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杜恒霜住的正院上房,诸素素仔细给杜恒霜切脉,手势轻缓。眉梢却越皱越紧,末了放开杜恒霜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今天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情绪波动这么大?你知不知道,你很可能是怀的双生子,母体的一点点情绪波动都会影响到他们的生长。而且你才刚刚三个月而已,实在是太不小心了。“一边说,一边拿笔给杜恒霜开方子,“我跟你说,有什么气,非要现在生?你不保重自己,谁会来保重你肚子里的孩子?”
杜恒霜有些讪讪地。低声道:“是我的错。一时想左了,没想到这么大反应。”
诸素素见杜恒霜不想说,八卦心起,借故将屋里的人都支开。凑近她,神秘地道:“现在没人了,你可以说了吧?”
杜恒霜看见诸素素满脸的好奇,忍不住掩袖笑道:“真没什么事。”萧士及出征的事。只对她和萧义说过,萧家别的人只有等毅郡王大军出发之后。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在这之前,大家只知道他去毅郡王府办差去了。
诸素素撇撇嘴,表示不信她的话。
杜恒霜当然不会对诸素素说实话,但是她也不想骗她,想起来诸素素曾经提醒过她的话,杜恒霜心里一动,笑道:“其实是这样。大爷不经我同意,就让二弟妹过来帮我们大房管家,将我气着了。”
“哦——!”诸素素拖长了声音,半信半疑,“就这件事,就让你气成这样?”
杜恒霜收了笑容,严肃地道:“大房内宅的事,本应该是我作主。大爷越过我,直接插手内宅之事,那就是打我的脸,你说我气不气?”
好吧,这样上纲上线,确实应该生气。
诸素素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还有这么大说头。”然后还是劝杜恒霜,“好了,男人其实都这样,靠不住的。我跟你说,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了。咱们做女人的,已经很吃亏了,再要对他们掏心掏肺,实在是不划算。依我说,你现在是原配正室,肚子里又有了娃,而且一次两个,有很大的可能会有儿子。你看,你有银子,有儿子,有位子,还非跟男人较什么劲?他要打你的脸,你就打他的脸,公平合理,童叟无欺。——一句话,不作就不会死。”
杜恒霜噗哧一声笑了,歪着头打量着诸素素,看得诸素素有些头皮发麻,横了她一眼问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很对,素素看得很通透呢。不知道素素喜欢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的?”杜恒霜打趣道,将桌上摆得的点心让诸素素吃。
诸素素吃了一个水晶玉容团,撑着胳膊靠在桌上,露出向往的神情,“我爱的男人,会身穿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带着满车的银子来迎娶我。”
杜恒霜也跟着神往起来,点头道:“素素你看的戏本子真多。”
诸素素狐疑地打量杜恒霜,“你怎么知道是戏本子?”不会吧,杜恒霜难道是同道中人?她也看过那部电影?
杜恒霜摊手,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哪里有人能够脚踏七色云彩?你当是鸟啊,还会飞?——不是戏本子里的,是哪里的?”
“哦哈哈……”诸素素拍拍胸口,原来是一场虚惊,真是差一点要了亲命了。
“是我胡诌的。其实我的要求不高,真的不高。这么说吧,他要至少官居三品以上,如果有爵位更好。家里的银子总要有个几十万两吧,太少不好意思出来走动。宅子总得占地十亩吧,不然不好意思称大宅门。”诸素素掰着指头数她“要求不高”的条件,末了又垂头丧气道:“当然,我也有思想准备,满足了前面的这些条件,肯定还会附赠通房若干,妾室几枚。以及远房表妹、红颜知己。——总之好白菜总是能吸引各种猪来拱。”
杜恒霜拊掌,笑得前仰后合,“素素你这什么话,你把自己比作什么了?”越想越咋舌,因笑道:“这还叫要求不高,难怪你看不上我们大爷。”
诸素素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双颊红成一片,扭扭捏捏地道:“能不能不要提以前了?那是小时候。我……我……我那时候被吓坏了,只想找个靠山。”
本来以为萧士及的爹萧祥生是她命中的贵人,所以她极力撮合自己的娘亲和萧祥生,后来被萧祥生看穿,拒绝她们之后。她还不死心。她看出来萧祥生是个好人,就君子可欺之以方,打定了主意吃定他。若不是后来萧祥生突然横死,诸素素的计划说不定会奏效呢……
诸素素幽幽地叹了口气。自己千算万算,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命中的贵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靠天靠地靠男人,都不如靠自己来得靠谱。
但是这个时代,权势却只给男人。所以她想成为人上人,还是得靠男人。
诸素素有些垂头丧气。
杜恒霜本来就是打趣。看见诸素素的样子,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尴尬了,忙道:“是我的不是,老拿出来说也没意思。以后再不会说了。”接着便岔开话题,问她一些养胎保胎的事宜。
诸素素想起关芸莲要来大房管事。就道:“你记得自己的小厨房不要被外人插手,里面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能断人,而且一次最少要有两个人值班,千万大意不得。”
杜恒霜一一记下,很快知画端了药来给她喝。
诸素素就起身道:“你慢慢喝,我去看看老夫人。”是在年节当中,也该拜年。
杜恒霜让她自便。
诸素素来到萱荣堂,果然看见一堆人在那里凑趣,倒是热热闹闹,确实有过年的气氛,也有些羡慕,笑着上前,将年礼送出来。
龙香叶看见是诸素素来了,格外欢喜,忙道:“素素来了,快坐。”又问她家里人好。
诸素素一一应了,留神看屋里的人。
所有的人都坐在龙香叶的暖阁里。
年节里面无事,大家在摸骨牌取乐。
金姨妈、关芸莲和陈月娇陪着龙香叶打牌,龙淑芝在碧纱橱里跟萧泰及对坐下棋。
关芸莲的眼风如刀子一样,不时往碧纱橱那边扫过去。
她不专心,就频频点炮输牌,一堆堆的铜钱往龙香叶那边堆过去,喜得龙香叶合不拢嘴。
诸素素仔细观察了一下,暗暗点头,暂时都还好。不过也因为在年节,有事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吧。
诸素素坐了一会儿,也告辞离去,直接回家去了。
坐在回家的车上,诸素素想到今天跟杜恒霜说的话,还有自己的终身,一时不断叹息。
吴世成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听她不断长吁短叹,就问道:“难道萧夫人身子不好?”
“啊呸呸呸!”诸素素忙啐道,“你个乌鸦嘴,不要在过年的时候说这种丧气话好不好。”
吴世成也跟着呸了两声,憨笑着道:“是我考虑不周全,还是素素心地好。”
诸素素翻了个白眼,道:“我心地不好,你不要往我脸上贴金。”说着看了吴世成一眼,突然问道:“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吴世成挠了挠头,对于诸素素的直白很是不好意思,但是人家都问了,他也不好意思不说,支吾了半天,方道:“娶个愿意嫁给我的媳妇。”
诸素素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一点要求都没有?”
“什么要求?”吴世成也瞪大眼睛问道,似乎在跟诸素素比谁的眼睛更大。
诸素素扯了扯他的衣襟,道:“喏,你有没有想过要娶个什么样的小娘子,长相如何,身材如何,家世如何,等等情况。”
“哦,”吴世成应了一声,无奈地道:“我家无恒产,身无分文,人家愿意嫁给我,我就很高兴了,哪会像素素你一样挑三拣四?”
诸素素大怒,一把拎住吴世成的耳朵。在他耳边怒吼道:“我挑三拣四怎么啦?我愿意!我够本事!——要你管!”
吴世成的耳朵被她拧得红了一片,也不敢叫痛,反而连声劝诸素素,“素素别用力,仔细手疼!”
诸素素恨恨地松开手,啐道:“你要求那么低,干脆去给人家做倒插门女婿算了。”
吴世成忙不迭摇头摆手,“那可不成,我们家有祖训。不能做倒插门女婿。”
诸素素脸一沉,问道:“你家到底有多少祖训?!”先前死活不肯卖身为奴,现在又来个不能做倒插门女婿,他当她诸素素是傻子不成?
吴世成的眼睛瞪得更大,忙道:“素素。我没有骗你。不能卖身为奴,当然就不能做倒插门女婿了。素素你不是不知道,倒插门女婿,比卖身为奴还要惨。奴仆下人好歹还能保住自己的祖宗,自己的姓氏。倒插门女婿,可是连祖宗都丢了,要改姓。等生了孩子,孩子也跟媳妇姓。你说,这样的事,我家祖宗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气得将我赶出吴家?”
诸素素本来就对祖宗的概念比较淡薄,一时不是很能明白吴世成的话,嘟哝道:“如果穷到没饭吃了,做个倒插门女婿总比饿死好。”
吴世成见诸素素又来这套“吃饭论”。呵呵笑了一声,不再跟她争执。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道:“刚我在外院,见到萧大爷,他让我明天去毅郡王府,说是有事要忙。”
诸素素一听就觉得不对劲,狐疑问道:“明儿是正月初三,衙门里封笔挂印,要到十五过了才开衙。萧大哥干嘛要你明天就去毅郡王府?”
吴世成无所谓地道:“萧大人说有事,就是有事,他又不会骗我。横竖我也无事做,天天在家待着也难受。”
诸素素立刻凶巴巴地道:“怎么没有事情做?我让你天天搬砖,你还没搬完呢。”
吴世成摸着下巴沉吟道:“我已经搬了好几个来回了,你到底要在哪里砌墙啊?说清楚了我一个晚上就给你砌好了。”
诸素素便不再言语,直到回家,才对吴世成道:“明天去毅郡王府看看,晚上回来跟我说说,到底做什么去了。”
吴世成点点头,两人一起回了诸素素的宅子。
这边萧家府上,很快就到了掌灯时分。
杜恒霜等萧士及回来一起吃了饭,就开始帮他收拾换洗的衣裳。
因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别人知晓,萧士及的行李是杜恒霜一手打理的。
萧士及看杜恒霜身子不舒服,后来都是自己动手,不过让杜恒霜过一过眼。她说合适,他就塞进包袱里,不合适,他就拿出来。
出去打仗,身上的衣裳有几套换洗就行了,最重要是要有鞋袜。
好在杜恒霜先前在家的时候,就给萧士及做了许多双鞋,嫁进来之后,又给他做了十几双袜子,都放在包袱里,大大地包了一包。
“好了,你去睡吧。我明儿天不亮就去王府了。离开长安之前,我会尽可能晚上回来陪你。但是你也别等我,我能回来就回来,不能回来就是走不开。”萧士及对杜恒霜一一交待清楚。
以前两个人就是聚少离多,现在成亲了,没有过几个月安生的日子,又要离别,杜恒霜强忍着泪意,努力笑道:“知道了,我会好好保重自己和孩子,等你回来。”
两人歇下。
第二天杜恒霜醒来的时候,发现萧士及已经走了。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沉浸在颓废哀伤之中。素素说过,她心情好,孩子才能健康生长。如果她天天以泪洗面,孩子不仅会瘦小、体弱,而且生出来会天天哭闹不休……
萧士及是走了,这是他的家,她会帮他守着这个家,直到他回来。
杜恒霜坐起身,伸手到床帐边上,拽了拽铃绳。
外面候着的丫鬟听见了,忙去向知画回报,说大少奶奶醒了。
知画惊讶得看看外面的天,才刚刚晨曦微露,“这就醒了?”连忙进来问道:“大少奶奶,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这天还早呢。”
杜恒霜在帐帘里面笑道:“不早了,我该起来吃点东西,然后去外面走一圈。”
知画便将帐帘撂起,挂到两旁的赤金帐钩上面。
服侍杜恒霜梳洗过后,又吃早食。
还是以前那几样东西,不过杜恒霜现在更爱吃猪头肉这类粗菜,精细的菜她反而不想吃。
诸素素知道后,说这样更好,不用刻意改变,按照她的心意吃就行了,反正完全不能吃的东西,她已经交待过了。别的东西,比如蟹肉、蟹黄,少吃一点就行,吃多当然也不太好,但是也还没有到完全不能吃的地步。
大齐的医书上说,孕妇吃螃蟹,生的孩子会横着走路。诸素素对这种说法当然是嗤之以鼻。她知道,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蟹肉和蟹黄都是高蛋白,不仅孕妇,其实一般人也不能多吃。好在螃蟹的个儿就那么大,就算吃好几个张牙舞爪的螃蟹,到嘴的肉就那么点儿,离真正的高蛋白中毒过敏,还差的远呢。
杜恒霜既然好这口,而且她的胃口本来就小,也吃不了多少,所以就由着她吃,横竖不会过量。
但是杜恒霜自己的胃口越来越变了,以前喜欢的都不爱吃了,以前吃不下的现在吃得津津有味。
刚刚吃完早食,就已经在吩咐知数,“我想吃红烧肉,一会儿让小厨房做一碗。”
知数和知画偷偷交换一个颜色,掩下脸上的笑意,低头应了。
杜恒霜就带着知画和欧养娘去萱荣堂请安。
在萧士及离开长安之前,杜恒霜还是要每天去萱荣堂一趟的。
关芸莲也要过了十五才来大房管家。
杜恒霜要趁这个机会,好好观察陈月娇。
来到龙香叶的萱荣堂,杜恒霜先给龙香叶请安,又问道:“婆母昨夜睡得可好?一夜醒几次?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龙香叶笑眯眯地道:“我很好,你别管我,只要好好养胎,帮我们萧家生个大胖小子,我就万事不愁了。”又问道:“老大呢?没有跟你一起过来?”
杜恒霜微微一笑,眼光在屋里扫了一眼,道:“婆母,毅郡王府有事,大爷一早就去王府了。”
龙香叶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点头道:“知道了。”
杜恒霜便问道:“婆母,金姨妈和陈小娘子在这里可住的惯?”
“当然习惯,怎么不习惯?我这里都不习惯,她们还想住到哪里去?”龙香叶不屑地道。
杜恒霜笑道:“媳妇想跟陈小娘子说说话,婆母看行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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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香叶捧着蓝底描金的鎏铜手炉笑眯眯地道:“你是这家里的主母,你想跟谁说话,谁还敢说个‘不’字不成?——去吧去吧,就不用向我请示了。”
杜恒霜笑了笑,没有往心里去,屈膝福了一福,扶着知画的手离开萱荣堂。
知数得了话,去金姨妈和陈月娇住的厢房传人。
来到厢房,结果只看见金姨妈在屋里炕上盘膝做针线,陈月娇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知数姐姐贵脚踏贱地,不知有何吩咐?”金姨妈见是杜恒霜身边的大丫鬟知数,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下炕殷勤问道。
知数将手放在腰间行了礼,道:“金姨妈,我们大少奶奶想跟陈小娘子说说话,可惜陈小娘子不在。”
金姨妈在萧家寄居,本来就很想跟杜恒霜打好关系。她看得出来,杜恒霜虽然不得老夫人心欢,但是却是萧大爷心坎上的人,又是原配正室,眼下又有了身孕,在这个家里,老夫人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以后都得靠这位大少奶奶。她们孤儿寡母,需要求人的地方多了,哪里敢怠慢杜恒霜?忙道:“不知大少奶奶有何话说?我过去行不行?”
知数想了想,就同意了,“那就麻烦金姨妈跟奴婢跑一趟,看看大少奶奶的意思吧。”
金姨妈整了整裙子,就跟着知数顺着抄手游廊往正院去了。
杜恒霜从萱荣堂回到自己正房,脱下身上的貂皮大氅,走进暖阁坐下。
今年的冬天真是冷。杜恒霜虽然里面穿着丝绵小袄、银鼠大袄、灰鼠皮裙,身上还披了貂皮大氅,头上戴了貂毛观音兜,手上笼着暖筒。从萱荣堂一路走回来,她身上还是冻得凉飕飕的。
坐在自己笼了地龙,烧了火墙的暖阁里,杜恒霜才缓过一口气,捧着欧养娘给她端上来的养胃汤小口小口的抿着。
一碗热汤下肚,她才觉得冻僵了的四肢又活了过来。
“今年实在太冷,府里头的下人那里每人多发五十斤柴炭,每人再多添一身羊皮袄,年纪大一些的。就不要当值了,在家里养着,等开春再派活计吧。”杜恒霜想起府里的下人,又吩咐了一声。她穿着各种银鼠、灰鼠和貂皮的衣裳,都冻得说不出话来。那些只穿了一件棉袄的下人们,成天在外面干活,又怎么受得了?
萧家是慈善宽厚人家,她也要为萧士及行善积福,保佑他在战场上得胜而归。
知画笑着道:“大少奶奶这样心善,府里头上上下下都夸呢。”
杜恒霜抿嘴笑道:“别尽拣好听的说,我也是将心比心。下人也是人。闹出来说我们萧家刻薄寡恩,出了人命就 不好了。”
知画下去传话,又命管事媳妇去库房登记取东西发下去。
萧家的下人自然对杜恒霜又感激三分。
待下人宽厚的人家不是没有,但是像杜恒霜这样真正想着下人生死的主家并不多。
就连外院的萧义大总管听说了这件事。都在心里暗暗佩服杜恒霜这一手“收买人心”做得不着痕迹。
唯有外院的大掌柜,金算盘吴诚听了这件事,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夸赞杜恒霜。他的侄子吴用,前几日终于没有熬过这个寒冬。在外面的宅子里去世了。
他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后代,却因杜恒霜的缘故。就这样没了。他不敢嫉恨萧士及,只好把这笔帐记到杜恒霜头上。
回到自己屋里,他命人拿来酒菜,自己吃喝一番,就倒下睡了。
萧家内院,此时有不少下人都去杜恒霜的院子里磕头谢恩。
金姨妈等这些人散了,才跟着知数进了屋子,笑着对杜恒霜行礼,夸道:“大少奶奶真是菩萨心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少奶奶也是给肚子里的小少爷积攒福报啊。”
杜恒霜听了正对了她的心思,对金姨妈也比和善许多,笑着让她坐下,又对知数嗔道:“我让你请陈小娘子过来说说话,你怎么劳烦金姨妈她老人家亲自跑一趟?”
金姨妈忙站起来道:“大少奶奶,我是担心您有要事,若是误了大少奶奶的事倒是不好了,就贸然求着要跟过来,跟知数姐姐无关。”
杜恒霜见金姨妈这样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下不忍。到底是亲戚,年纪大,也是长辈,认真说起来,自己这样摆谱,却是自己失礼了,就忙笑着道:“金姨妈快坐下。您是长辈,不用这么客气。”又命丫鬟上茶。
金姨妈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甜白瓷海棠纹的茶碗,见杜恒霜言笑盈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放下一颗心,坐了下来,啜了一口茶汤,赞道:“大少奶奶这里的好茶面子。”
杜恒霜转着手里的汤碗,但笑不语。
金姨妈喝完茶,杜恒霜才道:“金姨妈,你们来萧家这么久了,我都没跟你们说说话,实在是太怠慢,还请恕罪。”说完微微颔首道歉。
金姨妈放下茶碗,忙摆手道:“大少奶奶说什么话。我们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大少奶奶不嫌弃我们,好衣好食的供养,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杜恒霜听金姨妈的话,倒是个有眼色的。先前虽然跟她有些不对付,但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本就是靠着婆母龙香叶才能留下来,一直巴着龙香叶说话,也是没法子的事。
就把先前的恶感去了大半,一长一短跟金姨妈唠起家常。
金姨妈的话匣子打开了,也是个健谈的人。
从她的话语里,杜恒霜知道了她们陈家的情形。
原来金姨妈的夫家,是开药铺的。本来也是殷实的小康之家,一家三口靠着一个小小的药铺过日子,也算其乐融融。
只是后来不知怎地,被人告发卖假药,被知县一索子索到牢里。和萧祥生一样,还没有开审,就死在牢里。
金姨妈和陈月娇两个人在家乡被族里的人挤兑得过不下去了,才来到长安投亲。
“只是没想到,我那姐姐、姐夫也遭了难。没法子,我们只好来投外甥女。”金姨妈说着说着,就抹去眼泪来。
杜恒霜忙道:“快与金姨妈擦眼泪的绢子。”又安慰她,“金姨妈别伤心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不知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陈小娘子过了年也有十三岁了吧?”
一旁的丫鬟忙捧了一个盘子上去,上面有一块素白的绢子。
金姨妈接过来擦了擦泪,谢过杜恒霜,心里琢磨着杜恒霜的用意,不知道她这会子提起这件事。到底是想做什么,就半吐半露地道:“不瞒大少奶奶,我倒是想给娇儿寻个好夫婿。可是我们身无分文,家世又破败了,实在没有体面人家能看得上我们家。——而娇儿这孩子,心地又好又实诚,特别是认死理。别人对她好一分,她恨不得对别人好十分,这样好的孩子,我不忍心委屈她。不知道大少奶奶有没有什么想法?”
杜恒霜低下头。拿根竹签拨着手炉里的灰,心里有了一个主意,抬头笑着道:“确实是难寻。不过若是你们愿意,招赘一个女婿也差不多。”
金姨妈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不招赘。只要娇儿这一辈子能过得好。我做什么都行。”
真是一片拳拳慈母之意。
杜恒霜在心中感叹,一时没有多说什么,话锋一转,就问道:“金姨妈,你们娇儿年岁也不小了,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金姨妈最近正犯愁呢,她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可是想来想去,她都拿不定主意。如果她家还同以前一样,她是舍不得让女儿去做妾的。——无论是给萧士及,还是萧泰及,她都舍不得。
但是不做妾,就她们的家世,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她也知道,富人妾虽然名份差一点,可是居家过日子,总比日日靠自己双手刨食吃的穷人妻要好过一些。
而萧家这两位爷,她跟他们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也深有了解。
萧泰及那个作态,连她都看不上,而萧士及倒是不错。可是眼前这位正室夫人,却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听见杜恒霜不断追问她对陈月娇的终身有何打算,金姨妈也琢磨起来杜恒霜的意思来。
难道杜恒霜是看上娇儿,想将她带在身边养着,等陈月娇及笈了,就给她开脸做姨娘?——这在以前大周,许多人家也有过的,就跟养童养媳一样。不过不同的是,这是正房夫人为自己夫君养的妾室,完全靠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叫“童养妾”。
如果杜恒霜真的是这样打算的,倒是四角俱全的一件美事。
娇儿聪明伶俐,在大少奶奶身边养大,自然会心向着她,是这位夫人的心腹。
再说虽然现在大少奶奶跟大爷好得蜜里调油,可是谁都知道,男儿无常性。就算娶个天仙,也是乐个三五年就抛在脑后,再抬新的颜色好,年轻脸嫩的姨娘进门。
大少奶奶想将陈月娇带在身边教养,真是未雨绸缪啊!
自己的娇儿跟大爷的年岁相差大,等大少奶奶年华老去的时候,娇儿正是姣花一样的年纪,正好用来跟后面抬进来的姨娘争宠。而且又是经常在大少奶奶身边伺候,大爷看着她长大,情分又不一样,以后收了房,再生个儿子,就和大少奶奶比肩了。自己也不用搬出去,就一直住在萧家,龙香叶也在自己面前端不起架子。
想到这里,金姨妈不由暗赞一声“好计!”,越想越觉得明白了杜恒霜的意图。再看看她隆起的肚子,就觉得自己想的,实在是八九不离十,就咳嗽一声,笑眯眯地道:“大少奶奶,不如我把娇儿给您调教吧。您把她收在身边,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让她站起来,她不敢坐下去。搓圆捏扁,都凭大少奶奶一句话。——无论大少奶奶想让她做什么。她无不依从的。”
杜恒霜听见金姨妈的话,不由愕然半晌,抚了抚额头叹道:“金姨妈说笑了。您的女儿又不是奴婢,跟着我算什么回事?再说我现在身怀六甲,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哪有时间教别人家的孩子?——不瞒金姨妈,就连嫣然妹妹我都没有功夫教。”还以为金姨妈是要让陈月娇跟着她学规矩,学管家。
欧养娘在旁边听见金姨妈的话,不由张大了嘴。
杜恒霜没有听出来金姨妈的言外之意。欧养娘可是门儿清,在心里就冷笑几声。——这老虔婆,真是打得好主意,打量我们大少奶奶身边的人都是死人啊!
欧养娘忍了怒意,笑着上前。给杜恒霜倒了一杯温水,叮嘱道:“大少奶奶说了半天话,仔细口渴。”然后回头看着坐在锦杌上一脸得色的金姨妈道:“陈家嫂子,您这话说的,我们大少奶奶有的是丫鬟使唤,做什么要把亲戚家的女儿带在身边教养?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十三岁的大姑娘,都要嫁人的年纪。在我们大少奶奶房里伺候,您老人家打得什么主意啊?”
金姨妈讪讪地道:“带在身边,也不一定是丫鬟啊。我们娇儿最是心实,谁对她的好。她都记得的,以后一定加倍回报大少奶奶。”说着又嘟哝道:“反正是要进人的,我们娇儿知根知底,又是好人家的闺女出身。不是比外面买的要放心?”
杜恒霜这才明白了金姨妈的意思,有些啼笑皆非。索性笑道:“既然这样,不如我帮你们家姑娘做个媒吧。嫁妆什么的,你不用担心。你们既然是二弟妹的娘家亲戚,又把我们当个人投奔而来,自然不会委屈你们,一定风风光光让你们家娇儿从我们萧家出嫁,你看怎样?”
说着放下茶杯,拿绢子抹了抹嘴角,“我娘家有的是家生子丫鬟,就算要纳通房,也不会打亲戚家姑娘的主意。金姨妈您这样说,真是要置我于何地啊?这要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我们大爷还要不要做官?”
金姨妈一听,全身凉了半截。
原来对方不是打着要将娇儿收房的主意。
金姨妈坐在那里,脸色一下子木然起来。
杜恒霜见金姨妈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再也没心思再跟她周旋了,这种人还留在府里,她是给自己招祸呢,就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房契拿出来,道:“金姨妈,既然陈小娘子就要议亲了,老是住在别人家也不好。这是新昌坊的一座两进的宅子,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地段不错,单门独户,四周邻居都是本份的生意人,你们住过去,在那里也好找门当户对的人家议亲。等过了年,你们就搬过去吧。我们就不留你们了,免得耽误了你们家小娘子的终身大事,可是我们的罪过。”
这是直接要赶人了。
金姨妈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可是对方抛出了这样大一份诱饵,她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有一座自己的宅子,简直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金姨妈忍不住就接过房契瞧了瞧,见上面果然写的是自己的名字,一下子就抓住放不下了。
回到自己在萱荣堂的厢房,金姨妈看见陈月娇已经从二房那边回来了,正坐在炕上做鞋,就拿出房契给她看,喜笑颜开道:“娇儿,咱们也有自己的房子了!”
“什么房子?”陈月娇莫名其妙地接过房契瞧了瞧,“这是从哪里来的?”
陈月娇听金姨妈说了始末,又看了房契,脸色越来越白,两手颤抖着从金姨妈手里夺过房契,硬声道:“娘,这房子咱们不能要!”说着,掉头就走出厢房,往杜恒霜的正院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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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打发 (粉红300+)
见陈月娇拿了房契就走,金姨妈大急,顾不得外面天冷,没有穿大皮袄就追了出来,一路叫着陈月娇的名字,陈月娇却像没听见一样,在前面走得飞快,惹得萧家的下人在路旁避让不迭,不知道这寄居的母女俩寒冬腊月里发什么疯。
陈月娇前脚来到杜恒霜的正院,金姨妈后脚才跟了进来。
此时正是吃午食的时候。
杜恒霜如今怀着身孕,很容易就饿着了,所以小厨房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火,随时给她准备吃的。
听见门口的丫鬟通传,说陈小娘子要见大少奶奶,杜恒霜正在吃一块烧得糯糯的红烧肉。
想到外面天冷,杜恒霜也不好让对方一直等着,就匆匆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含了漱口茶,然后吐在小盂里面,才道:“领陈小娘子去暖阁吧。”
知画扶着杜恒霜先进了暖阁。
正房外面的廊庑底下,金姨妈气喘吁吁地拉住陈月娇,低声问道:“你发什么疯?!”
陈月娇急得要死。如果就被杜恒霜这样一纸房契就赶了出去,她以后还有什么机会?!
但是这些话当然不能跟金姨妈说。
“娘,我们在萧家寄居,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本来就很过意不去了,您怎么能还要人家送您一所宅子呢?”陈月娇瞥见门口的小丫鬟张着耳朵听她们说话,故意装作大方说道。
金姨妈刚刚急跑过来,外面天寒地冻,她又没有穿上披风,此时被廊庑下面的穿堂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的寒战。
“话虽如此说,可是这宅子并不是我找大少奶奶要的。是大少奶奶主动送我们的。”金姨妈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地说道。
陈月娇眼波一转,待要不理她,却在听见屋里面吩咐她们进来的时候改了主意,连忙将自己的大氅解了下来,给金姨妈披上。
母女俩一样身量娇小,金姨妈披着陈月娇的大氅,倒是一点都不短。
“陈小娘子,大少奶奶让你进去呢。咦,金姨妈又来了?一起进去吧。”大丫鬟知数掀开皮面门帘。让她们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