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香叶却是又怒又急地盯着龙秋叶,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也不怕丢了你们龙家的人!”又去骂屋里伺候的下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堵了嘴,送回屋里去?!”
龙秋叶大急,往前膝行两步,抱住龙香叶的双腿,抽泣着道:“姐姐!姐夫主动亲近我,不就是姐姐的盘算吗?如今我应允了,姐姐为何又反悔了呢?”
方妩娘越听越奇怪,又见龙香叶满脸通红,气得快要晕过去了,也不出言反驳,听起来也不是个事儿,一时侠义心肠发作,以手托腮,不解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姐姐和姐夫都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这些事?!”
“杜夫人,我句句属实,绝我妄言!若有半句虚假,让我出门掉到井里,被水淹死!”龙秋叶急着发毒誓。
龙香叶忙道:“方妹妹,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方妩娘知道自己是多嘴了,只好起身道:“我去看看士及。”
龙香叶也知道她在这里不方便,就道:“士及跟着师父出去练骑马去了,不在家,不过我泰儿刚刚生了一场急病,折腾得刚刚睡了,你要不去里屋坐一坐?”
方妩娘笑着应了,带着自己的丫鬟进了里屋。
谁知龙秋叶已经趁着这个当口,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这半年来萧祥生对她的体贴、照顾和亲热,然后口口声声道:“…我本来没想过要跟姐夫有什么瓜葛。可是姐夫一直殷勤小意,处处为我着想,姐姐又一直躺在床上病恹恹的,诸事不理,我原以为,是为了给我和姐夫制造机会。我哪里知道,姐姐又改了主意呢?如今我的一颗心都在姐夫那里,我的人也早就是姐夫的人,姐姐现在让我回家,就是逼我上绝路啊!”
龙香叶实在忍不住,又扇了龙秋叶一个耳光,“无耻下流,还有脸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我跟你说,老爷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你别打错了算盘!”说着,便叫了自己心腹大丫鬟荷蕊过来,低声嘱咐了两句。
荷蕊匆忙走出正房,去外院寻萧祥生说话。
萧祥生听了荷蕊的话,愕然道:“她还这么说?!”然后皱起眉头,“我绝对没有碰过她。你去给夫人回话,就说,她是一派胡言。”
荷蕊放了心,回来给龙香叶传话。
龙香叶不清楚萧祥生到底有没有做过,但是只要他说没有,她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算有又怎么样呢?男人不承认,女人就只有自认倒霉了。
“秋叶,你是我妹妹,应该知道我的为人,你说我会不会做这种无稽的事情?——我又不是快死了,还需要给你和我夫君制造机会?你编白话也编的像个样子!”龙香叶厉声道,“今儿这事反正被你嚷嚷得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想捂着盖子。咱们就把话说清楚,你这样给你姐夫栽赃,到底是何用心?是不是要把你姐姐我逼死了,你来坐我的位置?!”
龙秋叶被龙香叶问得眼神闪烁起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哭喊着:“姐夫怎么能不认帐呢?我要去跟姐夫对质!——昨天晚上一熄灯他就摸去了我的屋子,半夜才走!”
龙香叶一愣,“你说昨天?”
昨天萧祥生明明从掌灯时分就在她房里,睡得比她还早。她昨晚因为失眠,一直翻腾到快天亮了才阖眼打了个盹儿。整个晚上,她都凝视着萧祥生的侧脸出神。——他怎么可能有机会摸到别人房里?!
“正是!我外间值夜的小丫鬟小苗可以作证!”龙秋叶斩钉截铁地道。
第20章 避嫌
居然还有人作证?!
龙香叶在心底冷笑。若不是她昨夜一夜没睡,今儿这事还真说不清楚。
“给我把小苗带进来!”龙香叶厉声吩咐道。
小苗是个才十一二岁的小丫鬟,瘦瘦小小,其貌不扬,但是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格外灵活。
龙香叶将屋里的下人都赶到屋外的回廊下,屋里只留了几个心腹丫鬟和婆子,专门审问小苗。
“小苗,你今儿说实话,我从此就疼你,将你提拔成二等丫鬟。若是你冥顽不灵,贪图蝇头小利,可别怪我不客气,我马上就把你卖到戏园子里去!”龙香叶对付小丫鬟,还是很有办法的。
小苗本来也没想着能够瞒多久,现在一看主母发了威,还有主母的亲妹妹披头散发,脸上被打得红肿,就知道事发了,忙跪下来,哭了起来。
龙秋叶恼道:“你哭什么?赶紧跟我姐姐说,昨天晚上是不是我姐夫到我房里来的?!——我明明听见你还在外面跟他说话来着!”
小苗的眼珠子转了转,大声道:“不是!小苗不能跟着二姨姑奶奶说白话。——昨儿来的,不是老爷,而是二老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二老爷,不是老爷。”说着便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小袋碎银子,双手捧着送到龙香叶面前,“夫人,这是二老爷赏奴婢的银子。每次二老爷晚上过来,都会给奴婢一块银子。奴婢本想跟夫人说的,可是二姨姑奶奶不许,还说…还说,是夫人允许的,奴婢才没有回报。”说完连连磕头。
龙秋叶听见小苗的话,如同五雷轰顶,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嘴里一直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明明是”可是转而想起每天晚上那人来的时候,总不许自己点着灯,而且从不说话,上床按着自己就急吼吼地弄,弄完就走…
龙香叶反倒笑了,一只手拍着自己的面颊,吩咐道:“这可是难了。小叔叔的事,我可做不了主。——荷蕊,去请老爷过来。”
荷蕊领命而去。
龙秋叶整个人都傻在那里。
等萧祥生过来,听了始末,也是眉头紧皱,对龙香叶道:“你在这里看着你妹妹,我去娘那里一趟。”
萧祥生十分后悔。
龙香叶跟他提过几次,说他的弟弟萧瑞生年岁不小了,也该正经找个姑娘家去提亲,还应该分出去,单独住到外院,不应该还跟着老夫人住在内院。
萧祥生却一直怜惜这个弟弟当年跟着爹娘吃了苦,如今多疼他一些,就算知道他已经成年,也舍不得将他一个人放到外院,所以一直含糊其辞。谁知道就真的出了这样的祸事。
萧祥生一时着恼,来到老夫人的院子,看见萧瑞生正坐在桌前,就着一盘炸鹌鹑喝酒,立刻怒喝道:“小畜生!你干得好事!”兜胸就是一拳打过去。
萧瑞生一下子被掀翻在地,两手一拉,把面前的桌子也拉倒了,桌上的杯碟碗筷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老夫人从里屋扶着丫鬟慌慌张张地走出来,着急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萧祥生看见娘出来,才忍了怒气,将屋里的丫鬟婆子遣开,然后说了萧瑞生做的好事。
小苗的话,萧祥生一点都不怀疑。因为在他们家内院,半夜能摸上龙秋叶的床的男人,只有两个人。如果不是他萧祥生,当然就只有他的亲弟弟萧瑞生。
“什么都别说了!——既然你敢做,就要敢当!反正你还没有娶亲,我们就去龙家提亲,给你订了你嫂嫂的妹子,以后就分家单过吧。”萧祥生对萧瑞生十分失望,一时也懒得再照应他。
谁知萧瑞生梗着脖子叫起来,“凭什么让我娶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没成亲就敢跟男人上床,以后还不知要给我戴多少顶绿帽子!我可不做这出名的剩王八!”
“你还胡说?!”萧祥生盛怒,他是从军之人,虽然生得俊美,但是脾气已经在军营里养出来了,兜胸又是一拳,打得萧瑞生差点吐血。
老夫人看得十分心疼,可是也知道是小儿子的不对,双手拿着佛珠不断念佛,求萧祥生道:“老大,你就听你弟弟一句话吧。秋叶那个姑娘,实在是不配做我们家的媳妇。没有成亲就失贞了,以后让老二怎么跟她过日子啊?”
“没有成亲就失贞,也是他的错啊!不是他,龙秋叶怎么会失贞?!”萧祥生对娘和弟弟的说辞很不赞同。
萧瑞生生怕大哥做主,就将龙秋叶这个破鞋塞给自己,一时慌不择言,就将压在心底里的话说了出来,“大哥你不要装糊涂!龙秋叶那骚娘们儿明明就是看上了你!你一力主张让她嫁给我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以后近水楼台,好偷你弟媳妇不成?——我可不给人家养媳妇!”
萧祥生被萧瑞生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捏着拳头又要冲过去打。
老夫人忙用自己的身体将萧瑞生护住,对萧祥生沉下脸道:“你要打他,先打我!”
萧祥生怒道:“娘,他做出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娘还护着他?!”
“我说什么了?我说的句句是真!——你以为我好过啊!每次抱着那娘们儿,她都咿咿呀呀叫你的名字,叫的我好不心烦,有几次都用枕巾堵住了她的嘴”
萧瑞生刚一说完,就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连老夫人都听不下去,唉声叹气地往屋里走,“我不管了。随你们闹去”
没了老夫人的护持,萧瑞生的气焰马上软了下来,盯着萧祥生的脸,战战兢兢地道:“大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想我娶她?娶一个心里只有大伯子的女人?!”
这话说得倒是不无道理。
如果龙秋叶真的是这心思,哪怕是让她给萧瑞生做妾,都有可能后患无穷。
“既然这样,你先等着,我跟你嫂子商量之后再行事。——你别高兴太早。你做错了事,我一定要代爹执行家法,今日先寄着,等日后这事处理完了,一并惩罚!”萧祥生说完,便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回到自己的正房。
“老爷,二弟怎么说?”龙香叶不是很热络地问道。她其实并不想跟自己的妹妹做妯娌,特别是这个妹妹,还觊觎自己的丈夫…
萧祥生就将龙香叶叫到里屋,跟她说了萧瑞生不想娶龙秋叶的话。
龙香叶心头一喜,忙道:“我妹妹行差踏错,也是她自己自作孽。不过二弟那边,也是该教训教训,以后不知道还要闯出什么事。”
萧祥生见龙香叶也不反对,才放了心,嘱咐她道:“这事是我弟弟对不起你妹妹,你回去跟你娘家说,我愿出一万银子的嫁妆,给你妹妹做陪嫁,把她远远地嫁出去吧。”
第21章 教女
萧祥生离开正房,去老夫人古氏院子里找弟弟萧瑞生算帐的时候,方妩娘就辞了出来。
原来不是萧士及生了病,而且萧家和龙家一起出了家丑,方妩娘再在这里,就有看笑话之嫌了。
杜先诚知道萧祥生有家事要忙,也就没有多待,便和方妩娘一起离开了萧家。
两人坐上自家的大车。
方妩娘在车里跟杜先诚咬耳朵,一五一十把刚才在龙香叶那里听见看见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杜先诚虽然外表硬朗,其实心细如尘。
一听方妩娘说到后面,杜先诚就明白过来。
“难怪萧大哥急匆匆地离开外院,原来是这回事。”他摸了摸头,拿手臂挡着后脑勺,靠在车板壁上。
方妩娘到底是女人,对龙秋叶的遭遇还有几分同情,就叹息着道:“这件事虽然跟萧大哥无关,可是那龙姑娘也挺可怜的。到底是一片痴心,只是不检点而已。——要怪,就怪萧大哥生得太招人了,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一般的小姑娘哪里招架得住?”
杜先诚却不同意方妩娘的说法,冷笑着道:“她倒是有理了?!就算是萧大哥对她示好,她就能喜欢上自己的姐夫?甚至跟姐夫偷情?——一般人,若是在姐姐活着的时候,就有姐夫做出这等勾引之事,她要做的,是不齿姐夫的禽兽行径,主动去跟她姐姐说清楚此事,然后离开姐姐和姐夫家里,而不是因为一点子甜头,就对姐夫暗生情愫,找各种借口赖在人家家里不走。总之这件事,萧瑞生是坏了心肝,但是也不能说龙秋叶就是无辜的,就是被骗的。总是她生了觊觎别人家男人的心思,才打着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顺水推舟。现在发现上当了,只能说她自作自受!”
方妩娘没想到杜先诚这么评价龙秋叶,不由偏着头,拿一根手指头将自己垂下来的一缕发丝绕来绕去,讪讪地道:“这件事,明明是萧瑞生理亏更多,你却偏偏把错都推在龙秋叶身上。可见都是男人,只帮男人说话。”说完一撇嘴,趴在侧面的窗台上,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不语。
杜先诚想起来方妩娘刚刚诊出来有了身孕,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太激动,就笑着将她从窗台边拖过来,抱在怀里,低声道:“生气了?”
方妩娘知道杜先诚素来刚硬,现在肯作小伏低,转嗔为喜,笑着打趣道:“关我什么事?我生什么气?要我说,萧大哥也有错,做什么对小姑娘那么和颜悦色?都像你一样见人就瞪眼,我保证我没有姐妹看上你!”
杜先诚抱着方妩娘大笑,胸膛一起一伏,浓烈的男儿气息熏得方妩娘红了脸,连忙转头看向窗外。
“我看啦,是那龙秋叶想男人想疯了。人家但凡对她和颜悦色一些,就是对她有意思。这什么人啊?满大街都是和颜悦色的男人,她嫁得过来吗?别自己存身不正就怪影子斜。正经人家的姑娘,见姐夫做出这等下作之事,都是拿大耳刮子打过去。哪像她,黑灯瞎火,连人都没认清,就陪人睡了一晚又一晚。这种事,她好意思做,我还不好意思听!——没的脏了我的耳朵,也脏了咱们孩儿的耳朵!”杜先诚说着,轻轻抚了抚方妩娘的肚子。
方妩娘含笑着将杜先诚的大手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心思已经从萧家的事情转到别处,“这一次,要是生个儿子就好了。”
“不急,不急。”杜先诚呵呵地笑,两个人说说笑笑回了家。
晚上快要睡觉的时候,杜先诚来到杜恒霜的屋子,将她抱在腿上,听她絮絮叨叨说着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
“哦,我的霜儿今天学了刺绣?还有大字?真是了不起。”杜先诚郑重地拿起杜恒霜递过来的绣绷,瞪着眼睛看见上面歪七扭八的针线,然后心疼地捧起杜恒霜白胖的小手细瞧,“辛苦我闺女了,让爹瞧瞧,才两岁半啊,别把手给扎坏了。咱不靠这个吃饭,以后别学了。想要什么样的绣活儿,爹去江南给你把最好的绣娘统统买回来。”
一旁的养娘听得满脸骇然,在心里暗自撇嘴,果然是暴发户,就知道拿银子砸。大家闺秀的仕女,哪里是这么好做的?德容言功,哪一样不要费老了劲儿勤学苦练?!
杜恒霜的眼睛又大又圆,瞳仁漆黑,定定地看着你的时候,简直能把人的心都化了。
杜先诚一看见杜恒霜露出这种小模样,就全无招架之力,恨不得趴下来给她做牛做马,才能将自己的一片“慈父之心”表达一二。
“这么好的闺女,唉,以后也要受那些臭小子的气!”杜先诚不由自主想到今天在萧家发生的事情,又担心自家女儿长大了,和那龙秋叶一样行差踏错怎么办?或者她没错,但是被人陷害怎么办?一时心急如焚,抱着杜恒霜紧紧地不撒手。
“闺女我跟你说,咱不能去害别人,但是如果别人害到你头上,就一定不能姑息手软。因为上天没有那么多功夫,来管人间所有的不平事,所以不能等着老天爷来收拾他。这样等下去的结果,有可能你被老天爷收拾了,害你的人还活得好好的。虽然做人要宽厚,睚眦必报要不得,但是如果人家都欺上门来,要你的命,你侥幸逃生之后,再不还击,就等着再死一次吧。爹就当白养了你这个女儿。”杜先诚抱着杜恒霜在屋里走来走去,轻轻摇晃,看着她睡眼朦胧的样子,心里十分满足。
每天晚上,杜恒霜都要在杜先诚淳厚的男中音的安抚下沉入梦乡。
杜先诚不懂那些忌讳,每天给杜恒霜讲的睡前故事,都是他在战场上的那些事,虽然他本能地隐去了那些血腥的地方,但是也绝对不同于一般小女孩听的那些软绵绵的小白兔、小松鼠的故事。
方妩娘久等杜先诚不回来,过来瞧了瞧,正好听见杜先诚在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不由又生气,又好笑,将杜恒霜从杜先诚怀里接过来,嗔道:“你都给咱闺女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死啊活啊的,你也不忌讳”
第22章 养娘
听方妩娘这样一说,杜先诚也觉得有些不妥,忙双手合什对着西方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莫怪莫怪!有怪莫怪!百无禁忌哈”
跟着方妩娘回了屋,杜先诚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方妩娘却因为有了身孕,身子极容易疲累,很快就睡实了。
杜先诚侧过头,看着方妩娘绝美的睡颜,再想一想跟自己妻子眉眼如出一辙的女儿杜恒霜,一颗心就跟悬在半空中一样。
“不行。一定不能让我女儿长大了,受这些臭小子的气。嗯,明天应该去找钱伯,让他教霜儿拳脚功夫,这样就不怕有人欺侮她了。”杜先诚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条好计策,于是愉快地睡着了。
杜先诚晚上走了困,第二天醒得比方妩娘晚一些。
等他披衣起身的时候,方妩娘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鬓了。
“我昨儿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个好主意,我打算让霜儿拜钱伯为师,跟着他学些拳脚功夫”杜先诚笑吟吟地道坐到方妩娘身边,以手撑着头,歪在梳妆台旁边看着她。
方妩娘描眉的手顿了顿,回头斜睨了杜先诚一眼,晶亮的瞳仁看得杜先诚心头一颤。
“你又胡闹了。姑娘家,学什么打打杀杀的。如今天下太平,你又有铺子,有官身,咱们家的女儿,哪里需要跟那些走江湖卖艺打把式的姑娘家一样学那些个拳脚功夫?把手练粗了怎么办?”方妩娘将身子一扭,很是不赞同杜先诚的提议。
杜先诚没料到方妩娘居然反对他的提议,忙道:“我是担心以后霜儿被人欺侮,不能自保。”
方妩娘忍不住笑了起来,玉管一样的青葱玉指伸出来,往杜先诚的额头点了一点,“你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员外郎,你的女儿,就算不和龙姐姐说的一样,要做大家闺秀,至少也得像个女儿家的样子吧?学了那些拳脚功夫,以后动不动就跟夫君动手,你是真的为她好呢?还是害她呢?”
一席话说得杜先诚又踌躇起来,“那怎么办啊?一想到龙秋叶的事,我真是担心得觉都睡不好。”
方妩娘将炭笔放回自己的妆奁匣子,拿出唇脂往唇上点了点,再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才阖上镜匣,回身对杜先诚道:“你哪里不好比,偏偏要把我们女儿和龙秋叶那个不检点的女人比,不是自讨没趣吗?你说,我们教养的孩儿,可会和龙秋叶一样眼皮子浅?”说完,方妩娘又想起龙香叶,笑着道:“真是奇怪。龙姐姐和她妹妹龙秋叶,是一个爹妈生的,可是就像是不相干的两个人。龙姐姐虽然有些迂腐,但是气度在那里摆着,真不像是龙秀才家出来的庶女。龙秋叶才是龙家那种人家养得出来的庶女。”
龙秀才家本来也算是小康人家,但是架不住龙秀才好色,因为原配正室生不出儿子,纳了好几房妾室,只有龙香叶和龙秋叶的生母才生了儿子出来承继香火。
这样的人家,家境当然不甚宽裕。
“龙姐姐跟我说过,女儿要富养,儿子要穷养,才能有大出息。我听着,再想想龙秋叶的遭遇,觉得还是挺有道理的。我们富养出来的女儿,以后必定不会被一些臭小子的蝇头小利勾引,做出那等不靠谱的事儿。再说女儿富养,气度必定不比大家闺秀差。所以啊,我特意托我大姐,帮霜儿寻了这个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养娘,许了她一年一千两银子的供奉。”方妩娘神秘兮兮地道。
杜先诚听了差点跳起来,“一千两银子一年?难道她是皇后娘娘家出来的养娘?你可知道,我铺子里的大掌柜,一年的分红,也不过一千两银子!”
方妩娘拊掌大笑,“不是皇后娘娘家的,是太后娘娘家出来的!”
“什么?!”杜先诚大奇,“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妩娘就细细跟他解释,“这个养娘对外说姓欧,大家都叫她欧妈妈,其实她是复姓欧阳,据说是欧阳家的家生子,祖上给欧阳家立了大功,所以赐姓欧阳。她死了男人,不想再嫁,便放风出来,说想给富人家的小娘子做养娘。我姐姐正好知道我在给霜儿寻养娘,就跟我说了一次,说因为她要价太高,一般人家都请不起,请得起的,又是大贵之家,人家都有家生子,所以她就上不上,下不下,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
杜先诚恍然大悟,“如果她真是欧阳家出来的,这个价钱一点都不贵。”
欧阳家,可是真正的豪门世家,是关陇豪族之一,而且是有名的皇后世家。
前朝的时候,欧阳家就出了不少皇后。如今大周朝,第一任皇后,也是现在的第一任太后欧阳氏,也是欧阳家出身。她的嫡亲弟弟的女儿,便是嫁给齐国公齐伯世做原配正室的欧阳紫。皇宫里面,德祯帝借礼聘贵女入宫为妃的机会,又将两个欧阳家的嫡女纳入宫中,封为淑妃和贵妃。
这样人家出来的养娘,实在是拿着银子都没处找。
若不是欧妈妈一直隐姓埋名,也不会让杜家冷手执个热煎堆。
“这样就好!原来你早有安排!”杜先诚很是开心,立时就命人将欧妈妈叫过来说话。
欧妈妈抱着穿戴一新的杜恒霜一起过来,给杜先诚和方妩娘行礼。
杜先诚看见自己玉雪可爱的女儿端着小胖手给自己行福礼,心疼得嘴都歪了,连忙从地上抱起她,一连声地问她:“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冷不冷?饿不饿?吃了早饭没有?”
杜恒霜的声音清脆中带着童音,“不早了,欧妈妈说,以后都要早起。不冷,欧妈妈给穿了狐皮小袄,还有裙子。刚刚吃过早饭。爹娘吃过了没有?”
条理清晰,回答得有条不紊。
杜先诚连连夸赞,“我闺女真聪慧。才两岁半,就比很多大人说话都有条理。来,爹给你张银票。”说着,便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看也不看,就塞到杜恒霜手里。
欧妈妈咳嗽一声,屈膝行礼道:“老爷,老身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欧妈妈是重金礼聘的养娘,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因此不以奴婢自称。
若是别的人这么说,杜先诚肯定翻个白眼,不耐烦的回答,“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就不要讲。——等想明白了再说话。”
可是对待欧妈妈,他丝毫不敢懈怠,忙带着些恭敬,沉声道:“欧妈妈请讲。”
欧妈妈对杜先诚的态度很是满意,上前一步,把那银票从杜恒霜手里拿出来,放回到杜先诚手里,“这第一件事,就是老身想对老爷说的,以后别对大小姐提这些钱银之事。——大家闺秀,就算知道钱银的重要性,也没有一天到晚放在嘴里,拎在手上,搁在心里的。眼皮子里只看得见银子,心眼子里只知道算计银子,就落了下乘。别说豪门大家的姑娘,就算一般的书香世家,也不会这样教养女儿。除非那家子穷的要卖女儿,才会缁铢毕较。”
第23章 炫富
方妩娘一听欧养娘的话,脸色就变了变,出口的话都带了些颤音,“银子有什么不好的?我最烦有些人口是心非,明明心里眼里都是银子,却装出一副清高样儿,其实恨不得把别人家的银子都抢过来。就说那个书香世家龙家,不仅把女儿嫁给商户,还怂恿第二个女儿过来偷商户姐夫。还不都是缺银子惹的祸?!”
欧养娘知道杜家的主母方妩娘是小户千金出身,虽然在家里娇生惯养,父母疼爱,但是小门小户,着紧银钱,也是常有的事儿。她既然敢说出这番话,就不怕得罪主母。
欧养娘好脾气地笑了笑,对方妩娘摇摇头,“龙家不过是龙老爷有个秀才功名,说他们家是书香世家,不知道是辱没了‘书香’二字,还是辱没了‘世家’二字。”
方妩娘本来紧绷着脸,有些不高兴,现在听欧养娘这样评价龙家,反而噗哧一声笑了,自嘲道:“欧养娘原来也有张利嘴,可是骂人不带脏字,比我强多了。”
欧养娘跟着道:“夫人莫急,我不是说银子不好,而是对待银子的态度,要拿得起,放得下。再说,夫人现在已经不是小门小户了。老爷的官职虽然不算很大,但是在京城也算是有份位的人,再加上老爷这一份家私,就连宰相也不一定比得上的。这样的家业,难道夫人还想让您的大小姐,和一般小门小户的姑娘一样,在缁铢毕较中长大?”
方妩娘的神色变了变,倒是没有出言反驳,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杜先诚微微一笑,伸手握了握方妩娘的手,暗示她稍安勿躁。
欧养娘察言观色,知道这主人夫妇俩是被自己说服了,便大着胆子又道:“若是夫人真的是这样想的,为何又要花大价钱,寻我来给大小姐做养娘呢?我知道,我要的这份酬劳,就算在大户人家,也可以请十个上等的养娘。但是我要的出这个价,自然就能让您得到更好的回报。我真正是从哪一家出来的,想必您和老爷都打探清楚了。——我只有一句话,把大小姐交给我,十年之后,您家的大小姐,一定比得上那些皇后世家出身的小娘子的教养!”
欧养娘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让杜先诚和方妩娘都放下芥蒂,诚心诚意地对欧养娘谢道:“如此,我们夫妇就将小女托付给欧养娘了。”
欧养娘还了半礼,笑着将杜恒霜抱过来,道:“夫人、老爷言重了。爹娘的作用,是没有人能替代的。两位也不要因为有了养娘,就忽略大小姐。她需要有养娘教养,可是更需要有爹娘疼爱。我活到今年,也有四十岁了,大小姐将会是我最后一个亲手带的孩子,我还指望她给我养老送终呢!——两位尽管放心!”
这样说,是打着将杜恒霜带到成年,然后跟她嫁到婆家去,跟着她一辈子的意思。
杜先诚和方妩娘大喜,索性一起起身,连声道:“欧养娘如果真的这样想,我们夫妇求之不得,就先代我们霜儿谢过欧养娘大恩了!”
欧养娘爽朗地笑着还礼,“我来府上时日不长,但是跟两位,特别是跟霜儿,十分投缘,如蒙不弃,等大小姐出嫁那日,我就签了卖身契,一辈子跟着大小姐了!”
杜先诚和方妩娘真正放下心来,待欧养娘更是不同一般的仆妇。
杜先诚家里父母都不在了,方妩娘的娘家父母虽然健在,但是她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不好经常回娘家,倒是跟欧养娘相处得极为融洽。虽然没有把她当婆母一样那般敬重,但也是当成隔房的长辈一样敬重。
加上方妩娘最近又怀孕了,她又娇气,经常犯困,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欧养娘也协助方妩娘的大丫鬟翠心和翠琴管着内院里的杂事,倒也井井有条。
到了腊八这一天,欧养娘早早地起身,将杜恒霜也叫了起来,给她穿戴好了,带着她去小厨房,将前几天让她拣出来的豆子放到炖瓮里,然后命厨娘给添上水,就算作是杜恒霜亲手做的腊八粥。
杜恒霜才两岁半多一点,正是好奇贪玩的年纪,在小厨房拣豆子撒得到处都是,她的奶妈直叹气,欧养娘却不在意,还劝奶妈,说这样才好,小孩子的时候,就是要让她觉得自由自在,才能养成开朗大方的好性子。若是从小拘束了她,虽然是听话了,好管束了,大人省心了,可是性子会变得孤僻胆小,实在是得不偿失。
“欧养娘真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家生子,说什么都一套一套的。”奶妈笑嘻嘻地道,声音里却很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欧养娘知道这个奶妈过了年就要走了,也不跟她一般见识,招手对杜恒霜道:“霜儿,咱们回去给爹娘请安去。”
杜恒霜欢呼一声,像颗小豆子一样冲过来,拖着欧养娘就往小厨房外走。
来到杜先诚和方妩娘住的上房,欧养娘有意放重了脚步,在院子里大声跟院子里的仆妇丫鬟说话。
翠心从里屋出来,亲手撂了冬日里用的麂皮撒花帘子,笑着道:“大小姐、欧养娘,老爷和夫人让两位进去呢,外面天冷,莫要冻着了。”
“劳烦翠心姑娘了。”欧养娘笑着点点头,牵着杜恒霜的小手,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爹、娘!”杜恒霜一进屋子,就甩脱了欧养娘的手,往杜先诚那边扑过去。
杜先诚弯下腰,抱起杜恒霜,举起来在空中兜了两个圈儿,逗得杜恒霜咯咯地笑。
这是每日清晨必备的“每日一举”,父女俩半年来乐此不疲,杜家上上下下都习惯了。
“欧养娘,今日我要带霜儿去我姐姐家坐席,我娘家的腊八粥,就劳烦欧养娘安排人手送过去吧。”方妩娘说着话,一边将一支八宝团簪插在了发髻之上。
另一个大丫鬟翠琴捧着一面镜子,在她身后站着。
欧养娘应了,和翠琴一起送了方妩娘、杜恒霜出门。
方妩娘的姐姐方丽娘比她大五岁,生得也甚是美貌,早年嫁给了京兆尹府上一个小小的属官,今日是他们家的大儿子订亲的日子。
方妩娘是给姐姐撑门面去的。方妩娘的夫婿虽然不是大官,但也是响当当的“东萧西杜”里面的“西杜”,纵横长安城的两大盐商之一,而且有御赐员外郎的官身,再加上她出手豪阔,进门就放下一套内造的赤金镶玉首饰头面,给外甥的聘礼添彩,将在场女家的亲戚看得眼睛都直了。
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而大周现在最流行的,就是金镶玉的首饰,有道是“有钱难买金镶玉”,更何况是内造的首饰,那不仅要银子,还要手眼通天才能弄得到的。
其实方妩娘是借花献佛。这一套赤金镶玉的内造首饰头面,是齐国公家的国公夫人欧阳紫赏给她和龙香叶一人一套,当是给她们夫君多年来对齐国公府贡献不断的奖励。
方丽娘人逢喜事精神爽,又见妹妹给她挣脸,喜得抱住杜恒霜,在她小脸上连亲好几口,悄悄拉了方妩娘的袖子,嘱咐她道:“等散席了,别急着走,咱们姐妹好久不见了,有好多话要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