吃饭时也翻看过,又不知在服务台辗转流传了多久,看起来格外脏且破。
若素渐渐看得入迷。
那是一个叫心魔的故事,讲述一个男人,被关在秘密实验基地当中,任人在他身上,进行各种匪夷所思的实验,因而获得了神一般的力量——可以不药而愈任何疾病。
男人初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获得这项只有基.督才有的神力,可是他向往基地外的世界,向往不受约束,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他逃出实验室。
在逃跑途中,男人无意之中接触患病濒死的老者,奇迹般地,老人回家以后,不药而愈。
后来男人被实验室找到,带回基地,而他拥有神的力量的事,已经不胫而走。
男人初初觉得能救死扶伤,十分高兴,可是时间久了,便觉得生活失去意趣,他在神的光环与普通人的生活间,徘徊挣扎…
若素看到这里,笑起来。
佛祖说,人生八苦,至老相随。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
寻常人恨不得自己有一身异能,穿墙过壁,点石成金,刀枪不入。可是真正拥有神力,却又希望能做回寻常人,过最普通的生活。
若素不知多希望自己有这样一根金手指,只消轻轻触一触妈妈,一切疾病痛苦,就统统飞走,还她一个健康积极充满活力的妈妈。
可惜不过是一本科幻小说。
若素叹息一声,自小说里抬首,随后苦笑。
领班正站在服务台一步以外处,目光炯炯,望着她。
见若素看见她,领班走过来,垂眼张一张还摊在若素手边的小说。
“苏西,你的试用期,快结束了罢?”领班敲一敲服务台的桌面,朝若素勾一勾手指。
若素连太息的力气也无,站起身,将小说合起来交到领班手里。
“苏西,我一直很喜欢你。”领班随手翻一翻小说,看见全英文内容,想起她刚才走楼梯上来,一眼看见坐在服务台后的若素,看小说看得七情上面的样子,应该可以看懂通篇,“最重要是你塌实本分,并不搔首弄姿,务求做好分内工作。”
若素沉默。可是老实本分,抵不过沸沸扬扬的流言。
领班扬一扬手中小说,“员工手册上怎么规定的?”
“工作期间不得随身携带任何与工作内容无关的物品。”若素轻轻道。连服务员的手表都由酒店统一配发,以免与客人的私人物品相似雷同,产生不必要误会。
“如有违反——”
“罚款五十。”若素苦下脸来。五十元,足够她吃一个月的早点。
领班看一眼若素,“小说我没收了,下班后自己把五十元交到我这里来。”
上班期间,服务员除非收到客人小费,否则不可携带钱款,理由同上。她知道上夜班的若素身边没有钱。
若素苦哈哈点点头,虽然上夜班看小说打手机楼层之间煲电话,早已经是不成文的传统,然而被领班当场活捉,又另当别论。
若素觉得,自碰见安亦哲,自己便霉星罩顶,事事不顺。
等领班往其他楼层巡视去了,若素坐在服务台后,心思起伏,十二时以后在值班室里小睡,到底睡不安稳,时时支起耳朵,担心有客人过来。
五点时候,若素便起身洗漱,对着镜子,将一头乌黑长发梳得油光水滑,然后在脑后绾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用纱网与发卡固定,抹一点点润唇膏。
镜子里是一个眼周有淡淡黑眼圈,面目显得有些模糊的女人。若素露出一个标准微笑,那女人也露出微笑。
若素对镜子里的女人说,“The Sun Also Rises,太阳照样升起。”
自古艰难唯一死。
倘使没有勇气结束这充满痛苦的人生,那么就只好坚强地活下去,再苦,再累,也没有理由软弱。
太阳照样升起,生活还得继续。
若素振作精神,返回岗位。
七点半,早班同事来与若素交接班,若素将楼面万能钥匙和值班日志移交给同事,两相签名。
同事对若素态度尚算平和,只是忍不住好奇:“苏西,你怎么会认识安二少?”
因为倒霉催的呗!若素在心里哼一声,“也不算认识,不过是恰好被他抓了壮丁。”
同事哪里会信?笑着半真半假地道:“苏西你口风真紧。”
倘使此时指天立地发毒誓有用,若素一定照办不误,不过她知道越描越黑的道理。
同事笑眯眯地拍拍若素,“苏西,以后你可要多关照我啊。”
若素暗暗打个寒噤,与那些明显将敌意放在脸上的女孩子相比,她更怕这种笑面虎。看起来顶和气,然则必要时候,却会不遗余力,踩低攀高。
若素唯唯诺诺,东拉西扯几句,借故走人。回到员工区更衣室换回自己一身地摊货衣服,若素顶着背后各色眼光,快步去到领班办公室,交纳罚款。
领班微笑着开具罚单,交给若素,“以后记得不要再有这样的低级错误。走服务员最要紧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能因为自己手边一时有事,就忽略周围。要有这样的觉悟。”
若素诺诺点头,心里在为五十元罚款肉痛。
领班挥手,“人事经理请你去他的办公室,快去罢。”
若素心中打鼓,在幽长的走廊里慢慢向经理办公室走去。
客房部,市场部,秘书办公室,财务室…经理办公室,若素走近经理办公室,轻轻敲门。
里头传出女子优雅的声音,“请进。”
若素这才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足,人事经理只穿一件白衬衫,配黑色西装套装。看见若素穿着黑色羽绒服走进来,便指一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请若素稍坐,她则在一份文件上落下最后几笔。
然后抬起头来。
人事经理大约近四十岁,据说丈夫是南京空军中校军官,正团级,深受部队领导赏识。伊面容英气,可是并不咄咄逼人,使人觉得舒服。
“沈——若素。”人事经理取过另一份文件来,翻开来浏览,“三个月试用期下来,觉得这份工作怎么样?你觉得你适合这份工作吗?”
若素试图微笑,最后放弃,“满辛苦的,不过我能适应。”
人事经理眼中有遗憾与不解的光芒,合上文件夹,“下个夜班做出来,你的试用期就到期了,酒店不打算与你签正式用工合同——”
若素点点头,她已有心理准备。
“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以代你向上级反映。”人事经理有些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子,看得出来她的挫败感,但并不当众发泄。
若素摇头,工作期间,擅自离岗,即使安亦哲说他会安排,但离岗就是离岗,没道理她可以享受特权。
幸好敲了他五万块钱。若素想,总算不亏。
“没有什么事了,你出去罢。明天下班去财务结算工资。”人事经理结束谈话。
若素起身与人事经理道再见,走出办公室。
人事经理望着若素穿着厚厚羽绒服,却仍显得消瘦的背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拼了!

 


7.谁的算计?

次日若素夜班下班,将制服手表工号牌更衣柜钥匙一并装在酒店环保布袋里,交还领班。
领班看一看若素脸上表情,心里有些许遗憾,更多宽慰。
“你英语好,又肯吃苦,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更加适合你的岗位。”领班拍一拍若素手臂,“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
若素与领班道再见。
谁真心待她好,谁又虚情假意,惟有落魄时候,才能看得分明。
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患难见真情。
领班是真心对她好。
随后若素去财务室结算工资,领取当月工资与奖金,意外发现竟然为数颇丰。
财务笑一笑,“没有多算给你,里面包含季度奖金和做客房的绩效工资。”
若素听罢大憾。这份工作,兼之客人大方给予小费,简直钱途无量!
不是不可惜的。
走出财务室,若素在走廊上遇见行政楼的林经理。
林经理轻声叫住若素,“苏西。”
若素其实不想理睬此人,要不是他把她临时抽去天桥套房,也不会有后面这许多事。可是若素知道,他也没有预见事情走向的能力。所以她还是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
“有什么打算?”林经理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叫若素意外,忍不住挑眉。
林经理微不可觉地苦笑,这中间的纠结,一言难以蔽之。
“如果你有更好的方向,那么就当我一时多事。倘使没有的话,我有一位朋友,在译文刊物做总编。听说你英文扎实,有兴趣的话,不妨去试一试。”说完,取出一张卡片,递给若素。
若素接过卡片,垂睫扫了一眼,上头只一个人名,一行地址,并无电话。
“谢谢你,林经理。”若素真心道谢。
这个世界市侩功利,四年前若素一家饱尝人情冷暖,落井下石袖手旁观者众,雪中送炭施以援手者寡。然而总还是有好人的,愿意在这时,轻轻扶一把。
“再见,林经理。”若素就此与他道别。
“再见。”林经理在原地驻足,目送若素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走廊尽头。
等若素离开,财务室隔邻总经理办公室内,走出一个人来。
林经理看见来人,微微一叹,“安二,你何不自己当面交给她?”
“我不以为她会感谢我。”安亦哲穿藏蓝色西装,挺拔英朗,然而眼神总是淡淡。
她非但不会感谢我,还会视我为瘟神,避之不及,他在心里想。
当年的事,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为国家.机密的安全考量,他不能放若素走。
不仅不能放她走,还要再三确认她不是境外间.谍的同伙,也没有被腐化侵蚀,成为其在境内活动的下线。
安亦哲垂下眼睫。他们接受专门审讯训练,在心理上施加压力,令嫌疑人全线崩溃,对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而言,不是不残酷的。
只是事关国家安全,他当时别无选择。
林经理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安亦哲,“可是她早晚会发现。”
“到时候再说。”安亦哲抬眼,“麻烦你了,林。”
林经理摆摆手,“能为安二公子效劳,是我的荣幸。”
安亦哲失笑,挥一挥手,“我先走了,有时间一起喝茶。”

出了酒点,安亦哲在车上开始办公,弥补早晨在酒店盘桓的时间。
秘书在一边轻声向他交代今日行程,上午开会,中午午餐会,下午参加新闻发布会…
安亦哲听得摇头。文山会海,到底无法免俗。要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行事,简直与痴人说梦无异。
秘书望一眼安亦哲低头垂眼仔细浏览公文的侧面,低低声说:“安市长,您交代我向沈女士帐户内电汇五万元的事…”
安亦哲闻言,慢慢抬眼,看向同自己年龄相仿,做事一向稳妥的秘书,挑一挑眉。
“现在是非常时期,我觉得您不宜在这方面留下任何记录,授人以柄。”秘书鼓起勇气。其实安副市长一向温雅和气,可是他却始终觉得这样的安市长,反而更给人压力。那种压迫感,非言语可以形容。
安亦哲好笑地合上文件,“钱秘书,你觉得我考虑不周?”
钱秘书大力点头。目下正是市府改选换届的敏感时期,作为本埠最年轻副市长,分管市安全局,保密局,公安局事务,外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安亦哲,等待他疏忽大意,等待他行差踏错,趁机将他拉下马。
恰逢此时,身为机要秘书,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领导,在金钱上和妙龄女性产生纠葛。这要落在有心人手里,就是一个洗也洗不清的有力证据——与女性有金钱交易。
安亦哲笑起来,他怎会不知道秘书心中所忧虑?
“是我疏忽了。”他轻敲座椅扶手,“你说该怎么做?”
“我建议由您信任的第三方,将现金交给沈女士,这样不留电子记录,沈女士方面应无异议。”钱秘书挺一挺胸。
“那么——谁是我可以信任的第三方呢?”安亦哲问。
钱秘书噎住。
是啊,谁是可以信任的第三方呢?
安亦哲将手边的文件卷起来,轻拍一下钱秘书的肩膀,“这件事就交给我自己来处理罢,你不用操心了。”
“是!”钱秘书垮下肩膀。
安亦哲只做没有看见,重又埋首文件当中。

晚上下班,安亦哲例行回家吃饭。他平时住在离市政.府办公室比较近的公寓里,周末回家探望二老。安父安母已经退休,早已经搬离市委大院,在老领导英老先生家附近,购置房产居住,方便老领导老下属之间走动,闲来无事,凑在一起下下棋,聊聊天,解解厌气。
更要紧是,安大哥娶了英二姐,两家更多一重儿女亲家关系。
安亦哲进门,看见父亲与大哥在客厅一侧下棋,母亲坐在沙发里,一边织毛衣,一边目不转睛看电视,大嫂则在客厅另一侧看报纸,谁也不干扰谁,相安无事。
他淡笑,“爸,妈,大哥大嫂。”
安父与安大哥朝他摇一摇手,算做招呼,安母听见小儿子的声音,总算从鬼哭神嚎的年代戏中抽身片刻,笑眯眯道,“阿二,饿不饿?快点把东西放下,洗手吃饭。”
即使已经三十岁,他和大哥在母亲嘴里,永远是阿大阿二。安亦哲向母亲点头,表示知道了。
另一侧看报纸的女士抬头,笑睨一眼,“弟弟回来了。”
赫然竟是酒店人事经理。
安亦哲淡笑着又叫了一声大嫂。
安亦军太太,英杰英女士笑容更深,合上报纸,起身招呼客厅彼端安家两父子,“爸,亦军,亦哲回来了,你们的棋局先停一停,可以开饭了。”
在棋盘上厮杀得难分难解的安氏父子这才放下棋子,双双起身走向饭厅。
安亦哲放下公文包,脱去西装外套,一并放在沙发里,转进楼梯下洗手间,洗干净手出来。
饭菜已经上齐,六菜一汤,俱是家常小菜,一家人围着圆桌吃饭,气氛平淡温馨。
席间安母问安亦哲,“阿二,英生婚礼上的女孩子,是你女朋友?”
安亦哲携女伴在英三婚礼上走一圈,比之新人从婚礼上消失,还要引人瞩目。谁还留意一双新人的去向?!
从年轻的安副市长与神秘女郎外形是否登对,到两人是否已到谈婚论嫁程度,无一不成为八卦焦点。
连当事人的母亲,都不免好奇。
可惜老太太是安家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余人都知道他那是救场如救火,演戏罢了。
安父安大英杰三人交换眼神,一致决定此事还是由安亦哲自己交代为妙,免得老太太埋怨他们知情不报。
安亦哲听了,看一眼作壁上观的父亲与兄嫂,随后悠然一笑。
“您喜欢不喜欢?”
安父听得眉毛一动。
安大哥英二姐交换眼神:来了,来了!
安母想一想,“远远看着倒是挺好看的,就不知道人品怎么样?有时间的话,带小姑娘一起吃顿饭。”
安母并无门第观念,她自己也不过是大字没读过几个的农村妇女,也没有什么伟大情操与高尚觉悟。当年丈夫从英老先生的警卫员做起,后经提拔,一路做到商务部副部长助理,可谓飞黄腾达,她也不过是在家里操持家务,带大两个孩子,不给老安在内务上增添烦恼而已。
如今两人都已退休,闲来无事,只想含饴弄孙。
奈何大儿子大儿媳妇,结婚多年,始终不见动静。老太太盼啊盼,等啊等,借一句歌词,那叫等到花儿也谢了,也没等到孙子或者孙女。
安母等到没想法,现在把一切希望,都放在小儿子身上。
现在隐约看到一点希望,不由得喜出望外,全然没有看见老头子和长子之间交换的无奈眼神。
安亦哲笑起来,“好,有时间我带她回来吃饭。”
安父闻言,咳嗽起来。
安亦军飞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算是尽过兄弟情谊。
英杰眼角微微抽搐,安小二,你不会是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罢?

 

 

8.似是故人来

若素打一个喷嚏,然后醒来。
摸摸鼻尖,若素想,不晓得谁在背后嘀咕她?
为防感冒,若素还是戴上一次性.口罩,才走进母亲房间。
医生说中风瘫痪患者本身身体机能得不到有效锻炼,免疫力薄弱,最最怕感冒发烧来袭。
一次若素将流感传染给母亲,导致母亲发烧,最后转成肺炎,无法自主呼吸,要靠呼吸机供给所需氧气。
若素自责不已,沈妈妈醒过来,看见身处医院,便扑簌簌落下泪来。
若素要上班赚钱,只好请一个护工阿姨照顾母亲。有一天她路上耽搁,去得晚了,走到病房门口,恰听见母亲口齿不清地对护工说,“…死了…囡囡也解脱了…怎么就没死…”
那护工人倒热心肠,苦口婆心地劝沈妈妈,“你女儿这么辛苦为什么?还不是希望你活得长长久久?你要真走了,还有谁真心疼她的?所以要好好养身体。我照顾的病人也多了,像阿姨你这样的,活到七老八十都有。最要紧心态要好…”
“…我拖累了她…”
若素听不下去,悄悄走开,独自躲在医院住院部花园角落里,痛哭,哭到抽.搐,哭到几乎将一生的眼泪流尽,若素才从矮树丛后的长椅上站起身来,住院部小超市买一罐冰饮,在哭肿的眼皮上来回滚动。
等到若素确定眼睛不那么红肿以后,走进母亲病房,已经是一小时以后。
若素自那一天开始,再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对自己发誓,决不让母亲看见她伤心难过的样子!
若素照常帮助妈妈洗脸刷牙上厕所,喂母亲吃早饭,又准备点心水果放在床头柜上,交代母亲不要替她节省,又将一只二手手机放在一旁,“妈妈你有事找不到人,就打我电话。”
若素妈妈点点头,伸手抚摸女儿面颊,“…”
若素握住母亲瘦弱手掌,笑一笑,“我工作表现好,现在转做长日班,没有以前那么辛苦,所以妈妈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等每日早晨的一套工作完毕,若素与母亲道别,“我上班去了,妈妈再见。”
常言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是若素并不。
若素总觉得母亲是因为自己才被气到瘫痪,多年来内心深藏愧疚,一直希望能让母亲生活得更舒适些。
若素挽起背包,如常推着电动脚踏车出院子,沿着私家自建在桃林与鱼塘之间的水泥小道慢悠悠骑向地铁站。
途中遇见冯家姆妈,看见若素,拦住她,塞给她一根黄澄澄油灿灿的油条和一块糍饭,“每天一点泡饭哪能吃得饱?去去去,跟我客气什么?快去上班,不要迟到被老板骂。”
说完,冯家姆妈与若素在小道上错身,慢悠悠哼着芦荡火种,往家里去了。
若素回头望一眼冯家姆妈胖墩墩的背影,再看看手里装在塑料袋中的早点,微笑,鼻尖一点点酸。冯家姆妈大约搓麻将赢了罢?平时做人最巴结就属她了。
若素趁热将香脆老油条同糍饭三两下吃个精光,末了犹不忘舔一舔手指,谁管用的是千年老油还是洗衣粉发酵?
然后继续骑车到三十分钟路程外的地铁站,如常刷卡进闸,往市中心去。
若素没有同母亲说她已经失去酒店工作。说了又如何?不过是徒增她的烦恼。若素每天做出上班的样子,不过是到市中心找到书城,席地看一天书,亦或者是在快餐店找一个靠窗位置,看书直到暮色四合。
不是不能留在家门口,只是本地人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无论谁看见她在外晃悠,传到冯家姆妈耳朵里,那就等于传到妈妈耳中,若素不能冒险。
冯家姆妈对若素工作的关心,仅次于若素妈妈。某种角度而言,可能更甚于若素妈妈。毕竟沈家要靠若素的收入,按月交纳房租。
若素在市中心广场站下车,随每天上班的人潮一起,走出地铁站。
青空之下,又是忙碌的一天。
而若素站在地铁出口,却有片刻茫然。世界如此之大,然而何处是她的去处?
先贤柏拉图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若素从来觉得这道哲学命题,对于年轻人来说,太过深刻。不经历过人生波折,世事历练,妄谈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就如同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
可是这一刻,若素前所未有地迷茫。
她可以在母亲面前强颜欢笑,转过身来,却找不到出路。
若素苦笑,觉得梦境成真。她一直在黑暗中奔跑,找不到出口。
冯家姆妈曾经拉着她在楼下讲悄悄话。
“小素,你这样子是不行的。你爸爸常年在外出车,久久才回家一趟,你一个女孩子,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妠妈妈,太吃力了。”
若素记得自己彼时只是笑一笑,没有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