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看一眼安亦哲,原来他上次说,去他家吃顿饭,并不只是嘴上说说。
“到我家吃饭,我担心太过正式,你觉得拘束。”安亦哲附在若素耳边,小声与她咬耳朵。“一起出来玩,没那么多讲究。”
若素只觉得从他嘴里呵出的热气,拂在她耳郭上,使人发痒,又不好笑,只能缩一点脖子,表情十分滑稽。
安母看在眼里,颇觉欣慰,总算小儿子有喜欢的女孩子,看起来进展不错的样子,她只盼望两人能快点定下来,赶紧结婚,让她抱小孙孙。
安父到底久经政-治考验,阅历丰富,儿子和小姑娘在一起,分明儿子主动,女孩子倒不似腼腆害羞,反而敢怒不敢言的成分多些。
老人锐眼一深,人说情场如战场,说到底,不到最后,绝分不出胜负。
这样看起来…安父微笑,“若素目前在哪里工作?”
若素看一眼安亦哲,见他没有替她回答的意思,便如实道:“在译文杂志社做勤杂工。”
安家众人,除了天真不晓世事的囡囡,并没有一个人,露出一丝一毫看不起若素职业的颜色来。这教若素意外。
“那若素的英文功底应该不错罢?”安父继续问。
若素不敢自夸,“还行,大体能看懂原文书和原版电影。”
“我以前和老部长出访欧洲五国,英国财长送了一套原版莎士比亚全集做礼物。据说版本非常珍贵,存世稀少。我的英文是改革开放以后才学的,那时候已经上了年纪,全靠死记硬背,这些原文书,完全看不懂。既然你能看懂,下次教亦哲给你带去,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罢。”安父微笑。
“不不不,这太珍贵,我不能收。”若素连连摇手。第一次见到安氏一门,她秃个爪,什么都没准备不说,还要收安父这样一套有纪念意义和收藏价值的原文珍版莎士比亚全集,若素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这样一份见面礼。
安母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便知道老头子的深意。
书这东西,既有内涵,不显得市侩,又不会太过贵重,送未来媳妇最好不过。
“你就收下好了。”安亦哲拍拍若素的手背,“放在家里,也是摆在书架上做装饰。”
若素回眸望一眼妈妈,若素妈妈微微点一点头,若素这才轻轻说:“却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伯父。”
英杰笑着拍一拍囡囡后背,“你看小婶婶多厉害?爷爷的砖头英文书她都读得懂,以后囡囡好好学习,像小婶婶一样厉害好不好?”
“好…”女童奶声奶气地答应。
若素望着安氏一门,幸福美满的画面,再思及自己一家的遭遇,忽然心情低落。
这时手指微微一痛,安亦哲倏忽握紧了她的手,那么紧,紧得仿佛要将她的手勒进他的骨肉里去一样。
若素抬眸,望向安亦哲,他只是微笑,“等到了农庄,我们一起去钓鱼罢。”
若素也微笑,“好。”
他就这样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路上再不曾放开。
而若素,那微微泛起的低落情绪,被这微微的痛,拂了开去。

 


27.蟹籽拌面

休息天路况良好,上午十点不到,一行人已经抵达位于郊区的一处农庄。
若素从车窗里望出去,一条简单水泥铺就的车道,一直通向不知名的远方。
车道两旁,一侧种满一人多高的桃树,此时正是人间四月,桃花芳菲的季节,一眼望去,粉色桃花,累累缀缀,如云如雾。
车道另一侧则种满金黄灿灿的油菜花,恰是花季,开得蓬勃旺盛,直似一片鲜花铺成的地毯,绵延开去,让人不由得想纵身跃进那一片花海。
车子一路向前,在曲折宛转的水泥车道上,开了一段时间,蓦然之间,便到了尽头,鲜花尽处,是一幢三层楼朴素农舍,房前一大片水泥晒谷场,这时已停着一辆国产小排量汽车。
面包车司机将车停在农舍门前,下车拉开门,伸手挡住门框,搭手接众人下车,又帮助若素,将沈母的轮椅,从后门处降下来,推到平地上。
若素注意到安亦哲低声与司机交谈数句,并递上一只信封,拍拍伊的肩膀,“康师傅,辛苦你了,麻烦您明天下午来再跑一趟。”
司机连连摇手说不麻烦,应该的,然后跳上车,原路驶离。
农舍底楼客堂间里,有一对年轻人走出来,上前来接安亦军与安亦哲手里的行李。
“我们自己来就好,谢谢。”安亦哲微笑,“我朋友已经到了?”
两个年轻人皮肤黎黑,身材结实,四月微微的一点春寒,他们全不放在眼里,只着一件短袖土布衬衫,一条牛仔裤,脚上趿拉着帆布鞋。见安亦哲并不摆出一副高官出巡,时时要人拎包的样子,也不同他客气,只管往里延请众人。
“您的朋友已经到了,现在已经去河塘那边抓螃蟹去了。”其中一个年轻人对安亦哲说。
若素听见年轻人操一口带有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倍感亲切。曾经,她和妈妈,就借住在郊区私宅里,一住就是四年,来来去去,总能听见本地口音。
两个年轻人引一行人进屋上楼,将安父安母,安亦军夫妇同女童一家,各安排在一间房间里,又将若素两母女安排在底楼房间,安亦哲独自住在若素她们隔壁。
“上午可以随意安排,踏青,钓鱼,抓螃蟹,下地干农活,中午十二点开饭。如果大家有收获,可以用自己采摘的作物做菜。”年轻人对若素与安亦哲说,“阿姨如果不嫌弃,屋子后面临水,自家搭了一个水榭,望出去就是一大片池塘,养鸭养鱼,阿姨可以喂喂鸭子喂喂鱼,解解厌气。”
“好的,谢谢你。”若素替妈妈道谢,很感激这个年轻人,想得这样周到。
各人在房间里稍适休息,便到楼下客堂间集合。
“大姨妈,我要去看花!”囡囡对来时路上看见的花海念念不忘。
“好好好,先去看花。”安亦军英杰两夫妻,对囡囡几乎有求必应,当即带着保温水壶,各色零食,遮阳用品和折叠宝宝车,向众人挥一挥手,寻幽揽胜去了。
“你别看我大哥一脸刚正不阿,其实心地顶顶柔软,拿小孩子最没办法,典型‘孝父’,把孩子当祖宗一样。”安亦哲在若素耳边小声说,“我家遗传,宠小孩子,一个厉害过一个。”
若素妈妈在一旁听得眯眯笑,若素翻白眼,推动轮椅,朝年轻人说的屋后池塘水榭寻去。
安亦哲双手负在身后,亦步亦趋,并不着恼。
若素推着母亲,沿着两侧开满野花的小径,漫步片刻,果然看见不远处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池塘,岸边用毛竹搭建着一处水榭。
若素几乎要欢呼起来,微微弯腰对母亲说,“妈,你看!”
若素妈妈点点头。
与城市狭小.逼仄,抬头处处高楼林立的压抑相比,这一片池塘,真真叫人心情愉悦。
“我推我妈过去看看,你…”随意,若素转过头,用眼睛对身后的人说。
偏偏安某人不识趣,淡淡耸肩,“我和你们一起去。”
若素忍下伸腿踹他的冲动,继续推母亲,往目标前进。
水榭慢慢近在眼前,以整根原毛竹搭建而成的建筑,粗犷朴实,可是透着一种别样意趣。轮椅推上毛竹小道,有些少颠簸,不过可以忽略不计。
水榭里有一圈竹椅,坐在上面,靠着齐胸高的竹栏杆,轻风拂面,有淡淡水腥味儿。角落处有两只竹篓,两柄钓杆,一玻璃瓶鱼饵——一大团活生蠕动的蚯蚓,以及一瓶鱼食。
饶是吃得苦中苦的若素,看见那一瓶蚯蚓,也不由得头皮一麻。只是心里叹服,主人家心思周到,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决不教客人失望。
若素在椅子上铺一块薄垫,然后将妈妈扶到临水的竹椅上,轻轻将妈妈的上半身,倚靠在栏杆上,又取过轮椅后面背兜里的薄毯子,覆在妈妈膝盖上。
等将母亲安置妥当,若素才起身,走到角落,对住一瓶蚯蚓,一瓶鱼食,发呆片刻。
“想钓鱼?”安亦哲也踱过来,与若素并肩站在一处。
若素思及将蚯蚓活生生串在鱼勾上,甩到水里去,再将活鱼钓上岸来,便有些难以接受。
“那喂鱼好了。”他蹲下身,拿起那瓶鱼食,“池塘里应该有不少鱼,等一会儿鱼食丢下去,场面一定很壮观。”
若素没有唱对台戏的习惯,便伸手接过鱼食,返回母亲身边坐下,靠着她,拧开玻璃瓶盖子。
一股香喷喷味道扑鼻而来,惹得若素“咦”地一声。
角落里正在往钓勾上串蚯蚓的安亦哲听见若素声音,侧头看见她脸上一副好奇颜色,不由微笑起来,“听说这是他们家自制的鱼食,用玉米粉,面粉,黄豆粉还有虾皮粉一起,混上一点酒糟,揉捏成馒头,蒸熟以后切成小块,晾干装在瓶子里,喂鱼的时候就扔一点下去,鱼最爱吃。老板说曾经有调皮的小朋友,当零食吃下去过。”
若素想一想当时情景,很不厚道地“噗嗤”笑。闻起来确实很香,如果不是和装蚯蚓的瓶子并排放在一处,单独拿出来,她也不会想到是鱼食。
若素倒出几颗鱼食,交到妈妈手里,自己也拿了几颗,两母女微微探出手去,往池塘里丢鱼食。
隔不多久,水面上便泛起微微涟漪,水下有游鱼身影来回。
若素看得有趣,又倒出一把鱼食来,连番扔到池塘里。
池塘里的鱼被香喷喷的鱼食吸引,纷纷聚拢过来,一时水花翻溅,更有大鱼奋不顾身,从水中跃出,争抢半空中还未掉进水里的鱼食,然后扑通一声,落回水里去。
若素看得有趣,拉住母亲的手,“妈,你看那条鱼贪伐?总从水里跳出来抢食吃,我看见它好几次了。”
若素妈妈轻抚女儿手背,微笑不语。
安亦哲将钓勾甩进池塘里,听见若素清朗笑语,心间柔软,脱口而出道,“下次带你出海去看海捕。”
若素在那一头,不知道听见,亦或没有,并不做答。
他便笑一笑。
常言女为悦己者容,与男人,又何尝不是?
只是男人更希望令心仪的女子,露出开心快活的表情,为此,让他们做许多平常很少涉及的事,他们也毫无怨言。
这时天高云淡,春风徐徐,一切事物看在眼里,都美好起来。

将近午饭时候,若素推母亲返回屋里。
安亦哲照样跟在两母女身后,手里拎着竹篓,里面装着两条又大又肥,叫不出名字的鱼。
农舍客堂间里,去赏花的安亦军夫妇也已经回来。囡囡手里攥着一支油菜花,一枝桃花,衬得一张活动过后的小脸,红扑扑的,教若素想起人面挑花相映红的诗句来。
安父安母亲自下地,采摘了些蔬菜,这时正与农庄老板——一位看起来极憨厚朴实的老先生,交流养花种菜的经验。
若素三人前脚进门,后脚,有一对穿情侣装的年轻人各拎一只竹篓,也进了门。
看见安亦哲,男生先打招呼,“安市,安伯伯安妈妈,大哥大嫂,看我抓到了什么?”
说罢两个年轻人将手里竹篓的口松开一些,教众人看。
哗,满满两篓螃蟹,盘踞在里头吐泡泡。
“中午可以蒸来吃。”年轻人笑得灿烂。
“小钱真厉害。”安亦哲夸奖钱秘书。
钱秘书摸摸头,“嘿嘿,我女朋友抓得比我多,基本都是她的战利品。”
钱秘书的女朋友生着一张可爱娃娃脸,听男朋友这样说,娃娃脸便一点点红了。
中午午餐,便由各人带回来的食材料理而成。
安亦哲钓上来两条不知名的鱼,一条清蒸,一条红烧,口感味道上同鲫鱼十分相似,可是鱼刺极少,适合老人小孩食用。
安家小囡囡与若素妈妈几乎一人吃掉一整条。
新鲜有机蔬菜炒的时蔬自不必说,那两篓螃蟹,一半清蒸,一边用油咖喱炒了,放上洋葱粒和粉丝,一点点辣,很香很香,众人吃得吮指回味,连盘子底下的粉丝都一并被抢光。
最后主人家端上两只大碗,一碗盛着散养老母鸡烧的菌菇老母鸡汤,一碗盛着蟹籽拌面。
“吾泥格搭块勿把辣,欢喜切辣矮五,自噶把(我们这里不放辣,喜欢吃辣的话,自己放)。”老板操着本地话,对众人说。
那一大碗蟹籽拌满里头有许多配料,黄瓜绿豆芽鲜笋丝葱丝胡萝卜丝,又浇上晶莹剔透的新鲜蟹籽,香气诱人。
钱秘书合掌,说一声,“我不客气了”,就伸手拿筷子挑好大一缕到自己碗了,拌匀了,推到女朋友根前。
一时桌上安父安亦军都在给各自妻子爱人盛面。
若素替母亲盛一小碗面,细细拌了,然后喂到母亲嘴里。
等她喂完妈妈,再去看桌子上的大碗,面已经都捞光了,只剩底下垫碗的几片生菜。
这时,一只手端着碗轻轻递到若素跟前,里头是满满一碗蟹籽拌面。
若素抬眸,去看手的主人。
安亦哲微笑,伸手摸一摸若素头顶,“快吃罢,凉了就不好吃了。”
望着那一碗蟹籽拌面,若素倏忽听见,冰冻的心原上,什么东西乍然破裂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安之若素写到现在,已经近半。大家给我的每一条留言,对我都是一种鞭策与鼓励,使我不至懈怠。
从十日起,若素要入V了,希望大家能继续关注,我会保持更新速度,不让大家失望的。
谢谢。

 


28.如果这是一场戏

星期天下午三点,面包车司机过来接众人回市区,安亦哲的秘书小钱和女朋友小史自行驾车返回市区。
囡囡由安亦军抱在怀里,身上裹一张小熊维尼毛毯,一张小脸半捂在毛毯里,睡眼惺忪。
若素看着众人,纷纷压低声音,放缓脚步,心里羡慕这女孩子,因为年纪小,那些坎坷悲伤痛苦,可以统统忘却。
若素第一天时候,已经知道囡囡有午睡习惯。
若素妈妈也习惯午睡,她在房间里看书,忽然安亦哲过来敲门,问若素要不要下楼到桃花小径上走一走。
若素想一想,便点点头。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在客堂间里碰到安亦军,捧着笔记本电脑,在看好莱坞战争片。声音开得低低,战火纷飞场面,震撼度大降。
“大嫂在陪囡囡午睡?”安亦哲了然问。
安亦军点点头,看一眼弟弟和若素,“出去兜兜?戴上帽子,这时候太阳最毒。”
说完,低下头去,继续看他的太平洋战争。
安亦哲笑一笑,临出门时,伸手摘下两顶挂在门旁的草帽,一顶扣在若素头上,一顶扣在自己头上。
两人走在鲜花间的水泥小道上,静静不说话。
安亦哲仿佛打定主意,倘使若素没有闲谈兴致,他便由始至终保持沉默。
走出一段路去,若素终于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沉重,想一想,拣无关紧要的话题,轻轻说,“想不到经理私底下,是这样开朗的人。”
若素原以为英杰是那种下了班,回到家里,也一副公事公办面孔的人。
安亦哲笑,“大嫂很好相处,有时候会使小性子,不过只要我大哥板面孔,她都会立刻把脾气收起来。大哥是大嫂的一贴药。”
若素想一想人事经理范的英杰,对上言简意赅的安大哥,觉得难以想象。
“囡囡…为什么叫经理大姨妈?”若素一路已经觉得好奇。安亦军夫妇对囡囡,分明与普通父母无异,可是囡囡称谓如此混乱,却没有人纠正她。
叫安家二老爷爷奶奶,叫安亦军夫妻大姨妈大姨夫,叫安亦哲小叔叔,叫她小婶婶。
这是什么关系?
“还叫经理?叫大嫂。”安亦哲伸食指在若素脑瓜上“笃”敲一下,“要改口了。”
“哦。”若素摸一摸脑袋,虽然隔着草帽,轻轻一下,也不觉得疼,可是,安小二,你敲得也太顺手了罢?
他似不晓得若素的敢怒不敢言,双手交握,抱在脑后,微微仰起头,遥望青空,“囡囡是福利院的孩子,由我大哥大嫂助养,平时送到寄宿幼儿园,周末接回来住。我隐约听大嫂提过一点点,也不详细,好像囡囡妈妈是未成年少女,遭几个网友…”
他顿住,没有往深处说,可是若素能想象那少女经历过如何不堪的凌.辱与折磨。
“她受到那些人威胁,拍下一组受辱照片,对方扬言如果她报警,就将照片散发到她学校去。还是半大孩子,怕得只能自己吞下苦果,等到怀胎十月,再也遮掩不住,才被家人发现。”安亦哲声音淡淡,“囡囡一生下来,就被送到福利院,三岁时候,由大哥大嫂助养。初来我家时,认生得厉害,怎样也不肯叫大嫂妈妈。大嫂心软,说叫什么都不要紧,阿姨姑姑都好。我们一家人也由得囡囡喜欢怎么叫怎么叫。”
安亦哲侧头看一眼若素沉静的侧面,“经过一年努力,她才肯稍微撒娇,露出一点点孩童的天真活泼。”
若素不由得叹息,那么大一点孩子,几乎不晓事,可心里也明镜似的,知道这不是爸爸妈妈,不能任由她撒娇使小性子。
然而这时看见囡囡被安亦军珍宝般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安家众人用心呵护的样子,若素又觉得,她至少遇见真心爱护她,有能力给她创造更幸福美好生活的安氏一门,未尝不是不幸中的大幸。
回程因囡囡渴睡,众人便都压低声音交谈,安父安母索性闭目养神。
“若素,新工作可还顺利?”英杰看一眼在丈夫怀里瞌冲得不知多香甜的养女,转头,隔着过道,问若素。
若素微笑,不欲多说,“嗯,挺顺利的。”
“有时间的话,多出来走动,我知道有一家专业康复治疗机构,专门帮助阿姨这样的患者,恢复一定肢体功能。”英杰看一眼若素,见她没有被冒犯的颜色,才继续道,“那边通过中医针灸推拿结合西医水疗,据说康复效果显著。”
若素不想英杰竟与她说起这个话题,看一眼妈妈已经肌肉萎缩的双腿,仿佛看见曙光,又害怕空欢喜一场的颜色,浮在脸上。
“我给你地址电话,你不妨带阿姨去试一试,即便见效微弱,也没有坏处。”英杰说,然后从背包里找出便笺,写下地址电话,递给若素。
若素双手接过那张薄薄便笺,只觉得像承载着太多希望般,以至于显得有些沉重。
安亦哲轻轻按一按若素手背,“下周六我就陪你去。”
若素试图微笑,然而并不成功。
在苦难了太久以后,忽然,一切云开雾散,雨过天青的感觉,不真实得让她疑是梦中。
安亦哲叹息,她吃了太多苦,以至于当幸运降临时,反而将信将疑。
面包车原本计划先将安家众人送回去,再送若素母女,只是安家二老坚决要求先让若素妈妈先回去休息,便先送若素两母女到安亦哲住的小区,放三人下车。
安家二老又请若素有空过去吃饭,这才随车离去。
回到楼上,换鞋洗手,安亦哲扶若素妈妈上床,替她拉上被子,返回客厅。
若素正在厨房,将从农庄带回来的生鲜特产,一一放进冰箱里。
听见他从客房里出来,若素探头,“留下来吃晚饭?”
他摇头,“我还有点事,今天就不吃晚饭了。不过——”安亦哲指指冰箱,“不过好吃的你可不能自己吃独食,要留到我来的时候一起吃。”
若素啐他一口,继续整理冰箱。
安亦哲望一眼她忙碌的身影,淡淡微笑,然后离去。
若素熬一锅五谷粥,又将几颗从农庄带回来的新鲜青菜洗干净,用开水汆到断生,取出来用凉水过一过,攥去多余水分,剁成菜末,磕两只鸡蛋进去搅匀,热油里翻炒两下,清爽简单一道菜末炒蛋已经做好。
晚上两母女围着护理床上的小桌,五谷粥配菜末炒蛋,再搭三五个自农庄带回来的拇指粗幼,中指长短的竹筒饭,已经是一顿晚饭。
虽然简单,可是两母女吃得极香甜,若素连吃两碗粥还不够。
吃过饭,若素洗完碗,捧着水果走进妈妈房间。
若素妈妈示意女儿坐下,陪她说说话。
本来齐大非偶,以她们家的身份地位,若素找安亦哲,实是高攀。可是,若素妈妈这两天,将安亦哲对若素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安氏一门对若素的态度,她也都记在心上。
她是社会上打过滚的人,看人没有十之八、九,也有六、七分准头。安家对她家若素,的确没有什么成见的样子,这使她安心。安父安母和气有礼,安大哥安大嫂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开朗爽利,都不像多事的。
倘使女儿最后真能和安亦哲在一起,她也就放心了。
“…等爸爸回来…让他们见一面…”若素妈妈拉起女儿的手。
一双手苍老瘦弱无力,一双手年轻纤细坚定,交叠在一处,似旭日与夕阳,显得无限凄凉。
若素知道这时候,自己应鼓起勇气,对妈妈说,这不过只是一场戏。
可是,若素看见母亲的殷殷眼神,心底裂缝,又深几许。
想起安氏一门,对小囡囡的宠爱,思及安亦哲即使演戏,也做得细致周到,若素最终点点头。
若原来这只是安亦哲安排的一场戏,此时此刻,她也由不得他喊停。
既然要演,那么,大家就一起演完全场罢。若素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