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香叶却比较内敛,她喜欢让人猜她的喜好。
会咬人的狗不叫。
会叫的狗,多半是虚张声势。
这个比喻却是不太厚道,杜恒霜有些羞惭,忙低头喝一口茶水。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
“我看你是有成算的,我跟你说,只要把士及抓得牢牢的,你就不用担心你婆母。你要知道。士及是她亲生的大儿子,又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她不可能把这个大儿子一手推开的。看在她儿子面上,她跟你面子情儿是有的。——只要她要面子。你就不用担心太多。”方妩娘平静下来,给杜恒霜出谋划策。
“女人嫁人。说到底嫁的是男人。家里人怎么样,如果他一个男人不能做主,这种人也没必要嫁。当然,你嫁都嫁了,我说这种话,确实有些马后炮了。既然嫁了,咱们就好好过日子,有什么难处,别一个人憋在心里,跟士及,或者跟我,都能说。我们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挫磨的。”
杜恒霜很是心暖。虽然出了嫁,娘并没有把她当做泼出去的水,不再理会。
有一个坚实的娘家做后盾,她心里实沉许多。
“娘、姐姐,菜做好了,你们要不要过来尝一尝?”杜恒雪轻快的声音传了进来,随之一阵食物的清香,让杜恒霜觉得自己真的是饿了,便跟方妩娘携手出了屋子,到外屋跟杜恒雪一起坐下吃喝。
萧家内院里,龙香叶也在用午食。
陈月娇知道龙香叶用不惯饼食,暗中叮嘱表姐关氏,给龙香叶都是用最好的香米做的饭。
龙香叶惜福养身,每天中午只用半碗香米饭,另外喝一盅养身的天麻当归仔鸡汤。
吃完午饭,二媳妇关氏就和她的表妹陈月娇一起扶着龙香叶去院子里走了几圈。
几个婆子赶着过来回话,问关氏明日厨房采买的事情。
关氏管家,厨房这一块把的最牢。
让厨房上的采买都是一天一结帐,才能预支第二天的银子。
龙香叶就笑眯眯地让关氏自去对帐,自己扶着陈月娇的手,继续在院子里转悠。
陈月娇见四围没了什么人,笑着对龙香叶低声道:“伯母,我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龙香叶心情极好,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打趣道:“说吧,在伯母面前有什么遮着掩着?说得好,我从此疼你,抬举你,说得不好,我着人把你打出去!”
“啊?伯母这么厉害,月娇不敢说了。”陈月娇抱着龙香叶的胳膊直撒娇。
龙香叶哈哈大笑,指着陈月娇的额头道:“快说吧你,还跟我来这套虚的。伯母逗你玩呢”
陈月娇做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怯生生地道:“那我就说了。伯母,您听了别生气。”
“我不生气。我如今事事顺心,有什么好生气的?”
陈月娇知道自己才十二岁,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纪,说什么都不要紧,都会被人说“童言无忌”。四下看了一眼,见门口有个守门的婆子突然从角门里探出头,似在侧耳倾听。
这个婆子,陈月娇可记得她。上一世她还是杜蘅的时候,不知道这个婆子是萧士及的人,在龙香叶这边当面一套,在萧士及那边背面一套,后来两相对照。被这个婆子在萧士及面前说了出来,曾经把她闹了好大的没脸。后来她才收敛了些,不再想着拿捏龙香叶,摆弄萧士及,才在萧士及那边挽回了形象。
而这个陈月娇,自始至终都是一幅人畜无害的好好人形象,特别在萧士及面前经常做忍辱负重状,才让萧士及放心让她做杜蘅的孩子的养娘…
如今那个杜恒霜,看上去却是个烈性的。若是她一味娇狂。说不定能让萧士及对她心生隔膜…
陈月娇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将下唇几乎咬出一条血印,才脆生生地道:“伯母您听我说,大爷如今娶了亲,心都在大少奶奶那边。伯母就让着大少奶奶一些,何苦要让大少爷难做?——也坏了母子情分。”
龙香叶一听就沉下脸,甩了袖子,将自己的胳膊从陈月娇怀里拿出来,不悦地道:“大爷再有媳妇,他也是我儿子,从来没有听说儿子为了媳妇忤逆亲娘的。——他要这么做。他这个官儿也做到头了。”
陈月娇忙跪下来,拽着龙香叶的裙子连声道:“伯母消消气,消消气,这些都是我的小见识。我一颗心都在伯母身上。担心伯母吃亏啊!伯母想想,自从我表姐冲喜之后,大爷对伯母,是不是淡了许多?”
这句话正好戳中龙香叶的伤疤。
龙香叶恼道:“你胡说八道!”正要拂袖而去。萧泰及走进院子,看见陈月娇跪在地上。龙香叶满脸怒气,忙快步上前扶住龙香叶问道:“娘,出什么事了?好好的,生什么气啊?”
龙香叶指着地上跪着的陈月娇道:“你问问她!”
萧泰及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将陈月娇扶了起来,问道:“表妹,你做了什么错事?不如早些认错,我娘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陈月娇连忙又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我不过是想着大爷如今刚刚新婚,劝老夫人让着大少奶奶些,免得大爷两头为难。”
萧泰及心里一动,扶着龙香叶往台阶上走,一边低声道:“娘,说句实话,月娇表妹说得话在理。以后有关大嫂的事,娘就避其锋芒吧。——现如今,大哥把一家子的嚼用就给了大嫂掌管,我们得罪了她,哪里有好果子吃?”
陈月娇说的话,龙香叶听不进去。
萧泰及的话,龙香叶却觉得很有道理,也抬头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四围的屋子,低声道:“我真的要让着她?”说完又觉得不满,“哪有婆婆让着媳妇的?”
萧泰及笑得意味深长,“是啊,哪有婆母让着媳妇的?偏咱们家就有,那许家,也说不起嘴了吧?”
龙香叶慢慢明白过来,可是心里那个坎儿还是过不去。——让她给方妩娘的女儿低头,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唉,也是我的错。当年你爹留下的家财,都被那起子恶贼又偷又抢,如今剩的这些,还不如你爹在世时候的一成!”龙香叶哀叹着坐到罗汉床上,又拿了帕子拭泪。
萧泰及对当年家里的情形并不了解,只记得当年家里珠围翠绕,豪奢无比,也信了龙香叶的话,握着拳头道:“可惜我没有结门好亲,不然娘不用担心大嫂将我们赶出去,我自己就能供养娘亲一辈子。”
这话好像是埋怨龙香叶给他订的亲事。
龙香叶听了直戳心窝子,板了脸道:“芸莲是个好孩子,也是官家嫡女出身。虽然如今她娘家落了难,可是家底还在,听说也是当地的大族,不然她爹也不能考上进士做官。你休得怠慢她。”
萧泰及见龙香叶力撑关芸莲,忙点点头,转了话头,“她确实是个做大妇的料儿,这家里里外外也管得不错。不过,我听说,大嫂的妹妹正在寻亲事。”
第106章 遭遇 (加更求粉红票!!!)
“你说杜恒雪要寻亲事了?”龙香叶镇日无聊,对这些男婚女嫁的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
萧泰及挑挑长眉,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道:“雪儿妹妹性子和软,听说方婶婶放出话来,要选个好人家,为她聘嫁。”说完长叹一声,“可惜啊”
龙香叶听出了萧泰及的意思,张口结舌一阵,低声斥道:“你快给我把那心思收起来!——杜家女人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要嫁到我萧家!我就偏不要她,就算她再好,我也不要!”
萧泰及有些不甘心,轻声道:“娘,这有什么打紧?又不是换亲。换亲当然让人看不起”而姐妹同时嫁给兄弟,却是佳话。
龙香叶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闭目摇着羽毛扇,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横竖是埋怨我给你订的亲不合心意。不就是几个银子吗?你不要这样眼皮子浅,我们萧家家财万贯,用不着指着媳妇的陪嫁过日子。”
萧泰及听着这话有些意思,忙道:“娘,还是您疼我。可是大哥”
“你大哥是一时鬼迷心窍。等日子长了,他就知道了,只有娘和兄弟是靠得住的,别的人,统统靠不住。”龙香叶胸有成竹地道。
萧泰及还有些不放心,喃喃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古云夫妇一体,又或是大哥有了孩儿,怎会跟我们一条心?”
龙香叶睁开眼睛,拿羽毛扇敲了敲萧泰及的头,“平日里看着还挺聪明,如今怎么说出这种话?你大哥有了孩儿,自然是我们萧家人。这些家财,都是咱们的,他们当然也有份。”说完又不放心。继续敲打萧泰及,“你的那一份,你放心,我自然会给你拿回来。可是你大哥的孩儿的那一份,却是他们的,你不能打歪主意。”
萧泰及叫起撞天屈,“娘,冤枉啊,我什么时候想着侄儿们的那一份了?我只是担心,大哥现在就不愿意跟我们谈家产的事儿。以后他有了孩儿,岂不是更加不愿意?”
龙香叶窒了窒,往后缩了缩脚。半晌方道:“你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且看着吧。如果不行,我提前让你们分家吧。——若是你大哥能分你一半家产,我就让你们分家。”
萧泰及嘿嘿一笑,“娘。我不要一半家产那么多,只要给我三成,我就足够了。到时候,娘跟我一起搬出去,咱们娘儿俩高高兴兴过日子,娘自然是我家的老封君。谁敢不听娘的话,我就把她卖到辽东去!”
龙香叶心里熨贴,笑着拿羽毛扇敲了萧泰及的肩膀一下。“你这张嘴啊,就跟抹了蜜一样,就知道哄娘亲开心。你说得这么轻巧,你媳妇可要不高兴了。”
萧泰及不屑地撇撇嘴,“她敢?!她若是敢对娘有半点不敬。我就休了她!”
龙香叶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又有些伤感,“若是你大哥能跟我这样说,我哪能天天心里气不顺呢?”
萧泰及忙道:“娘放心,大哥肯定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担心说出来,许家的人会不高兴。娘你也知道,许家是京兆尹府上,咱们惹不起。”
“真的?你大哥真的是碍着许家?——若真是如此,我倒是要督促他早日建功立业,日后加官晋爵,我们母子三人就不用看别人脸色了。”龙香叶频频点头,觉得为萧士及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一时琢磨起来,要如何为萧士及出气。他在外头受了许家人的气,总得在杜恒霜身上找补回来,是吧?
正房的院子里,陈月娇款款起身,咬着下唇想了半天,还是磨磨蹭蹭上了台阶,在门口的时候,被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拦住了,笑着对她屈膝,“表小姐,请容我们进去通传一声。”
听见外面丫鬟的话,知道是陈月娇来了,龙香叶和萧泰及都将刚才的话闭口不提。
龙香叶甚至暗暗给萧泰及使了个眼色,警告他不要猪油蒙了心。
萧泰及明白了龙香叶的意思,知道这条路不通,再想想自家也是家财万贯,何必为了点嫁妆银子就伤筋动骨的折腾,也将此事掩口不提。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让丫鬟来给我捶腿,我要寐一会儿,等晚上你大哥定的状元楼席面送进来,还有家宴呢。”龙香叶吩咐道,“让表小姐也回去歇着,晚上家宴还要一起吃饭呢。”
萧泰及一拍额头,“啊”了一声,“险些忘了。娘,晚上家宴,要不要请几个女先儿进来说书?或者请几个会跳胡旋舞的?”
龙香叶微阖了眼睛,斜躺在罗汉床上,摆手道:“女先儿也就罢了,要那些跳舞的舞娘做什么?没得带坏你妹妹”
萧泰及笑道:“大嫂就是个中好手,不如到时候让大嫂给娘跳一曲?”
龙香叶睁开眼睛,看了萧泰及一眼,本想说好,可是想起刚才陈月娇的话,似乎不无道理。
自己若是再拿捏杜恒霜,倒是把大儿子越推越远了,岂不是如了杜家那几个女人的意?
自己没儿子,就让女儿来抢别人的儿子。
哼,真是不知羞耻…
正午的阳光透过暗红色步步锦楠木槅子照了进来。槅子上蒙着一层细密的霞影纱,将阳光如同过滤了一样,落在罗汉床边上。
龙香叶睁眼看着这富贵满堂,心情又静了下来,嘴角似笑非笑,重又垂下眼帘,闭目假寐。
小丫鬟近前跪下,拿着美人捶轻轻给龙香叶捶腿。
龙香叶手里摇着羽毛扇,闭目曼声道:“你大嫂是要管外院的人,你让她给大家跳舞解闷儿,岂不是让你大哥脸上过不去?你这么大人了,还毛毛躁躁的,迟早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萧泰及忙往自己脸上拍了两下,笑道:“该打该打!谁让你眼里只有娘,没有嫂子?!——以后可得好好记着。如今这家,可是嫂子当家的。”
龙香叶心里极不舒服,但是也忍住了没有反驳,只是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出去吧,今儿我身上乏得很,你们闹得我只是头疼。”
萧泰及忙起身告辞,打了帘子出去。
站在门口的屋廊底下,萧泰及背着手看向萧家的亭台楼阁,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才回自己的院子。
关氏刚分派好厨房的活计,坐在自家正房跟丫鬟婆子打点针线。
萧泰及看了有些不耐烦。袖着手坐到她身边,有些恹恹地道:“我记得我们家有针线上人的,你做什么让自己的婆子丫鬟做针线活儿?”
关氏到底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她爹关正虽然捞了不少银子,但因是赃物,不好拿出来做门面。大部分都暗暗运回老家藏起来了,只留了少数银子在京城,平日在家里,也都是勤俭度日,对几个孩子极为克扣。
关氏从小到大,没有经过真正的富贵。对这些自是不懂,完全靠陈月娇在背后出谋划策。
就现在的陈月娇来说,她先是杜蘅。是萧士及的原配嫡妻,然后是陈月娇,是萧士及的填房继室,两世为人的经验,底蕴丰厚。
再说萧士及四年之后就会贵为柱国侯。萧家的富贵比现在更甚,权贵人家的后院是怎样打理的。她自然是懂的。但是她教表姐关氏的那些管家本事,却是比较符合关氏身份的,再深一些的,她却不想教。——她不想教会了徒弟,到时候饿死师父。
若是关氏真的什么都做得好,那她陈月娇怎么办?
当年陈月娇投奔而来的时候,萧士及已经是柱国侯了。到她嫁了萧士及做填房,已经是十几年之后的事儿。她一上手管家,就把这个二弟妹比下去了。
这些事情,杜蘅从陈月娇的记忆里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早就打定主意,在她陈月娇做萧士及的填房之前,她会帮关芸莲在萧家站稳脚跟,但是她不会无保留地教她。
因此上,当关氏提出要裁撤针线上人,省些管家的费用的时候,陈月娇一句话都没有劝,只是点头赞好。
现下萧泰及又说家里应该用针线上人,关氏有些惊慌,喃喃地道:“我是看开销太大。家里就这么几个人,针线上人一个月就要快两百两银子养着她们,我就作主把她们放出去了。”
“什么?!”萧泰及惊讶不已,“你放出去了?!你什么时候放她们出去的?她们都是签了死契的,你让她们出了多少赎身银子?”
关氏更加惊慌,扶着丫鬟站起来,全身哆嗦如筛糠,“…银子…什么赎身银子…我想着放她们出去,对大哥的官声更好听。”
萧泰及背着手站起来,一脸阴郁地看着关氏,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咳了一声,去自己通房的屋子里躺着歇息去了。
关氏很是慌乱,一迭声道:“快去请表小姐!叫表小姐快快过来!”
陈月娇很快就跟着关氏的婆子进来,笑着对她屈膝行礼,问道:“表姐,出什么事了?”
关氏就把裁撤针线上人的事儿说了一遍。
陈月娇睁大眼睛,做出不解的样子,“表姐,这事儿您没错啊。表姐夫怎么能这样说话?”
关氏觉得陈月娇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拉着她哭诉了一番。
陈月娇不痛不痒地安慰着,最后笑着道:“表姐,今晚就是家宴了。不如表姐去寻大嫂,私下里认个错儿,让大嫂帮着描补吧。”
让她去找杜恒霜伏低做小,关氏脸上又过不去。
陈月娇只想打鼻子里哼一声,忍了半天才道:“表姐,要把这些人再找回来,要好大一笔银子。你如今管家都是可着人头做帽子,哪里有多余的银钱再把她们兜搂回来啊?!”
一说起银子,关氏立刻就觉得腰杆子软了几分,便听了陈月娇的话,让人盯着大门口,只要杜恒霜一回来,立刻给她报信。
杜恒霜和萧士及傍晚时分才从许家回来。
在回萧家的路上,遇到海外佛朗斯牙国的特使来长安朝拜,一行人浩浩荡荡,有三五百人那么多,将长安城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杜恒霜好奇,掀开车帘瞧了瞧,问道:“这是些什么人啊?看着怪模怪样。”都是高鼻深目,碧眼黄发,跟话本子上画的妖怪差不多。
萧士及也探头看了看。
因大车也走不了,停在路边,萧士及就着人去打探了一番。
那人去了半晌,回来道:“大爷,听说是海西佛朗斯牙国的特使过来觐见陛下。”
佛朗斯牙,真是一个好熟悉的名字。
杜恒霜突然觉得有些伤感,低下头,靠在车板壁上,闭上眼,想起了自己的爹爹杜先诚。他就是死在去佛朗斯牙的海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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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家宴 (含繁花似锦和氏璧+)
杜恒霜在车里闷着小脸,萧士及也知道她是想起了岳父。而他同杜先诚的情分不止是翁婿,更有师徒之谊,也跟着心里不好受,轻轻拉了杜恒霜的手,在她耳边安慰道:“霜儿,你如今跟我成亲,岳父在天有灵,想必也是欢喜的。等秋日重阳的时候,我带你去洛阳给岳父大人上坟。”
杜先诚当日的死讯传来,方妩娘已经带着杜家一家大小回洛阳了。后来就在洛阳杜家祖坟处,给杜先诚造了一处衣冠冢。
杜恒霜心里正想着要回洛阳拜祭亡父。萧士及主动提起,杜恒霜连忙点头,回手握了萧士及的手,仰脸微笑,“多谢你记挂我爹。”
“你爹也是我爹,还是我师父呢。你忘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两重责任在身,我怎么会忘?”
两人在车里喁喁私语,就没有看见走过的佛朗斯牙朝拜团里面,有一个黑发黑眼、神情寂寥的长大汉子,跟那些金发碧眼的佛朗斯牙人完全不同。
使团终于过尽,长安城的大街又可正常通行了。
大车很快回到萧家,正赶上里坊关门落匙要宵禁的时刻。
萧家如今是这一片里坊最大的官儿,坊正十分巴结萧士及。
恭恭敬敬守在里坊的大门口,对萧士及的大车行礼,笑问道:“萧大人刚回来啊,真是贵人事忙啊。”
萧士及打开车帘,对着坊正颔首微笑,“余坊正多礼,天晚了,回去好生歇息。”
萧家的大车在里坊的街道上穿行,很快来到自家的宅院门口。
关氏派的小丫鬟一直在角门等着,跟几个门子聊天闲扯。
看见大爷和大少奶奶的车终于回来了。那小丫鬟提了裙子,一溜烟回后院给关氏报信去了。
关氏正在中堂的大厅里安排酒席。
状元楼的席面也才刚刚送来。因是晚食,太早了许多菜都凉了,吃着不对味儿,都是掐着点儿送来的。
靠东墙的一排交椅都撤下去了,放着一张楠木长案,上摆着从状元楼送来的菜肴。
中堂正中空敞的地方,正北面一张食桌矮几,是给龙香叶坐的,萧嫣然年纪最小。会跟着龙香叶坐在上首相陪。东西两面各有两张长一些的食桌矮几,是萧士及和萧泰及夫妇各自落座的地方。萧泰及这边下首还有一张长形矮几,是给金姨妈和陈月娇坐的。虽然她们不算是正经萧家人。但是龙香叶开口让她们一起吃饭,她们自然没有不从的。
看着东墙边长案上的珍馐佳肴,关氏大部分连名字都叫不上,有些心怯,特特得将陈月娇叫来给她作陪。
陈月娇笑着看了一眼席面上的盘菜。有意指点给关氏听。
“表姐,状元楼不过是整治中等席面的,算不上最好。这边是热菜,有炙白龙、吴兴连带鮓、明火水炼犊、八仙盘、箸头春、五生盘,还有遍地锦装鳖,这个是通花软牛肠。用羊油炸的。还有一盘光明虾炙,老夫人最爱吃,待会儿摆在她面前即可。羊皮花丝是大爷爱用的。摆这边吧。”陈月娇一边说,一边动手指点下人将这些菜肴摆上各自将要落座的矮几。
大齐人宴饮,都是各自面前有几,将菜肴一道道端上来,摆在各自面前的案几上即可。
关氏咋舌道:“那边的八仙盘可是烧鹅?”
陈月娇咯咯笑着。掩嘴道:“表姐也懂这道菜?”
“曾经我跟我娘去赴宴,见过这道菜。”关氏有些尴尬。忙指了另一边的凉拼问道:“这是什么?”
陈月娇绕道另一边瞧了瞧,随口就道:“那是清凉碎,是狸肉做的,要炖熬十来个时辰,才能成羹,掰在井水里放凉了就能切成小碎块儿了。还有菹齑,加了生藕,拌在羹里极鲜美。咦,居然还有鱼脍,不错不错,鲜香细嫩,这个大少奶奶应该喜欢。”
溜眼在席上看了一圈,就看见装在细白瓷深肚广口大瓮里面的冷蟾儿羹,欣喜地道:“大爷真是手面阔绰。表姐你看这道冷蟾儿羹,在酒楼里一小碗也要卖五百钱,这么一大瓮,怕不是要花上五十两银子吧。”
关氏讶然,走过去绕着那道冷蟾儿羹瞧了半天,瞪着眼睛道:“这么贵,莫不是龙肉做的?”
陈月娇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表姐真是风趣。这是新鲜蛤蜊肉和蛤蜊原汁做的,再加高汤、鸡卵白和豌豆仁勾芡,里面还加了新鲜百合,甘脆清凉,滑稠味鲜。——我看,这道菜才是专门为大少奶奶准备的,我们都是沾了大少奶奶的光呢。”很是喜不自胜的样子。
关氏心里酸溜溜地,撇了撇嘴道:“就算有银子,也不能这么糟蹋。吃了能升仙吗?”一脸郁郁。
屋里伺候的下人互相交换了眼色,低头闷笑。
陈月娇忙拽了拽关氏的袖子,笑道:“表姐是勤俭持家的好手,老夫人和表姐夫都承表姐的情呢。”
关氏想到自己还要求杜恒霜帮她把那些放出去的针线上人买回来,只好转不悦为喜悦,使唤屋里的丫鬟婆子摆箸备饭。
“除了菜肴,还有主食。这边的槐叶冷淘凉面和生进二十四气馄饨,还有见风消、生进鸭花汤饼,是给大家伙吃的。这一小竹筒的黄梁饭,是专给老夫人用的。”陈月娇看着下人摆好菜肴,又吩咐她们上主食。
“黄梁饭会不会太糙了些?”关氏不解。龙香叶平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人,香米饭她有时候都嫌粗糙,更别说下人吃的黄粱米。
陈月娇有心卖弄,指着那黄黄的竹筒道:“这不是一般的黄粱米。这是精挑细选的上等小米煮熟。然后将海参、鱿鱼、鸡肉、虾仁切成细末清蒸,再和煮熟的小米一起翻炒。吃的时候,装在这竹叶卷里面吃,清香不腻,极是养人。”
关氏这下子回过神来,狐疑地看着陈月娇道:“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你如何懂得这么多?”
陈月娇的爹爹,不过是一个药铺掌柜,因卖假药吃了官司,入狱不久就病死在狱中。家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女人,陈家的族人哪里是吃素的,日日催逼她们,不是要把金姨妈改嫁出去,就是要给陈月娇找个女婿。她们俩没法子,才到长安城投奔自己的娘亲。
陈月娇出身在这样的人家。如何能知道这些大富之家常用的菜肴?——不仅知道名字,甚至连做法似乎都一清二楚。
陈月娇暗叫一声不好,自己看见这些熟悉的菜肴。一时晃神,忘了装愚了,情急之下,支支吾吾半天,才轻声道:“不瞒表姐。我家里曾经揭不开锅,我娘带我去大户人家做过帮佣,在大户人家的厨房里待过一阵子。”
这倒是实情。不过金姨妈帮佣,只是在厨房做杂活儿,大师傅做菜肴的时候,都把她们这些杂役婆子赶得远远的。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得这样详细。
当然关氏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岔就是了。
关氏恍然,有些惭愧自己错怪陈月娇了,握着陈月娇的手低声安慰她。“辛苦你们了。放心,从今以后,你们就跟我住在萧家,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和姨妈的。”
陈月娇抬起头。一双细长的眸子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对着关氏盈盈下拜。“多谢表姐活命之恩。如有机会,月娇以后一定报答表姐。”
关氏笑了笑,没有把陈月娇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一个寄人篱下的寡母之女,以后不是嫁给贫苦人家做正室,就是给富贵人家做妾,她哪里指望得了陈月娇报答自己?——若是能好好的嫁出去,不拖累她就谢天谢地了。
陈月娇以为她瞒得好,可是只要萧士及一到跟前,她的眼珠子就跟牵了线一样,一圈一圈往萧士及身上绕。关芸莲和萧泰及都看在眼里,不拆穿她罢了。他们两口子愿意让金姨妈和陈月娇留下来,也是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的。
“二少奶奶,大少奶奶和大爷回来了。”刚才在大门口张望的小丫鬟箭一般跑进来,向关氏回报。
关氏大喜,将陈月娇的事情抛开,忙道:“你给我去大少奶奶的院子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要见大少奶奶。”
那小丫鬟领命而去。
关氏就把此间的事情托付给陈月娇,“帮我去请婆母还有小姑过来坐席,我亲自去请大少奶奶和大爷。”
陈月娇含笑点头,看着关氏带着两个丫鬟一径去了。
杜恒霜和萧士及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听见丫鬟进来回报,说二少奶奶求见大少奶奶。
这是专门使了下人通传的,都是妯娌,本来不该如此生分。但是萧士及昨儿刚拿两个看门的婆子做筏子,治了这些下人“不敬大房”的罪,萧家下人不敢再自专,一溜儿都转到大少奶奶这边来,二少奶奶和二爷都靠后了。
萧士及走到屏风后面换衣裳,不置可否。
杜恒霜笑了笑,对丫鬟道:“领二少奶奶去东次间,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关氏跟着丫鬟进了东次间等着。
屋里的陈设再一次晃花了她的眼,但是碍着有丫鬟在旁边候着,她倒是不敢乱看,笑着跟丫鬟闲话。
杜恒霜倒是没有让她等多久,换了家常大红竹叶纹半臂和月白罗裙,将头上的首饰取了几样下来,就带着知画过到东次间。
关氏急忙站起来,寒暄两句,就躲躲闪闪地道:“大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杜恒霜对知画看了一眼。
知画会意,忙躬腰出去了。
关氏扑通一声跪在杜恒霜面前,哀求道:“大嫂救我!”
杜恒霜吓了一跳,忙将她扶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关氏就将自作主张,遣散针线上人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哀求道:“大嫂,我实在不知此事不妥,我原以为,将她们不要身价放了出去,对大爷的官声有利。——我真不是有意的。”
杜恒霜听明白始末。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笑着扶关氏在锦凳上坐下,细声细气地道:“二弟妹,大爷不是文官儿,要那么好的官声做什么?再说,这些针线上人当初搜罗进来的时候,可是费了不少银子,您这一放,足足放跑了四五千两银子。要说靡费,您才是花了西瓜。省了芝麻。”顿了顿,又摇头道:“这事儿太大,我做不了主。要问大爷示下。”
关氏吓得浑身发抖,几乎从锦凳上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道:“怎会如此贵?”
杜恒霜想了想,又觉得此事不是关氏一人做得出来的,便问道:“你放人的时候。可仔细看过她们的卖身契?”
卖身契上一般都清清楚楚写着卖身的年限,价码,还有名头,籍贯,住址,父母等内容。
如果关氏仔细看过卖身契。应该就不会捅这么大篓子。
关氏却急声道:“我当然看了。那些身契上没有写卖身的价码,要不然,我真不敢的。”
杜恒霜神色略变。手里把玩着一把墨玉镇纸,良久放下镇纸,道:“除了发还她们的契纸,你还做了什么?可去官府下档子?”
卖身为奴的人除籍的时候,除了主家发还卖身契。还要主家去官府消档子,将自己的名姓从奴籍移到良籍这一档。才算是真正除籍。
不然不作数的,随时可以被当逃奴论处。
大齐的逃奴法,和大周一样严苛,很少有人愿意做逃奴。
关氏窒了窒,低头垂手站在杜恒霜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记得了。似乎是吩咐过外院的萧义大管事去官府下档子。”她是想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西。
“哦,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回头问问萧大总管。”杜恒霜笑着站起来送客。
关氏没有从杜恒霜这里得到准话,又听见萧士及在帘子外面咳嗽了好几次,知道他是不耐烦了,忙说了两句“家宴开始了,请大爷和大少奶奶都去”,就告辞离去。
萧士及走进来问道:“有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杜恒霜也不瞒他,将这件事说了一遍。
萧士及哼了一声,袖着手坐到杜恒霜身边,“自作聪明的蠢材。萧义给我说起过了,我让他把那些人送到庄子上暂住。我花了大价钱寻来的针线上人,她问都不问一声就自作主张开发了,也不知道是当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呢,还是当我是个傻子好糊弄。”
杜恒霜不好接话,推着他道:“这些家里的事,你以后别管了,就交给我。不然你一个大伯哥,还要跟她缠夹不清不成?”
萧士及“嗯”了一声,苦笑道:“你道我想管啊?这不是没法子嘛。以后就好了,我把这个家,就交给娘子你了。——连我都是你的,你想怎样都行”说着就不规矩起来,一双手拢上杜恒霜的纤腰,“…这小腰细的,我一只手就能弄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