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叹口气,摸摸萧泰及的脑袋,“慢慢吃,都是你的,别急。”然后看向萧瑞生,“二叔,你到我家来,有什么事?”
萧瑞生嘿嘿一笑,将手里的洒金大折扇唰地合拢,道:“及哥儿,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二叔我今天来,是来分家产的。”
萧士及就知道萧瑞生上门没好事,淡淡地道:“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家财?二叔想是听错了吧?——就连我们现在住的院子,都是租的,难道二叔想分担我们一半的租金?”
萧瑞生被萧士及讥讽得恼羞成怒,拿折扇指着萧士及的额头大声道:“你小子别跟老子装傻!——我那死人大哥,从来都是狡兔三窟!他没在别处藏银子,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我劝你赶紧拿出来跟我二一添作五,分一分。若是不肯,我现在就告到京兆尹去,看看是你厉害,还是京兆尹厉害!”
这一番话简直是诛心之言。
这长安城谁不知道,大盐商萧祥生,是死在京兆尹的牢里的。抓他的命令,也是京兆尹颁发的。就连他的家,都是京兆尹下令抄的。
他们萧家,根本就同京兆尹有不共戴天之仇!
萧士及大怒,手里紧紧握成拳头,骨节咔咔作响,嘴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把清亮又带着童音的女声传了进来,“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见过不要脸的,但是没有见过这样不要脸的!萧伯父生前的时候,从来就待你不薄。他死了,你不说帮他照顾你的侄儿、侄女,还过来落井下石,夺孤儿寡妇的口中之食。你还是不是人?——及哥哥,打他!”进来的,正是六岁的杜恒霜,身后跟着欧养娘,小丫鬟,还有杜家的护卫钱伯。
萧士及一见这些人来了,顿时觉得有了勇气和靠山,飞身上前,一头将萧瑞生撞在地上,然后骑到他身上,一手拎着他的两只胳膊,另一只手捏了拳头,在他脸上重重地锤打过去。
萧瑞生虽然年岁比萧士及大得多,可是一来他本来就生得文弱,小时候在家饿着了,没有吃饱过,身子 一直不是很强壮。二来他贪花好色,喜欢眠花宿柳,身子早就被掏空了。
萧士及虽然才九岁,可是从小就被萧祥生请了拳脚师父和骑射师父专门教授功夫,身高体强,又攻其不备,占了先机,很快就将萧瑞生制服,在地上痛殴起来。
萧瑞生杀猪般的大叫,他带来的下人连忙冲了进来,却被钱伯在门口拦住了,不动声色间,一人一脚,将他们都踹到门外躺着去了。
一时小院里面萧瑞生惨叫连连,小院外面萧瑞生带来的下人连连惨叫,主仆的叫声交相辉映,倒是惹得周围的人家都纷纷出来探头探脑。
杜恒霜就对自己的小丫鬟知画使了个眼色。
那小丫鬟比杜恒霜大一岁,也是伶牙俐齿,跟杜恒霜颇为投缘。
看见大小姐的颜色,知画忙转身出去,站在萧家租赁的小院门口脆生生地道:“做弟弟的,不说照顾侄儿,帮衬寡嫂,居然还带着人过来又打又抢,恨不得把哥哥一家大小都逼死算了。这种人,真是猪狗不如,打死活该!”
原来又是兄弟争产的事儿。大家见多了,不过萧家已经精穷了,这做弟弟的,还不放过大哥的遗孀和孤儿,实在是太过了些。
大周朝的三教九流最不齿的两件事,一是挖绝户坟,二是拍寡妇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时邻里对萧瑞生带来的人无比唾弃,有人还上前直接吐了那在地上被打得哀声叹气的随从几口唾模
萧瑞生好不容易将萧士及推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道:“萧士及,你等着!”
“等什么等?!——钱伯,给我打!给我把他打瘸了,看他还怎么敢欺负及哥哥!”杜恒霜柳眉倒竖,着实恼了。除了她爹杜先诚,她最在意的,就是及哥哥。敢在她面前威胁及哥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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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重生(7K,含浅笑轻纱灵宠缘1+)
杜恒霜到底年纪小,虽然放出狠话,钱伯却知道分寸,只将萧瑞生踹了一脚,让他的腿红肿几天而已,真的打断了,倒不至于。
萧士及看着萧瑞士狼狈而逃的样子,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拍了拍手,让他们进来坐。
狭小破败的中堂里,站着萧士及和萧泰及。萧泰及才三岁,依然捧着萧瑞生刚才拎过来的胡麻饼大吃。
萧士及不忍心将胡麻饼从弟弟手里夺走,别过头不看他,让杜家一行人上座。
方妩娘没有过来,来的是杜恒霜带着她的养娘,还有钱伯,以及几个丫鬟婆子。
“去把这些米面和肉菜拿到厨下去做几个好菜,给伯母端过去。嫣然妹妹那边,我娘帮着寻了一个奶娘,再给她吃一年奶吧。工钱已经付了,及哥哥不用操心。”杜恒霜如同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将事情交代清楚。
萧士及还在愣怔当中,杜恒霜已经又拿出一份文契,递到萧士及手里,“及哥哥,这是一份房契,是我娘给及哥哥备下的院子,比这里大,地段也好,暂时先住过去。我娘说了,等我爹回来,再帮及哥哥重振家业。如今我们家也都是女人,除了帮衬点儿银钱,不能做别的什么。”
萧士及的鼻子有些哽咽。好在他们还有杜叔,只要等杜叔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萧士及郑重接过文契,对杜恒霜道:“代我向方婶婶道谢。以后我们萧家熬过这个坎儿,一定不会忘了杜家的恩德。”
杜恒霜抿了嘴笑,“及哥哥跟我还客气。”说完就去内堂,带着丫鬟婆子服侍龙香叶擦身。
杜家一行人帮着萧家又搬家,去到新居安顿好,快天黑了才回到杜家。
方妩娘却一脸心神不定地坐在中堂之上。手上的帕子几乎搅成一团乱麻。
“娘,你怎么啦?”杜恒霜走进中堂,接连叫了几声,才将方妩娘唤醒。
方妩娘怔怔地看着杜恒霜粉嫩的小脸,耳边回荡的是刚才她大姐方丽娘急急忙忙赶来说的话。
“妹妹,你可赶快要拿主意,跟那萧家划清界限…你可知他们得罪的谁?他们得罪的人,你想都想不到!先前我们家老爷还道没事,就是大人想挤萧家的银子而已。现在才知道,银子是小事。关键他们得罪了那贵人,萧家一辈子,哦。不是,几辈子都出不了头啊!——你要再摆出为萧家撑腰的样子,人家说不定会针对你们家,我看到时候连杜家都保不住了!你家恒霜不是还和萧家大少爷订了亲?你快解除婚约吧。不是担心萧家穷了,而是他们家时时刻刻会全家送命啊!你愿意让霜儿一嫁过去。就跟着萧家陪葬吗?我看就算是妹夫在这里,也不会再想把女儿嫁过去的。”
萧家眼看一败涂地了,就算自己把萧家暗地里的产业还给他们,也是别人的口中食,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的。而自家…
还是先看看吧。
方妩娘依然不忍心,便将此事搁下不提。问了几句萧家的事情,就让她回自己屋里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杜恒霜跑萧家跑的很勤。每次都带很多东西,后来换成银钱,悄悄塞到萧士及手里。
萧士及用杜恒霜给他的银钱请医沿药,终于将龙香叶的病治得差不多了。
而杜家,却逐渐感受到了来自某些势力的压力。
杜先诚留下的人手虽然忠心。可是架不住他本人不在,给杜家使绊子都又是有权势的人。
杜家的生意也渐渐衰败下去。
方妩娘心疼得无以复加。终于在杜家的又一处铺子被砸之后,痛定思痛地下了决心。——要和萧家退婚,并且将萧家暗地里的产业如同烫手山芋一样,全部还给萧家。
当然,这些产业一到萧士及手里,立刻就被那些一直盯着萧家的人夺走了。
“霜儿,我跟你说件事。”晚上,方妩娘来到杜恒霜屋里跟她说清此事。
按理说,大周朝儿女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用征求孩子们的意见。但是杜恒霜和萧士及自小投契,又都到了懂事的年纪,已经知道自己和对方订了婚,现在要说退婚,当然也要说与她知晓。
谁知方妩娘刚说完想要退婚的事,杜恒霜立刻反对,“不!我不同意退婚!”
方妩娘见怎么劝都没用,也恼了,低声呵斥道:“我和你爹当初给你们俩订婚的时候已经商议过,若是萧家那小子不成器,不必履行婚约。”
杜恒霜反驳道:“及哥哥哪里不成器了?我看他比表哥强太多。”说的是方妩娘娘家姐妹们的儿子。
“现在不是他成不成器的问题,而是就算他想成器,别人都容不得他成器!——你个小毛孩子,跟你说也不懂,我也是吃饱撑的,为何跟你说这些事!不用说了,我是你娘,我作主,明天去退婚!”
杜恒霜大急,在方妩娘背后叫道:“娘要退婚,我就…我就…不吃饭!”想了半天,杜恒霜也只用“不吃饭”来威胁方妩娘。
方妩娘只当小孩子口角,没放在心上,第二天,自己让当初下定的媒婆去萧家退婚。
龙香叶当然不肯,非要方妩娘亲自过来说。
来来去去两三天,方妩娘都没有抽出功夫去萧家,因为杜恒霜真的绝食了。
两三天水米不沾,已经气息奄奄。
方妩娘到底心疼这个大女儿,在她床前哭着苦劝,杜恒霜却有一股决绝的狠劲儿。只要方妩娘不打消退婚的念头,她就不吃饭。
方妩娘实在没有法子,只好亲自去萧家,请萧士及过来劝杜恒霜。
退婚的事当然只字不提了。
萧士及面无表情地来到杜恒霜屋子里,看见她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脸上的颜色淡如金纸,才一下扑到杜恒霜床前。大声道:“霜儿!是及哥哥来了!”
杜恒霜昏昏沉沉间,一听到萧士及的名字,脑子里清醒了一些。
“及哥哥?”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摸索,一双眼睛好像没有焦距一样四处看着。
“我在,我在这里”萧士及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面上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大小姐是饿的,眼睛都看不清了。若是及哥儿不来,我们大小姐怕要活不过去了。”欧养娘在旁边淌眼抹泪。
大家都没有预料到,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能有这副心气,就连大人强迫她吃,她都能吃了再抠喉咙,让自己吐出来。
方妩娘哪里敢真的对杜恒霜下狠手,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退婚之事暂且放下,请萧士及过来劝一劝。
杜恒霜不听方妩娘的话,可是萧士及的话她还是听的。
“你先起来,及哥哥喂你喝点粥好不好?喝完粥咱们再说话。”萧士及轻轻哄着她,侧坐在床上,让她倚在自己怀里。
欧养娘忙将小米粥端过去。一勺一勺地喂。
有萧士及在,杜恒霜终于张开嘴,吃了几勺粥。又沉沉睡去。
萧士及帮杜恒霜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她的屋子,来到外间。
方妩娘满脸倦色地坐在那里,一只胳膊撑着头,默默地想心事。
“方婶婶。退婚的事”萧士及鼓足勇气开口,却被方妩娘扬手挡了回去。
“退婚的事不用再提了。你也看见了。我若是真的退了你们的亲事,我女儿就活不成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着便端茶送客。
萧士及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方妩娘退婚,可是又为自己家的困境感到无力和伤心,又担心让杜恒霜嫁给自己,没有好日子过,还不如退婚算了。
一时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送了萧士及出去,方妩娘一个人坐在灯下沉思。
欧养娘悄悄走了进来,对方妩娘道:“夫人,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应该从长计议。”
“怎么从长计议?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小祖宗,真的能死给你看!这么倔的脾气,都是她爹宠出来的。”方妩娘说着,想起了杜先诚,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欧养娘等她哭完,才低声献计:“夫人,现在他们两个人几乎朝夕相处,**辣地突然让两个人解除婚约,当然都是不肯的。特别是大小姐,从小就认定了她的及哥哥了。”
方妩娘叹口气,越发没精打采,“我当年说过不要给他们俩这么早定亲,老爷就是不听。”
“老爷若是在家,说的话,大小姐恐怕还听一听。可是如今老爷不在,夫人打算怎么做呢?”
“还能怎么做?拖一天是一天吧,反正到霜儿能出嫁的日子,还早着呢。”方妩娘放下梳子,去屏风后面换衣衫。
欧养娘就道:“大小姐年岁还小,暂时隔开了就好了。小孩子忘性大,以后哪里还能记得小时候的事?”
方妩娘在屏风后面听得心里一动,探头出来道:“你的意思是…?”
“咱们离开长安吧。”
方妩娘从屏风后面出来,想了一夜,终于拿定主意。
举家迁回洛阳。
他们在长安城的生意因了萧家的关系,被人挤兑得已经关了十之**。洛阳好歹是祖籍,亲戚朋友都在那边,有杜氏宗族在,别人总不敢太过份。
没过几天,方妩娘就一阵风一样将长安的铺子生意都了结了,同时将宅子都转手卖了,家里的东西装了几辆大车,在镖局的护送下,要离开长安,回洛阳。
萧士及得到消息,疯狂赶过来,却只来得及在城外十里坡截住他们一行人。
杜恒霜的身子还没有恢复,但是欧养娘和方妩娘都向她用杜先诚的名义保证,并没有退婚,才没有再闹着绝食。
听见萧士及的声音,杜恒霜从车里探出头来,弱弱地叫了一声“及哥哥”。
萧士及过来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欧养娘从车上下来,让萧士及上车说话。
萧士及爬上车。看见杜恒霜盖着一床小被子靠在板壁上,脸色雪白的几乎透明。
“及哥哥,这个给你。我回了洛阳,以后你可要记得去看我。”杜恒霜将一迭厚厚的银票塞到萧士及手里,“这是我爹临走的时候,给我留的。我以前不知道要做什么用,现在给及哥哥,正好派上用场。”
“不用…我家还有”萧士及推辞不收,其实他们家有的,也是杜家给他们的。
“及哥哥不用跟我客气。我养娘说。你以后要娶我,还要下聘,需要银子的。你们家要不差银子。这些可以用来下聘。如果没有,就拿去给泰及和你妹妹、伯母吃饭吧。”杜恒霜咳嗽两声,气息更加微弱。
萧士及颤抖着手接过银子,“好,我留着。以后我娶你的时候。原封不动还给你。”
杜恒霜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副赤金脚铃,放到萧士及怀里。
“我本想学胡旋舞,跳给及哥哥看的。现在来不及了。及哥哥留着这副脚铃,等我学会了,再来长安戴上这副脚铃。跳给及哥哥看,好不好?”
萧士及郑重点头,“我等你给我跳胡旋舞。”
…
八年后的金秋时节。洛阳司马府后院一座精致的绣楼上,一个垂髫少女放下画笔,拿毛巾擦了擦手,对身旁的丫鬟道:“知画,去跟司马夫人说一声。我明日要去伽蓝寺给我爹上香,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另外。去跟二小姐的养娘说一声,就说我明天要带妹妹一起去伽蓝寺。”
虽然才十四岁,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沉稳异常,正是八年前跟着方妩娘回到洛阳的杜恒霜。
一袭粉紫罗裙,淡紫半臂,身量高挑,头梳双髻,耳边两只指甲盖大小的明月珰,珠光盈盈,衬得她的粉颊越发灵秀动人。
知画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去正房回话。
欧养娘在楼下叫住她,问道:“大小姐吩咐做什么?”
知画将杜恒霜的话学了一遍。
“唉,这孩子。”欧养娘重重地叹口气,“你在这里等着,还是我去回话吧。”
“谢谢欧养娘!”知画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应了。她可真不想替大小姐向夫人传话,每传一次,她就要被责罚一次。
欧养娘来到正房,向房门外面的丫鬟打听了一下,知道夫人刚送客回来,正是空档的时候,便让丫鬟通传一声。
守门的丫鬟笑道:“夫人早就吩咐,若是大小姐那边的事情,无需通传,马上进去即可。”说着帮欧养娘撂开帘子。
欧养娘笑着点头道:“夫人虽然这么吩咐过,但是礼不可废,说一声还是应该的。”一边说,一边进了中堂。
中堂之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位粉光脂艳的贵妇,正是杜恒霜的娘亲方妩娘。
“夫人安好。”欧养娘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如今的方妩娘,不再是长安城大盐商兼员外郎杜先诚的发妻,而是洛阳司马许绍的继室填房。
“霜儿那里又有什么事?”方妩娘的眉头紧皱,眉间露出一条深深的纹路。
欧养娘笑道:“大小姐明日想去伽蓝寺上香,问夫人想不想一起去?”
“明日去伽蓝寺?哦,我倒是忘了,又到了这个时候了”方妩娘怔忡起来。
八年前,她为了将杜恒霜和萧士及隔开,专门带着一家大小迁回洛阳。谁知当年秋天,就传来杜先诚身死海外的消息。当时她抱着杜先诚的随从送回来的遗物,哭得差点死过去。那时候,她以为情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谁知接下来的一年里,她们一家妇孺,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困境。
杜家宗族知道杜先诚身死海外,就派了族长过来接收家产,说她们都是女人家,不能让杜家的家财便宜了外人,特别是杜先诚大哥和二哥的儿子们,更是三天两头登门,让她把杜家的财产交出来。
方妩娘本是泼辣之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也是贸足了劲儿跟人闹,但是一个妇道人家,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眼看杜先诚的家财要被杜氏宗族夺走的时候,洛阳司马许绍出现了。在他的力挽狂澜之下。杜先诚的家财得以保住,杜氏宗族再不敢打孤儿寡母的主意,因为他们都知道了,方妩娘是许司马的人。
一个寡妇,生的绝色,又有大官在后面扶持撑腰,就算没有龌龊,也被人传得龌龊了。
方妩娘过意不去,想离开洛阳,回长安算了。许绍拦住她。表示当年在杜恒霜的抓周礼上见过她一次,从此就牵肠挂肚,不能自拔。现在能有机会帮助她。实是生平幸事,让她不要自责,同时表示自己的妻子卧病在床,已经是不得好了,家里只有妾室。想等原配过世之后,娶方妩娘为继室填房。
方妩娘想了许久,最后表示要给杜先诚守孝三年,三年之后,若是许绍还是想娶她,她就嫁。
许绍应了。很快许绍的原配过世,许绍一直不续弦,直到三年之后。才娶方妩娘进门。
于是方妩娘四年前带着两个女儿嫁到许家,做了洛阳司马的填房继室。
许绍的原配嫡妻本是大周的郡主娘娘。自从大周的德祯帝五年前驾崩之后,这位郡主娘娘就卧床不起,缠绵病榻一年,就病逝了,只给他留下两个儿子。
另外还有庶子和庶女。都是妾室所出。
杜恒霜知道娘亲改嫁,曾经剧烈反对过。但是被欧养娘一席话说得痛哭一场,去伽蓝寺给爹爹杜先诚点了长明灯,才带着妹妹杜恒雪,作为两个“拖油瓶”,跟着方妩娘嫁到司马府。
自从方妩娘改嫁给许绍,杜恒霜就不再叫她娘亲,只叫她“司马夫人”,也从来不叫许绍一声“爹”,只叫他“司马大人”。只有杜恒雪,因那时候年纪小,许绍对她又好,就把许绍当了亲爹,许绍也极疼她,就连几个亲生庶女都靠后了。
算起来,方妩娘跟许绍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杜先诚还要长一些。
“夫人?您看…?”欧养娘见方妩娘一直不说话,轻轻问了一声。
方妩娘用手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道:“随她吧。我就不去了。”顿了顿,又道:“带着她妹妹一起去。”
欧养娘笑着应了,又问了问小少爷的近况。
方妩娘改嫁给许绍,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现今是许绍最疼的儿子,虽然才三岁,还是亲自带着教养,不假他人之手。
欧养娘回到绣楼,亲自劝杜恒霜,“你娘也是不得已。当年若不是许大人出面,你们娘儿仨如今不知流落在哪里。做人要知恩图报,守信是好的,但是太过迂腐却是不好。”
杜恒霜低头听了半日,一只手拿着炭笔在白绢上写来画去,却是在写一厥词,半晌方道:“养娘,你说的我都懂,我只是…我爹的女儿,我没办法叫那个男人‘爹’。而她,有她的日子要过,我都省得。我不是要跟她作对,只是我自己这一关过不去而已。”
从小,杜先诚就教她,人无信不立,又教她,做人要知恩图报。
只是娘有娘的难处,她有她的原则。每个人,都只能做自己份内的事。
她不怪娘亲,没有娘,她和妹妹不知要成什么样子,如今还能锦衣玉食做大小姐,都是娘的功劳。她不是没良心的人。就是对许绍,只要他对娘亲好,杜恒霜就对他并无恶意和不满。至于不叫爹,相信许绍也不稀罕。他有的是孩子叫他爹…
欧养娘也知道杜恒霜的倔脾气,只得使出水磨功夫,低声劝了许久,才去二小姐杜恒雪的屋子传话。
杜恒雪和杜恒霜住在一个绣楼。
杜恒霜将朝南的大屋子给了杜恒雪,自己住在朝北的小屋子里。
听说明天又要去伽蓝寺,杜恒雪乖乖应了,让丫鬟给她找衣衫出来,明日好出门。
杜恒雪的丫鬟知书嘀嘀咕咕地道:“大小姐也真是,每年都要闹一出,好像生怕人家不知道她不是司马大人的亲生女儿一样”
“知书!”杜恒雪有些不满,“她是我姐姐,不许你这样说她。再说,”杜恒雪脸上带了几分落寞,“我也不是爹的亲生女”。
知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过杜恒雪性子绵软,只要不让杜恒霜知道,她们就没事,便也只笑着求情:“奴婢说错话了,还望二小姐担待一二,不要传到大小姐耳朵里。”
杜恒雪笑了笑,拉开被子睡下,“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第二天,杜恒霜带着杜恒雪去伽蓝寺上香。
伽蓝寺是洛阳的大庙,供奉的是黑衣红脸的伽蓝菩萨。
跪在伽蓝菩萨面前,杜恒霜虔诚地闭目祝祷,“望菩萨保佑我爹早日转世投胎,去到一户好人家。我娘亲的一切不得已,就都由我来承担吧。”
杜恒霜又磕了几个头,才起身带着杜恒雪离开大殿。
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粉蓝色高腰襦裙的少女带着几个丫鬟仆妇站在那里,饶有兴味地看着杜恒霜消失的方向,轻笑着喃喃自语:“原来士及的原配年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生得还不错。”比上一世那个总是愁眉不展,看见士及过来,就躲得远远的杜恒霜要强多了。看上去也是个硬气的女子,却不知后来嫁给士及之后,为何见了士及就躲,跟避猫鼠似的…
“三小姐,你说什么?”一个丫鬟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那少女自知失言,忙将话岔过,“我们去拜菩萨。”
说着一行人来到菩萨前跪下,默默祝祷。
“信女穆夜来,得我佛慈悲,重生于世,当不负我佛,尽心辅佐夫君。——这一世,原配之位,我志在必得!”说着,连磕三个响头。
上一世,她费尽心机,痴缠萧士及十年,才得以进萧家门为妾。她进门不久,杜恒霜就如她所愿,得了重病,被送到庄子上。她一直在等着杜恒霜病死,她就有扶正的机会。结果她还没等到杜恒霜病重身死的消息,就发现自己也得了重病,而且是和杜恒霜一模一样的病!并且在她死的时候,杜恒霜都还没死!
临死的时候,穆夜来强烈的不甘和懊恼惊天动地,甚至惊动了菩萨,居然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穆夜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岁那年。这一年,她刚跟着父母兄长来到洛阳,还是浑浑噩噩的小姑娘。
直到四年之后,在杜恒霜嫁给萧士及的大婚典礼上,她才第一次见到萧士及!从此一见钟情,情根深重,眼里再没有别人…
当初她是多么懊恼自己错过了这四年。若是她能早一步认识萧士及,她就不会落得最后做妾的下场,并且费尽心机都没能扶正,一番心血只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这一次卷土重来,她不会继续和前世一样错失宝贵的时机。她要提前去长安!她要告诉萧士及,你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很快就会红杏出墙。而这一次,她要确保杜恒霜,跟那个心狠手辣,贪花好色,杀人如割草,后来被抄家灭族的刽子手安子常共偕连理!
她要让她这辈子,生不如死!
第43章调戏
全心全意地祝祷完毕,穆夜来又磕了几个头,才带着丫鬟婆子往大殿外面走去。
没走多远,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还有男人醉醺醺呼喝的声音。
穆夜来的眉头微蹙,不悦地道:“洛阳妄称大都,还不如我们安西一个小镇。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跟着穆夜来的一个婆子压低声音提醒她:“三小姐,这里是大周的洛阳,不是我们安西。三小姐还是小心点为好。”
穆夜来轻蔑地咧了咧红艳艳抹了口脂的双唇,扯出一个不屑的微笑,“什么大周?”说着抬头眯着眼看了看蔚蓝的天空,“这天啊,很快就要变了。”
一阵微风吹来,道旁的枫树上落下几片红叶,跌落在穆夜来肩头。
穆夜来的眉头皱得更紧,“我讨厌红叶,讨厌一切红色的东西,越是大红色,越是丢人现眼”说着,将那红叶从肩头取下来,在手里碾成碎屑,随风散了。
旁边的丫鬟婆子骇笑不已。
穆夜来是穆家的庶出女儿,不过是唯一一个养在嫡母名下的庶女,份例待遇都和嫡女一个样儿,让别的庶出女儿艳羡不已。
她生母是穆家老爷的嫡亲表妹,是正正经经的二房奶奶,不是奴婢丫鬟抬上来的贱妾之流所出。
穆家大房只有一个嫡女,又加上穆家老爷疼惜她,就把记在嫡母名下。谁知她又投了嫡母的缘,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一样,就连嫡母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靠后了,对她百依百顺,不许任何人忤逆她,养成了她一副说一不二。目中无人的任性脾气。平时在家里都是想什么就要什么,穆家老爷见妻子这样贤惠,大为感激,平时极给正室妻子面子。
穆家的下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伺候穆夜来,比伺候别的小娘子要尽心的多。
“你们也不必畏畏缩缩的,虽然这里不是我们安西,但是我们昭穆九姓,同气连枝,如今都迁到中都大城。以后要把腰都给我挺起来,不要坏了我们昭穆九姓的名头,知道吗?——你们给我记好了。脸面不是人家给的,而是自己挣的!”穆夜来虽然只有十岁,可是这番话说出来,极有架式。
跟着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里看出敬畏之意。
三小姐刚到洛阳的时候。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大家都以为她活不下去了,穆家大夫人连她的棺椁都备下了,谁知穆家来了个游方僧人,说她是被邪祟所迷。回来还愿来了,在她床头宣了三声佛号,她就醒了过来。说肚子饿,要吃东西。
穆家大夫人喜得晕了过去,穆家大老爷也连声让人过来伺候。
乱糟糟忙乱一番之后,大家再想起那个游方僧人,却不知道他到底去哪里了。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穆家后来就有人传言,说三小姐是福大命大之人。有佛缘。
穆家大夫人很是信服,还劝过穆家大老爷几次,说三小姐既然有佛缘,是不是应该舍到庙里,担心他们穆家养不住。
这话让穆家的二夫人,也就是穆夜来的生母在穆家大老爷面前哭得死去活来,说如果让穆夜来出家,她就一头撞死算了,让穆家大老爷心疼得肝儿都颤了,这事就不了了之下来。
不过穆夜来倒也乖巧,醒过来之后,说要拜菩萨,就在自己住的小院子里设了一个小佛堂,日夜念经持诵,足足一个月。穆家大夫人这才满意,不再提让她出家之事。最近才放穆夜来从家里出来走动。穆夜来想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伽蓝寺。
这些丫鬟婆子都是跟着穆家从安西来的。
安西虽然也是大城,但是风格跟大周的风光完全不同。
大家看得倒也新奇。
只是前面传来的男人呼喝声真是煞风景。
穆夜来本打算绕道而行,可是突然想起刚才杜恒霜好像就是往那个方向去了,便改了主意,径直往那嘈杂的地方去了。
后面的丫鬟婆子只好跟上。
红叶道上拐个弯,前面的景致就开阔起来。
那边是个椭圆形的空地,四周种着梧桐和枫树,交相间杂,中间是个牡丹圃,种着各色名品牡丹。
不过大家的目光都被牡丹圃中间的一行人吸引住了。
隔着一丛低矮的异种牡丹,可以看见三个男子,正拦住一个穿着粉蓝衫子的小姑娘调戏。
当先一个男子十五六岁,穿着淡蓝色镶忍冬花饰的蜀锦罗袍,头戴黑色蜀锦幞头,满脸英武俊朗之气,却做出一脸恶狠狠的样子,拿着一把扇子,挑着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的下颌,呵斥道:“拖油瓶不在家里好好待着,浪到外面来招蜂引蝶!寡妇不守妇道,生得小浪蹄子也是不守妇道的。我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是要再去勾搭一个男人,害死人家的原配,然后你好去做填房啊?——你娘是填房,你和你姐姐以后也会给人做填房,你们一家子都是填房!”
他身后的两个男人穿着短褐,看上去像是他的小厮随从,听了主子的话,一起拍着大腿哄笑起来,“二少爷,说得好!——一家子都是填房!哈哈哈哈”
那小姑娘吓得浑身哆嗦,脸色雪白,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拿着巾子捂住自己的脸,默默流泪,连哭声都不敢发出来。
跟着她的两个丫鬟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上去,也是一声不敢吭。
穆夜来好奇地看看那个男子,又看看立在他面前泪如雨下的小姑娘,由不得嗤笑一声:怎么会这样?
真是巧,现在的她,认得这个男子,也认得这个小姑娘。
这男子就是洛阳大司马许绍嫡出的二儿子许言邦。
而这小姑娘,就是许言邦的继母方妩娘带来的拖油瓶小女儿杜恒雪。杜恒雪的嫡亲姐姐,就是自己两辈子的冤家对头杜恒霜!刚刚在伽蓝菩萨那边。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若不是有刚才的偶遇,她也未必认得这个小姑娘是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