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二弟!是你回来了?!”许言辉的声音突然在许言邦耳边响起。
许言邦转过头。看见自己的大哥骑着马从街道的另一端慢慢走了过来。
“大哥。”许言邦淡淡点头,脸上满是苦涩。
“怎么啦?回来了还不高高兴兴的?哭丧着脸做什么?——二弟,你可出息了。四品都护,一方大员,比大哥还要厉害。”许言辉跟许言邦两人从小兄弟和睦。对这个唯一的同胞弟弟非常照顾。
许言邦深吸一口气,笑了笑道:“大哥见笑了。我那官儿,就是瞎糊弄人。不知道啥时候就没了”
“说的什么话?!照你这么说,我大齐一半的官儿都是纸糊的了,风吹吹就没了。”许言辉见到弟弟回来,心情极好。笑着下马,将缰绳扔给躬身快步跟上来的小厮。
两个仆役迅速从角门里出来,帮许言邦也将马一起牵走。
许言辉和许言邦携手往角门走去。
孙许氏忙窜出来道:“大少爷、二少爷。我想见见我堂哥。”
许言辉根本就当没听见,许言邦却心里一动,对许言辉颔首道:“既然是亲戚,就让他们住两天吧。”
许言辉皱眉道:“他们自己有宅子,做什么要住在我们家?”
许言邦笑了笑。没有说话。
孙许氏忙道:“大少爷有所不知,杜恒霜这个没廉耻的居然将她妹妹的陪嫁宅子卖了。我们没有地儿住了,只好求堂哥收留几天。等我儿耀祖从牢里出来,我们就搬。”
许言辉听得额上青筋直跳,手里的拳头都握起来了,却被许言邦轻轻按住,对他缓缓摇头,笑道:“大哥,横竖家里房子多,就让他们住几天又何妨?”
许言辉心领神会,也没有说话,大步走进角门里面。
许言邦跟着进去。
守门的门子见二少爷发了话,也没拦着孙家人。
孙许氏和孙正平,还有知书一起进了京兆尹府暂住。
许言邦回到自己的房里,简单梳洗一下,就来到许言辉房里问道:“大哥,爹呢?”
许言辉笑道:“你刚回来,不去给太太问声好?”他们哥儿俩以前很敌视方妩娘,后来知道了自己亲娘的真正死因,也就对方妩娘消除了敌意,但也没有叫她母亲,而是叫“太太”。
许言邦想了想,站起身道:“自然要去一趟的。”
“爹在太太房里。你现在过去,正好一起问安。”许言辉道,想了想又道:“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人多些,爹爹就算迁怒,也不会在人前发作你。”还是有些担心许绍会对许言邦家法伺候。
许言邦冷笑一声,一拂衣袍,大步往方妩娘的正院上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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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隐瞒 (粉红1350+)
许言辉看着许言邦这般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忙追上去道:“二弟你等等我!”
许言邦脚步不停,很快来到方妩娘的正院上房。
方妩娘不在堂屋,她正在东次间跟许绍对坐喝茶。她生的小儿子许言朝今年八岁,一直跟着许绍在外院,每天早晚进来请安。今日正好许绍休沐,就带着他一起回内院跟方妩娘说说话。
方妩娘嫁了两次,也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对他很是疼爱。
“娘,姐姐、姐夫家过两天大宴宾客,娘带我一起去好不好?”许言朝对那个被称为“帝国双璧”之一的姐夫萧士及十分感兴趣,一直嚷着要去姐姐、姐夫的柱国侯府做客。
方妩娘笑着看了许绍一眼,不敢自专。问道:“老爷觉得呢?”
许绍求之不得,正想让小儿子跟萧士及和杜恒霜多亲近亲近,就捋着胡须点点头,道:“柱国侯府大宴宾客,我们当然要去捧场。大家都去,都去!”
许言朝欢呼一声,扑到方妩娘怀里咯咯地笑。
方妩娘百般摩索着他的头颈,眼里眉梢都是笑。
许言邦一头撞了进来,都等不及让丫鬟给他通传,急得那丫鬟从后面大声道:“二少爷!二少爷!老爷、夫人和三少爷都在里面呢。”
方妩娘抬头,看见是许言邦一脸怒气地看着她,忙伸手将许言朝揽在怀里,有些不自在地笑道:“二少爷回来了。”
许绍抬头,看见是一直牵肠挂肚的二儿子许言邦站在面前,眼里掠过一丝喜色。不过那喜色很快一闪而过,脸色已经板了起来,“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许言辉跟着走进来。将许言邦挡在身后,对许绍和方妩娘行礼道:“爹、太太,二弟出门两年,今儿刚回来,若有莽撞之处,还望爹爹和太太海海”
方妩娘对许言邦的态度很是不满,垂眸抚着自己的小儿子的面颊,淡淡地道:“不敢当。”说着,起身就要带着许言朝出去。打算将东次间留给他们爷儿仨叙话。
许言邦却嗤笑一声道:“太太真是心宽呢。二女儿在婆家做牛做马,被人折腾得连命都差点没了,太太还在这里跟小儿子亲亲热热,难道真是有后爹就有后娘?”说着从许言辉身后走出来,背着手道:“女儿家没了爹。娘又嫁了人,竟是孤女一般,在婆家任人欺凌。真是枉费雪儿当初对你们叫一声‘爹娘’了!”
方妩娘对许言辉和许言邦兄弟俩的指桑骂槐本来已经习惯了,可是今儿一听,居然跟往日不一样。竟不是为他们自己刺方妩娘,而是为了杜恒雪…
方妩娘在东次间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对许言邦道:“二公子今儿刚回来。就这么大的气性。也不知道哪里吃了火药回来,夹枪带棒的,竟是为雪儿打抱不平来了?我们雪儿到底遭了什么罪,竟然让远道而来的二公子炸了毛?”
许绍咳嗽一声。站起来道:“没什么。”然后叫许言辉和许言邦,“有话到书房里说。”
许言辉就拉着许言邦要出去。
许言邦早憋了一肚子气,一拳头将许言辉隔开,伸出手指指着方妩娘。对许言辉怒道:“你拉我做什么?——难道这个女人一点都不知道她女儿遭的罪?!”
许绍厉声道:“言邦!有话出去说!你吓倒你弟弟了!”
许言朝紧紧抓住方妩娘的衣襟,一脸紧张地盯着许言邦。
方妩娘忙揽住他的头。轻声道:“别怕,你爹在这里。”
许言邦看着方妩娘的慈母情怀,想着雪儿在孙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形,眼中更是酸涩,喉头哽咽起来,嘶哑着嗓子道:“好好好!果然是有了儿子就是命了。你女儿的命就全不顾了!——你知不知道,萧夫人为何要将她妹妹从孙家接出来?!”
方妩娘奇道:“不是要为霜儿看孩子吗?”说着,看了许绍一眼。
许绍别过头去,不敢和方妩娘的眼神对视。
他和杜恒霜不约而同,都将杜恒雪的事瞒着方妩娘。
而杜恒雪要跟孙耀祖“义绝”的事儿,因是刚刚才发生的,就连许绍都不知道。
方妩娘心里一沉,眯起双眸,看着许绍道:“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言辉在旁边咳嗽一声,道:“太太,这件事说来话长。”
“连你也知道?”方妩娘缓缓将视线转向许言辉,然后落在许言邦身上,“二公子,请你把话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来由的,方妩娘想起一个月前的一天,杜恒霜突然从柱国侯府过来,问她当初为何要给杜恒雪订了孙家,还说有话要问许绍,说问明白之后,再一五一十告诉她。
结果后来杜恒霜再也没有来过许家,她也事忙,想着若是有事,杜恒霜自然会跟她说。既然杜恒霜没有说,大概也不是很急,就没有追问。
她本来等着过两天柱国侯府大宴宾客的时候,再去问问杜恒霜,为何要问她杜恒雪当年订婚的事儿。
许言邦更加惊讶,“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你大女儿将你二女儿从她婆家接出来,住到她家,住了一个多月,你竟然没有想想有什么原因?!”
方妩娘唰地一下子红了脸。她承认,对这个二女儿杜恒雪,她是不如对大女儿和小儿子上心。但是杜恒雪一向乖巧,从来不跟人争风,也从来不会惹麻烦,孙家又要指着许绍做靠山,绝对不会对杜恒雪怎样,她放心得很,便嘴硬道:“霜儿和雪儿向来姊妹情深。她们姐俩儿两年多没见了,特意找机会住一阵子,也是人之常情,能有什么不妥之处?!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吧?!”
说着。方妩娘又警告许言邦,“我跟你说,我女儿已经嫁人了,你不要再去歪缠她。若是因此让她婆家难做,我可不会饶了你!”
许言邦大笑两声,比哭声还难听,“婆家?你女儿的婆家?——好教你知晓,雪儿今日要同孙耀祖那畜牲义绝!”
“什么?!”方妩娘、许绍和许言辉齐齐出声惊道。
“义绝?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许绍立刻快走两步,来到许言邦跟前。“你先去了柱国侯府?”
许言邦点点头,转头看向方妩娘,一字一句地道:“你给你女儿挑中的好女婿,好婆家!——寒冬腊月,你女儿在孙家。要用冰凉的井水淘米做饭,大雪天,她要去凿冰取水,回来洗被单。家里所有的家事,都由她一个人操持。孙家人所有的饭菜,也要由她一个人下厨!你那好亲家,让她的丫鬟先有身孕不说。还给雪儿下药,让她得了‘宫寒之症’!”
方妩娘的脸色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变得雪白。她哆嗦着嘴唇,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两步。放开了怀里的小儿子,问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不信…我不信”说着,又看向许绍,“老爷。你说,他是不是在说白话?他是不是在骗人?!”
许绍背着手。低低地叹口气,走到方妩娘身边,轻轻揽着她的削肩,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霜儿已经将雪儿接了出来,那孙耀祖,也被弄到牢里关起来了”
“那就是真的了?!”方妩娘嗷地一声尖叫,“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许言邦双臂抱在胸前,深深地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道:“你别紧着怪别人。你是雪儿的亲娘,你难道自己不会去看她?不会自己去打听?你女儿是什么性子,你难道自己不知道?——你这样不把她放在心上,她受了委屈,怎会去找你?”
只可恨那一年,雪儿最信任,也是最疼她的姐姐杜恒霜,生死未卜,失去音讯。
方妩娘呆呆地站在那里,对许言邦的指责,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头一次,一向伶牙俐齿,与人斗嘴从来没有输过的方妩娘,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自己是亲娘,自己有什么理由,来责怪别人?若是连亲娘都护不住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还有什么活路?
方妩娘一时泪如雨下。她对不起这个女儿,她实在亏欠她太多了…
许绍见了心疼,忙道:“这也怪不得你们太太。她成日里在内院待着,怎么会知道有人会这样丧心病狂?说实话,连我都看走了眼,更何况是她?你也别把所有责任都推在别人身上,雪儿她自己”
“你住口!”许言邦大怒,指着许绍道:“我还没有说你呢!若不是你,雪儿怎会匆匆忙忙嫁给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人家?!”他不知道,他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许绍的脸色沉了下来,低斥道:“许言邦!你是想家法伺候不成?”
许言辉忙过来打圆场,“爹,二弟是一时心急。听着雪儿妹妹的情况,似乎不太好呢。”说着,又道:“今日那孙家三口人到咱们家来求宿,二弟让他们进来了。太太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可能去找他们问去。”
方妩娘一听,忙问道:“他们在哪里?”
“外院客房。”许言辉侧过身,让出一条路。
方妩娘立刻一阵风一样离了东次间,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往外面走去。
“逆子!给我去外书房候着!”许绍瞪了许言邦一眼,也追着方妩娘出去了。
许言辉忙拖着许言邦从正房东次间退出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责怪他道:“你到底是怎么啦?有事也不跟大哥商议商议,就这样直愣愣闯进去。太太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这样一闹,她心里也不好受”
许言邦梗着脖子道:“她是亲娘啊!她怎么能不知道?!”说着,想起刚才许绍的情形,许言邦又狐疑道:“爹爹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怎么会不知道?”
许言辉一时语塞。
一个月前,许绍沉着脸回府,就跟许言辉说了杜恒雪的事,不过特意叮嘱他,不要跟方妩娘说,要暂时瞒着她。
许言辉虽然同情杜恒雪的遭遇,也恼恨孙家不把他们许家放在眼里,但是也没有想太多。横竖杜恒霜已经活着回来了,他也别无所求。对杜恒雪,他一直恼着她。就是因为她,自己的弟弟才去朔北从军。幸亏弟弟在朔北闯出一番名头,若是他有个好歹,就连许言辉都要恨杜恒雪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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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吐露 (粉红1380+ )
“你刚回来,吃饭了没有?”许言辉问道,“去大哥那里喝杯酒,咱们哥俩两年没见了。”
许言邦抹了一把脸,发现脸上都是泪水。
“不了,爹不是让我们去外书房候着?”许言邦嗡着嗓子道。
许言辉悄声道:“太太这一趟过去闹腾,肯定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喝杯酒。你侄儿也有两岁多了,你都不认识了吧?”
许言邦窒了窒,才想起来大哥已经成亲有娃了,一时又想起杜恒雪的“宫寒”之症,若是治不好,她这辈子也别想有孩子了。
许言邦心情更是郁闷,便不再推辞 ,跟着许言辉去他的院子喝酒。
许言辉的妻子曾氏忙带着孩子过来跟许言邦见礼,然后又去给他们张罗酒菜。
因是七月里,天气炎热。
曾氏便命人将一个楠木透雕圆桌摆在抱厦。抱厦后面临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三三两两开着荷花,水面上还有片片浮萍和睡莲。
抱厦临近水池的地方,用细密透亮的鲛绡纱绷得严严实实,既能透风透亮,又能挡住蚊虫鼠蚁。坐在这里吃酒,看着水面,吹着带有水气的清风,任你有什么样的焦躁都能抚平了。
许言邦却一声不吭地喝着闷酒。
“这是河东的乾和葡萄酒,甜滋滋的,喝了不醉人。这里还有剑南的烧春,香醇无比,就是后劲儿大。咱们喝两盅就去睡觉,明天再跟爹爹说话也不迟。”许言辉笑着一杯接一杯地劝许言邦喝酒,想着只要把他灌醉了,等会儿爹爹回来的时候。自然不会动怒了。父子俩都缓一缓,过一晚上,到明天,两人的气就都消了。
谁知许言邦在朔北两年,喝的一直是从突厥那边传过来的烧刀子酒,酒劲奇大无比,许言邦已经练出来了。
许言辉取出来的两瓶酒,完全不在许言邦话下。
灌了几杯,许言辉发现自己都看不清对面的人影了。
而许言邦还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就跟喝蜜水儿似地不肯停。
许言辉眼看自己都要醉倒了,才苦笑着按住许言邦的酒杯,“二弟…你的酒量,真是大了不少”
许言邦放下酒壶,直愣愣地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酒劲儿终于上来了,开始哽咽着哭了起来,对着许言辉说起了心里话。
“大哥…大哥,你说,我有什么不好?雪儿为何宁愿嫁给那个畜牲,也不愿意嫁给我?!”许言邦趴在桌上,手里举着酒保泪眼淋漓地看着。
这话触动了许言辉的衷肠,过了许久,他才笑嘻嘻地道:“人家为什么要嫁你?你又不会作低,又不会伏小。更不会殷勤小意儿说软话。姑娘家谁喜欢那些直愣愣的莽汉?再说你又老欺负她,她会看上你才怪!”
许言邦控制不住自己,拍着桌子大哭道:“我那是心里苦!我骂她,心里比她还难受”
许言辉喝得多了。也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傻笑道:“呵呵。你难受。你动不动就骂她是拖油瓶,还不许她把自己当做是许家的小姐,在外人面前动辄下她的面子”许言辉摇着头,“如果这样她还能看上你,她才是真的有毛病!”
许言邦呆呆地听着,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喃喃地道:“我不想她是许家的小姐…她如果真的姓了许,我就永远不能跟她在一起了…我听见人家说她是许家的小姐,我就生气,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许言邦说着说着,终于一头栽在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言辉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微风透过细密的鲛绡纱吹了进来。许言辉的深衣下摆被风吹得动了起来。他举目望去,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以前杜恒霜和杜恒雪住的绣楼一角。
很少有人知道,许家这么大,他为何独独喜欢坐在这里消磨时光…
方妩娘带着一群丫鬟婆子直扑孙家人住的外院客房。
孙许氏和孙正平正在合计,如何才能让许绍出面,将孙耀祖从牢里弄出来,就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知书一眼看见是方妩娘闯了进来,吓得赶紧躲到里屋。
孙许氏和孙正平一愣,就被方妩娘欺到跟前。
看着孙许氏眼珠子乱转的样儿,方妩娘一阵难受,忍了胸中的怒气,问道:“请问亲家,你们怎地住到我们京兆尹府上来了?我不是给雪儿陪送了一座宅子,你们怎地不回去住?”
孙许氏见方妩娘这样儿,就知道她是兴师问罪来了,不由撇了撇嘴。——还真以为自己做了填房了不起呢。生了儿子又如何?人家许大人连孙子都有了,还在乎你一个填房的儿子?
再说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一个寡妇做填房,还能翻出花花样儿不成?
孙许氏仗着自己姓许,对方妩娘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们没那福气,那所宅子,已经被您的好女儿卖掉了。我们如今无家可归,只好到我堂哥这里借宿几天。等我儿耀祖从牢里出来,我们就搬走。”
方妩娘想起来,刚才许绍说过,孙耀祖被弄到牢里去了。不用说,肯定是许绍的手笔了。
方妩娘见孙许氏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儿,跟当初自己见她时候的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心里更是痛悔不已。——识人不清的罪责,当然都是在自己身上了。
“卖掉了?不知为何要卖掉?”方妩娘故意问道,“也是我的不是。这一年来,竟然没有去亲家家仔细瞧过,也不知我女儿在您家里,过得好不好?家里活儿都是谁做的?有没有再买几个下人?”
孙许氏听见方妩娘的话,就明白她应该是都知道了,便冷笑着道:“夫人也不用这样说。我们没这么大福气,消受不起您的女儿。等我们耀祖从牢里出来,再来跟您说话。”
方妩娘见到了这个地步,这家人还这副嘴脸,就知道许言邦刚才说的话,大概都是真的,心里更是心如刀割,也懒得再跟他们绕圈子,冷笑一声道:“饶是害了我女儿,还在我面前仗腰子!我真不知,你们是靠了谁,有这样大的脸面?!”
孙许氏恼道:“夫人您不必指桑骂槐。我堂哥为何要把您女儿嫁给我儿子,想必您也心知肚明,不要装没事人一样。什么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看的事情,还要我将您女儿的老底揭出来吗?”
“什么老底?”方妩娘柳眉倒竖,“给我把这老虔婆拖下去,狠狠打她二十大板!敢欺侮我女儿,你活得不耐烦是不是?!”
一旁伺候的婆子刚唱一声喏,将孙许氏拖了下去。
许绍在门口撞见,听了孙许氏哭天抢地的哀嚎,皱眉道:“打十板子,再赶出去就行了。”二十板会闹出人命的。虽然许绍不在乎手里沾上血,但是这种事,总是越少越好。他不喜欢手里沾血。
听见许绍这样说,孙许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没想到,许绍居然一点都不为她说话…
这是不把她当许家人了。
孙许氏的脸色立刻灰败起来,如丧考妣,被人拖着去打了十板子。
孙正平哆哆嗦嗦从屋里蹭了出来,也被许绍命人拖了出去,同样打了十板子。
只有知书,因有身孕,方妩娘没有命人打她,只是吩咐道:“你害了我女儿一辈子,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的身契呢?”
知书低着头不说话。她的卖身契,早在那宅子里烧东西的时候,都被烧掉了。但是卖身契不是烧掉就行的,还要主家去官府下档子,将她从贱籍中消掉,换成良籍,她的奴婢身份才真正解除。
现在,她依然还是贱籍身份。
“夫人问你话呢!”一个婆子大声呵斥道。
知书的嘴唇嗫嚅半晌,才道:“…柱国侯夫人将奴婢送给孙家了。”
方妩娘知道是杜恒霜做的,便不再言语。
许绍走进来,淡淡地道:“这种人还留在府里做什么?一并赶出去吧。”
方妩娘也生许绍的气,轻轻哼了一声,便带着丫鬟婆子离开了外院客房,回内院去了。
孙许氏和孙正平都被打了十板子。
打板子的婆子看在他们年纪大的份上,也没有狠打,不然的话,十板子也能要他们半条命。
但是就算轻打,也够他们受的。
知书没法子,只好扶着这两人,一步一挪地离开了京兆尹府,寻到一个最近的客栈,不管孙许氏辱骂挣扎,知书还是带着他们住到了这个客栈安顿下来。
孙许氏骂了一通,也累了,便住了口。她也知道,不住这个店,晚上宵禁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会被抓到牢里。到时候,他们孙家就真的完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下去。
柱国侯府里鳞次栉比地掌上了灯。
杜恒霜将两个孩子哄得睡了,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撂开月洞门的帘子,正好撞见知节红着脸,低着头,从里屋窜了出来。
杜恒霜往里屋看了一眼,便看见萧士及披散着头发,从浴房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系着中衣的带子。他半敞着胸,月白色的中衣底下,露出一片古铜色健壮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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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隔膜
杜恒霜放下月洞门的帘子,回头叫道:“知节!”
知节停了下来,在门口顿了顿,才慢慢走了回来,来到杜恒霜跟前站定。
杜恒霜倒不急着进屋了,自己走到圈椅上坐下,看了知节一眼。
跟着杜恒霜一起进来的知数忙道:“知节,你刚才怎么回事?慌慌张张不成个体统。不是让你在里屋伺候侯爷沐浴,你跑个什么劲儿啊?”
萧士及沐浴的时候,一般不要下人在跟前。伺候的丫鬟一般都是等在里屋,等着里面的人洗完了,才进去收拾浴房,将衣衫抱出去给洗衣房的丫鬟婆子清洗。
知节忙跪了下来,低着头,小声道:“奴婢…奴婢”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欧养娘带着一个小丫鬟,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对杜恒霜道:“夫人,养胃汤煮好了,夫人现在喝,还是等一会儿再喝?”
杜恒霜道:“现在给我吧,喝了你们也好下去歇息。累了一天了,大家都不容易。”又道:“还有一天,就是宴客的时候了。大家再坚持一下,都大宴结束,一定按等好好赏赐大家。”
欧养娘笑着将食盒接过来,打开盖子,端了一个小小的炖盅出来,还有一个甜白瓷小碗。
从炖盅里舀了两勺汤放到碗里,再端到杜恒霜跟前。
杜恒霜接过小碗,用勺搅了搅,才慢慢一勺一勺喝完。
上房里面鸦雀无声,丫鬟婆子都垂手侍立在两旁。
“下去吧。”杜恒霜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欧养娘看了知数一眼,又朝地上跪着的知节努了努嘴。
知数笑着使了个眼神,让欧养娘放心。
欧养娘就带着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出去了。
安排好上夜的人手,还有侯府二门上。以及晚上值夜打更的排班,欧养娘才回到厢房歇下。
这边正院上房里,杜恒霜叹了口气,道:“知节,你的年岁也不小了,若是侯爷愿意,我跟侯爷说了,让他把你收房吧。”
知节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抬头。觑着眼睛偷偷看了杜恒霜一眼,又赶紧低下头,道:“夫人,是侯爷在浴房里唤人进去,夫人不在。奴婢就斗胆进去了”
杜恒霜“哦”了一声,“侯爷唤谁进去?”
知节道:“侯爷唤人跟他换一套中衣,说里面的那套有些小了。奴婢就在外面的箱笼找了一套新做的中衣,给侯爷送进去了。”
“嗯。然后呢?”杜恒霜淡淡地问道。
知节的脸更红,“奴婢进去…看见侯爷…没有穿衣衫”
知数忙道:“侯爷在沐浴,当然没有穿衣衫。你见过谁穿着衣衫沐浴的?——就芝麻大点儿事,还值得你慌慌张张跟丢了魂儿似的?”
杜恒霜笑道:“真是如此?”
知节的脸更红了。却还是点点头,“确实如此”
杜恒霜明白过来,大概是黄花大闺女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身体,所以有些害羞吧。也是人之常情。
“行了。下去吧。”杜恒霜道,又叫住知节,“明天你和知礼都过来一趟,我有话要说。”
知节忙点头。逃也似地离开了上房,回到自己和知礼一起住的耳房。
知礼正在铺床。
看见知节嗖的一下子钻进来。知礼直起腰,皱着眉头道:“大晚上的,你慌慌张张做什么?敢是后头有个鬼在追着你?”
知节“嗯”了一声,掀了自己的被子就躺下了。她面朝里睡着,心里还一直怦怦跳得厉害…
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吓死她了…
侯爷的那话儿,怎会那么大。她看得清清楚楚,侯爷一看见她进来,那里便硬戳戳地直了起来。
知节在床上翻了个身,更是心神不宁。她知道,自己和知礼,本是夫人的娘亲给夫人预备的通房。如今夫人嫁了好几年了,自己和知礼年岁也日渐大了,可是夫人还是一点口风都不露。到底是给侯爷做通房,还是做主把她们聘出去,总得给个话吧?
“知礼?”知节睁开眼睛,叫了一声。
知礼掀开被子,才躺了下去,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道:“什么事?”
知节踌躇半天,才犹豫着道:“知礼,你…想过没有,夫人到底对我们是什么打算?”
知礼一下子坐了起来,瞪着眼睛问知节,“你想干什么?”然后警告知节,“你可别猪油蒙了心,带我跟着受累啊!”
知节觉得浑身燥热,索性坐了起来,拥着腿上的薄被,皱着眉头道:“我能干什么?我就是白问问。难道你忘了?我们本是夫人给侯爷预备的通房”
知礼松了口气,复又躺下,“我道是什么。你急什么啊?夫人是厚道人,不会对我们不管的。”
知节想了想,也躺了下来,“你说得也是。不过”
知节从自己床上起身,来到知礼的床上,跟她并头挤在一起,悄悄地跟她咬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知礼,你发现没有,夫人回来一个多月了,还从来没有跟侯爷”
这件事也一直在知礼心里打转。可能不止知礼,整个上房的丫鬟婆子,心里对这件事都有疑惑。
就是从夫人回来一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跟侯爷行过房。
对于大齐的大户人家来说,主人行房与否,根本就不是秘密。房里贴身伺候的丫鬟知道,外面值夜的婆子知道,洗衣房里每日洗衣衫被单的媳妇子知道,就连茶水房、厨房烧开水的粗使婆子都知道。
柱国侯萧士及也算是新贵,目前只有夫人一个女人。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们夫妻。毕竟大家都把夫妻行房的次数,看成是夫妻关系是否和睦的重要依据。
知礼悄然点头,“虽然没有人说,但是大家伙儿都在犯嘀咕呢。”
目前柱国侯府内院的下人,全是杜恒霜当年从杜家带来的。萧家原有的下人。被萧士及整肃过几次,后来又被萧泰及清洗过几次,如今所剩无几,全数都到外院去了。
内院的这些下人,都是跟杜恒霜一条心,所以格外关注杜恒霜是不是跟侯爷夫妻关系和睦。
她们都知道,一旦侯爷纳了新欢,柱国侯府后院的格局,就要彻底被打破了。
现在还没有新欢进府。侯爷就不碰夫人了,以后可怎么处?——这种状况,着实让她们担忧。
知节就道:“是不是侯爷在外面有了女人?”
知礼压低声音道:“我听洗衣房的婆子们说荤话,说男人一旦开了荤,是离不了女人的。一夜两夜还行。十天半个月不在家里碰女人,不是在外面打了野食,就是在家里偷上了”
知节悄然道:“家里应该没有人跟侯爷偷上。”
“那就是在外面有了女人。”知礼继续跟知节咬耳朵,“我听说,侯爷这一趟能死里逃生,是被人救了。外面有人在传,说救侯爷的。是侯爷的红颜知己呢”
知节吃了一惊,“真是这样?夫人知道吗?”
知礼摇摇头,“不晓得。”
“夫人说,明天要找我们过去说话。你要不要把这件事跟夫人说一说?”知节忙道。她倒不是非要给侯爷做通房不可,只是不管做还是不做,总得给个准话。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算怎么回事呢?
“还是不了。我本来就是听了一耳朵。若是有人故意传的。让夫人晓得,岂不是又是一场气生?还是不了。就算真有其事。侯爷对那女人也有限。若是真得看重她,早让那红颜知己进府了。如今一个多月,侯爷什么话都没有说过,还要外面的人传来传去,可见那人撑死就是侯爷在外面包的粉头。不过是个外室而已,能有多爱重?”知礼看得更明白些,将好处坏处一条条跟知节说清楚。
知节听了,方才放心,回自己床上睡了。
而正房这边,杜恒霜出去又查了一趟各处上夜的情形,才回到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