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矛盾层层相叠,只怕今日这二国议和一事,不会那么容易就能落定。
待到了天黑时分,终于有人前来叩门。
岑轻寒立时从榻边起身,飞快地走去将门打开。
本以为是哪个来送饭的小校,谁知却是一身轻棉薄袍的章惕。
他站在门侧,阶前厚雪冷光映出一条逆影,目光转瞬攫住她的脸,低头冲她道:“遂了你愿。”
她望望他,听懂了,又马上低下头,“谢将军。”
不知是顾庭那边输了什么好处与他,才引得他如此利落地同意放她去姜乾身边。
而高遵穆与岳华二人,眼下又是如何了?
他攥了一把她的手腕,也不顾她眼下衣裙未整,便将她拽出屋来,搂着往前行去,口中道:“待一会儿见了顾庭,休让他瞧出端睨来。倘出丁点意外,可别怨我手狠。”
她明白这定是和事已毕、前面摆了宴,顾庭要她入宴以侍,才令他屈尊亲来带她过去,为的不过是要威胁她这一句。
“知道了。”她当即点头,足下紧跟他的步伐。
一路穿廊入厅,她才发觉平日里不曾有人守备的地方今夜都布了甲士,气象严森,令人起疑。
正厅宴开,并不似上次大庆陈州被破时那般热闹,两列长长的黑漆麒麟案泛着寒光,与座诸人均是面带冷色。
待见章惕带她入内,里面才悉悉娑娑地起了动静。
岑轻寒眼微垂,一边慢步入内,一边暗瞥厅中两列长案左右所坐之人。
薛领、刘奉等章惕麾下亲将皆陪坐于席末,高遵穆、岳华及其随行属吏面西依次而坐,而另一侧席间则显得略为空荡,只坐了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锦袍男子。
倒是那男子身后,站了整一排明枪利甲的士兵。
她一眼便知这男子定是顾庭无疑,而他身后的这一众漠平禁军必是姜乾派来护行的亲兵,眼见着这厅里厅外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下便对白日里那两个小校所说的话多信了几分。
岑轻寒在案前站定,行了个礼,道:“顾大人。”
顾庭身在左谏议大夫之位,行事气度自非军前之人可比,当下晗首一笑,应道:“岑姑娘果真绝色。”
章惕已入上座,闻言又抬眼朝她一瞥,嘴角动了动,“坐。”
她便依言上前,坐在了顾庭身后。
顾庭毫不避讳地侧首又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眯眼道:“今夜亲见岑姑娘,才知这天下所言果真不虚。”
她默声无言,挑眉轻轻一望顾庭,又挪开了眼。
世人都道她岑轻寒媚骨天成,靠悖逆家门以得羡人荣宠,多年来被吴王捧在掌中心头,为了她连府上妃妾都不再沾碰过。
而她这媚骨绝色之名,自然也就传遍国中天下,为人所乐道。
方才顾庭之言虽是直白,却无丝毫讽刺意味,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宴行至此,这厅中气氛才微微活络了些,从与座众人的谈话中,她才慢慢辨析出了今日二国议和的结果。
二国止战,赜北割四州与漠平,漠平朝廷划此四州为章惕麾下都统,并入原南十二州界内。
赜北以金赎俘之议被驳,高遵穆所赍三十万钱帛转作北境犒军之费,归容州参将岳华筹用。
而她作为罪俘,则被章惕献与商王姜乾,待顾庭启程之时,随其一道回京。
如此一来,章惕再得四座重池、威势愈重,高遵穆不辱朝命、使赜北北境兵争暂止,岳华可以三十万钱帛为犒军筑城计、拒漠平大军于百里之外,而姜乾不费兵马钱帛便能得到她岑轻寒这个肖塘身边的女人,顾庭于此功不可没。
虽无一方能够全然满意,可也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岑轻寒想着,小抿了一口酒,抬眼时忽见岳华探向这边的闪烁目光,当下不动声色地撇开眼。
倘是这议和之事真能如今夜所定这般,她能北上入京,岳华能够安然回去,那是再好不过。
怕就怕又出意外……
她作势转身,微笑着给顾庭敬了杯酒,眼角余光却探向上座,依稀瞟见章惕脸色似有倦意,人亦慵然。
当下稍稍放下了些心。
“岑姑娘。”
顾庭在侧却忽然唤了她一声。
岑轻寒凝神,口中应了,不敢再向岳华多看。
顾庭笑容俊雅,道:“我自出京前,王爷曾有言咐我,要给岑姑娘一样见面礼。”
在座诸人皆望向这边,章惕在上座亦悠悠抬眼,眉头轻挑。
她没吭气,一双大眼定定地看着顾庭,等他再言。
顾庭脸上笑意更重,转头冲身后的士兵道:“将赜北钦使高遵穆押下去,斩了。”
厅中一片静得出奇。
岑轻寒亦生生怔愣住,慢慢地将手中酒杯搁下,有些怀疑自己方才是否听错了。
然而手起杯落间,已有数名披甲持剑的漠平禁军士兵一跃而上,将对面席间的高遵穆拖出案来,牢牢绑起。
众人惊神之时,就见高遵穆被踹倒在地,一个士兵利落地拿布填住他的嘴,令他出不得声。
顾庭这时才缓缓又道:“王爷既闻岑家一门因肖塘之故惨殁,欲替姑娘报解心头之恨。不知拿这一颗高遵穆的头作为见面礼,姑娘喜是不喜?”


第九章 咫尺(中)


厅中禁军士兵们动枪拿人,厅外顶雪侍立着的章惕亲兵闻声即围了过来,两列枪戟豁朗朗地横过门前,牢牢把住厅外两侧,叫人出进不得。
里里外外的枪剑寒光明晃晃地刺过来,激起案前酒盅中一片轻光叠漾。
厅中众人仍是一片沉静。
高遵穆既为肖塘心腹幕僚,岑氏一门谋逆被诛一案他便绝对脱不了干系。
顾庭所谓商王令斩高遵穆、欲替她报解心头之恨之言,确也合情合理。
但二国和事既成,又岂有立斩来使之理?!
岑轻寒冷面不语。
顾庭脸上别有深意的笑仍在眼前,混同这厅中的扑面戾气入骨寒意,直让人心神难定。
为了她而杀高遵穆,此事传出去却叫天下人如何看?
无非是要叫肖塘知道,从今往后她岑轻寒就是他姜乾的物件儿,无论是利兵还是重金,都别想再赎还回去。
素闻漠平商王姜乾无尚刚愎,却不想他下手能比章惕还狠。
而有姜乾之令在前,顾庭又岂惧斩使之后再惹兵端?
倘是赜北因不堪受此大辱而举兵北御,这倒正合了章惕欲找机会挥兵续进的念头。
但看他此刻一副闲坐着观戏的模样,非但不以顾庭此举为忤,反而抬手斥退了欲入厅护立的一干亲兵,就知他心中根本不在乎高遵穆是死是活。
更何况……
她亦不在乎高遵穆的这条命。
只是高遵穆之命虽不可惜,但她却不能连岳华的命也不顾。
倘是高遵穆今夜身死,而岳华独活出城,赜北朝中将会如何议论此事?岳华又岂能保全其身?
至于容州的那五万兵马,更是会便宜了那帮子贪生畏死之徒。
而坐在对面的岳华早已是眼底窜火,脸色黑黜黜得甚是骇人——
他虽不屑似高遵穆这等以疆易和之徒,却也绝不甘让顾庭等人将赜北国威践踏至此地步。
岑轻寒深知岳华的性子,一见他此时神色,单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举动,当即便不再犹豫,冲顾庭轻声道:“久闻商王识色怜香,今夜乃知其实。王爷好意我自心领,只是岑家一门惨殁,此恨非肖塘项上人头难以消解。”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厅中人人皆听得真切。
顾庭嘴角的笑意敛起些,目光亦转,探望向上首处的章惕,淡淡道:“岑姑娘心贪,将来王爷未见就能满足得了你。”
岑轻寒抿抿嘴唇,知道他这是疑她,当下又道:“只是王爷尊贵无量,我又岂敢深拒王爷好意?不如就留高遵穆一根手指,放其回京,也好面奏肖塘今夜诸事,一挫其威。”
顾庭低思,抬头便冲身前一个甲士使了个眼色。
押着高遵穆身子的几个士兵立刻便将他的左臂扯拉开来,一人抽剑出鞘,上前便是利落一挥。
她缓缓敛下目光。
耳边传来高遵穆口中被塞了东西后所发出的闷哼声,模糊不清,如钝铁一般割磨着她的耳膜。
当年表案华座,笑眼盈盈曾道,家兄久念高大人之名。
然而日月流转,沙汀埋岁,哪一年曾料到会有今日之时之景之人之事?
厅中从头到尾依然是一片沉静。
待高遵穆与岳华双双被人送往候馆,章惕才一扔酒盅,冷冷地开了口——
“顾大人何时启程?”
顾庭今夜在他帅司之中僭位代令,未使高遵穆人头落地,反替姜乾大立声威,也不怪他此刻没了好脸色。
岑轻寒闻声亦抬眼。
顾庭悠慢起身,低笑道:“今夜便走。”随即侧身看她,问道:“岑姑娘可惧寒夜远行?”
她轻轻摇头,却望章惕,见他动也不动地倚身座上,正盯着她看。
顾庭又道:“岑姑娘初至漠平,尚不习惯北地气候。此去京中路途尚远,路上少不得要矜慢些,免得姑娘身子不适。然王爷有谕在先,须得在正旦大朝会前将姑娘接至王府,因而不便久滞丹州。”
章惕亦撑案而起,“既如此,章某也便不再多留顾大人。还请顾大人回京之后代某问谒皇上、太后,章某虽居边地,然忠心可表、日月当鉴。”不待顾庭再言,他便冲下喝道:“薛领!”
“末将在。”薛领从席末出来,脸色犹然未定,显示还未从刚才的一场变故中回过神来。
他吩咐道:“今夜亥时,务使顾大人一行安然出城北上。”
这哪里是送行,摆明了是在严辞催行,似是多一刻都不肯让再顾庭留于丹州城中。
她听见,也在后面拾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
虽因能够北上、脱离他的掌控而稍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待她走后,这边境兵事也再难知,倘是他不顾今夜和议而又出鬼策奇兵,陷岳华及容州于险境之中,又该如何是好?
“岑轻寒。”
他忽然在上叫她。
她低头应了声:“将军。”人却往顾庭身旁靠过去些。
他嘴角挂起一抹笑,又道:“在你临行前,我亦有一样饯别之礼送给你。”
虽是当着顾庭的面,明知他不会做出什么狂肆的事情,但她仍因他这一句话而心头发颤。
顾庭的那一样见面之礼已是令众人为之股粟,章惕的这一份饯别之礼又会是什么?
她一直没有看他,口中道:“谢将军美意。多日来承蒙将军关照,今夜临行,又岂敢收受将军馈赠?”
章惕缓步出案,对已行至门口的薛领及刘奉二人抬手比划了一下,又对顾庭道:“顾大人肯随某来?”
顾庭微笑:“自然。”
岑轻寒迫不得已,跟在他二人身后走了出去。
夜里又落雪,入衣即融,一路上的棉纱灯笼越来越少,路也越来越暗,雪色却越来越明亮。
她在路上打了个寒战。
这条路是如此陌生,在这轻风细雪中,嗅觉也变得格外敏锐,行不过一刻有余,就闻见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似幡然醒悟,刹然知道了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待转过个弯,赫然便见这丹州帅司内的马厩。夜未深,马儿尚未就眠,隐约可以听见粗喘低嘶声,还有那茅草在骏健的蹄下被尥翻不休的嚓嚓声。
在前方领路的刘奉步子一顿,青甲背影晃了几下,开了厩门。
顾庭止步,笑道:“将军可谓思虑周全,是欲赠坐骑与岑姑娘否?”
章惕站定后回首望她,慢声道:“此厩中的俱是良骏,你可以随意去挑一匹。”
她的脊背绷得笔直,僵立着无法动。
凌云在此处……
凌云一定是在此处!
他叫她去挑马,无非是要她与凌云厮见,好叫她在顾庭面前露出破绽,搅碎她一门心思欲倚附姜乾的念头。
但她又无法不动。
顾庭回眼看她,“岑姑娘?”
她点头,拢起双袖,越过几人,一步步走入马厩中。
只一侧身,那一抹雪色便穿过浓浓夜色,刺入她眼底。
嗓子眼顿时梗窒得不能呼吸。
千百次的雪火倘佯,上万里的辗转奔波,它曾救过她的命,曾陪伴她度过每一个难熬深夜,曾为她出生入死逆血而战……它是她这一生唯一可以倚信的朋友!
此时它垂首低鬃,背对着她,安安静静地立在马厩的一侧。
她不敢动,亦不敢呼吸,生怕它知道她来了。
但它却似有所感知,只一瞬便抖鬃转身,矫健的前蹄微微腾起,一副蓄势待跃的架势。
她见它辨出了她,当下咬牙,眼眶却湿了。
它见她没有上前,立刻发狂猛挣了几下,无奈四蹄受束,前进不得半寸,当下更加狂躁起来,长嘶一声,随即又是聚力一挣,连地上用来拴束它的木桩都要被撅掀起来。
她进不能,退亦不得,看着凌云这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里面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外面数人。
顾庭率先走近,一见里间情形,登时被吓了一跳,又忙后退了数步,口中连道:“此马何物,性子焉得如此暴烈!”
岑轻寒闻言,人又一僵,但怕章惕会……
“岑轻寒。”
肩上忽然横过一双暖热大手,将她紧紧箍住。
她有些发抖,却躲不开,只得由他压定了,站在原地。
“这马儿是此次战时剿得的,尚未被驯服过,遇见生人了仍会发躁。”章惕背身对顾庭道,语气略嘲:“顾大人莫要过惧。”
顾庭一抹额上的汗粒,由刘奉带着往一旁避去,责道:“将军欲送坐骑,随意捡一匹即可,休要再叫人留在此处……”
她却眼不眨地望着凌云。
这马身,这毛色,这长鬃,这四蹄……
惊伦绝世骕骦马,如今却成了他用以要挟她的器物,当真可悲!
只是她终于知道,今次他虽放她北上,但他手中永远攥有她的隐秘,她在姜乾身边必不能随心所欲,而他断不可能会就此放过她。
他的唇息热度是那么熟悉,多少次都是这样随同风雪灌入她耳中——
“凌云在此,咫尺天涯,你我定当再见。”
·

第十章 咫尺(下)

 一路北上,气候越来越寒潮。
自边境以北千里延绵之疆,莫论是山河寸土还是重池要隘,在她脑中都如明镜般清晰。
从丹州向东,在滦镇渡口过浔江,再过万庸关,放马快驰不过五六日,便能抵赴漠平京南郊县。
——这是一条在她心中早已烂熟的路。
三年来不知有多少次半夜梦醒,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纵马骋跃千里北进,率军挥剑间墙塌城破,功名万世。
却哪知一朝北上,却是罪俘之身,与那夜夜深梦中的情境直可谓是天差地别。
顾庭虽是文臣,却也不输谋瞻,在带着她东渡浔江之后,并未直入万庸关北上,反倒是舍近求远、从峣山脚下一路绕行数百里,然后才慢悠悠地踏上北上京城的路。
如此防患于未然,倒令岑轻寒暗下对他有些佩服起来。
因知她曾是敌国王爷的宠眷,所以不肯叫她窥得国门锁钥分毫之貌,倒是个忠骨练才。
可她也知,自己之所以能叫姜乾如此大费周章地据为己有,亦是因为她曾是肖塘的宠眷。
世人虽传姜乾好色,但他又岂会是个易为女色所惑之人。
倘是如此,那他又如何能与章惕互为掣肘多年?又如何能立威于朝中,连漠平幼帝亦能为他所左右?
如此一路慢行,竟也花了近一月的工夫,抵赴京城时,已是正旦大朝会的前一夜。
顾庭似是满意于自己掐摸时日的精准,未曾见迟于商王,便只将她随便往商王府中一送,然后携了从军前带回的赜北和表、战利之物,往入宫中谒上交差去了。
当夜奉命迎她入商王府的女子姓蓝名音,年岁四十有余,然风华不减,依然可以看出其当年必是是美人一枚。
蓝音早先是姜乾的乳娘,待姜乾封王出阁后亦随其出宫,十多年来常居王府,掌管府上内院女眷诸事。
商王府占地弘阔,内里更是极尽奢侈之能,楼台亭阁飞廊角柱,布局处处用心,愈显主人张扬之态。
夜色浓郁,虽看不甚清这府上全貌,可也能感觉出这气象森宏之势。
蓝音一路寡言,岑轻寒亦不吭气,一路走过大半个后府,时而有丫鬟小厮从身边行过,对她竟是眉眼不斜,好似这王府中忽多一个女子并非什么稀奇之事。
姜乾好色,府上侍妾多如繁云,早年因连纳连死了三个正妃后,这朝中便再无臣工敢攀这根高枝,而这正妃一位业已空了数年有余。
是以这商王府内常进女子,也无甚为奇之处。
但她是什么身份,府上丫鬟小厮们虽是不知,可蓝音却不会不清楚。
顾庭将她交付与蓝音时,那目光与神色,她看得真切,当下便知蓝音在这商王府上定是个举足轻重之人。
想姜乾一世嚣张,却肯将自家腹背尽托于一个无血无缘的半老女子,倒也令人微微唏嘘。
然而从始至终,蓝音都未曾与她多言,只是给她寻了间偏院小屋,随意将她安置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倒也随遇而安,自始至终不曾多问一字,略一收拾便阖门就寝。
是夜睡得极其安稳。
梦里绵云片片,雪白华美,俯仰之间笑得明媚,却不知是何事叫她那么开心。
就像是,一辈子都不曾睡得这么安稳过,一辈子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梦。
第二日醒来时,已过晌午,外面有明灿灿的金阳,屋角冰柱化了半寸,滴滴嗒嗒地往下溅落水珠儿。
岑轻寒仰面躺在暖榻软褥上,长睫轻动,许久才回过心神。
此处分明是敌国心膺之地,可她这一夜却尽卸心防,好像千里之外的那一片疆土那一片战场,已作过往尘烟,于她再无瓜葛。
人好像是死了之后又活了,又好像是遥遥奔波终至尽头,从此可以不再操忧劳累。
用过午膳后,前面传来消息,说是宫中朝会已毕,待夜里宫宴摆罢,王爷便起驾归府。
姜乾回府,对于府上里里外外的人都是大事一件。
因新帝年幼,自登基后兵政大事皆由姜乾摄政,而太后垂老、常思天伦之乐,姜乾时有奉谕入宫长住之事。
每每临其回府,商王府中上下必得前后忙碌一番,力求尽善,不敢有丝毫马虎之处。
而这后府的女眷们更是翘首以待,人人都盼姜乾回府时能够在其屋中留宿半夜。
府里侍妾虽多,可蓝音治府颇为严苛,任是哪个女子都如千般一律的物件儿一般,只作姜乾行乐之用,绝不允侍妾们行那争奇斗艳之举。
如此一来,这商王府中女眷虽多,可平日里散散落落地住在各个偏院,倒也不敢多有往来走动。
姜乾入夜回府的消息传来后不多时,便有数名丫鬟来到岑轻寒屋中,服侍着她沐浴焚香、更衣梳妆。
此间用意不须人道,她自已明晓。
顾庭既已入宫奏谒讫,她人在商王府一事当是已白于内廷。
而姜乾既是严令顾庭将她在正旦大朝会前送至京中,必是不肯多耽一刻,欲在出宫回府之夜便来见她。
至于见她是为了什么,但见这些丫鬟们替她洗拭身子时一丝不苟的模样,她便也能断定无疑。
莫论往后要她做什么、要拿她怎么样,这到嘴的美肉,是人都不会放过,必得先一尝为快、乃图后进。
此等事情于她而言,应付起来不可谓不得心应手;倘是姜乾所图果真仅止于此,那她倒要微松一口气了。
焚香沐浴既毕,两个丫鬟又将她的身子仔仔细细地抹了层薄脂,连最细微不可察的地方都照顾到了。
岑轻寒对镜静望,许久后低眼,微微一哂。
此时的她,足像是一块香气四溢的软糕,就待食客前来品试了。
然而入夜后却一直未有动静传来,后府各院灯烛稀光飘飘杳杳,没有一屋灭灯。
这阖府上下无言无声且沉静的等候,直到亥时才被突如其来的一道消息给蓦地搅乱。
报曰二国边境又起兵争,军报方至宫中,王爷被留于内廷议事,不知何时才能出宫回府。
这消息如同石片激水,令这府中前后里外人人闻之皆惊,更是让后府的女眷们失了所望。
既是没了可以翘盼等候的,渐次的,也就开始有屋子熄灯吹烛,没过半个时辰,后府诸院众人便都已就寝。
岑轻寒亦灭了灯烛,脱衣上榻。
可心却跳得飞快,顶得五脏六肺生疼。
二国既已议和,边境何故又起兵争?是赜北突然出兵御敌,还是章惕背约再举进犯?
夜色深深,她在榻上辗转反侧良久,才带着这满满一脑子的兵事、迷迷糊糊地浅寐了过去。
半夜时分,突然有冷风撩过她露在绫被外面的手臂。
她挣扎转醒,恍若一刹间回至寒雪大营,伸手欲抓剑柄,却是一抓一个空,这才忆起身在何处。
屋门被人推开,又合上,这一股冷风旋之即逝,榻上犹暖。
浅思迷茫间,她竟不知在这深夜王府,有谁能够如此堂然私入后府女眷屋内。
她下意识地翻身回望,可腰却被人狠狠一攥,下一瞬双眼就被一块绸布紧紧地蒙系了起来。
男人的力道强劲有力,三两下便将她的双手双脚束住,然后开始慢慢地剥解她的衣裙。
她脑中一下子清醒过来。
商王府是何等禁地,姜乾又是何等跋扈,怎会有旁人能在深夜时分直入女眷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