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齐王的留书,齐义之一拳头砸在四足卷云纹的条桌之上,愤愤地道:“太州到底出了什么要紧的事,需要父王在这个紧要关头星夜赶回去?!”
齐王的一个幕僚有些尴尬地道:“听说,是万侧妃病倒了”
万侧妃,便是齐王的妾室万氏。齐伯世称王之后,就封欧阳紫为王妃,封唯一的妾室万氏为万侧妃。
齐义之的母亲欧阳紫,八年前怀着第四胎的时候,在从太州回娘家的路上受到盗贼的追杀,幸得萧士及的父亲萧祥生所救,才捡回来一条性命。回太州不久,欧阳紫就早产生下四公子齐健之,而她自己没有熬过满月就病死了。
萧祥生因为这件事,还被人拷打,送掉了性命。
齐义之非常想知道,到底是长安城里的哪位贵人,非要他母亲的命不可!
这一次打长安,于情于理,都是对齐家来说,极端重要的。
可是父王居然在这个关头,放下这边的大事不理,星夜跑回去,就为了一个小妾身体不适!
不适个头!
齐义之用膝盖想都知道,那万氏不过是心伤她的儿子死在河东郡罢了。谁让他运气不好呢?没有嫡出的命,却非得争嫡出的功…
齐义之盘膝坐在条桌之后,冷冷地看着父王留下的虎苻和令牌,想起了母亲欧阳紫临死的时候,只对他一个人说的话。
“义儿,母亲今生只欠一个人的人情,就是长安的盐商萧祥生,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你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替我报答他。另外,我这次被人追杀,你也别再想着去查幕后黑手到底是耍你娘我。已经给自己报了仇了。——那些人针对我,不过是为了我这个原配正室的位置。以为弄死我,他们就能如愿以偿?别做梦了,你爹,已经被我绝育。他以后的女人,绝对再生不出孩子。你们兄弟三人,还有你妹妹,就是你爹仅有的嫡出子女。如果以后再有你爹的女人生出孩子,你记住。那一定是野种”
齐义之深吸一口气。现在想起母亲临死的那一幕,他还是会打心底里难过。可是想起母亲的手段,他又觉得十分解气。母亲为了他们兄弟三人,绝对是做了她能做的所有事情。
她已经预计到,父亲以后会有很多的女人。包括继室填房,这些女人还会生孩子。
说来说去,女人争宠,哪里是争的男人?不过是争的男人的子嗣和家业。有了儿子,就有了争家财的底气。
而他们齐家,眼看就有泼天的富贵,能够争的。就更多了。
母亲这一招,倒是保证了他们兄弟三人的利益,确保没人能够越过他们去。
此时齐王齐伯世连夜赶回太州,第一时间就冲到万氏的房里。匆忙问道:“侧妃怎样了?”
万氏的侍女忙屈膝行礼,红肿着眼睛,低声道:“王爷,侧妃刚刚晕过去三次。这会子刚刚睡着。”
齐伯世忙坐在万氏床前,拉起她的一只手。轻声道:“你们出去吧,有我在这里守着。”
几个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
自从王妃去世后,王爷的一颗心都移到了万侧妃这里,除了在这里跟她同吃同住,就连书房都搬到了万侧妃的院子,甚至亲自考查三公子的功课。这可是连嫡出的大公子、二公子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只可惜,三公子似乎受不起这样的大福…
万氏听见齐伯世的声音,悠悠醒过来,一头扑在齐伯世怀里,“王爷,妾身好苦啊!我的礼儿好不容易养了这么大,怎么会这样?早知道,我就不许他去历练了…就做个没出息的孩子,还能好好活着…我好悔啊”抓住齐伯世的衣襟,哭得涕泪横流。
齐伯世心疼不已,连连抱着她劝哄,末了低声道:“礼儿的事是意外,出去劝降本来就是有风险的。也是我的错,没有跟你说清楚,你别太伤心了。”
万氏听见齐伯世像是给世子开脱的意思,红着眼睛问道:“既然有危险,那世子如何安然无恙,只有我的儿子死在河东郡?!我倒要去问问世子,他是怎么做哥哥的!”
齐伯世忙按住她,“这跟世子有什么关系啊?总是下面的人不经心,礼儿他又贪睡,肯定是叫他没有听见,你就不要想七想八了。”看见万氏还是愤愤的,虽然已过而立之年,却还是有几分孩子气,让人忍不住怜惜。
齐伯世轻声劝道:“…你就放心吧,只要有我,你还怕没有儿子?儿子年纪大有什么用呢?我这个做老子的还年富力强呢,只有小儿子才是最经事的,你且等着吧。”
一句话安抚了万氏的心。
“王爷,我真是好难受。你摸摸我这里,痛得心都揪起来了。”万氏泪眼淋漓,将齐伯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她家世不显,刚入府的时候,战战兢兢,唯恐伺候不好齐伯世。好在她的作小伏低,终于逐渐软化了齐伯世的心。齐伯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不敢跟夫人欧阳紫争,只要能让她一直待在齐伯世身边,做一只小猫小狗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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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登基(浅笑轻纱灵宠缘4+)
齐伯世看着万氏梨花带雨的面庞,心里软成一团,侧身坐到她床头,将她拥在怀里,轻声安慰她,“等大事一成,我就封咱们的儿子为亲王,以亲王礼下葬。咱们的女儿,和嫡女一样,得一样的封地,好不好?”
“这不好吧。恐怕于礼不合,让人说你的闲话,我的心不安。就连咱们的儿子在九泉之下,也是不安的。”万氏怯生生地道。
就算欧阳紫死了,还能把万氏吓成这个样子。
齐伯世更加心软,索性成日陪着万氏,让她的丧子之痛总算得到疏解。
白日带她去给三公子齐礼之寻坟地,置装裹,造义冢。晚上陪着她入睡,听她喃喃诉说儿子从小到大的点滴小事,说得多了,连齐伯世也格外感伤,越发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子,对万氏的愧疚之心也越发沉重。
她本是第一个到他身边的女子,却要等欧阳紫生了大儿子齐仁之十年之后,才能让她生子。结果她的儿子还没养大,就没了。
日子就在感伤中过去。
第五天,安子常大破河东郡的消息传来,河东守将阴世章被安子常斩首示众,而齐礼之的头颅也和身躯缝合在一起,被安子常派专人送回太州齐王府。
大周最后一支精兵,被齐王齐伯世所灭。
消息很快传遍大周上下,而兵困长安,准备攻城的齐义之也得到了这一消息,开始向长安城的守军喊话。
萧士及在城里加紧准备,终于策反了一个守城的副将,在半夜时分打开城门,让齐王大军攻进长安。
齐王二公子齐义之进城之后,带着兵马直扑皇宫。将大周最后一任小皇帝和大周皇室别的成员,统统斩首示众,杀得血流成河。
那一夜,已经到了十月底,长安城却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第二天,皇城边上的居民早起发现,从皇城里面流出来的雨水,都是血红色的。
大周最后一任皇帝的丧钟敲响。钟声嘹亮。皇气混杂,直冲云霄。
新旧交替的时候,一般都是群魔乱舞、妖孽辈出的时候。
旧天子被杀,新天子崛起,对这个时道的时运总是有所影响。
齐王在太州陪了万氏五天。就听到长安居然已经被二儿子齐义之带着大军攻破了,大急之下,慌慌张张带了大儿子齐仁之往长安城赶过来。
齐义之却在攻破长安之后,立刻撤出长安城,带兵驻守在城外,等候齐王正式入长安。同时任命萧士及为京兆尹,暂理京畿。将原来的京兆尹府上大大小小数百口人都关押起来。等候处置。
龙香叶在家里听见这个消息,泪流满面地给萧祥生的牌位上了三炷香,祝祷道:“夫君,你的大仇终于要报了。”
萧祥生的死。是原来的京兆尹一手造成的,那纳了龙秋叶为妾的老师爷,不过是爪牙帮凶而已。
这些事情,在萧士及重振萧家家业之后。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
是齐二公子劝他忍耐,许诺他一定会给他机会。帮他报这个大仇。
当年他们调查的消息,是京兆尹受贵人指使,一定要劫杀进了长安城的那位有孕的妇人。萧祥生死也不肯那位妇人的去向,最终死在京兆尹的大牢里。
齐义之进了皇宫,将所有的“贵人”都杀得一干二净。
原来京兆尹府上的这些帮凶,就留给萧士及慢慢报仇,看看还能不能问出更多的消息。
萧士及带人捉拿京兆尹府上的人等,也把方妩娘的姐姐方丽娘一家人都抓了进去。
方丽娘的男人,是京兆尹府上一个小小的属官,当年在萧祥生被抓之后,还帮萧家和杜家打探过消息。
方丽娘他们一家被抓,他们的爹娘急得快疯了,听说是萧家的大公子如今暂理京兆尹,才急急忙忙赶来求情,求他看在杜恒霜份上,放她姨母一家一马。
萧士及才想起这一家人,就连忙命人拿了他的手令,去大牢放人,同时将方丽娘一家的家财发回。但是京兆尹府上属官的屋子,他们却是不能再住了,要另外自己找房子。
方家这些年因托了杜家和许家的福,已经一跃成为小富之家,在长安城有好几处房产,很快拿了一处出来,给大女儿和大女婿家居住。
方家的人安置好,萧士及就去了大牢,打算亲自提审那位当年到他家来抄家的老师爷。
谁知他竟然晚了一步。
在他刚走进大牢门口的时候,那老师爷已经死在牢里。
派了忤作去查验,却没有异常,并不是预想中的中毒,或者被打杀,而是年老体衰,又受了关押的惊吓,中风猝死了。
他一死,他的小妾龙秋叶就开始在牢里喊冤,口口声声说她是萧士及的姨母,非要见她姐姐龙香叶一面。
牢里的看守都是人精,况且现在是新旧交替的时期,谁也拿不准未来会怎样,也生怕得罪了人,因此对待这些被关押的前上司都还不错。
他们也知道龙秋叶和龙香叶的关系,知道现在的暂理京兆尹萧士及,就是龙香叶的大儿子,便向萧士及报了上去。
萧士及回去问龙香叶,想不想见龙秋叶最后一面。
龙香叶有些怔忡。这八年来,她也就是开始的两年吃了些苦。后来儿子巴结上齐王的二公子,他们萧家很快就摆脱了困窘的状态,重新过上富贵的日子。到现在,他们不仅家业复苏,甚至比萧祥生在的时候,还要兴旺。又因为掌家的是她儿子,她的日子,过得比当年萧祥生还活着的时候,似乎还要舒心些。
但是龙香叶总觉得,一个女人没了男人的护持,就会如花一般枯萎。花的繁盛,需要雨露滋润。她没有,所以她变得苍老,就算是锦衣玉食,也只是裹了她这段枯木头而已。
不过听说龙秋叶落得这般下场,龙香叶还是暗暗高兴的。
“既如此,我就送她最后一程吧。”龙香叶将萧祥生的死,大部分责任都是推在龙秋叶身上。她一直耿耿于怀,龙秋叶居然还敢觊觎自己的夫君。
来到京兆尹的大牢里,龙香叶看见龙秋叶依然貌美如花,只是略微有些憔悴,又有些不忿。
“姐姐!姐姐!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你我一母所出,一定不能见死不救啊!”龙秋叶扑通一声,隔着大牢的栅栏跪在龙香叶面前。
龙香叶一身秋香色织金线绸料通袖袄,蜜合色绵裙,头上简单地插了几支白玉钗,素净中带着贵气,正是养尊处优的打扮。
龙秋叶其实身上穿的不比龙香叶差,可是她一来被关了几天了,不得换洗,二来一直处于极大的惶恐之中,精神头差的远了,和龙香叶比起来,立刻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看见龙秋叶求饶的样子,龙香叶有股说不出的快意。
“你也有求饶的时候?当日你算计我家老爷,何等狠毒,大概你也想不到你有今天吧?!”龙香叶厉声说道。
“姐姐!姐姐!姐夫的事,跟我没关系啊!是他得罪了贵人!哦,不,是他包庇一个女人,一个怀了孕的女子,才被京兆尹那个狗官害死的,跟我没关系啊!”龙秋叶再也顾不得,把她知道的所有东西都说了出来。可是事实的真相,就连老师爷都是只知道皮毛,更别说龙秋叶了,自然说得牛头不对马嘴。
龙香叶自然是不信的,厉声道:“老爷都死了,你还惦记着给他泼脏水!我真是后悔来见你了,你好自为之!等你死了,我去找人给你收尸,也算是全了我们姐妹之情。不然换了别人家,你害死人家老爷,人家不拿你喂狗都是便宜你了,还能给你收尸?你知足吧!”说着,拂袖而去。
龙秋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晕了过去。
萧士及想要再提审京兆尹的时候,却接到齐义之的消息,告诉他,齐王已经到了城外,让他先按兵不动,等齐王大事办完之后,再做计较。
萧士及只好停手,暂时命人封了京兆尹的大牢,只等齐王进长安城。
齐王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来到长安城外。
看见二儿子恭恭敬敬地带着大军驻守在长安城外,齐王的心情大好,特地夸赞了他几句,才亲自带领大军入城。
大周的皇宫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高僧过来持诵,超度大周皇室。
七天之后,齐王齐伯世在皇宫正式登基称帝,改周为齐,世称大齐。
齐王登基的第一年元旦,改元永昌,所以后世都称他为永昌帝。
永昌帝登基之后,下旨封齐王世子齐仁之为皇太子,二儿子齐义之为毅郡王,刚被杀不久的三儿子齐礼之,则被封为礼亲王,下特旨厚葬。欧阳紫临死前生的小儿子,也是老四齐健之才八岁,因是早产,先天极弱,暂时没有任何册封。
王妃欧阳紫早逝,谥封孝慈皇后,永昌帝同时表示,对皇后情深义重,他终身不再立后,只封侧妃万氏为贵妃,管辖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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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封赏
贵妃万氏所出的庶女,十三岁的齐欢之则封为千金公主。先皇后欧阳紫唯一的嫡女,十六岁的齐嫣之则封平乐公主。两个公主拥有同等的尊号、仪仗和封地,以示帝王一碗水端平的慈心。
皇室封赏之后,当然是大封群臣。
第一个授封的,是灭掉大周最后一支主力大军的安子常。而他之前还有斩杀大周德祯帝的丰功伟绩,被永昌帝敕封为世袭的安国公,而且是所有敕封的爵位里面,唯一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同时加封正一品的天策上将,以示恩宠。
另外封赏的,还有跟着安子常一起攻打河东郡的将士,都是官升一级,薪俸翻番,封妻荫子。
昭穆九姓中事先投靠了齐王的众人,保留原有爵位,食邑增加。如果没有事先投靠齐王的,那么原来大周册封的爵位无效,全家贬做平民,迁出长安和洛阳这两个大城。
洛阳大司马许绍则被调到长安,正式担任长安城的京兆尹一职,这是从正四品下的职位,一下子擢升到从三品,算是连升三级。以他在开国之初并没有军功的情况下,能从大周的大司马,一下子做到大齐的京兆尹,足见大齐的永昌帝,对他有多么宠信。
一时就连刚册封的皇太子齐仁之,都专门给许绍送去贺礼。
而为攻取长安出了大力的萧士及,这一次却没有被封爵,也没有将二皇子齐义之暂时委派给他的京兆尹转正,反而剥夺了他的临时京兆尹一职,只是将他任命为二皇子齐义之麾下的骁骑尉,也就是新封的毅郡王手下,算是正六品的官职。在沿袭大周官制实行九品三十阶的大齐官场当中。萧士及算是刚刚迈进了中等官员的队伍。相对于他的功绩来说,这个官职实在是低的出人意外。
就连穆夜来都没有想到,原来萧士及刚开始晋身的时候,官职居然这么低。她遇到他的时候,是四年后他跟杜恒霜的大婚典礼上,而那时候,他已经是世袭柱国侯了。
不过她又心中窃喜。如果他太位高权重,她还不好跟他结交呢…
这个官职,让萧士及也十分失望。当然。更失望的,是毅郡王齐义之。本来他以为,以萧士及的功绩,就算不封爵,不让他做京兆尹。至少也会封一个将军,结果到最后,只封了一个六品的骁骑尉。
齐义之对自己的事情还没有那么愤然,但是不想寒了自己麾下众人的心,就打算去宫里帮萧士及再求个恩典,不过被萧士及阻止了。虽然萧士及也很失望,可是想想齐义之。他就释然了。
以齐义之的功绩,才封了个郡王,本来就是在他脸上抽了一耳光。
就连庶出的齐礼之,都能封亲王。而他这个皇后嫡子,却只封了郡王。但是,这个册封在永昌帝那边,却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首先。庶子齐礼之本来就是谥封,按照习俗。谥封的时候,可以抬高一级,所以封亲王衔情有可裕而同是皇后所出的老大齐仁之封了皇太子,所以也不能说永昌帝偏爱小妾的儿子,故意打压原配嫡子。
出力最多,功勋最高的二皇子齐义之,得到的封赏却最少,而这一切,又是如此冠冕堂皇,让人一点错都挑不出来。这样的哑巴亏,他以皇子之尊,都咽下去了,他萧士及还有什么咽不下去的呢?
不过别人可不一定这样想。
因为永昌帝的册封,有些打小九九的人,趁机从二皇子这里辞出,投到皇太子门下去了。
皇太子礼贤下士,马上去求了永昌帝,给这些人加官进爵,一时皇太子东宫那边人才济济,一派繁荣兴盛的景象。
二皇子这边却是门可罗雀,门人走了大半。
大浪淘沙,留下的才是金子。
二皇子倒也不气馁,反倒这样安慰自己的属下。
萧士及终于想通了,他娘亲龙香叶却又气不顺了。
原是封赏过后没几天的一日晌午,方妩娘的姐姐方丽娘拎了两盒点心,四匹尺头过来,专程答谢萧士及的救命之恩。
这还是方丽娘第一次来到萧家的宅子做客。一路行来,看见萧家大宅重檐飞顶,院落重重,比当年萧祥生在世的时候,还要豪奢不少,心里也颇为感慨。
若是当日没有萧祥生这档冤案,自己的妹妹一家人也不会离开长安,回到洛阳。当然,她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嫁给洛阳的大司马许绍。现在更是贵为京兆尹夫人,还得了诰封。
正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来到萧家待客的东厅,方丽娘坐在铺了玳瑁芙蓉蓐的坐床之上,跟龙香叶寒暄起来。
萧士及去毅郡王府上任去了,家里只有龙香叶十三岁的二儿子萧泰及,以及九岁的小女儿萧嫣然。
龙香叶将他们两人都叫来见客。
方丽娘赶忙又拿出一个绣金荷包,里面装了散碎银子,给萧泰及做见面礼。然后又从手上褪下一个和阗白玉的手镯,戴到萧嫣然手上。
龙香叶见那镯子浑然天成,如同羊脂白玉一般,就知道一定价值不菲,忙推辞道:“她小孩子家,受不得这样贵重的礼物。”
方丽娘不许萧嫣然把镯子褪下来,按着她细软的手掌,对龙香叶笑道:“龙家妹子跟我们客气什么?这是我妹妹去年送我的,说是和阗商人给她家老爷进的贡,成色绝对是上好的。”
龙香叶自然谦逊一番,问候了方家的老爷、老太太之后,就客气地问起方妩娘的近况。
方丽娘忙笑着将手里青瓷梅花枝的小茶盅放下,喜滋滋地道:“我妹妹从小就被长秋寺的高僧批命,说她是有大福气的人,如今啊,可算是应了高僧的佛言了。她家老爷前些天被陛下提拔为京兆尹,然后她家老爷上表,给她请封诰命。我刚刚接到她的信,说圣旨已下,封了她做从三品郡夫人。她正赶着在家里忙乱,要跟他们老爷举家搬迁到长安。陛下隆恩,给了他们半个月的时间收拾,等来长安安顿好之后,再去宫里谢恩。”
大齐的封诰,一品官的妻子和母亲可以封国夫人,三品官以上的可以封郡夫人。
许绍的官职京兆尹本是从三品,但是因为京兆尹是京暨重地,其重要性非同小可,所以永昌帝特旨给许绍的继室夫人封了三品官的妻室才能封的郡夫人,算是对许绍的嘉奖。
龙香叶端着小海棠填叶式托盘的手轻轻抖了抖,将托盘轻轻放下,慢条斯理地道:“方妹妹不是填房吗?这封诰,不是应该先封嫡母,生母,然后是原配,最后才到填房?”而且填房的封诰,要比嫡母和原配低一等。
方丽娘神秘地摆摆手,压低声音道:“按理确是如此。但是许家的情况特殊。许家老爷的母亲早逝,这一次倒是一并封了郡太夫人。不过许家老爷的原配,却是封不得。”
“原配倒是封不得?这个理儿我倒是没听说过。我只听说过,有男人狼心狗肺,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将旧人置之脑后是有的。”龙香叶语带讥讽。
对于方妩娘改嫁这种事,龙香叶一想起来就觉得不舒服。自己为了孩子,含辛茹苦守着寡,她倒好,夫君尸骨都没有寻到,就转身嫁人了,如今还得了诰封。
果然女人生得太漂亮了,这妇德上就差上一些。以后对杜恒霜,她倒是要好好管教才好。听儿子的口气,这杜恒霜,如今生得明艳不可方物,估计跟她娘方妩娘一样,长成了个狐媚样儿,不防不行…
方丽娘听见龙香叶说得不伦不类,不知道她哪里气不顺,只好顺着她的话头笑道:“这种男人也是有的。不是有老话说,女子重前夫,男儿爱后妇吗?不过啊,我妹妹那边,却不是这样。”
龙香叶虽然不以为然,但是为了礼貌,也做出倾听的样子。
方丽娘就压低声音道:“许家老爷的原配,原是大周的郡主娘娘”
“啊?原来如此”龙香叶释然了。
如果许绍的原配是大周的郡主娘娘,当然他不会上表请封,没得去自讨没趣。大齐灭了大周,也没那么宽宏大量,再去册封大周的郡主娘娘。
方丽娘走后,龙香叶回房,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第二天,萧士及过来请安的时候,看见龙香叶面色青白,眼里红丝密布,像是没有睡好的样子,忙关切地问道:“娘昨儿没有睡好?还是最近吃得不好?若是吃得不好,我去再换个厨娘。娘想吃什么口味的菜?”
龙香叶心里的气顺了许多,望着萧士及俊美的面庞,慈爱地道:“我吃得挺好。这厨娘不是你刚寻来的吗?做得一手清淡的淮扬菜,我吃着很对胃口,就不要换了。”
萧士及正襟危坐,轻轻颔首,语气突然柔和许多,“娘爱吃就好。明年霜儿就要嫁进来了,她的口味也极清淡,但是又要鲜嫩可口,极是挑剔,我还要再试试这个厨娘,若是能让霜儿也满意,就更好了。不然还要出去给霜儿再寻一个合适的厨娘。”
第61章争执(粉红240+)
龙香叶看着儿子皱眉的样子,缓步走过去,用手抚平了他额间纠结的纹路,安慰他道:“你也不必如此。霜儿嫁到咱们家,自然是咱们家的媳妇。咱们吃菜,她就吃菜。咱们吃糠,她也得跟着吃糠,这才是一家人。你要对她太好了,反而让她生出不足之心。你要知道,人心向来是得陇望蜀的,你做得再好,也不能满足一颗贪婪的心。还不如一开始就淡淡的,等以后她生了孩子,真的跟咱们一条心了,你再对她好一些,也不迟。”
萧士及摇了摇头,不是很赞同龙香叶的话,“娘,霜儿既然嫁给我,我当然要尽全力让她过上好日子。吃糠咽菜这种事,娘,就算爹在世的时候,也没有克扣过娘,娘何必要对霜儿这样苛责呢?”
这话一下子就戳了龙香叶的肺,她拿帕子捂着嘴,反身坐回到坐床之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哽咽着道:“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还没娶媳妇呢,就帮着你媳妇数落娘的不是。你既然担心我虐待你媳妇,咱们就分家,眼不见,心不烦,我不挡你们小两口的路!”
居然要分家!
刚才在门外站着,不敢进来的萧泰及和萧嫣然吓坏了,赶紧跑了起来,一左一右跪在龙香叶面前,抱着她的腿跟着哭道:“娘,娘,不要分家啊,没有大哥,我们怎么活啊!”
龙香叶听了更加生气,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捶着坐床,“怎么活?大家都不活了!有了媳妇连娘都忘了,哪里还能记得你们这些弟弟妹妹?——你们出去讨饭算了!省得在这里惹人生厌!”
萧士及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无奈地道:“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弟弟妹妹还小”
“你也知道他们还小,你是一家之主,就要一碗水端平!你仔细想想,你有为你的弟弟妹妹考虑过吗?考虑过他们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饭菜?考虑过给他们寻找合他们口味的厨娘吗?——你什么都没有想过!就只记得你的霜儿妹妹!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到你这里,居然弟妹都成了外人,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倒成了你的心肝宝贝!你这个儿子,我真是白养这么大了!”龙香叶大力拍着坐床。痛心疾首地快要晕过去了。
萧泰及和萧嫣然被龙香叶的样子吓坏了,都回头对萧士及道:“大哥,大哥,快向娘道歉啊!”
龙香叶的话,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萧士及有些羞愧。他好像是不知道弟弟妹妹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饭菜。更没有为他们专门寻过合他们口味的厨娘。这些年,他所有的精力,好像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要重振家业,所以他在外奔波,帮助以前的齐王二公子齐义之,现在的毅郡王干那些有可能掉脑袋送命的事。另一部分。他好像完全分给了杜恒霜。每当他在外面遇到困难,几乎要熬不下去的时候,他第一想起的,是杜恒霜那双沉静的如黑曜石一样的黑眸。第二才想起了娘亲、弟弟和妹妹。
难道他真的是一个不孝的儿子,不称职的兄长?
龙香叶拿帕子拭了拭泪,飞快地睃了萧士及一眼,见他脸上露出羞愧的神情。心里松快了些,揪着帕子醒了醒鼻子。转而自己道歉,“及哥儿,今日是娘不好。这些话,娘本不应该说的。你就不要往心里去,我知道你为了这个家,已经竭尽全力了,我和你两个弟弟妹妹,都念着你的好。我们只是希望,等你娶了媳妇进门,还给我们娘儿仨一个活路就够了。我们没有太多的要求,每天有一碗饱饭吃,到季有一身衣裳穿,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龙香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萧士及终于受不了了,扑通一声也跪在龙香叶面前,羞愧万分地道:“娘,儿子知道错了。”
龙香叶抚了抚他扎着方巾的头,轻声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爹当日是怎么教你的?这些年来,是谁陪着你一步步走过来?——不是那在我们最困难时候,弃我们而去的杜家人,而是你的娘,你的弟弟,还有你的妹妹!你要记住,我们四个人,才是一家人。别的人,就算进了门,也要对我们家好,才能算是我们家的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萧士及抬起头,总觉得龙香叶说得有些不对,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怔忡半晌,低声道:“娘,霜儿不是那样的人。当年,若不是杜家,我们也撑不到贵人来救我们的时候。娘,您难道忘了吗?”
龙香叶见自己说了半天,萧士及居然又绕回去了,又气又急,忍不住冷笑道:“一年才见一次,就把你的心笼络过去了。你怎么不想想她娘?你杜叔对她如何情深义重?你看看她,居然改嫁他人!如今还做了诰命夫人!”声音中的又羡又妒,居然完全都不掩饰。
萧士及默然。方妩娘是他岳母,他不会说她的不是。而且当年杜家的困境,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方妩娘为杜先诚守了三年孝才改嫁,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若不是有许绍帮衬,杜家的三个女人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那时候他的年纪也小,他们萧家那时候也是完全靠杜家的。这些事,他当年一句话都没有跟龙香叶提过。
因为当年龙香叶卧病在床,一直以泪洗面,连才一岁多的萧嫣然都一直是养娘带着的。直到后来他们的情况有所好转,龙香叶才起身帮着料理家务。
萧士及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些事都跟娘说清楚,免得她一直误会方婶婶,从而对杜恒霜也有偏见,就缓缓地把那些年杜家的困境一一说了,末了道:“方婶婶当年也是没有法子”
龙香叶大怒,站起来指着萧士及的鼻子骂道:“你还为他们开脱?当年你爹没了,我是怎么过过来的?我可没有靠男人!我能靠自己熬过来,她为什么不能?!——不就是她心志不坚,水性杨花”
“娘!”萧士及听不下去了,重重地吼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若不是杜家,我们当年哪里来的吃的,喝的,穿的?娘哪里来的银子看大夫吃药?我们哪里来的银子请下人、养娘,还有奶妈?若不是方婶婶保住了杜叔的家财,我们当年都要跟着喝西北风!”
龙香叶如遭雷击,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方喘息着道:“我明白了!我欠他们杜家的!我喝了他们的血,吃了他们的肉,所以我活该!以后一辈子看杜家人的脸色过活!——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在媳妇手下讨饭吃!人要脸,树要皮,我丢不起这人!当初你要跟我说清楚,这些不干不净的钱,我一个铜子儿都不会要!”
萧泰及和萧嫣然看见龙香叶脸色青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爬起来给她捶背抚胸,又一个劲儿地催促萧士及:“大哥,不要再跟娘吵了,娘为了我们这个家,操碎了心,大哥你这样,该多伤娘的心啊!”
萧士及抿了抿唇,脸上有了几分倔强之意。他想起来他爹萧祥生在世的时候说的话,说他是一家之主,要有自己的主意。而自己的娘,到底一直是待在后宅的妇人,说起来,连方婶婶都比不上,至少那个时候,方婶婶是靠她自己撑起了杜家,娘却是靠着儿子…
可是这样一想,萧士及又十分羞愧,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怎么能这样想娘呢?他真是不孝。
萧士及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把屋里的三个人都惊呆了。
龙香叶偷眼看着萧士及俊美的脸上,居然出现一丝狠辣的表情,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又有些惊慌,却没有再厮闹下去,只是扶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的手,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也不用这样发脾气。我也不图什么。你以后有本事,做大官,也只会封妻荫子,我这个做娘的,不图你的诰封。我自己男人不争气,早早地去了。生儿子有什么用呢?以后还不是照样要看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