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宁馨又屈膝行了一礼:“失陪。”便带着两个丫鬟,进了贺思平夫人许氏的正院。
那男子便是镇国公简飞扬。他在院外盯着贺宁馨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对自己的随从道:“回去吧。”举步之间,又回头看了一眼正院里面,加了一句:“明儿再来。”
两个随从没有答话,却抬起头来迅速地互相挤眉弄眼了一下,便又各自回过头去,跟着简飞扬一径出去了。
到了许夫人的正院,贺宁馨微微有些不安。——这个许夫人,在她还是裴舒凡的时候,曾经见过的,性子和善温文,很好相处……
第六十七章 重生 下(粉红40+)
正房的丫鬟看见贺宁馨一行人过来了,忙掀开帘子,对里面的人通传道:“姑娘到了。”
贺宁馨拎着裙子走上台阶,从里面屋里冲出一个淡妆妇人,拉了贺宁馨的手道:“我的儿,你可算是好了”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这是不折不扣的慈母情怀。贺宁馨的鼻子立刻跟着酸涩起来。
看清此人正是左督察御史贺思平的夫人许氏,贺宁馨忙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轻轻叫了一声:“……娘。”有些哽咽地扶了许夫人一起往屋里走去。
来到堂屋,贺宁馨扶了许夫人上座,又端端正正跪在她面前磕了个头。
“馨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许夫人身材细瘦高挑,生得不是很美貌,但气度雍容,只是有些体虚的样子。她一拉之下,居然没有把贺宁馨扶起来。
贺宁馨磕完头,才在陈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又满怀歉意道:“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许夫人见女儿生了一场大病,居然懂起事来,行事有度,举止不凡,实是意外之喜。拉了她坐在身旁,想说几句贴心话,却止不住眼里的泪,仍然不断往下淌。
贺宁馨忙抽出帕子,仔细地给贺夫人拭泪,又看了一眼一旁伺候的下人,正色道:“没看夫人需要整妆?——快去打水来。”
屋里的人愣了一下,从来羞怯胆小,对许夫人也不亲近的大小姐,今儿真的摆出了一幅孺慕情深的大小姐款,众人都有些不适应。
贺宁馨见没人听自己的话,慢慢扫了一眼屋子站着的丫鬟婆子,从记忆里找出两个名字,道:“回秋、回冬,你们去打水去。”回秋和回冬是夫人的大丫鬟,此刻正愣愣地站在一旁。
听见大小姐点了自己的名字,回秋和回冬对望了一眼,忙应了声是,要出去打水。
许夫人却叫住了她们,温言道:“打水是小丫鬟干得活儿,你们出去让她们炊水过来吧。”
回秋、回冬也应了,两人并肩出了正房。
“馨儿,你没有管过家,不知道这家里上下,最重要是各司其职,权责分明。不能因为你是主子,就不顾下人的职司,胡乱指派。”许夫人一边留神打量着贺宁馨的神情,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她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驳了她的话。
这些事情,贺宁馨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初来乍到,对贺家也不熟悉,不过是随口吩咐一声而已,并没有觉得许夫人驳了她的话,就是驳了她的面子,反而一脸感激地向许夫人偎过去,道: “女儿不知深浅,胡乱指人,让娘难做了。”
许夫人更是欣喜,伸手揽了她在怀里,满头满脸地摩索她,有些哽咽地道:“我的儿,你终于是想过来了。娘……”
贺宁馨心下暗暗称奇,不知道这位贺姑娘跟自己的亲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让她的亲娘说话都要看女儿的眼色。
许夫人此人,在贺宁馨以前还是裴舒凡的时候,也是打过交道的。她晓得许夫人出身东阳许氏,为人极有才学。做姑娘的时候就才名在外,引得很多人求娶。后来她以诗文择婿,挑中了农家出身的寒门学子贺思平。贺思平除了才高以外,生得也非常英俊。许氏却生得普通,当时这段姻缘还被人诟病过,说许氏明着择才,实则择貌。还说贺思平“以色事人”,是冲着许家的财势去的。种种传言,极为不堪。
谁知两人成亲后没几年,贺思平便中了状元,一跃成了官身,不知羡煞多少人,多少姑娘慨叹自己看走了眼。一时东阳高门贵女嫁寒门学子成风,却没有人再如贺思平一样,连中三元。
二十多年来,许氏同贺思平夫妻恩爱,育有一子一女。贺思平极爱许氏聪明大气,性子又能屈能伸。这种脾性,相对于贺思平自己过于耿直不知变通的个性而言,是个极好的补充。因此两人夫妻极为和睦,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吵过一次嘴,也没有红过一次脸,更不用说没有那些个妾室姨娘来添堵。贺思平一家人,同贺思平的娘贺老太太,还有贺思平的嫡亲弟弟贺思达一家人住在一起。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家人,看得出许夫人对贺宁馨也是疼到了骨子里。那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慎重,都不像一般的母亲对女儿,都有些像下属对上司,要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脸色过活。
想到自己以前的娘亲,贺宁馨不由有些湿了眼睛,偎在许夫人怀里不肯抬头。
许夫人抱着自己的女儿,如同在做梦一样。上一次女儿同自己这样亲近,还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女儿就开始疏远自己了……
“哟,我来迟了。刚刚去大侄女屋里,听人说到大嫂屋里来了,我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来是真的”屋里的人都屏息凝气至此,外面却传来一阵放肆的银铃般的笑声。
贺宁馨感觉到许夫人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看许夫人的脸色,低声问道:“娘,你不舒服了吗?”
许夫人低头盯着她,越发抱紧了她,似乎生怕她飞走了一样。
正屋的门帘被两个丫鬟左右打开,一个身穿大红百蝶穿花通袖袄,腰系靛青八幅马面裙的艳妆女子,头梳堆云髻,斜插着一支水晶团花步摇,缓步走进来。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唇不点而丹,眉不画而翠。笑起来露出一口糯米小牙,极为美貌张扬的样子。
贺宁馨先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她的二婶,二叔贺思达的正室李氏。李氏是国子监祭酒的嫡女,是贺思平考中状元之后,给自己的亲弟弟订的一门亲事。
国子监祭酒是正四品的官,品级虽不低,却并无实权,李家家底也薄。李氏生得美貌,可是没有多少嫁妆。李家跟贺思达结亲,也是看在他的状元哥哥份上。本来以为是亲兄弟,贺思达应该也不会比贺思平差多少。可是贺思达考了二十多年,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如今不过是依附长兄,帮着照看一些大房的产业过活。
当然贺宁馨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些详情。她只模模糊糊记得,这个李氏,似乎跟贺宁馨以前非常亲密。至于亲密到什么程度,她就不知道了。
“馨儿,二婶来了,你还不快过来?”李氏一进正房的门,便站在门口含笑招手道。
贺宁馨脸色平静地往门那边望去,慢慢从许夫人怀里坐起来。
许夫人有些紧张,牢牢地抓着她不想放。
贺宁馨诧异地拍拍许夫人有些紧张的双手,低声道:“娘,没事,我不走。”
许夫人轻轻松了手,仍然拉紧了她挨着自己坐着。
贺宁馨偏头对着许夫人做了个“放心”的眼色,才回头对李氏道:“二婶来了。”
李氏见贺宁馨不同以往见了自己就贴上来欢天喜地的样子,心底有一刹那的忡然变色,面上又赶紧换了笑颜,捏着帕子往上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道:“馨儿,可是生二婶的气了?二婶昨儿可是担心了一晚上,觉都没有好生睡。就担心馨儿有个三长两短,可让二婶怎么活啊?”
贺宁馨坐得笔直,先冲着李氏矜持地笑了笑,道:“二婶言重了。”才起身上前几步,冲李氏屈膝行礼道:“多谢二婶挂念,侄女如今已是大好了。”
李氏这才确信贺宁馨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快步走近她,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才啧啧地道:“可见得是大嫂的亲生女儿,这行事的气派,跟大嫂是一模一样。——就连长相,也差不离。”
贺宁馨微笑道:“我是娘的女儿,生得跟娘相像有何奇怪?——二婶真是有趣,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贺宁馨生得并不像许氏,跟贺思平倒是更像一些。只是贺宁馨现在略微有些胖,所以五官显得不是很灵秀。若是稍微瘦一些,也是个清丽佳人。
李氏还想再说话,贺宁馨已经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道:“二婶,我娘在这里,也没见二婶给我娘见礼啊?”
许夫人是大嫂,李氏是弟妹。她见了许氏,应该第一时间请安问好才是。可是看李氏刚才一番唱念作打,就像许氏根本不存在一样。
许夫人在旁捏着把汗看了半天,当亲耳听见女儿为自己说话,又见她丝毫不在乎人家说她生得像自己,不由百感交集。——不知从何时起,贺宁馨开始自卑自己的样貌,最不愿意听人说自己生得像许氏,一听人说就哭。闹了好一阵子,众人才知道她的毛病,也都绝口不提她的长相。
李氏被贺宁馨说得有些脸红,才忙转向坐在一旁的许夫人,屈膝行礼道:“见过大嫂。”
许夫人微微颔首,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题,对李氏道:“快到吃晚饭的时辰了,你叫厨房多备一些青红萝卜羊肉汤,给老爷和二叔用。还有牛乳蒸羊羔,是给老太太的。另外给馨儿、羽儿她们姐妹准备一些海参乌鸡鹿肉羹。还有元儿,也要多吃一些鹿肉羹。”元儿是许夫人嫡长子贺宁启的儿子,许夫人的嫡长孙,今年才八岁。
李氏忙殷勤地道:“是。大嫂昨儿就吩咐过了,我都让厨房的人备好了。等大老爷从衙门里回来,就可以摆饭了。”
“难为你了。我要带着馨儿去给娘请安去,你自便吧。”许夫人雍容地站起来,挽了贺宁馨的手,往门外走去。
李氏退到一旁,让许夫人和贺宁馨两人出去了。
许夫人和贺宁馨的丫鬟婆子忙跟了上去,往贺老太太住的耕读堂那边去了。
李氏含笑目送她们远去,等这一行人去得远了,李氏的脸才垮下来,目光阴沉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对自己的人恨声道:“走我们回去……”
李氏的大丫鬟回春忙跟上来扶着李氏的左手,一边走,一边试探地问道:“二太太,大姑娘那边到底怎么办呢?”李氏的丈夫贺思达不是官身,称不得“夫人”。贺家上上下下,都叫她二太太。
李氏板着脸寻思了一会儿,凑在回春耳旁说了几句话。
回春会意地点点头,又低声禀告道:“聂姨妈那边又上门来借钱了,还说表少爷这几天都没有归家,不知到哪里去了。——才刚打发她走了。”
李氏捏了捏她的手,让她不要在路上多嘴。——谁知道许夫人在哪里安插有人手?在外面还是谨慎些为好。
第六十八章 镜像 上
许夫人这会儿正满心欢喜地带着贺宁馨去耕读堂见贺老太太。
贺宁馨其实是许氏生得第三个女儿。前面还有两个女儿,生下来都在两岁上便夭折了,并没有序齿。所以等贺宁馨生下来,许氏和贺思平的一腔爱女之情都倾注在贺宁馨身上,谁知却把她养出了一股牛心古怪脾气。夫妻两个对儿子还能教养得当,对这个女儿却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从贺宁馨懂事以后,就只能顺着她,从来无人敢违拗她。后来不知为何,贺宁馨跟自己的亲娘越来越疏远,却跟二房的二婶越来越亲密。还不止一次跟人说,她恨不得自己是二婶的亲生女儿。二房的李氏就顺势拢住了贺宁馨。
贺家掌事的人,在外是贺思平,在内是贺思平的夫人许氏。由于许氏和贺思平对贺宁馨言听计从,李氏便挑唆贺宁馨,让她为自己捞了不少好处,甚至连内院的管家权都想染指。在贺宁馨大闹过几次之后,许氏无奈,只好把一些管事的权力交给了李氏。自己只掌着钱银大头,不走了大褶儿就行。
李氏因此对贺宁馨也格外亲密,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靠后了,让李氏自己真正的亲生女儿贺宁羽恨得直咬牙。
这一切,贺宁馨如今想来,不胜唏嘘。可惜她不知道原来这位贺姑娘到底是怎么想得,怎么会做出这种亲者痛,外人快的事情。想起原身溺水时最后一丝悔之不迭的心情,贺宁馨明白,既然上天让她重生在贺姑娘身上,她要代她好好得重新活一次,才不枉上天有好生之德。
跟着许夫人来到耕读堂,贺宁馨悄悄地四处打量。只见这里是一所很普通的农舍一样的屋子,白墙黑瓦,收拾得极为洁净整齐。
看见许夫人带着大小姐一行人过来,耕读堂里的下人忙迎了出来,对许夫人和贺宁馨行礼道:“见过夫人、大小姐。”
贺夫人笑着问道:“娘在屋子里吗?”
耕读堂的宁嬷嬷连忙上前道:“回夫人的话,老太太还在后园子里忙着呢。”
耕读堂后院有一块空地,用竹篱笆围了起来,里面分了左右两块田地。贺老太太务农出身,身子十分硬朗。就算是大儿子做了官,大儿媳妇又经营有方,贺家已经不再是寒素之家,贺老太太还是忍不住每日都要下地干活。哪怕只是在自己院子的后面空地上种两分小田过过瘾也是好的。
贺思平曾经苦劝老太太,不要再天天做农活了。如今他做了官,用不着自己的老娘再种地养活自己和弟弟。
可是贺老太太根本不听。她知道儿子如今做了官,她不能同以前一样,做个下地的农妇,那样会给儿子丢脸,可是做农活,是她唯一会做的事情。她不想做个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好吃懒做,让人服侍的老太太,她更喜欢自食其力。吃着自己种得粮食蔬菜,走路都有劲些
许夫人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也极为佩服老太太这样的品格儿,便只嘱咐了耕读堂的下人多注意老太太的身子,不要让老太太过于劳累。若是有些头疼脑热的,就要赶紧来报。
贺宁馨跟着许夫人进了耕读堂的正屋,留神看着里面朴素的家具陈设,心里暗暗称奇。对马上要见到的贺老太太,贺宁馨略微有些好奇起来。在原来这位贺姑娘的记忆里,贺老太太占的位置,形同虚设。
“大媳妇你来了,馨儿好些了没有?我刚从暖棚里拔了些小白菜和韭菜出来,晚上给馨儿做个枸杞白菜,和韭菜炒鸡蛋,又开胃,又养人。”后堂里传来贺老太太宏亮的嗓门。
许夫人先进了后堂,扶了贺老太太出来。
此时正是正月末的时候,京城里还是天寒地冻。不过托了前朝那位太宗皇帝的福,冬季里的大棚蔬菜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家里有些银子和地位的人,都在自家后院里有一两个玻璃暖房。
贺老太太确实做得一手好农活。冬季里小黄瓜、小白菜养得水灵灵的,比别家出产的多,而且成熟的早。贺家上下都托了贺老太太的福,大冬天的,也有口青菜吃。
贺宁馨看见贺老太太出来了,忙抢上前去,深深地行礼下去,对贺老太太道:“孙女不孝,给祖母请安了。”姿势十分娴雅端庄。
贺老太太吓了一跳。这个孙女,平日里最讨厌到耕读堂来。见了自己这个祖母,也很少说话。以前她小时候,自己想亲近这个大孙女,她都哭得震天响,连手都不让自己碰,如今却亲亲热热地给自己请安行礼。
贺老太太觉得有些眼花,赶紧使劲眨了眨眼睛,又要伸手去把贺宁馨扶起来。一伸出手,贺老太太便看见自己手上刚才在暖棚里侍弄过蔬菜,沾了一手的泥,忙又缩回去,对着贺宁馨尴尬地笑道:“馨儿啊,是奶奶的不是。奶奶这就去洗手去,别把我们馨儿的漂亮衫子弄污糟了。”说得十分朴实。
贺宁馨微微一笑,起身握住了贺老太太的手,道:“让孙女儿陪奶奶去净房洗手。”说话间,已经跟着贺老太太换了称呼,改叫她“奶奶”。又亲自扶了贺老太太的胳膊,在两个丫鬟的带领下,往净房里面走去。
贺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跟自己心爱的大孙女亲近,乐得走路都打飘。一路上不断要把手缩回去,又忙不迭地对贺宁馨道:“馨儿,奶奶的手上有泥,可别把你的手也弄脏了。”又讪讪地看着贺宁馨如羊脂玉一般的小手,上面已经沾上了一些泥土。
“奶奶没事的。等会儿我们一起洗手就是了。”贺宁馨笑着安慰贺老太太。
两人一起进了净房,舀水洗了手。又同许夫人一起,去正院吃晚饭。
贺家没有分家,每天上午那一餐,都是各房在自己屋里吃得。只有晚上这一顿,才是全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
贺宁馨扶着贺老太太来到正院的正房里,看见里面已是摆上了一个大圆桌。上首的位置,是贺老太太的。贺老太太左右手,分别是大老爷贺思平,和二老爷贺思达。
挨着贺思平下来,是许夫人、贺宁馨,还有贺宁馨的大哥贺宁启,以及他的妻子苏氏和他的儿子贺兴元。
挨着贺思达那一边的,当然是李氏和她的儿子贺宁风、女儿贺宁羽,还有一个庶女贺宁春。二老爷贺思达有一个小妾柳姨娘,是不过来跟贺家人一起吃饭的。
贺宁馨一一看过去,依着记忆里的样子,给在座的人行礼问安。
贺思平刚从都察院回来,已是换了常服,端坐在上首。看见自己的娘跟妻子和女儿一起进来,忙起身招呼贺老太太坐到上首中间的位置上来。
贺宁馨陪着许夫人站在一旁,留神看去,见贺思平大约四十多,快五十的样子。面上三缕中髯微微垂下,五官清俊疏朗,果然是不负当年先帝隆庆帝御口亲封“美姿容”的状元郎之名。他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左督察御史,也算是物尽其用,自得其所了。——听说贺思平为人耿直方正,督察御史一职,应该十分适合他。
等贺老太太坐定了,贺思平才走到许夫人身边,对一旁的贺宁馨温和地问道:“馨儿,你身上可好?若还有不适,不要硬撑,让你的丫鬟扶你下去歇息就是。”
贺宁馨忙对着贺思平行了一礼,微笑道:“多谢……爹挂念。女儿已是大好了。”她对于叫贺思平为爹,还有些不习惯。
贺思平立刻敏锐地觉得贺宁馨的态度不一样了,很是欣喜,往身旁的许夫人那里看了一眼。
许夫人对他微微颔首,又拉了贺宁馨一起坐到席上。
晚饭陆续摆了上来。
贺宁馨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屋里吃过一顿了。她以前还是裴舒凡的时候,得裴家的家规教导,教女儿惜福养身,晚上这顿,一向只吃七分饱。因此在席上,她也只略微喝了几口呈上来的小米苡仁粥。还是贺老太太亲自跟她叮嘱,粗粮养人,别紧着吃那些精细的东西。
贺宁馨含笑应了,拿着勺子在粥碗里慢慢搅动。
堂妹贺宁羽在旁看见,忍不住嗤笑道:“大姐,不想吃就不要逼自己吃。你这样一直搅来搅去,就算一会子撤下去了,下人们都不吃的。”
贺宁馨抬头看着贺宁羽,笑眯眯地道:“这粥是奶奶特意吩咐给我做的,我爱吃得紧呢。——怎么会给下人吃?妹妹多虑了。”
贺宁羽留神瞧了瞧贺宁馨的神色,抿嘴笑道:“大姐,咱俩换个位置吧。你以前,不是最爱坐在我娘旁边的?”这一招,以前贺宁羽用来戏耍贺宁馨,百试百灵。
贺宁馨听了,却只是放下勺子,拉了许夫人的胳膊抱在怀里,笑嘻嘻地对贺宁羽道:“是你自个儿想坐到我娘旁边吧?——我娘是我的,你可别想抢?”
贺宁羽被噎得脸都红了。二太太李氏却是晓得贺宁馨自从落水醒来之后,就变了个样儿,忙在桌子下面拽了拽贺宁羽的裙子。
贺宁羽对贺宁馨戏耍惯了,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在席上便看着贺宁馨冷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哭着喊着要叫别人做娘?——现在装没事人一堆……”
贺宁馨收了笑容,放开许夫人的胳膊,慢慢坐直了身子。她就知道,这二房的堂妹贺宁羽,还有二太太李氏,对贺宁馨的态度太奇怪了。不过略微拭了一下,贺宁羽果然就沉不住气了。
贺思平啪的放下筷子,对着贺宁羽沉声道:“有你这样跟你姐姐说话的?没上没下,没大没小”又看向贺老太太另一边的贺思达,道:“二弟,养不教,父之过。你的女儿,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贺思达最怕大哥,忙起身躬着身子道:“大哥放心,我回去就骂她。”
贺宁羽恼羞成怒,站起身道:“伯父也忒偏心了。明明是她……”用手指着端坐在对面的贺宁馨,气愤难忍。
李氏忙起身拉下了贺宁羽伸展的胳膊,轻声呵斥道:“你伯父都发话了,羽儿不得无理”如今他们一家子都靠着大房过活,在那事还没有成之前,李氏可不敢让女儿贺宁羽将大老爷贺思平给得罪狠了。
第六十九章 镜像 中(为jykuan的和氏璧加更)
贺宁羽见自己的爹娘都责备自己,连以前向来不发一言的大伯父也怪罪自己,觉得憋屈异常,哇的一声哭起来,跑出去了。
李氏忙忙地给桌上的人行了一礼道:“羽儿不懂事,我去说说她。”快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