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陌生的八个字,却让她心生向往。

现下想来,所有那些单纯的、朦懂的、不知所谓何物的日子,都是最美好的罢。

只是十四岁那年,她的天突然就塌了。

九天阊阖,十重宫殿,一夜之间俱是缟素。

往日蓝天一去不返,只留乌云在上,沉沉地将她的心压了又压。

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走上了那九崇殿,坐上了那个令千万人敬仰又垂涎的高座。

在大殿上,看着下面的臣子们三叩九拜行大礼,听他们高呼三声万岁,便在那一刹,她从前的那颗心,轰地死了。

从此再无它想,再无旖念。

什么才子,什么佳人,统统再也与她无关。

身旁所有男子,只有忠奸之别,只有能庸之分,那一张张皮面表相之下,究竟藏着何物,还得她去分辨,还得她去断定。

而她,在他们眼中,又当是如何?

女人之上,有帝号之称。

便就此绝了那男女之间的沟沟壑壑。

任是哪个男子在她面前,均不能信其真心。

江山在握,可心底空似无一物,这日子最初难熬,可慢慢也就习惯了。

本以为习惯了便是习惯了,却不曾想,还能遇见他。

这一遇,便将十年间深藏于心的那番念想,哗啦啦地全部勾了出来。

在街角遇见他,在奉乐楼与他对饮,在这宅院中同他相语。

还有此时,被他这样拉着,头顶是藏青苍穹,脚下是樱草碎石,竟将往那深黑之处行去,却如此坦然。

心在胸腔中,空空荡荡地,一下接一下地跳。

这感觉究竟…是什么。

贺喜突然停了步子,手移上她的细腕,将她往身侧一拉。

英欢这才回神,见眼前的眸子黯中有光,他薄唇弯弯,正对着她笑。

贺喜略松了她的手,将她头顶树叉拨开来,低声道:“走路竟也不看看前面,一张俏脸,险些就给划伤了。”

英欢抬眼,才发现她先前差点就撞上那老树斜伸出来的碎硬枝丫,才发现他们已走到这儿了。

回身一望,灯笼影儿早已没了,估计是往别处继续寻去了。

贺喜向前两步,借着月色,可以看清前面是间厢院,房前一间小厅,门前并无杂草,干干净净,想必这地方,平常也是经常有人打扫的。

英欢没料到,他不识宅中之路,却能将她领至这儿,手轻轻一合,掌心温热的气息还在,是他留下的。

她心下一叹,莫不是天意?

便也上前两步,伸手一推,将那门推开,然后转身看着他,“这屋子…其实并不常来,里面都是些旧物罢了。”

贺喜神色稍动,跟着她进了厅间,里面漆黑,辨不出屋内何样。

英欢抬手从窗边摸过火摺子,掀盖轻吹,火苗簇地亮起。

她走过去,将这屋中几处烛台点明,黄晕晕的光悠悠晃了一片,贺喜眼睛一眯,只消片刻,便适应了这光。

简单的几样摆设,墙角书格间排排书卷,倒也无甚特别的。

贺喜简单打量了一番,目光又移至英欢脸上,却见她正看着他,嘴角噙了丝笑意。

他不禁也笑了,这一生,还未同女人做过这种事情。

只是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冲动,不愿就这么放开她,才拉着她一路行了这么远,来了这里。

微喘一口,望着她,心底雾气弥漫,恨不能此时就将她带回邺齐去,从此深藏内宫,只留他一人能碰。

若是能日日见她,想必定是令人心醉之事。

贺喜心间一震,日日见她?

他怎会有这念头?

女人…他不可能会对一个女人生出如此长情,他最明白自己。

先前那一念,定是冲动罢了。

只不过,他的身份,又该何时同她说?

英欢合了火摺子,放在一边,“何公子在想什么?”

贺喜朝她走过去,“在想你。”

英欢脸色淡淡一红,这无礼露骨之言,从他口中而出,却一点也不觉得低亵,反倒让她心头脉脉一动。

转念间,她的手又被他牵住,慢慢被握紧。

他宽长的袖口垂下来,冰凉的帛锦扫至她腕间,一动,便痒痒的。

英欢低头轻笑,伸了另一只手过来,将他袖边卷起来。

这一卷,蓦地让她僵在了那里。

墨色外袍之下,竟是明黄内里。

那黄色,不似赤金,不似缃色。

却是那般熟悉。

英欢心底一阵冷硬,抬头再看贺喜,见他先前笑意已收,正牢牢盯着她。

贺喜大掌猛地一收,将她的手攥入掌心中。

便是此时,告诉了她罢!

他开口,正欲说话之时,却忽然看清她身后墙壁上悬着的那帖字。

那帖字…字字似刀,张扬跋扈。

明明是副好字,却让他的呼吸一瞬间紧骤。

那字迹,他见过。

脑中映出的是那一日,古钦自邰涗归来,于殿上呈给他的那笺纸。

荒为何荒,淫为何淫,荒淫之人道荒淫,可悲可笑。

那十九个字,与眼前这帖字,笔锋竟是一模一样!

贺喜掌上力道更重,低头看英欢,就见她眼中似凝了块冰,也正望着他。

 

 

卷一泱泱之世,有欢有喜欢十三

他说他姓何,不是这杵州人。

他说他是行商的,可指间却有刀茧,掌力厚重。

身上那凛凛之气,出口那傲然之言,举止间那隐隐贵气。

还有他身上这袍子的明黄内里。

英欢只觉指尖冰凉,胸口先前的雾气已变成了冰碴子,碎得有棱有角,扎在她心上。

那色泽,分明是帝王之色。

普天之下,何人有此胆,敢随随便便用明黄之色做衣?

想开口问,却发不出一个音。

英欢心底越沉越重,或许,本就不必问,还有比这更明白的事么?

蒙顶茶叶,邺齐天家贡品。

那一把湛然之剑,此时想来,俱是帝道之气。

她的唇骤然痛起来,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如何能想得到,这男人竟然如此张狂胆大放肆,竟以天子之身,入得她邰涗境内!

是自大?是自负?还是果真天地不惧,唯他独尊?

便是这妖孽的性子了!

她的手越来越疼,眼前男子的脸亦是僵硬万分,可他又在想些什么?

贺喜掐住她的手,下巴一扬,看向她身后的墙,声音低沉沉的,似出瓷重璺之音,“那是你的字?”

感到手腕都要被他拧断了,英欢不由握紧了拳,使劲挣脱了一下。

却是徒劳无功。

这问话,蓦地坐实了她心底所想。

若是常人,何故会对那字生出如此反应?

贺喜手上一用力,将她拉近了些,头俯下来,贴在她耳侧,又问了一遍:“那字,可是你写的?”

英欢眼角一抖,事已至此,否认也无用了。

更何况,她容不得自己在他面前示弱。

她冷笑,“是又如何。”

贺喜脸上神情变幻莫测,那是她的字?那果真是她的字?

前一日,谢明远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英欢一行已起程离了杵州,浩浩荡荡地回京城去了。

那怎么可能是她的字!

他手猛地一松,袖口滑平,将手背至身后,身子侧了一面。

就这么望着她,就着屋内昏黄的烛光,就见她脸上飞霞之色已褪,此时半面罩影,半面僵白,唇上之光亦是没了。

再望向墙上那字帖,他不会认错,也不可能认错。

那笺带了暗色花纹的纸,被他粘在嘉宁殿中御塌的承尘之上,夜夜入睡前,只消一抬眼,便能看见它。

那十九个字,在他心中耘耘生根,那每一笔每一划,都似刀刻一般,留存在他脑中。

他平生从未被女人如此挑衅和侮辱过!

贺喜胸口沸血滚滚而过,直冲脑门,心间一根弦霎时被人挑断,先前诸事,此时都如明镜一般通透,摆在他面前,只等着他去读了。

一句十年间,二字道强敌。

原来竟是她。

浮翠流丹,风流蕴藉,光明正大地带着两个男人独留杵州,此事想来…

也就这妖精能做得出!

贺喜胸中满腔俱是冷意,他竟会对她动心?

当真可笑!当真可叹!

人活一世,荒唐之事何其多也,但似今日这般,又有几人能遇得到!

那双似蓝非蓝似黑非黑的眼眸,果真这般美。

贺喜一捏拳,指节作响,恼自己先前一时脑热冲动,竟将那把剑给了她!

两人心中各自思量万分,相对良久,却是一字未出。

案上烛台蜡滴凝了一层,火苗“啪”地一跳,才扰了这屋中静谧。

英欢登时拂手甩袖,冷冷望了他两眼,背过身子,再也不看他,口中道:“回去的路,何公子想必自己认得。”

这屋子,是一刻都待不得了。

只是他,她要怎么办,此时此刻却拿不定主意。

便这么走出门外,顺着夜里愈起愈烈的风,依着那原路飞快地往回走。

脚下生风,长裙一路曳地,拖得泥草俱沾,轻绸如是污了七八分,惨不忍睹。

身后并无脚步声响起,那人,终是没有追上来。

待回了卧寝前,就见狄风一脸凝重之色,正在门前徘徊。

英欢看见他,不知怎的,这心中一下便踏实了三分,喘了一小口气,才慢慢走上前。

狄风听见身后衣裙互擦之音,下意识地扭头转身,见到是她,沉沉的脸一下便亮了,“皇上!”

英欢皱眉,眼睛只瞧着狄风手中那剑,良久才道:“遣人去后院那屋子,将里面烛台熄了。再让人去那何姓男子房中瞧瞧,他回去了没有。”

狄风一怔,英欢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却不能多问,只是垂了头,应道:“是。明日还是照常起程?”

听见英欢淡淡“嗯”了一声后,便见她脚下轻移,往那屋中走去。

狄风眸子一颤,看见她那裙尾的泥草印迹,心里忽地揪了一下。

皇上与那何公子…

手中之剑握得更紧,抬起头,看着英欢进了屋子,才转过身,使劲一抿唇。

狄风脸色不善,想也不想便朝那偏院走去。

既是要让人去看看那何公子回去了没有,那他就自己去!

只是才走了十步不到,就见前方拱墙处走来一男子,借着月色仔细一瞧,竟是沈无尘。

狄风心口怒气收了些,看着沈无尘一脸急色而来,不由道:“以为你已去睡了,怎么又来此处?明日的事情已安排好了?”

沈无尘点头,左右一张望,问他道:“皇上人呢?”

狄风挑眉侧脸,“刚进去,样子看起来似是不大好,你若无事,便别去扰了。”

沈无尘低眼想了片刻,狠叹一口,“那便罢了,反正明日就走了。”他又看看狄风手中之剑,犹豫了一瞬,仍是道:“那剑,让我看看。”

狄风手一松,将那剑搁进沈无尘掌中。

沈无尘走到院门前悬着的灯笼下,仔细打量那把剑。

墨黑剑鞘映着浅光,在这夜里,是那般诡异的冷。

沈无尘眉间陷了下去,手一点一点摸过那剑,从剑柄开始,一路向下,一毫一厘都不放过。

就在将要到剑尾之时,他的手指一绻,面色凝重起来。

沈无尘将剑举至眼前,看那手指先前触过之处,深刻于上的几条浅浅沟壑,连在一起,便成了一个字。

看清之后,沈无尘心中大动,再望向狄风时,眼中已是挡不住的慌乱。

狄风眉头更紧,与他一起处事十年有余,从未见过他这模样,不由问道:“怎么?这剑有问题?”

沈无尘一把攥紧那剑,低声道:“剑没问题,只怕…那何公子有问题。”

他低头,不知如何开口,眼睛不禁望向英欢屋内,恰见那屋中亮起了光,透过那竹篾纸,点点洒至窗外。

以皇上之聪慧警觉,当是也已察觉了罢!

英欢于屋中坐在椅上,身侧案几上早有下人摆了书卷墨宝,周到万方,可她此时却无心去看。

下唇微肿,手腕僵酸,浑身上下全是他的气息。

她吸一口冷气,当初竟还以为他便是那良人了,现下想来,果真讽刺。

邺齐后宫三千佳丽…她一阵冷笑,全是这般被他招至回宫的么?

遇见他,是天意,可这天意究竟为何?

英欢手握紧案角,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念,胸口一紧。

若是那妖孽没了,那邺齐国…便可任由征讨了!

骤然间杀心四起。

她蓦地起身站稳,脑中之念晃了几晃,愈发清晰。

杀了他。

杀了他,便可夺了那邺齐!

 

 


卷一泱泱之世,有欢有喜喜十四

贺喜出得屋外,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脑中凉了一下,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身后屋内烛影微闪,眼前夜色愈加缁黑,袍子下摆被风猛地一扬,金边乍露,在这蒙蒙夜色之中,似一道凌厉的光,耀人心目。

风将厅前门板吹得嘎吱嘎吱地响,里面烛台上的光,闪了两下,便全灭了。

瞬时全黑了去,只能望见小径尽头院中那一侧模模糊糊的亮光人影。

贺喜手指僵硬,胸口沉沉,依着原路慢慢往回走去,脑中将今日之事缓缓从头过了一遍。

齿间犹存她醉人的香气,掌心仍有她腰间绸面凉滑触感。

他眼睫一垂,眸中黯了黯,凉亭中的那一刻,自己是动了真情的罢。

独自走在这碎石之路上,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心境已是大不相同。

转念间便忆起在那屋中,她看清他袖口内里后的神色,是那般冷,似冬日荒山峭壁,再无旖丽之色。

路边老树枝丫横生,却也无人修剪,风中中颤影幢幢,让人看了,心底生出股寒意来。

贺喜胸口滚滚沸血早已凝住,心中思量万千,所想不过都是下面该如何行事。

她人在杵州,京内朝中之事定是委派给了中书门下两省老臣,今夜再留一晚,明日一早回京…她那打算,应当就是这般罢。

她身边跟着的两名男子,看似人杰,风流气度一朝齐,想必是她多年的亲信。

贺喜脑中蓦地闪过那黑袍男子身上那剑,那剑…

杀气腾腾,刃断犹利,这等勇绝之剑,当是只有那人才能有!

脚底一僵,步子不由停住。

贺喜眼角微微一颤,不由想起逐州一役,那个满身戾气的男人,果敢勇猛不可道,杀伐决断一瞬间,堪称是世间奇帅。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能相信,狄风竟会对那妖精臣服至此。

远处之光亮了些,贺喜嘴角划过一抹嘲讽之笑,不知这狄大将军,在那女人的寝宫之内,御塌之上,是否也如战场上那般勇猛…

眼里一瞬间变得更冷,心里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呛了一下,辣辣酸酸的滋味铺满心间。

贺喜拳头握得更紧,脚下步子更快了些,不论天意若何,今日既是遇上了她,那…

一念倏然而过,令他眼皮猛地一跳。

倘若她没了,那邰涗定会陷入大位之争,国无储君,帝无嫡子,当是怎样的分崩离析之乱!

杀了她。

杀了她,邰涗的大好江山,便能尽在他掌!

贺喜深吸一口气,抑住心口翻腾之情,狠狠一甩手,大步迈过亭侧小桥,往那偏院行去。

世人都道他心狠手辣,可谁又能知,若不心狠手辣,他怎能坐稳那皇位。

十年前,先皇已殁,初登基之夜,他肋下便中了一刀。

宫中彻查三月整,竟无一人能得丝毫线索,便就此不了了之。

他位行第九,之上八个皇兄均已封王出阁,各自心存它念,闻得他遇刺未亡一事,面上竟是隐隐惋惜之情。

十五岁时的那一刀,不仅刺伤了他的身子,更刺死了他的心。

从此冷眸冷面,行似尖刀,言似锐箭,世间诸情诸义到了他这儿,不过是化为权势二字罢了。

邺齐国百年来国界未曾变过,而他却以一朝之力,拓疆千里,偏将邺齐变成了五国中一等一的强国。

若是没有那妖精十年间的处处为绊,邺齐定会比此时还要国富民强数倍!

他身子微震,脚下步子却磐稳不倚,待绕过前方院门,心下便已定了主意。

若不先行动手,只怕又会被那妖精算计了去。

贺喜抬眼朝前望去,屋前之竹苍翠不可方物,在风中摇摇摆摆,细嫩之身,竟是像极了…她。

心底蓦地一揪,可那感觉又转瞬即逝,这么多年了,他再愚蠢无知,也不至于会去相信那女人。

更何况,她亦是说过,她也不会信他。

贺喜在门前停了停,转身透过院门,朝不远处看过去,隐隐可见主院间灯笼映着素月,洒至石板路上那茶白之光。

她应是已睡下了罢…

正待他回身欲离时,后面却传来稳实飞快的脚步声。

贺喜侧过头,就见狄风满面肃刹,大步朝他走来。

还未走至他身前,狄风便扬手,将掌中之剑朝他砸了过来。

贺喜抬手一把接住,唇勾一侧,冷笑道:“这是何意?”

狄风亦是冷冷开口道:“公子之剑贵气过重,我倒是收受不起这等好剑。夫人命我来看看公子是否安好无恙,公子既是已回来了,还请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也好起程赶路。”

贺喜一翻掌,将那剑牢牢攥于手中,剑身转过之时,于空中倏地划过一颤音。

动作利落干脆,非常年习武之人不能有。

狄风见了,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愈显敌意,良久才道:“何公子…好身手。”

当下一甩袍侧,再看贺喜一眼,便转身往回走。

贺喜手掌一滑,剑尾倒垂,在他身后沉沉道了一声,“彼此彼此,狄将军。”

狄风身子陡然僵住,不敢相信耳外之音,回头去看,却见贺喜一脸坦然之色,仿佛先前根本没有开口说过话。

莫不是自己的错觉?

狄风心底一层层冷下去,冻了半截,这男人究竟是何底细,先前沈无尘开口欲言,却终是没有说出来,此时却让他觉得心中愈加没底。

贺喜看着狄风,见他缓缓转身,不发一言,就这般离去,心中不由暗自赞了一小声。

这男人,竟能如此沉得住气!

他眸光轻闪,若是…能将此人纳至麾下,定当是如虎添翼!

但…贺喜摇头,嘴角微扬,却是在嗤笑自己那不切实际的臆想,单冲狄风先前那一击,便能看得出他对那女人是何等忠心,又怎可能做得出投*他主之事?

贺喜转身,还未抬腿,就见竹林之后忽地走出一人,月色投竹影,谢明远脸上满是讶然之色,看着贺喜,半晌才低了头,道了声“皇上”。

贺喜垂手走了两步过去,看着他,低声道:“都听见了?”

谢明远点头,犹豫了一下才道:“臣真是没有想到…”

贺喜径直朝屋内走去,谢明远只得跟上,小声相问道:“皇上有何打算?”

进得屋内,谢明远落下门闩,就听贺喜在他身后不紧不慢道:“倘若让你与狄风交手,胜算几何?”

谢明远一怔,随即咬咬牙,“臣…臣不知。”心下当即明白了贺喜所言何意。

谢明远身子一抖,邰涗境内,杵州城内,皇上竟然想在此除了那女人…

这等疯狂之事,也只他才敢做得出了。


卷一泱泱之世,有欢有喜欢十五

杀了他。

这三个字,在英欢心底滚了无数遍,似荆棘碾肤,出血不留痕。

她的手仍是紧紧握着身边案角硬石,直握得它隐隐发热,却还是这姿势,由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心底愈冷,脑中愈热,到了最后,指尖都是充血的红肿。

便这么定了罢,杀了他!

英欢手一松,发出脆脆一生响,小指的指甲裂了一半,如火燎过,刺喇喇的疼。

府外街巷上报更声隐隐传来,外面夜色蒙蒙发亮,原来她竟已坐了这么久。

门板恰时被人轻叩,外面浅浅一低音:“皇上?”

英欢回神,听得出那是沈无尘,“进来。”

门是未闩的,沈无尘轻推而进,反手将门合上,正待敛袖行礼之时,却听英欢低声道:“免了。何事?”

她那声音,低沉慵懒,带着哑音,似极疲惫,倒让沈无尘一时间怔了一怔。

自己追随英欢多年,无论何时也未见过她露出此种疲态过,便是操劳政事三夜未眠,她也能以耀人之态摄人心目,何故今日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沈无尘心下暗自掂量一番,倒不知自己还该不该开这口,踟躇间终是下了决心,刻意压低了声音,道:“皇上,那何公子…”

英欢一双眼眸蓦地亮了一瞬,直直盯上沈无尘的脸,断了他后面的话,“除了此事,还有别的要说么?”

沈无尘又是一愣,心思飞快转了一圈,恍然悟了过来,想必此事,皇上早已察觉出了,自己来提倒是多此一举,当下便低了头,“臣并无它事。只是,皇上可有打算…?”

英欢不语,眼神又黯了去。

身旁,那桌上红烛之泪缓缓而下,堆在雕花烛台底,似流非流,似凝非凝,竟是血色。

她忽地轻笑一声,又抬眼去看沈无尘,“你好生回去歇着,此事不需你操心。去把狄风替朕唤来。”

沈无尘挑眉,仍有话想说,却迎上英欢冰冷笃定的目光,只得又咽回肚中,半天才应道:“臣知道了。”

便这么退出了屋外,背后冷风擦肩而过,院中地上月色是怵人的惨白,他吸一口凉风,身子不禁哆嗦了一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