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没听说。”尉迟决略带疑惑地抬头看他,“就算有,按例也是不能对你说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卫靖不语,看了眼尉迟决,目光颇为复杂,低头从袍间里层摸出张薄薄信笺,迟疑了一下,终还是递给了尉迟决。
尉迟决不解卫靖何意,一把接过信笺,飞快展开,由右至左一行行扫过,脸色愈来愈黑,目光最后定在了信笺左下角的印章处,整个人都怔住,半晌后,才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卫靖。
卫靖神色坦然,道:“大婚前一日,接到七妹由北国派人送的贺礼。这封信便藏在贺礼里。”
尉迟决脸色仍显震惊,“是怎么发现的?”
卫靖苦笑一下,道:“用了腊丸封住,塞在一尊鱼形金饰的眼里,外面着色,装作是鱼眼珠。随贺礼送来的还有七妹的亲笔信,里面反复提到了那尊鱼形金饰。我没发觉,倒是我府上那位大才女觉得蹊跷,琢磨了半天才发现的。”
尉迟决又将那信看了一遍,眸子愈加黑了去,“你怎么看此事?”
卫靖捏紧指间黑子,道:“也不知七妹是如何得了此信的。就怕是耶律宁耍的手段…”
尉迟决想了想,道:“说得是。这信上虽有晋王的印章,但耶律宁此人根本不像是这么大意的人,想来他是欲将公主做棋子用。”
卫靖眉间稍有疑色,“可万一此事是真的,又该如何?”
尉迟决凝眉不语,良久才道:“不论如何,此信坐实了晋王确与北国有所勾结。若是此信为真,耶律宁既是送来给我们看,显然是要我们明白他不会照这信上说的去做;若是此信是假,那耶律宁当真是心怀叵测了。”他顿一顿,又接着道:“不过我宁可相信这信是假的,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耶律宁他有什么理由会让将这信给公主。”
卫靖不语,手中棋子已攥得温热,却还未落下。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都在心里默默琢磨此事。
湖岸那头有人远远地一路小跑而来,卫靖抬眼看见,眉头动动,示意尉迟决有人过来了。
尉迟决叹一口气,折好那信笺,还给卫靖。
那人跑至敞轩外面,气喘不匀,断断续续道:“殿、殿下…”
卫靖面上早已露出不满之情,“什么事这么慌慌忙忙的。”
“枢、枢府,急、急、急报!”那人边喘边说,硬是憋出了这几个字。
卫靖看眼桌上棋盘,不由皱眉道:“先让枢府来人在前厅候着,待我与尉迟将军下完这盘棋,便去见他。”
尉迟决却已站了起来,对卫靖道:“枢府来人,只怕是梓州那边有什么情况,还是马上过去为好。”
卫靖将手中的黑子随便向桌上一丢,叹着气起身,道:“何曾想连与你下盘棋都成了难事。去就去吧。”
卷五背飞双燕贴云寒
第九十六章噩耗
尉迟决脚下生风,往燕王府前厅急行而去;卫靖紧跟其后,眼睛看着尉迟决的背,口中散出淡淡的叹息声。
两人一到前厅,同时皱起了眉头。
枢府来人额上挂汗,公服后面汗渗湿了一片,粘嗒嗒地贴在身子上。
卫靖看一眼厅外院内秋风扫过的乱叶,再看一眼那人,道:“很热?”
那人急急地摇了摇头,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尉迟决早已忍不住,上前一步,越过卫靖,对那人大声问道:“是梓州过来的急报么?”
那人咬唇点头,从袖中抽出枢府公文,递向尉迟决,“燕王殿下,尉迟将军,这是枢府刚刚收到的。”
尉迟决不接,眉峰一横,冷着脸道:“直接说!”
那人手抖了下,额上汗愈加密了去。
卫靖侧脸望一眼尉迟决,无奈地轻轻摇头,嘴角微开,泄出一口气,对那人道:“将军让你说,你就说罢。”
那人看见卫靖送来的目光,又使劲咬咬唇,才对着尉迟决道:“梓州来报,谢知远将军率拱圣军一举攻破涪城,斩首叛军三千余人,其余尽数俘虏。”
尉迟决眉头骤展,紧追着问道:“城中百姓如何?”
那人掌中冒汗,手中公文略显湿渍,道:“谢将军围城时,城内叛乱将领把百姓做为人质,前后杀了百来人。城破后,谢将军将城内百姓妥善安置,还好没有出什么大乱子。谢将军已奏请梓州府派人接管涪城,但此刻还没有具体消息传来,不知秦大人对善后一事会如何处理。”
卫靖在旁边跟上来,“如此听来,还算没有什么大波折。也算是件喜事了。”
那名枢府官员抬眼看卫靖一眼,嘴唇一哆嗦,还欲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卫靖觉察出他的异样,挑眉道:“还有事?”
那人领口都被脸侧滴下的汗浸湿了,又抬头看了看尉迟决,两条眉毛死拧在一起,似是狠狠下了决心一般,对二人道:“涪城一战,拱圣军昭武校尉廖珉阵亡。”
一阵冷寂。
几人间的空气温度骤降。
尉迟决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太阳穴处青筋突起,手紧紧攥成拳,黑眸中耀动的火花似要扑出来灼人。
卫靖面色苍白,两大步上前,伸手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领,对上他惶恐的双眼,眉头紧锁着,咬牙切齿道:“再说一遍。”
那人膝间一软,深知廖珉与卫靖及尉迟决交情匪浅,此时看见尉迟决与卫靖二人的反应,根本不敢再开口,大滴大滴的汗渗出来,腿都在微微颤抖。
卫靖手紧着一收,将那人提高了些许,两只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水光抖动,高声喝道:“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原本在厅内侍候的下人们在卫靖与尉迟决进来时就被遣出去了,此时在外面听见卫靖的怒喝声,忙都跑了进来。
尉迟决冷眼扫过,低声道:“都出去。”
这些人何时见过平日里一向面挂笑容的燕王如此动怒,此时见了满面煞白的卫靖,心里都觉惶恐,待听了尉迟决的话,全慌慌忙地退了下去。
卫靖眼睛望向门外,狠狠咽了口气,手使劲一放,由着那官员跪了下去。
那人腿软得站不起来,半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殿下节哀。拱圣军与叛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还望殿下能心平气和看待此事…”
卫靖薄唇抽搐,怒气腾腾,“心平气和?!”又是一声吼。
尉迟决上前挡住卫靖,对那人道:“廖昭武是怎么死的?”
枢府官员抹抹脸上的汗,道:“枢府此时还不清楚。谢将军捷报中只奏明了阵亡士兵的人数及陪戎副尉以上的名字。”
“废物!”卫靖咬牙骂道,负手走至门口,对外面的下人道:“备马,去枢府!”
尉迟决不理那名枢府官员,上前拉住卫靖,皱眉道:“殿下此时去枢府有什么用?”
卫靖猛得挥开尉迟决的手,眼里光芒凌厉,“让枢府派人去梓州,把中琰的尸首给我带回来!”又是冷冷一声,“若是没人去,我便自己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天没见到中琰,就一天不信他已死这件事!”
“燕王殿下!”尉迟决脸色黑沉沉的,“殿下此时任性又有何用?!人死不能复生,殿下何必如此…”
他还未说完,卫靖便已扬拳朝他的脸挥来。
尉迟决一动不动地挨下那一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声闷响。
嘴角慢慢有血渗出,脸侧青紫一片。
尉迟决也不抬手擦,只是看着卫靖,张嘴吐出一颗滚了血的牙,又慢慢道:“殿下若是解气了,就不要再任性了。此事枢府自有决断,不须殿下操心。”
卫靖扬手又是狠狠一拳,正中他的鼻梁。
血从鼻腔里涌出来,尉迟决抬手用袖口抹了一把,猩红的血液没入黑色布料,将袍子染得更黑。
“死的是中琰!”卫靖指节捏得咯咯响,眼角红红的,“你知不知道,死的人是中琰!”
是那个从小便和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一同互相看着长大的廖中琰。
那一年春暖花开,尉迟决陪他在宫中练剑,有小内监带了个少年从他们身旁走过。
那少年眉目清秀,身形削瘦,走在路上,气质竟不逊那些宗室之子。
他好奇之下叫住那小内监,问,这又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小内监禀道,殿下,这是已殁武国公的幼子,天资聪慧,特被皇上招入宫中,留待将来入殿前侍卫班的。
那少年眼睛明亮明亮的,嘴角弯弯,笑着看他们。
他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一下来了兴致,扯过尉迟决,对那少年道,这是尉迟家的二公子,也是个能文善武之人。
少年咧嘴笑笑,殿下,尉迟公子,我叫廖珉。
他听了大笑,廖珉,好名字,好一块美玉!
连尉迟决一向如冰的脸也因那少年春风般的笑容化开来,微微笑道,我是尉迟决。
彼时,头顶初阳,有微风滑过,身周是春日里的花香。
有树叶掉下,蜻蜓点水般地拂过三人的发。
三人相视而笑,均是明眸皓齿,风神俊朗。
……
都以为待将来鹤发鸡皮时还能坐下一起笑谈功过千秋,谁能想到恰逢年茂时那人已埋骨西陲,真真是人愿不如天算。
尉迟决凝目看着卫靖,“若是打我能让殿下心里舒坦,殿下尽管打。”
卫靖眉峰一颤,攥紧了拳头,“若不是你当初上书,执意要拱圣军去平乱,中琰他怎会…”
说至一半,他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大粒大粒的汗渗出来,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来,抚上胸口,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尉迟决见了脸色巨变,上前一把扶住卫靖,对外面候着的下人吼道:“殿下固疾发作,快去太医院传太医来!”
卷五背飞双燕贴云寒
第九十七章心痛
立即有人来将卫靖送回寝殿内,尉迟决跟了过去,连连催人去太医院,又命人去倚福厅告诉邢若紫卫靖旧疾发作的事情。
邢若紫与安可洛正在闲谈,听见下人来报,愕然之下又是心急万分,忙赶着回寝殿去看个究竟。
她二人急匆匆地过去,就见门口候着的下人面色均是惴惴不安,又有人进人出,个个都是焦灼的神情。
邢若紫心里一沉,边走边对路旁的丫鬟道:“殿下怎么了?”
那丫鬟见邢若紫满面急色,便小心翼翼道:“太医还没有来,里面情形不甚清楚,只知尉迟将军在屋内陪着。”
邢若紫瞥她一眼,不再多问,直走到门口,虽然知道尉迟决在里面,但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待门口的人退开后,她便直直地进了屋内。
安可洛一路跟着邢若紫过来,心也在乱跳,没料到平日里一向嬉笑无边的卫靖竟会突然病倒。
进得屋内,邢若紫撇开众人,直直走到床边,不顾忌旁人的目光,依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拉过卫靖搁在身侧的手,牢牢握住。
卫靖脸色一片惨白,额头不断有汗冒出,见邢若紫来了,便勉强挤出个笑容,“怎么把你给叫来了。”
早上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只不到一个时辰没见,便成了这副模样,着实让她揪心万分。
邢若紫握着他的手都在抖,片刻后才道:“不叫我来,还能叫谁来?”
安可洛见尉迟决在,不由朝他走过去。
尉迟决的头微微一侧,安可洛看清后,眼皮猛地跳了几下。
他鼻侧嘴角均带血迹,脸颊又有淤青,乍看之下触目惊心。
她心里一急,顾不得看卫靖那边,过去扯住尉迟决的袖管便问:“你的脸是怎么了?”
尉迟决看她一眼,眸子浅浅一动,伸手拽过她的胳膊,拉她近身侧,却不说话。
有丫鬟过来,将浸了冰水的帕子递给邢若紫。
邢若紫接过,替卫靖拭了额上的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眼眶慢慢地变了色,红红的泛了一圈。
她悄悄吸了下鼻子,扭过头看向尉迟决,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你来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尉迟决沉叹一声,“殿下这是老毛病了。”
邢若紫纤眉紧蹙,“老毛病?”
尉迟决看了看床上痛得皱眉闭眼的卫靖,对邢若紫低声道:“五年前殿下从两浙一路回来后曾大病一场。那时我不在帝京,不知事情原委,后来也是听中琰说了才明白。殿下身子后来虽然痊愈,但这几年也复发过两三次,次次都是痛得要死要活。”
“不用你多嘴。”卫靖眼皮挑开,目光冷冷地扫至尉迟决身上,咬牙道,“中琰之死,你难辞其咎。中琰尸骨一天未到,我便一天不愿见你。”
邢若紫听见卫靖这话,身子颤了下,不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卫靖抿抿唇,额上又是一层细汗,嘴角吸了口气,对着尉迟决,狠狠道:“大将军,不送了。”
尉迟决定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
卫靖病痛加身还不忘逐他走,语气又是如此冷漠愤懑。
邢若紫回头看他,脸色惊疑不已,嘴唇动动,终还是没有问出什么。
尉迟决也不开口,径直拉过安可洛异常僵硬的胳膊,走了出去,连道别的话都没有说。
出了门才走了几步,安可洛便止了步子,使劲从尉迟决手中挣脱出来。
尉迟决看她,见她浑身都在轻微发抖,一双大眼紧紧盯着他,里面水雾一片。
他挑眉,伸手去拉她,却又被她躲开。
尉迟决心里结了气,一下子道:“这里是燕王府,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安可洛眼睛一眨,声音颤道:“我只问你一句。先前在屋里,燕王殿下的话,可是真的?”
尉迟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扯她过来,也不顾这四周还有燕王府上下人站着,便将她按入怀中,头压下来,贴着她耳侧,低声道:“回去再说,不要逼我。”
血腥味顺着脸侧一路传入她鼻中,安可洛看着他脸上的伤痕,手一抖,身子软下来,泪花扑闪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尉迟决见她不再别扭,便带了她快步出了燕王府,然后直接回到将军府上。
一路都止不住身子的颤抖,想到卫靖的那句话,她心里就是不可遏制的恐慌。
进了尉迟决的屋子,安可洛便马上拧了帕子来,替他处理脸上的血渍。
尉迟决坐在椅上,也不看她,心里倒似在想什么别的事,连她碰他脸上的伤口也没反应,像是根本不觉得痛一般。
安可洛看着他不成样子的脸,心里颇不是滋味,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便道:“是燕王殿下打的?”
尉迟决抬眼,不吭气,慢慢拉下她的手,攥在掌中。
安可洛另一只手使劲捏紧帕子,“燕王殿下他说廖公子…”
心里骤然间痛起来,张着嘴,却无论如何都再也说不下去。
尉迟决看着她,那目光里含意复杂,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安可洛摇头,手心汗渍渍的,“我不信。若是廖公子没了,你怎会还如此镇定。”
尉迟决嘴角抽了一下,牵动了伤口,眼睛一眯,“难道你还想让我如三岁孩童一样痛哭流涕?”
脑中划过廖珉那张永远笑嘻嘻的俊脸,又想到卫靖在床上痛得眉头绞紧的模样,她双眼湿湿,手扔了那帕子,一扬手,对着尉迟决的脸扇了过去。
见他刚结痂的嘴角又开始渗血,安可洛指尖发抖,却仍是哽咽道:“你还是不是人…”
想到范衾衾,还有范衾衾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的心就一阵绞痛。
前一日太阳不错,她陪了范衾衾在院内走动,一时兴起,便对范衾衾打趣道,你有了身子,不知廖公子知道了会多开心。
范衾衾拧了她的胳膊,小声道,就怕他不愿意要呢。
她拼命地笑,然后道,只怕廖公子的嘴角要飞上天了,就是不知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范衾衾满面娇羞,道,安姐姐若是再胡说,我便去将军那里告状了。
她好奇地伸手探上范衾衾的小腹,若是对龙凤胎便好了。
范衾衾脸红着一把推开她的手,又小声喃喃道,此时就盼着他能平安回来,别的什么都不愿多想。
……
可这才隔了一日,便传回了如此可怕的消息。
安可洛咬破了嘴唇也忍不住,眼泪流下,湿了嘴角。
尉迟决猛地起身,将她的手攥得硬生生得疼,眸子黑漆漆地盯住她,低声吼道:“那你想让我如何?”
安可洛眼泪愈流愈多,张了嘴,半天才吐出音来,“衾衾若是知道了,还怎么能活…”
尉迟决身子一滞,慢慢松开了她,又抬手用大掌擦她的泪。
她的身子越抖越厉害,终还是埋入他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卷五背飞双燕贴云寒
第九十八章蹊跷
安可洛的面颊贴着他热烫的胸膛,感到他胸腔震了震,背后落下他的大掌,抚慰似地慢慢上下移动着。
“不要哭。”耳边传来他低沉无奈的叹息声,“每次你一哭,我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她开口,声音愈加哽咽了去,“衾衾怎么办,如此大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住…照她的性子,知道后还不知会怎样,我连想都不敢想…”
尉迟决抱紧了她,“借着她有孕,先将她安置出天音楼。我已叫人在帝京城北面清静的地界买了间小院,让她先住着,能瞒几日算几日。中琰之事,枢府肯定会火速上报太后与皇上。范姑娘怀有中琰骨肉一事我稍后也会上表奏明,但看皇上会如何处置了。不过我想,廖家一门忠烈,皇上应会善待她的…”
安可洛不吭声,头埋在他胸前动也不动,良久才道:“我想陪着她一起。”
尉迟决一把将她抱起来,手臂用力箍着她身子,声音透着不满,“之前不是说好了,待范姑娘出了天音楼,你便搬来将军府么?”
身子被他收得异常紧,喘息难耐,安可洛脚尖踮在他的厚布靴上,手狠狠掐进他的肩,眼睛对上他的,见他神色坦然,惟有黑眉一角略微翘起,“眼下都乱成这样子了,你不担心廖公子的尸骨如何,不担心衾衾会不会有何意外,只想着让我到你身边来…将军的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我倒真想看看。”
尉迟决盯着她,不说话,也不松手,由着她的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背,脸色变也不变。
她瞧着他这副漠然的样子,心底一角抽着痛了下,一股浓厚的失落感和着悲哀,如潮水般袭上她整个人,慢慢淹没了她。
安可洛手指一松,人颓了下来,眼睛一垂,脸上也淡了光泽。
尉迟决眼底跟着一黯,手臂稍稍松了一下,突然间又抬手捏住她下巴,唇凑了上去。
舌头轻松地翘开她的牙关,他睁着眼睛看她的脸,见她睫毛湿湿的垂在那里,不抗拒亦不迎合,一股子凉意顺着舌尖直串他心头。
“你…”他松开她,艰难地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睁开眼睛,红唇启开,刚要说什么,却听门板忽地响了下。
门被从外直接推开,闪身进来一个着暗灰色袍子的男人,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在脸侧,一身的风尘气息扑面而来,搅得屋内原先冰冷凝重的气氛瞬间散成片片。
安可洛吃惊万分,没有下人通报、没有敲门,那人便这般直通通地进了尉迟决的屋子,她一时愕然,竟不知谁能如此放肆。
那男子转过身来,一眼便看见还在尉迟决怀中的安可洛,不禁也是一惊,显是没有料到会有旁人在此。
虽知不合礼数,但抵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安可洛悄悄将那男子打量一番,见他容貌异常普通,淡眉淡瞳的,让人看过后也记不住他那模样。
男子定了定神,脸上难掩疲惫之色,对尉迟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哑着嗓子道:“这…”说着的同时,又拿眼睛飞快扫了一眼安可洛。
尉迟决看清那男子,眉眼之间忽然闪过一丝笑意,将安可洛轻轻拉到身后掩住,对他道:“在这里等我一下。”随即转身对安可洛笑道:“派人送你回去。”
安可洛愈加不明所以,却也不好开口相问,只得点点头,由着尉迟决带她出去。
临出门前,她回头又看那男子一眼,见他正冲尉迟决点头微笑,再瞧尉迟决,嘴角也擒着一丝笑意。
安可洛随着尉迟决走出去,心里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出这种感觉源于何处。
尉迟决遣人驾了马车送安可洛回天音楼,一路上车子慢悠悠地走,安可洛在车里一阵阵地紧张,每每想到回去后便要面对范衾衾,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脑中忆了这半日里发生的事情,倒觉得如梦一般不真实。
若真的是一场噩梦便好了…
她沉沉叹了口气,想到尉迟决那冷冰冰的态度,心底不禁又痛了一下。
蓦地,先前那奇怪的感觉又涌入心间,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那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安可洛蹙眉,今日之事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她交握的双手越捏越紧。
在马车驶到离天音楼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安可洛忽然撩起车帘,急急地叫那车夫停了车。
她面色因焦急而显得异常嫣红,看着那车夫不解的神情,她想了想,又快速道:“回将军府。”
那车夫虽觉奇怪,却也不敢不从,只得又驾车回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