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各处都有冰盆和风扇,凉风习习,将屋外的热气挡在了门帘外头。
绿茶叫了小丫鬟进来,让她们去炊来一桶热水过来,给齐意欣梳洗。
顾远东这才仔细瞧了瞧齐意欣。
只见她鬓发散乱,头上的珠钗只剩一只,歪歪扭扭地别在侧面的发髻上。精致的小脸上有几处脏了的地方,先前在外面的时候,他都没有瞧见。身上穿着的一件茜粉色梅花暗纹轻纱七分袖掐腰短襦,胸前已经沾满了黑土。下面系着一条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底下的澜边已经被撕了下去,露出掐金满绣绢纱袜子。脚上穿着一双粉紫色蝴蝶落花绣鞋,两边鞋尖上镶着的珍珠已经掉了一颗,只剩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在左面鞋尖上。
绿茶走过来,轻轻将晕迷的齐意欣翻了个身,让她侧躺着,瞧了瞧她的背后,低低地叫了一声,回头对站在一旁的顾远东道:“二少,您看!”
顾远东走过来坐在齐意欣边上,探头过去看了看齐意欣背后。只见她背后的短襦已经被撕裂了一条口子,露出里面粉绿的中衣。再看看绿茶指着的齐意欣的后脑上,顾远东伸了手过去,往她后脑上有些暗红的地方摸了过去。
有种粘粘的濡湿的感觉。
顾远东心头一惊,举起手掌一看,手上已经沾上了暗红的血迹。
外头的小丫鬟抬了一桶热水进来。
绿茶忙对顾远东道:“二少请回避。奴婢要帮齐三小姐换衣裳。”
顾远东沉着脸冲出了暖阁,大步出到堂屋里面,正好看见一群人簇拥着顾夫人从二楼下来。
“娘。”顾远东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楼上。
顾范灵均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不过看上去似乎还不到三十,白腻的脸庞清绝艳绝,国色动人。身上穿着一件海棠红绣金鹧鸪香云纱长袖短襦,下面系着同色荷叶石榴裙。头上只盘着牡丹髻,光溜溜地没有插任何首饰。只项上戴着一串珍珠颈链,那珍珠难得颗颗大小一样,饱满圆润,一丝瑕疵都没有。珠光盈盈,和顾夫人毫无瑕疵的肌肤交相辉映。
“东儿,听说意欣来了?”顾夫人点点头,缓步下了楼。
顾远东喉头有些堵塞,窒了窒,才伸出手,让顾夫人扶着他的手走了下来,眉头紧皱,对顾夫人道:“……娘,我刚使人叫了大夫进来。妹妹她在暖阁里歇息,情形看上去有些不好。”
顾夫人叹了口气,扶着顾远东的手往暖阁走去,低声道:“这孩子真是可怜。自从她娘去后,就三灾八难的,总也不得安生。”说着,拍了拍顾远东的手,道:“她娘临死的时候,拜托我和你简伯母,要看在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帮她看顾着这个孩子。——今日若不是有你,我和你简伯母,他日九泉之下,都难见你裴姨母。”
顾远东知道,自己的娘范灵均,年轻时同齐家的主母裴思贤、上官家的主母简悦纯本就是手帕交。后来三人先后从京城嫁到东阳的三大世家顾、齐和上官三大姓。
范灵均嫁给了顾家的嫡长子顾为康。
裴思贤嫁给了齐家的嫡长子齐利坚。
简悦纯嫁给了上官家的嫡长子上官元泽。
三家人本来就交往频繁,后来因为娶了这三个闺中密友做主母,三家的关系更加紧密起来,同气连枝,同进退,共荣辱。几家的孩子也是从小就在一起厮混,彼此以兄妹相称,都很熟识。
可惜齐家主母裴思贤多病早逝,只留下一儿一女。儿子齐意正早已成年,去京城做官去了。女儿便是齐意欣,今年才十五岁。
听见顾夫人的叹息,顾远东安慰了几声,便道;“娘,妹妹就托付给娘了。我还有事,先出去了。”说着,急匆匆转身就走。
顾夫人在后面连声叫道:“你回去换了衣裳再出去吧。看斗篷上都脏成这样了……”
顾远东在院子里解开斗篷,往后一扔,正好扔在一个婆子面前。那婆子赶紧用手接住了,送到浣衣房里让专人去清洗去了。
顾夫人摇摇头,进了暖阁,去看齐意欣去了。
绿茶在暖阁里,已经帮齐意欣洗了脸,又洗了手脚,刚刚将她身上脏了的短襦和裙子换了下来。
看见顾夫人进来,绿茶忙起身屈膝行礼:“见过大夫人。”
顾夫人微笑着点头,坐到了罗汉床边上,看了看齐意欣的脸色,伸手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皱眉道:“可是不好,怎么发起高热来了?”
绿茶忙指了齐意欣后脑上的伤口给顾夫人看,低声道:“大夫人,这个伤口太深,应该让大夫赶紧进来才是。”
顾夫人问绿茶:“刚才东儿说去请大夫去了,怎么还没有进来?”
绿茶忙道:“奴婢去二门上等着去。免得这群婆子不知道利害,误了齐三小姐的伤。”
顾夫人“嗯”了一声,让绿茶自去料理。自己亲自展开罗汉床旁边堆着的一床兰花袷纱被,给只身着中衣的齐意欣盖上,又让人拿了冰盆过来,浸了两块帕子在里面,绞干了,搭在齐意欣额头上给她降温。
顾远东来到外院,立刻去了顾家关押人犯的院子,问一直候在那里的顾平道:“有没有问出来是何人主使?”
顾平先前只留了一个活口王二,现下已经抓了过来问话。
顾平摇了摇头,有些垂头丧气地道:“没有。我们各种大刑都上了,王二还是说不出所以然。看起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王二到底是怎么说的?”顾远东走进刑室,看了一眼绑在屋里柱子上,已经成了一个血人的王二。
顾平拿起一旁的口供签押本,指给顾远东看:“王二说,半个月前,有一家有钱人家的夫人,托中人寻他做这桩买卖。让他在七月十五,齐家三小姐去潭柘寺上香的时候,将轿子劫走,在外面过一夜,明日自然有人去他那里寻回齐三小姐,再大张旗鼓地送回齐府就是了。”
顾远东的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道:“肯定是那个女人!”
顾平挠了挠头,劝顾远东:“二少,话不能这么说。再说,王二后来还见过那位夫人一面,听王二说得,跟那个女人完全不相干。二少是太有偏见了。人家虽然是继母,可是对齐三小姐,向来比她亲生的女儿还要好。在这东阳城,人家的品行是有口皆碑的,就连齐三小姐也视她为亲娘。——都说后娘难做,人家做到这样,也仁至义尽了。”
顾远东没有说话,伸手取过一旁墙上挂着的步枪,对着柱子上绑着的人啪啪啪连开三枪,打死了王二。
“拖走,同妹妹的乳娘和贴身丫鬟的尸体放在一起,送给齐府的赵夫人。”赵夫人便是齐意欣的爹齐利坚后娶的填房,跟顾远东的奶奶顾赵氏,还是远房亲戚。
第4章 同气连枝 中
外面的天色逐渐昏暗,暮霭沉沉。
顾家大宅在东阳城西北面,是东阳城最大的朱雀大街的尽头拐弯的地方。
齐家大宅却是在东阳城的东南面,和顾家隔了半个东阳城,遥遥相望。
此时已到掌灯时分,正是各家各院吃晚饭的时候。
齐府的后院正房承平院里,齐大老爷齐利坚的继室夫人齐赵氏在屋里有些焦躁地走来走去,不断地往窗外打量。
等了好半天,才看见一个婆子匆匆从院子的角门进来。
齐赵氏赶紧从内室绕出来,来到堂屋里坐下。
那婆子进到堂屋,给齐赵氏行了礼。
齐赵氏忙问她:“可知道三小姐回来了没有?”脸上的样子十分焦急:“这一大早就去上香,怎么都天黑了还没有回来?今儿可是十五,一大家子都要去老太太那里吃饭,她若不去,老太太那里不好交待啊!”
齐家人多,平日里只是初一、十五,一大家子人去齐老太太那里吃饭。旁的时候,都是各房领了饭菜,在自己屋里吃饭。
那婆子也跟着点头道:“太太说得是。若是平日里,就先瞒着老太太那里,等人回来了再说,也没什么不妥。可是今日正是一家大小一起吃饭的日子,三小姐本来就是老太太的心肝肉,怎么可能不问的?”
齐赵氏眼里急得流下泪来,对那婆子道:“你再找几个人,悄悄地出去寻一寻。千万不要声张,不要让旁人知道了。”大姑娘到晚上都不回家,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那婆子自然知道利害,忙道:“夫人放心,奴婢理会得。”
齐赵氏点点头,正要让她下去,外面又冲进来一个婆子,咄咄嗦嗦地跪在齐赵氏脚边回道:“太……太太……顾家的副将顾平顾大人,带了三具尸首……说要送给太太……”说得莫名其妙。
齐赵氏十分惊讶,忍不住嘀咕道:“怎么可能?顾二少不是去西大营练兵去了吗?顾平怎么会在东阳城里?”顾平和顾二少的关系,东阳城里的人都知道,一向是焦不离蒙,蒙不离焦的关系。
旁边垂手候着的婆子闻言,右眼微微跳了两下,便更深地低下了头。
齐赵氏闭了嘴,整了整发髻,道:“带我去看看。”
说着,伸出手来,一旁垂手侍立的婆子赶紧扶着齐赵氏的手,一起往外院去了。
外院的一个偏远院子的角落里,并排躺着三具盖了白布的尸首。
齐赵氏扶着婆子的手,对着一身戎装的顾平微微欠了欠身,问道:“顾副将贵脚临贱地,可是有事?”
顾平忙侧身避过,对齐赵氏拱手还了半礼,恭敬地道:“齐太太,您请看看这三个人,您可认得?”说着,让人揭开了盖着尸首的白布。
齐赵氏拿帕子捂着鼻子和嘴,借着廊下昏黄的灯光,匆匆扫了一眼。看见齐意欣的乳娘和贴身丫鬟的额头上,都有一个黑乎乎的弹孔,明显是被一枪爆头致命的,很是吃了一惊。
“这两位,是我们……家的下人。旁边的那个男子,我却不认得。”齐赵氏定了定神,对顾平回道。
顾平点点头,再问齐赵氏:“齐太太,这两个下人,到底是服侍谁的?”
齐赵氏却不肯说,不虞地道:“不过是做粗活儿的下人,哪里服侍过主子?”倒是不肯承认是齐三小姐的贴身侍婢,确实是真心为齐三小姐打算的。
顾平赞许地笑了笑,对齐赵氏道:“既然是府里头的下人就好。我们二少想跟太太转告一声,说这两个下人,今日下午在东阳城的大街上遇到劫匪,不幸身亡了。有人认得是齐家的下人,便让我送过来,齐太太也好处理后事。”
听了顾平的话,齐赵氏眼色沉了沉,试探着问:“二少回来了?”
顾平转身命人将王二的尸身抬走,又对齐赵氏道:“下午刚回来,遇到去潭柘寺上香的齐三小姐,就请到我们府里做客去了。——齐太太也知道,我们夫人一向视三小姐如同亲生,说了好几次,想接三小姐过去住几天,因二少事忙,都没有成行。今日遇到了,拣日不如撞日,就一起过去了。”
齐赵氏心领神会,心里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脸上又欣喜了几分,对顾平行了大礼,又道:“请代我向二少谢过。我们三小姐一向娇生惯养的,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二少海涵。”又吩咐自己的丫鬟:“去三小姐院子里说一声,让她们给三小姐收拾包袱,送到顾家去。”
顾平忙阻止道:“齐太太不用着忙。我们夫人给三小姐备得齐全,齐太太不用担心。”
齐赵氏嗔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们夫人备得,是她的一片心。我备得,是我的一片心,这哪能一样呢?”言笑盈盈,艳丽的脸庞如同盛开的牡丹,美不胜收。
顾平看着一呆,有些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齐赵氏转身领了顾平去客院招待,又命一个婆子留下来处理齐意欣乳娘和贴身丫鬟的后事。
一路上齐赵氏对顾平推心置腹:“我们三小姐命苦,从小就没了亲娘。这府里的人也就多疼她一些,我自然也不例外。她妹妹和弟弟,我都命他们让着姐姐,不要惹姐姐生气。所幸三小姐是个懂事守礼的大家闺秀,并没有因此恃宠生娇,对弟弟、妹妹十分关照,实在是可人疼的孩子。——她祖母前些日子病了,三小姐去潭柘寺祈福许愿过。如今病好了,三小姐便执意要去潭柘寺还愿去。”
顾平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跟着齐赵氏来到客院上房坐下,喝了杯茶,便告辞离去。
等顾平走了,齐赵氏才叹了口气,起身带着丫鬟婆子回了内院。
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候,齐赵氏便带着人直接去了齐家老太太齐叶氏所住的荣养堂。
齐赵氏所出的两个孩子齐意娟和齐意诚已经带着各自的丫鬟婆子,早早地来到荣养堂,在祖母齐叶氏面前说笑凑趣。
第5章 同气连枝 下
齐叶氏眯着眼睛,看着两个小孙女小孙子在面前凑趣,胳膊里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不断摩索那毛,也不说话。
见齐赵氏带着两个丫鬟,一个婆子走进来,齐叶氏歪靠在罗汉床头的大迎枕上,问齐赵氏:“三丫头呢?怎么这早晚了,还不见人影?”
齐赵氏笑着福了一福,道:“回老太太的话,我们三小姐早上去潭柘寺给老太太还愿去了。回来的时候,恰好遇到顾家的二少爷,说顾夫人想我们三小姐想得紧,就接到顾家去住几天。”
齐赵氏走过来,坐到了齐叶氏边上,从丫鬟手里取过美人捶,帮齐叶氏捶腿,微偏了头,笑着道:“才刚顾家派了人过来传话,媳妇就赶着让三小姐的丫鬟收拾了她常用的物事,连人带东西,都送到顾家去了。——这次可得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大概才会回来。”
齐叶氏听了,脸上笑开了花,抱着怀里的波斯猫,低头拨弄着猫脖子上的细长软毛,道:“我们这三丫头,是投了顾夫人的缘。”
齐意娟见状,走过来拉着齐赵氏的衣袖,撒娇地道:“娘啊,我想姐姐了,送我去跟姐姐做伴吧!”
齐意诚也走过来,对齐叶氏大声道:“奶奶,我要去顾家,跟顾二少学枪法!——我们学里的同窗,都说顾二少百布穿杨,枪法如神呢!”
齐叶氏没有理会齐意娟,倒是对齐意诚笑着点头道:“想着学枪法,也不算是出格。也罢,等你三姐姐回来,你跟她说说,顾二少当你三姐姐是亲妹子一样疼,只要你三姐姐说句话,顾二少说不定就收了你这个徒弟的!”
齐赵氏忙起身给齐叶氏又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太太提点。三小姐对他们略好一些,他们姐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成日里粘着他们三姐姐,我会管着他们的。”说着,便转身收了笑容,对齐意娟道:“你今日的大字都写了没有,还有刺绣,厨艺,算术课,都学得如何?”
齐意娟嘟了嘴,扭到齐叶氏身边,半跪在脚踏上,低声道:“三姐姐从来不去上课,为什么就要逼我?”
齐叶氏睁开半闭的眼睛,笑了笑,抚着齐意娟的头,道:“好,好,我们娟儿也不去了。以后就跟着祖母,好不好?”
齐意娟大喜,鸡啄米似地狂点头:“奶奶说话算数?!”
齐赵氏也又惊又喜,看着齐叶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太太,可别太惯着她小人家……”
齐意娟拉着齐叶氏的手,冲着自己的娘和弟弟做了个鬼脸,十分得意。
齐叶氏笑得十分慈祥,只是瞥了齐赵氏一眼,便问道:“老二和老三怎么还没有来?”问得是齐家二老爷和三老爷。
齐赵氏正要使人去叫,二老爷和三老爷携着他们的一家大小都进来了。
齐家大老爷去了京城谈生意,不在家里面,此时家里的人都到齐了,齐赵氏便出去命厨房的人端菜上来开饭。
和齐家隔了半个东阳城的顾家,此时也正是晚饭时分。
顾家没有齐家那么多的人。顾老夫人赵氏原是东阳城里的后起之秀赵家的远房偏支,早年嫁入了顾家,生了一个儿子,便是如今江东十六郡的大都督顾为康。
顾为康的爹以前是个秀才,后来中了举之后,便一病不起了。顾为康由寡母拉扯长大,十分孝顺,只是不善文而喜武。后来从军之后,恰逢其会,升至将军,又娶了宗室之女范灵均为妻,更是官运亨通,如今是这江东十六郡的无冕之王。
赵家那么多女儿,反而只有这旁支的赵氏嫁得最好,所以赵家也顾不得前倨后恭,将顾赵氏硬是写入了赵家嫡支,为赵家撑门面。
顾赵氏求之不得,将赵家当作了娘家走动。孝顺的顾为康为了老娘高兴,自然对赵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赵家讨了不少便宜。
原本齐家才是江东十六郡的商业霸主,可是自从齐家的主母齐裴氏过世之后,齐家的生意便渐渐被赵家、叶家和李家蚕食,逐渐有分庭抗礼之势。
顾老夫人坐在饭厅里面,看见只有儿子顾为康的二房,自己的远房侄女赵氏,人称小赵姨娘的,带着她所出的一儿一女陪着自己吃饭,有些不高兴,耷拉着眼皮问道:“夫人呢?她如今越发托大了,不来吃饭,给我老婆子打个招呼总行吧?”
小赵姨娘站起来帮着布筷子,给顾老夫人盛汤,一边笑着帮顾夫人范氏解释:“姐姐管家事忙。今儿听说齐家的三小姐过来做客,想是耽搁了,一会儿就来。”
顾老夫人点点头,低头喝了一碗汤,对小赵姨娘叮嘱道:“既是齐家的三姑娘来了,你吃了饭,也带着两个孩子过去瞧一瞧,打个招呼,不能失了礼数,就让人笑话了。”
小赵姨娘知道顾老夫人出身寒微,自从儿子顾为康有了大出息之后,就特别注重礼数,忙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躬身应了声“是”。
顾老夫人笑着让她起身,道:“你呀,也太知礼了。这里就我们娘儿几个,你不要这样拘束,来,坐着咱们一处吃饭,也亲香些。”
正说着话,顾远东大步走了进来,对着顾老夫人行了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给奶奶请安。”
看见顾远东进来,顾老夫人皱纹密布的脸上乐开了花,伸手冲顾远东招手:“东儿,快过来!奶奶有半个月没有见到你了,不说要去一个月,怎么半个月就回来了?”
顾远东走到顾老夫人身边坐下,瞧了瞧桌上的饭菜,笑着道:“奶奶这里的饭菜就是香。”说着,转身对旁边伺候的丫鬟道:“给我拿一幅碗筷过来,我要陪奶奶吃饭。”
说得顾老夫人心花怒放,一迭声让人去给顾远东做他最喜欢的坛子肉去。
顾远东忙拦着顾老夫人,道:“上官夫人一会儿要带上官七少过来做客,孙子还要去陪客呢。奶奶就不用着忙了。”
顾老夫人知道,上官七少是齐家三小姐的未婚夫,笑着打趣道:“哟,还追到我们家里来了!”
第6章 兄妹异心
顾远东和上官七少上官铭也是从小就认识的,不过真正跟顾远东交好的,是上官铭的大哥,上官家的大少爷上官辉。上官铭的年岁比顾远东要小七岁,从小就崇拜这两位哥哥,是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尾巴。
听见顾老夫人揶揄上官铭,顾远东笑着猛点头:“奶奶是明眼人,可不就那点儿小心思?那上官小子还嘴硬不肯承认呢!”
听着顾远东说话,小赵姨娘所出的两个孩子面色各异。小赵姨娘的女儿顾远南,今年十五岁,和齐三小姐同岁。另一个是儿子顾远北,今年才十三岁。
顾远南平日里最崇拜自己的大哥顾远东。看着大哥顾远东顾盼神飞的样子,顾远南忍不住挪到顾远东身边的位置,伸了筷子夹了一筷子笋干炖肉放到顾远东的碗里,怯生生地道:“大哥,这个菜,和坛子肉一样好吃,又比坛子肉香甜,不腻味。”
顾远东依然偏着头看着顾赵氏说笑,似乎没有听见顾远南说话,也没有回头看顾远南一眼。
小赵姨娘看见顾远南泫然欲泣的样子,有些心疼地走过去,给顾远南夹了一筷子菜,道:“乖囡,多吃些,是不是功课太忙了?看你都瘦了。”
顾远南不再说话,默默地低头吃饭。
顾远东本来说是要过来陪顾老夫人吃饭,可是自从顾远南在他碗里放了一筷子菜之后,便再也没有动过筷子,只是陪着说说话,等顾老夫人吃完了,就告辞离去。桌子上给他盛的一碗饭,分毫未动。
顾远南咬着下唇看了那碗堆得山高的祥云龙纹冰瓷碗,默默地伸手端到自己面前,大口大口吃起里面的饭菜。
顾老夫人吃完饭,用茶漱了口,正躺到南墙底下的罗汉床上,由小赵姨娘服侍着吃水烟。
顾老夫人的水烟袋,是顾老夫人的儿子,江东十六郡的大都督顾为康孝敬的,十分讲究。一般的水烟袋,都是白铜或者青铜所制,顾老夫人的这个水烟袋,却是纯银所制。烟嘴部分是一块上好的老坑翡翠。袋身上嵌珐琅螺钿,装饰成南极仙翁的图案,栩栩如生。
顾老夫人打了个哈欠,明显烟瘾又犯了。
小赵姨娘轻轻含了一口茶水,从水烟袋的吸管部分吐入盛水斗,再吸一口气,听见盛水斗里发出咕噜的声音,便是装好了仓水。
顾老夫人嗜好水烟,顾为康的手下也都知晓,给顾为康送了不少各地的名贵水烟丝。
顾老夫人最爱吃的,是从外洋进口的一种水烟丝。这种水烟丝,是将晾晒过的烟叶用清水湿润之后,抽去烟叶上的筋脉,再喷上水,加入香麻油、盐、各种香料压制而成。外洋进口的这种水烟丝,有种特殊的香料,是本地没有的,让人吃了一次就再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