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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是怎么的了?天!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唤大夫,快快快!!”
[正文 61|第061章]
在一般情况下,女子的名声要比男子更为重要,可前提却是那女子尚未出阁。倘若换成一个早已出阁,早已生儿育女,早已孙儿孙女绕膝,甚至连夫君都已过世的老封君,那就没甚么太大关系了。毕竟,女子的名声之所以那般重要,是因着这会影响到她择婿乃至儿女的亲事。撇开这些,男子要走仕途,比女子更加需要好名声。
咳咳,问题的关键是也没人专门去询问贾母愿意不愿意用自己的名声跟贾政交换,事实上等她知晓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
荣庆堂,贾母内室里,贾赦、贾政并贾敏,兄妹三人在床榻前跪成一排,各个都低垂着头作沉默状,且一跪就是半天。
贾母早已苏醒,她只是怒极攻心并非身子骨不好。只不过,最近几个月以来,她怒极攻心的次数略微有点儿多,前来给贾母诊治的老大夫也说了,亏得贾母本人身子骨极好,要不然早就给气死了。当然,老大夫说的没这么直接,不过意思差不多。
“珍珠,让他们走,都走!”
从晌午过后贾母晕厥开始,一直跪到了掌灯时分,贾母也从初时的沉默,最终硬生生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说白了,跪在她床榻前的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是其中最不疼爱的贾赦,她也不舍得他那么辛苦。更别说,另两个还是打小就被她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尖上的儿女了。
如果说,儿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债,那她上辈子定是负债累累。
这不债主们都来跟她讨债了!!
长子贾赦打从还在娘胎时,就让她颇为不省心,又因着打小就养在老国公夫人徐氏膝下,跟她素来不怎么亲近。这些事儿,贾母都认了,左右徐氏早已过世多年,贾赦虽脾气倔了点儿,倒也还算孝顺,至少在大事儿上头并不同她拧着干。
次子贾政是她最最疼爱的孩子,那会儿,她已经对从婆母手中讨要回长子彻底失去了信心,偏在那档口,她再度有了身孕,并如愿的又诞下一子。且贾政跟贾赦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实在是太乖巧懂事了,又跟她贴心得很,只让她恨不得将全天下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贾政跟前任他挑选。
幼女贾敏是她觉得最亏欠的孩子,严格来说,贾母并没有重男轻女的心思,尤其是在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后,又再度得到如同老天爷恩赐的女儿,她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轻视呢?更不巧的是,她在怀贾敏时,意外着了姬妾的道儿,虽说最终贾敏平安诞生,可出生后却大病小病接连不断,也就是养到十四五岁时,才慢慢有了起色。试问,她如何能不亏欠这孩子?
然而,贾敏倒也罢了,身子骨羸弱并不是出自于她的本意,况且除了这点儿之外,旁的一切都是好好的。可另两个……
“大老爷、二老爷、敏姑娘。”珍珠面露踟蹰之色。言语之间更是充满了不肯定。这要是她面对的只有一个,倒也罢了,左右她是给贾母传话,又不是出自于她的本意。可如今,跪在床榻跟前的有仨,全是贾母的亲生骨肉。她只觉得,要是这三位因此记恨上了她,她也不用再折腾了,直接想法子讨了卖身契麻溜的走人罢!
好在,甭管是贾赦、贾政兄弟俩,还有贾敏,都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顶多也就是无视了珍珠,只径自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珍珠无奈了,只好偷偷的拿眼去瞧躺在床榻上一副恨不得立刻撒手人寰的贾母,期盼着贾母能再说点儿甚么。然而,事实却让珍珠很是失望,贾母甚么都没说,只仍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幔上的百花图,如同被勾走了魂一般。
只这般又过了两刻钟,外头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却是那拉淑娴牵着琏哥儿走进了内室,接着便是王夫人并珠哥儿、元姐儿。五人只径直走到了贾母床榻前,依着顺序跪倒在地,却齐齐选择了一言不发。
眼前的情形却是吓呆了珍珠,这旁人也就罢了,哪怕身子骨最弱的贾敏,也不至于因着在屋里厚毯子上跪几个时辰就一病不起的,可后来的却有怀着身子的那拉淑娴,并三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见他们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珍珠是真的急了,想也知晓,这万一真的出了事儿,他们没法怪罪于贾母,却是铁定会把怒气发在她身上的。偏生,作为贾母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她就是想躲都无处可躲。
“老太太!老太太您要是心头有气,只管打我骂我,别这般糟践自己呢!老太太,您看一下,大老爷、二老爷、敏姑娘可都已经跪了一下午了。老太太,您这到底是想作甚?您最最疼爱的珠哥儿、琏哥儿也都来了,还有年岁最小的元姐儿,他们可都受不住呢。老太太,奴婢求您了,您倒是下令将奴婢打死,也不能这般罔顾小辈儿们对您的孝心呢!!”
贾母的眼珠子转了转,却仍是沉默不语。
珍珠这会儿已经被她想象中的可怕后果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待发觉贾母完全不为所动后,整个人都软瘫在了地上,然而不多会儿,她却冷不丁的跳了起来,眼角极快的扫过门口,一看就看到躲在帘子后头那若隐若现的阴森脸庞。
绝对是容嬷嬷,这个错不了!!
“老太太!!”珍珠凄厉的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了床榻上,却正好将自己的嘴对准了贾母的耳朵,用只有贾母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语速飞快的道,“老太太您还是赶紧见好就收罢,真要再闹腾下去,外头的传言只会愈演愈烈,如今还有人替您辩驳,只怕往后就要一面倒的指责您了。真到了那个时候,您还能有甚么盼头?万一上头再传出些许对您不利的评价来,您往后……老太太,您如今还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啊!”
超品国公夫人。
可怜珍珠说了一大车的话,也比不上最后这几个字份量重。
却说贾母一生最自豪的就是她那侯府千金的出身,以及年纪轻轻就成为诰命夫人的自豪感。如今,虽说荣国公贾代善已然过世,留给她的却是超品国公夫人的诰命。当年,太|祖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虽说荣国府比不上四王,却也是荣耀加身。又因着八公之中其余七位都降爵世袭了,如今活着的人中,能被称之为国公夫人的,唯独只有贾母一人。
一下子,贾母就精神了。
“罢了罢了,你们都起来罢。唉,儿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债,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多说无益,多说无益。”贾母只要一想到再这么折腾下去,自己来之不易的超品诰命就极有可能不翼而飞之后,登时甚么怨气都消散了。
讲真的,贾母并不蠢,只是为人过于自私自利,且因着眼界问题,在很多事情上完全没有大局观。然而,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她却算计的极为清楚。
跪在地上的贾政愕然的抬头,旋即便换上了一脸的感激涕零,只热泪盈眶的道:“母亲,儿子知晓这次是让母亲受委屈了。可是,儿子也是没有法子,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已经传遍了,儿子纵是想为母亲辩解也实在是无能为力。母亲,儿子错了,儿子真的知晓错了,这次真的是儿子连累了母亲您!”
贾政边说边连连叩头,跟外头不同,他到底是被贾母宠溺着长大的,虽说他惯会推卸责任,可在贾母这事儿上,他却并不曾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偏他知晓的消息比贾母更为详尽,心下也愈发的愧疚起来,叩头时也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只片刻工夫,额头上就肿胀起来。
这下,贾赦却看不下去了。
其实也并非看不下去,而是贾政这番举动可把他给为难住了。说真的,贾赦打心眼里觉得叩头太傻,可要是不跟着一道儿叩头罢,又显得一点儿诚意都没有。愣了半响,贾赦立刻出手拦住了贾政,并朗声道:“老太太,您赶紧说句话呢!二弟都快磕得头破血流了!您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罢?求求您了,您就饶了二弟这一回罢,他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
凭良心说,贾赦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倒还像那么一回事儿,至少他做出了兄友弟恭的态度来。可搁在那拉淑娴眼里简直就是不忍直视。要知晓,让贾母替贾政背黑锅一事,完完全全就是贾赦出的主意!咳咳,那拉淑娴也略帮着完善了一下,并授意张家帮衬一把。
可追本溯源,这锅必须是贾赦的。
得亏贾母并不知晓真相,要不然她铁定一口气接不上来,直接去下头见老太爷了。
也正是因着贾母的不知情,这场戏得以完美落幕。贾政痛哭流涕的表示忏悔,贾赦心疼弟弟跪求贾母原谅,而贾母则老泪纵横的表示,她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
最终,好戏落幕,贾母喝下了早已热了好几遍的汤药沉沉睡去,诸人则在贾母合眼安睡之后,四下散去。唯独只有容嬷嬷落在最后头,阴测测的往内室瞄了一眼。
[正文 62|第062章]
对于容嬷嬷那点子小心思,那拉淑娴自是心知肚明的,可因着怀孕的缘故,最近她整日里都惫懒得很,又想着容嬷嬷素来都有分寸,也就没开口管束。
这么一来,问题就大发了。
容嬷嬷神烦贾母,只要一想起那拉淑娴好几次不得不跪倒在贾母跟前,她就恨不得亲自动手把那老虔婆的脑袋整个儿都拧下来,再泡在粪坑里腌着不可!
——甚么下|贱玩意儿,竟敢受她家娘娘的跪拜!!
抱着这样的心思,容嬷嬷毅然决定玩一票大的,让贾母好生感受一下甚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然而,让容嬷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这厢还没有将计划完全定下来,那厢珍珠就已经悄悄摸了过来。当然,所谓的悄悄摸过来只是个虚指,事实上因着贾母对珍珠报以了全部的信任,故而就算珍珠只随口扯个谎往荣禧堂来一趟,贾母也不会有任何怀疑的。而这一次,珍珠正是借着替贾母打探外头消息,名正言顺的逛了整个荣国府,这荣禧堂只是她的其中一站。
“嬷嬷安好。”珍珠一见到容嬷嬷就先恭恭敬敬的给她行了礼,在她看来,她的礼数已经很周全了,就算容嬷嬷是那拉淑娴的奶娘,可到底也只是个下人罢,跟她这个在贾母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完全是平级的,因而她这个礼是特地给予的颜面,而非必要的。
可容嬷嬷却不这么认为,她只抬了抬眼皮,也不曾露出任何鄙夷不屑的神情,却能让人轻易的看出她的无所谓。
珍珠满脸通红,可她实在是怕极了容嬷嬷,因而只低垂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态,直到听得容嬷嬷一句轻飘飘的起身,她才像是心头的大石头被彻底放下了一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嬷嬷,我有事儿同您……向您讨教。”舌头在嘴里绕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说出“商量”这个词儿。
可饶是如此,回应珍珠的仍只是容嬷嬷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嬷嬷,为表诚意,我今个儿就将埋藏了多年的心里话同您说说罢。”珍珠不傻,事实上她相当得聪明,且因着她原就是荣国府的家生女儿,父母祖辈连着三代人都跟着贾家人,且多半都捞到了有油水的差事。也因此,比起一般卖身的下人,珍珠眼界更广,加上她天生就擅长观察旁人,揣摩迎合旁人的心思,故而她从小到大都没吃甚么亏,且每次都能做出于她而言最佳的选择。
然而,她再怎么聪明也无法冲破出身的桎梏,因着她是荣国府的家生女儿,所以天生被那些个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下人强太多了,可也正是因着她是家生女儿,留给她的选择权也就不多了。
嫁给府里的管事,成亲后再回到贾母跟前当个管事嬷嬷,对于珍珠来说,这是最好的法子,同时也是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
可她并不愿意。
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嫁给府里的爷们当通房丫鬟,虽说因着家生女儿的缘故,她这辈子都别想成为良妾,可要是仅仅当个通房,再生下一儿半女,她的人生大概就是全然不同了罢?可惜,荣国府的爷们也不多,撇开珠哥儿和琏哥儿这俩小孩崽子,也就只剩下贾赦和贾政两兄弟了。
打从一开始,珍珠的目标就是贾赦。
作为荣国府袭爵的继承人,贾赦的优势太大了,不过珍珠却并非完全基于这一点才选择了贾赦,而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嬷嬷别嫌弃我不害臊,实在是我这样出身的人,若不仔细为自己盘算的话,怕是一辈子就这样了。要只是我一个人倒是没甚么,可我真的不希望我将来的儿女孙辈皆是卖身的奴才,只要有一丝可能性,我都想奋力搏一把。您也不用担心我会对大太太不利,我从没有这般想过,甚至我之所以挑中大老爷,也不全然因着他袭爵继承人的身份,当然更不可能是因着他的俊朗不凡,而是因为他对大太太还有哥儿的真心。”
因着瑚哥儿早夭的缘故,有些话珍珠并不敢说仔细了,只泛泛的提了太太和哥儿。不过,她这话却是发自于肺腑的,实在是当年她亲眼目睹了贾赦对于妻儿的万般爱意,这才春心萌动,总觉得倘若她成了贾赦的通房后,也能享受到那份真情惬意,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人呢,哪个不想被全心全意的宠爱照顾。
“所以你如今改变了心意?”容嬷嬷终于提起了点儿兴趣,还指了指一旁的绣墩子,让珍珠坐下慢慢说。
珍珠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及至坐下后才忽的想到,她为何要这般感动?不就是个绣墩子吗?弄的自己好像没见过世面一样。正这般想着,珍珠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察觉到容嬷嬷已经开始不耐烦之后,忙不迭的挤出笑容回答道:“嬷嬷您说的是,我如今改了心意,我打算往二房去了。”
凭良心说,贾政也不是个好选择,可问题是珍珠已经别无选择了。当然,倘若她能被调拨到贾敏跟前,或许还能因着陪嫁的缘故,当上姑老爷的通房。可是,林家哥儿跟贾敏定亲已经数年了,尤其眼瞅着荣国府出孝都快半年了,林家除了节礼之外,愣是没有旁的动静了,莫说贾敏着急,府上的其他人也急得不得了。而珍珠的年岁也不算小了,况且就算真的能如愿当上陪嫁丫鬟,林家那头是个甚么情形她也不甚清楚,与其搏那些个虚无缥缈的前程,还不如留在荣国府里,至少还有家人帮衬着。
因着这些缘由,珍珠将目标定为了贾政。
将自己的思量一一讲述出来,珍珠满脸的严肃认真:“嬷嬷,我想去二房,可我其实并不在意二老爷,甚至连最初一心想要嫁的大老爷,我也压根就不在意。我想要的是身份地位,是儿女孙辈再不当奴才,旁的任何情爱都与我无关。所以,只要您能帮我,我也愿意今生今世都为您做事。”
容嬷嬷终于拿正眼看了她:“不相信情爱?”
“是的,那些个情情爱爱都只是存在于话本子、戏台上,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敢奢望那些东西?嬷嬷且放心,我虽然不敢称自己有多聪明,可至少我有自知之明。其实,我也可以跟老太太恳求,以我在老太太的体面,求去二房当个通房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我不希望就这样落得下乘,我想让二老爷、二太太求着我去二房。二老爷也就罢了,我自认哄得了他,可二太太必须主动来求,要不然将来我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为达目的不惜背主吗?”
“甚么是背主?我绝不会因着利益而害了老太太的性命,这一点,我相信嬷嬷也不会。”说这话时,珍珠的语气里是满满的笃定。
还真别说,容嬷嬷确实没想过要了贾母的命,原因很简单,因为贾母一死府上就又要守孝了,且一守就是三年。偏孝期之内的忌讳还特别多,尤其是那拉淑娴如今有孕,而在孝期内出生的孩子,会被视为不详,哪怕孩子早就孝期前就已经怀上,却仍不能避免外人异样的眼神。单凭这一点,容嬷嬷就不会对贾母下死手。
“如果你已打定了主意,那就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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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晓珍珠已经彻底投靠了容嬷嬷,甚至连那拉淑娴都不清楚此事。
而珍珠在草草晃悠了一圈后,带着满腹的心事回到了荣庆堂,并立刻跪在了贾母床榻之前:“老太太。”
“又怎的了?你是听到了甚么不得了的流言蜚语?”贾母已经连着两日都不曾下床了,身子骨不好是一回事儿,最重要的还是她始终提不起劲儿来。虽说因着珍珠先前的劝解,她不打算再折腾了,可一时半会儿的,想让她彻底想开,仍是困难重重。
要不然,她也不会极力赞成珍珠四下打听消息了。
“老太太,珍珠不敢说。”
“有甚么不敢说的,难不成是怕说了会让我担心?”贾母还是尽可能的把事情往好了想,面色略缓和了一下,淡淡的道,“别怕,我也不是那等子没经历过风雨的人,说罢,我撑得住。”
珍珠的面上露出了明显的踟蹰之色,好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老太太,我、我是听说外头的那些个流言蜚语,其实是从咱们府上流传出去的。”
“你说甚么?!”贾母满脸不敢置信,可旋即就立刻转为了若有所思。
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甭管是甚么样的流言蜚语,肯定都有一个源头。而在一般情况下,这个源头都是有目的的。
也就是说,始作俑者多半都是最终的受益者。
[正文 63|第063章]
没有人会为了毫无益处的事情大费周章的,本就自私自利的贾母格外的深有体会。先前,她是不曾往深处想,如今被珍珠这么一提醒,以往曾经历过的那些个阴谋暗算,一下子就在她脑海里炸开了。
谁是流言蜚语的始作俑者,这一点贾母暂时无法确定。可她敢肯定,这事儿最大的获益者就是被她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次子贾政!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一时间,贾母脑海里掠过了万般思绪,可面上的神情却并无太大的变化,毕竟她早已不是喜怒都形于色的小丫头了。她是侯府千金,是堂堂超品国公夫人,是……
可她终究还是一个母亲。
“真不敢相信。”过了许久许久,贾母淡淡的吐出了一口气,尽管一切都看似平静,可细心如珍珠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凄凉和绝望,当下心头略过一阵不忍。
却听贾母又道:“罢了,儿女都是债啊,左右事情已经如此了,用我名声换他的名声和前程,也算是值得了罢?唉,这就是命啊!”
珍珠一直呈跪倒的姿势,低垂着头双手也垂在身体两侧,原是想着这个姿势不容易让人瞧见她面上的神情,毕竟就算自信如她,也不敢保证在陪伴了十数年的贾母跟前会不露任何痕迹。然而,这一次珍珠却是多虑了,贾母压根就不曾发现她的任何异常,事实上此时的贾母面上一片空白,连眼神都是放空的,看着仿佛是在直视前方,则是却是两眼无神全然没有聚焦。
不由得,珍珠落下泪来。
“你哭了?呵,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算比旁人乖巧懂事,你还是个没经历过太多风雨的孩子啊。其实,人呐,都是为了自个儿。说真的,我不怪他,换做要是我,大概也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毕竟,我已经老了,他却正当好年岁,他有妻儿有仕途有未来,我呢?一个糟老婆子罢了。”贾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不伤心是假的,可一旦想通了,又仿佛彻底放下了。谁让伤她最深的,就是她最心爱的次子呢?
“老太太,我、我只是不敢相信。”珍珠努力让声音尽可能的平静一些,可显然她最终还是失败了。
“没甚么好不相信的,除了我那打小就聪慧的政儿外,谁能想到这么好的法子?三大罪状啊,除却全然被污蔑的那个,其余另两个原就是事实,我还想着,就算赦儿拼命周旋,大概也就只能保住政儿的性命罢?前途之类的,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过。没想到啊,真的没有想到,他自个儿却琢磨出了这么好的法子来。其实,说真的,倘若他亲自过来求我,我也是可以配合他的。谁让他是我疼了一辈子的儿子呢!”
终于,贾母也不由的落下泪了。精明了一辈子,临老就被人算计成了这般,偏生算计她的还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儿子,甭管她如何假作镇定,这心,却是真的被伤透了。
珍珠低头垂泪,沉默不语。
……
……
贾母真的病倒了,当夜就发起了烧来,荣庆堂一整宿都不曾安宁,得了消息的贾赦、贾政以及贾敏皆前来帮衬。最终,贾赦把贾敏赶了回去,只道若是再病一个,阖府都要不安宁了。想了想,又让贾政把珠哥儿送回了梨香院,并言明无需王夫人过来,只要她看好两个孩子。贾政原正六神无主着,闻言自是老实听从。因而等贾母醒转时,身畔恰好只余贾赦一人。
“赦儿。”贾母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苦涩的如同吃了黄连一般。偏贾赦此人并不擅长揣摩人心,听得贾母唤他,只答应了一声,便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等待着贾母接下来的聆讯。然而,贾母却只唤了这么一声,就彻底沉默下去了。
“老太太您是想寻二弟?”贾赦等了一会儿,没听得贾母继续吩咐,便猜测着问道,旋即也没等贾母说话,便自顾自的回答道,“大夫说您这是心中郁结,外加得了风寒,我怕珠儿太小被传着,就让二弟将他送回梨香院去了,也没让我媳妇儿和弟妹过来,只吩咐她们安心照顾孩子。对了,小妹我也被轰走了,她原就体弱,没的为了照顾您又病了的,反正最近几日我也没甚么事儿,不如就由我顾着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