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思间,胸口忽而一凉,身上小衣已被他一把扯落。
她不曾反抗丝毫,口中甚而轻轻吟喘了一声。
怎样才能取悦一个像他这等位尊人贵的男人,她是再清楚不过,而像蒙她双眼这等欲求刺激的手段,她亦非头一回遇着。
似是满意于她的反应,他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然后缓缓握起她胸前的一团软嫩,攥在掌中熟捻地把玩着。
可这动作,却令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然而还未待她有所深思,他的身子便覆了下来,一边揉捏她的身子,一边凑在她耳边,低声叫她道:“岑轻寒。”
这声音有如雷轰过际,刹那间将她震得魂魄俱散。
第十一章 君子(上)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怎会是他?
怎会是他!
眼前黑蒙蒙一片,四肢被束住动不得,脑中却似有道尖锐白光一闪而过,她其实早该想到,会是他!
可恨时已晚矣。
脊柱像是被钉在了床榻上,寸骨不移,任他肆意揉捏。
可他却撑起身子,抬手掐着她的下巴往上一抬,声音不辨喜怒:“丹州城中,所谓欲谢商王美意之言,可是俱已忘了?”
不待她开口,他又道:“当日既欲承欢于商王身下,今夜何故又作此僵硬之态?”
她犹僵着,脑中飞也似地飘转过无数念头,心跳得像要扑出胸外。
自显德二十四年至今凡四年,边境京中,一人二角,他是如何瞒得过这宫中朝廷、这人马将兵的?!
而他此刻人在京中,昨夜所报之边境兵争一事又是何人行止?
但转思不及间,她就被他一把捞起翻了个身,面下背上。
他的手缓缓触上她左背上的旧伤。
指腹轻轻地沿着伤疤摩挲了一回,手掌随后覆于她肩背后的蝴蝶骨处。
极暖,极烫。
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了抖。
当年那一番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一刹间又回到了身上,浑身的血液直往背后伤口处涌,呼吸亦变得困难起来。
下一刻,他的嘴唇便覆了下来,精准地落在那伤痕处。
一片黑暗中,她的感觉变得愈发敏锐,觉出他在一点点地亲吻那处曾经令她险些丧命的旧伤,心便猛地颤动了一下。
可身子却更加僵、人亦更加惊。
不知他要做什么,更不知他到底是何意。
她素知他策军诡道、行事乖张,但何曾想过这个传闻中无尚刚愎、嚣张跋扈的商王亦是他!
而他既非那个沙场之上兵道可御的鬼面章惕,她又何从知晓他商王姜乾的手段?
她能坦然承欢于商王身下,可却断没做过俯首于敌将的打算。
那是两军数次血肉相搏的鏊战,沙场交锋数次平手、一次惨胜,可就那仅仅一次的惨胜,也叫她无法屈从于这个手下败将。
这是出帅将兵的人固执的傲骨,任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可她此刻不是那个白马长枪的岑轻爵,而他亦不是那个鬼面青甲的章惕,她推拒不了他!
他深切地清楚她的傲气,又好像也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暖热的嘴唇顺着她的蝴蝶骨一路滑上她的肩头,在她耳后道:“怕了?”
她忽地清醒。
平生最听不得这一字,当下逆血遽涌,明知他是激将,可却仍是捺不下这口气。
他见机下手,娴熟地挑弄她身上的敏感之处。
她逼迫自己放软了身子,不再抗拒他的触碰。
黑暗中,每一寸肌肤都在他掌下轻嚣,她如同正待怒放的花苞一般,被他一瓣瓣打开,一瓣瓣吮弄,又一瓣瓣合起。
心中虽是不服不从,可身体的快感却没有办法漠视。
最后一刹,极致的欢愉令她连头皮都在痉挛,魂魄出壳,飘荡在空中,脑中空白一片。
意识涣散时嘴唇上微微一热。
觉出是他吻了她,然后唇齿被他轻咬分开,口中不知被他喂进些什么东西,却是全然无力反抗。
没过多久,人便昏昏欲睡,隐隐约约感到他松开了束缚她的绸布,然后又解开了蒙住她双眼的黑布。
可她尚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容,便困倦难耐,重重地阖上了眼。
·
一觉醒来,便见外面天色已黑。
全身骨头酸痛不已,人一起身,更觉头晕目眩。
不必多想也知,昨夜他是又给她下了药。
岑轻寒一下床,外面便有人闻声叩门,随后数名丫鬟鱼贯而入,依同前一夜一般,替她沐浴焚香、梳妆更衣。
只是今夜这衣裙红得惊目,饰物更是一应金银宝珠。
丫鬟们动作麻利,替她洗净身子换了衣裙,便拿过那些萃灿耀眼的角梳冠子,欲往她发上插戴。
岑轻寒蹙眉,抬手欲拒,谁知门那边却传来蓝音平静的声音:“戴。”
这一字短而有力,更促使身后几个丫鬟不管不顾地将她妆扮得艳色明媚、娇美无双。
岑轻寒的目光探向斜前方的铜镜,就见蓝音不知何时来了,此时正倚着门柱立着,衣着妆扮亦是庄贵,不由轻声询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蓝音望着铜镜中的她,淡淡道:“府上年例,正月初二夜里大宴。”
岑轻寒敛下目光,不再多言。
蓝音之言,便是他姜乾之意,这根本毋庸置疑。
而王府夜宴,他竟也要她出列同席,这又是欲图什么?
昨夜的事情她仍然记忆犹新,左背旧伤被他触抚亲吻的滋味甚难遗忘,而他叫她屈从于他的手段也着实是令她招架不住——纵然只是在这床第之间。
虽有疆场对决之过往,但在这香帐暖榻中,女子到底是弱者。
末了,丫鬟们将她收拾妥当后便纷纷退了出去,蓝音亲自上前将她扶起出门,带着她穿廊过桥地往前府宴厅行去。
路上有人在前持灯,红绸灯笼随着步子一晃一摇,映得她身上衣裙愈发火红夺目。
宴厅前张灯如昼,一走近,就听见里面有宾客的说笑声不断地传出来。
蓝音将她送入宴厅正门,没过多久,这一片嚣然吵闹声便渐渐安静了下来,与座众人皆纷纷回首。
一条长长的黑底金龙地衣直铺入内,横隔开了两列宾客席案,正对坐在上首高座上的那一人。
厅中众人少有不是紫袍玉銙者,非尊即贵。
岑轻寒站定,也未对上行礼,只微微牵唇道:“王爷。”
有酒盅落案的声音,极清脆。
“过来。”
他的声音自上座传来,温温淡淡不起波澜。
她也不迟疑,一步步袅娜而行,待到了他座下,才抬睫向前望了一眼,见他冲她伸出手,便拾裙而上,乖巧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此间情境,与当日丹州城中,是多么相像。
只是景同人已变,红裙依旧,青甲难觅。
她若想与他平持相抗,怕是再无可能了。
·
第十二章 君子(中)
大宴始开。
有举止有素、明妆动人的侍女们捧了佳肴美酒入席,然而众人仍是不碰杯箸、纷纷望着上首处的她。
“她是岑轻寒。”
他终于又开口,语气轻淡,随后冲下做了个手势。
与座勋贵们的脸上难掩惊讶之色,虽是早已听说了边军献俘一事,却没想过姜乾会如此重视这个女人。
商王正妃位空多年,商王府上下美眷如云,商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漠平京中谁人不知?
又焉会为了一个敌国罪眷而一改旧例?
但在今夜亲眼所见岑轻寒之后,众人又无法不承认,姜乾为她而破例,确是情有可原。
素闻媚骨天成岑轻寒,然而何曾想过,她竟当真是如此之美!
但她又不仅仅只是美。
那一双眼是何等销魂,可瞳底却隐隐生寒,一袭火色红裙非但不掩其姿色,反倒是她周身那一股难言的凌厉之气将这炽烈色泽带得愈发张扬。
岑轻寒闻言,微微将头压低了些。
可却不知,纵是她静静地坐在他身旁,这一言不发的乖巧模样,也使这些往日里见惯了府上美眷恃娇邀宠的人暗下侧目。
更何况,她从前的男人是肖塘——
那个书画风liu闻名于世的赜北吴王,竟能因她一人而数年不问府室,足可见她绝非美之一字所能涵断的。
姜乾似是不曾注意到席间众人的神色目光,只随意拿过案前一碟才由侍女送上的小食,夹了一块,递到她唇边。
她垂睫,闭紧了唇。
银光刺眼,他的手指长且有力,横在她面前。
这只手曾出剑无声,瞬间便让蒋煜人头落地,此时却轻持银箸,动作雍贵得让人恍惚。
“不爱吃?”他的声音低沉慵然,语气溺人。
她不得不抬头,触目便是他近在咫尺的脸,背后不由又有些发冷。
当日丹州城中,他冷甲冷面,将她丢给手下将领亵辱;今夜商王府上,他雍容尊贵,却当着众人的面加宠于她。
她深知这两个他,无论哪一个都不是真的他。
可真的他又是什么样?
怕是这天下都不会有人知晓。
他见她半晌都不启唇,忽而低笑一声,冲左右吩咐道:“撤了。”
立时便有侍女上前撤去案上杯盏,又有人重新捧了菜肴过来,小心翼翼地再次摆上。
当中一盏六瓣莲花碗,彩瓷明亮,斑驳耀目。
内里盛着一块水汪汪的豆腐,白如初雪。
上面浮着一朵盛开的芙蓉花,红如烈火。
她只望了一眼,便再没能挪开目光。
这一汪豆腐一朵花,精烹细制下是如此张扬浓洌,炽色灼人。
又是如此眼熟。
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日,她在蒋煜败营中被人捉住,人俯在冰寒彻骨的雪地上,身上的红裙在滚滚浓烟中是何等惊目。
“此名雪霞羹。”他道,仍旧注视着她,“乃是漠平宫中御膳。”
她弯了弯唇,轻声道:“甚美。”
“不及你万一。”他从碗边拿过瓷匙,舀了一勺,再度送至她唇边,动作缓慢,却是一丝不苟。
底下诸人食不知味,虽不敢放肆张望,可却没人不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她迟疑了下,终是启唇,就着他手中瓷匙,抿了一口那水嫩的花腐。
转身间,余光忽见顾庭亦在席间,此刻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与他二人,嘴边还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雪霞羹入口即化,香甜滑腻,味道上乘。
她却微微皱起了眉。
回想起当初顾庭在丹州城里演的那出好戏,显见是姜乾一早就授意安排好的。而顾庭既知姜乾一人二角的身份,想必边境军前亦有人明晓此事。
只有两面皆有心腹之人肯为他策应,才能叫这朝廷内外、边军上下多年来不至洞察他的底细。
是薛领?还是刘奉?
但不论是谁,能够如此甘愿为他所驱策,数年来不出一丝纰漏,倒真是令她感到匪夷所思。
因是同为一人二角,所以更知此间不易。
只不过……
当年她是由于别无选择,可他又为何要走这一条路?
想着,她不由侧目轻望他。
恰见他横臂过来,拥她入怀,然后俯身将她唇角不小心沾到的一点芙蓉花汁吻去。
暖烫的舌滑过她的唇瓣,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睁大了眼盯着他。
这举动太过放肆,且又极是目中无人。
活脱脱像是要召告漠平京中上下,他姜乾是有多宠她岑轻寒。
她看得分明,也知他作为商王那刚愎嚣张的性子素为臣民所知,但仍旧不知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久后他才松手,却还是揽着她的腰,吩咐人要乐伎入宴奏乐献舞。
随丝竹声一起,这宴厅中的气氛才渐渐热闹了起来,一缓方才因他二人过于亲密而致众人于尴尬的僵冷。
水袖盈怀,长裙翩跹,厅中都仿佛因这些娇美的漠平女子们而明亮起来,席间勋贵们的注意力被渐次吸引了去,甚而有酒意微醺的人起了淫性,开始对身前的舞姬动起手脚来。
一曲终了,他侧过头来问她道:“比起赜北,这漠平的舞风又如何?”
却见她脸色苍白,长睫垂着微颤,额角有冷汗一粒粒沁出,红唇被咬得已经泛紫。
他顿时眯起了眼,神色亦变。
她整个人就这样僵坐着,缩在宽袖中的两只手死死地互相掐着,知道他在打量她,却死命忍着不肯开口。
痛。
痛得好像要死过去了一般。
人在军前时,北境冬日严寒,背后旧伤厉痛年年必犯。自从被调往西陲容州后,伤情才略有好转。
然而今岁大劫,她在军前流离辗转已是受尽折磨,漠平京中更是比边境还要寒潮,由是这伤痛竟比往年都要来得早。
更是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这夜宴是如此华美铺张,满眼俱是美人灿色,可她却痛得头晕目眩,眼前渐渐模糊了去。
忽觉身子蓦然一斜。
尚来不及睁眼时,人便腾空而起,被他拦腰横抱在怀,大步朝厅外走去。
杯案刹那间作寒,在座诸人皆是讶然万分,眼睁睁地看着他如此抱着她弃宴而去,却没人能说一字。
厅外门口垂架上挂着几只灯,晕黄的光斜映下来,她费力睁眼,只这短暂的一瞬,却看见他冷冰冰的一张脸。
回屋后她被他直接抱上床榻。
头上发饰被一支支拆下来,衣裙是用撕扯的,没几下她便浑身赤裸地被他搂住,一翻身,人就压在了他的身上。
床榻烧得微烫,他的胸膛坚实强韧,暖热犹甚。
背后的痛意一阵阵袭来,每一回都要比前一回凶猛,令她一次次地瑟缩发抖,不由自主地抱住身下的他。
他暖厚的手掌压上她的左背旧伤处,在她耳边低声道:“有多痛?”
——痛得直想要杀了你。
她的唇齿都在颤,却道不出一字。
手指尖紧紧地抠进他的肉中,似是如此这般便可泄痛。
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忽又低问:“岑轻寒,你可恨我?”
这几字是如此低沉有力地冲入她耳中,她指尖的力道不由稍软,一阵儿痛劲过去,人微微回过些神来。
当年沙场对战,她的一根利箭偏了半寸,才叫他免得一死,而他返身掷枪,却毫厘不缺地扎中了她。
那时她与他俱是真心实意地欲置对方于死地,阵前血火无所畏战,你死我活又有何惧?
正如眼下,此刻。
她纵是痛得想要杀了他,却也当真不恨他。
“你可以不必忍。”他又道,“岑轻寒。”另一只手亦压上她的旧伤处,轻缓地挪动,一点点捂热她的肌骨。
是啊,她为何还要如此辛苦地忍?
她不是岑轻爵,她不要有所顾虑,她……
又一阵剧痛袭来,她猛地一口咬上他的颈侧,发狠似的用力,直待有血的味道漫入嘴中,才慢慢地松了口。
当日不就是想要夺其之命、寝其之皮、饮其之血?
今夜她躺在他身上,尝到了他的血,虽不能夺了他的命,却也算是完满了一半。
他似是不知痛,手移上来抚过她的长发,没再开口。
率军出战的白马少将岑轻爵不是真正的她,久侍赜北吴王肖塘的绝色女子岑轻寒不是真正的她,在丹州军前冷静自持、以退为进的罪眷岑轻寒亦不是真正的她。
只有在她痛极之时,无法掩饰无法思考,无意识间却能用尽全身之力狠咬他一口的这一刹,才有半分像是真的她。
第十三章 君子(下)
夜里时痛时醒,却又是似醒非醒。
意识迷蒙间身心不受控制,发狂似地在梦中与人厮杀一场又一场,淋漓鲜血染满双手。
梦中仿佛有人过来抱她,极紧,又低声在耳边叫她的名字。
她却像疯了一般地抽剑出鞘,反柄狠狠地捅向抱着她的人,好似唯有生人之血方能止此痛。
可她却抵不过这人的力气。
撕咬之时她的手脚都被人制住,随后落入一具暖厚坚实的怀中,再也动不得一分一毫。
一身大汗。
至天亮时,痛意才渐渐消了,人亦虚脱,四肢筋骨软的软散的散,颓颓然地入了睡。
过了也不知多久,唇边忽而一冰,有水珠儿沁进口中。
她像找回了魂儿似的,迷迷糊糊地抿了抿嘴,轻悠地翻了个身,继而踏踏实实地睡熟了。
至晌午时分,突然间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惊醒。
“王爷!”
她朦朦胧胧地不想醒,下意识地蜷起身子,往床榻里面缩了缩,眼前一黑,就又梦起了黄沙蔽天。
身旁却有人起身,绫被一掀便带起一阵寒意。
她不由自主地瑟抖,却还是清醒不过来。
“何事?”
一声低而冽厉的声音响起,瞬间便让她惊醒,当下睁眼转身,可又觉头痛欲裂,被门板斜开细缝处透进来的金阳刺得睁不开眼。
门外的人在听到这一声后顿时没了声息,嗫喏了几言,便退走了。
她虽听不清,却也依稀能知大概。
姜乾从前在府时向来不在女眷院内整夜留宿,想是今晨府中上下遍寻不到其人,单怕其出个什么意外,才火急火燎地跑到她这里来找。
门板细缝咣地一声被合上。
她躺在床上,微微眯眼,看他转身朝床边走来,背身逆光,看不清他脸庞的轮廓,可却分明看见他颈侧的一道深深咬痕。
还有他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条条抓痕。
脑中骤明。
昨夜那一场场厮杀,到底不是梦。
怔思时他已走近,侧身而卧,伸手将方才掀起的绫被重又披在二人身上,然后闭上了眼,竟像是还欲继续睡。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过往旧忆历历在目,血雨腥风间鬼门关几番来去,死生如雾,再痛痛不过那一回。
可此时她却与他同床共寝,一枕同眠。
这场面……是何等的怪异!
“不痛了?”他冷不丁张口发问,眼仍是闭着。
她不吭声,想起昨夜里人尚清醒时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感觉,手脚便又麻了一下。
愈发摸不透他心中所想,由是更加没了进退之着。
他不见她回话,也未再问,就只这么静静地躺着,半晌过后鼻息匀调,真像是睡着了一般。
“边境缘何又起兵争?”
她默了许久,突然吐出这一句。
听得这话,他终是微微抬起眼皮,目光斜瞥她,倒也答得毫不吞吐——
“高遵穆与岳华先后出丹州,途逾五日而别。别后半日,高遵穆于道中身中暗箭而亡,随行扈从几被全歼,唯有一人仓皇落逃,回京后呈禀天听,报曰乃是岳华使人下的毒手。赜北皇帝六道金牌连下昆州军前,急令昆州观察使王和领兵缉岳华归京问罪。容州闻诏,上将下兵聚众抗旨、言曰此乃诬陷之罪。王和麾下意欲动兵拿人,容州屯军遂起哗变。章惕闻报,立刻派军轻进,渡河围雄州。”
这段话他说得极为轻缓,但她却听得无比心惊。
思虑片刻后,她才慢声问道:“高遵穆是你派人杀的?”
他神色从容,道:“是章惕派人杀的。”
她见他承认得如此痛快,忽地冷笑,道:“兵杀朝臣已是九死之罪,率军哗变更是坑杀族诛不可赦,想岳华一世忠君报国,到头来却为你使计陷落,何其惨兮。”
高遵穆之死,朝中断不会尽信那一卒之言。
只是北境军前那些觊觎容州兵马良久的龌龊坯子们,又岂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
更莫说朝堂上的那一帮主和之臣,还有……那一人。
他道:“高遵穆不过一介无骨男儿,合该葬命。”
高遵穆是该死。
但岳华不是!
她气血上涌,瞳底亦有血丝冒出,“你欲如何?”
他忽而一偏头,目光对上她的一双眼,刹然便作凌厉,有如轻刀薄刃,过骨不留痕。
这一霎她仿佛又回到了漭漭疆场,不管过多久,对阵的都是眼前这一人。
兵者诡道,他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
容州城固若金汤,铁壁之下更有五万精兵,他避于倾兵直取,反是用此计来逼岳华起兵相降。
……降。
岑轻爵既死,容州旧部将兵已是群情愤懑,如今再加岳华被冤,五万人马聚众哗变一事倒也顺情。
将不欲反,兵逼将反。
然而岳华是何等血性男儿,纵是起兵为反,又岂会屈膝向敌?!
“岑轻寒。”他待她面容冷静了些,才又开口:“家破人亡之仇,你倒忘了。”
她眼底一下子又冒火。
他挑眉:“当此进退维谷之时,忠义何能两全?岳华降否,不过由你一句话。倘是他能以容州五万兵马与章惕之部合师南下,我必将肖塘人头捧送于你。”
当日她曾道,此恨非肖塘项上人头难以消解。
但,她又怎能信他!
“我性贪,”她重复起顾庭那一夜的话,“王爷将来未见就能满足得了我。”又抬眸,望他道:“不若王爷开个条件,要我如何,才肯将漠平兵杀高遵穆一事大白于世?”
他打量着她,嘴角缓缓勾起抹嘲意,“岑轻寒,你没得选择。”
这抹嘲意是如此熟悉,好像一瞬间她又看见了当日丹州城中那个心狠手辣的鬼面章惕,而昨夜那一个肯让她撕咬泄痛的男子顿如烟雾,消散一空。
“但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他又道,然后起身,慢条斯理地开始从一旁拿过衣物往身上穿。
窗缝中渗进屋内的暖煦阳光将他赤裸的身子映得骨肉分明,雄健有力。
她拥被静坐,看他一件件披衫加袍,忽而开口平静道:“好。”停了停,又道:“但你亦需应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