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尘点头,看着狄风进得院内,眼底一沉,才转身去迎马车中的英欢。
贺喜与谢明远也先后下马,立地甩袍,甚有风姿。
沈无尘眼中略带赞意,趁这机会,多看了贺喜几眼。
真是越看,越觉这男子与众不同…
目光移至贺喜的袍子下摆,沈无尘眼瞳忽地一缩,嗓子干了起来。
骑马行了这么久的路,他那身墨袍,竟无一点褶皱之痕。
先前在奉乐楼的时候并未注意到,还以为那不过是上等轻绸布缎,可现下这么一瞥,竟让沈无尘的心都跳不动了。
是只邺齐国才有的帛锦。
与上回那古钦带来的,竟是一模一样!
英欢本是正要往里走,但看沈无尘这一脸莫可名状的表情,不由叫了他一声,“怎么?”
沈无尘嗓间冒火,却是发不出音来。
他平生从未有过如此时这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贺喜看着他,负手上前两步,也开口问道:“怎么?”
那声音低厚沉稳,不紧不慢地传入他耳中。
沈无尘看进他的眼中,黑不见底,却是平静无波。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罢。
沈无尘摇了摇头,胳膊微抬,“倒也没什么。何公子请。”
贺喜盯着沈无尘看了一会儿,才对谢明远使了个眼色,慢慢入得那院中。
沈无尘在二人身后又站了片刻,将他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几回,心中变得愈加没底。
当初只见这人仪表堂堂,想揽为己用,现在再看,只怕这人…并非池中之物。
非但如此,他的家世背景,想必也比先前想的复杂许多。
沈无尘心中似有千斤之石,他先前那一句话,便将这男子招来此处,万一是祸非福,那他如何向英欢交待!
贺喜衣襟下摆轻扬,露出腰侧挂的一只绣络,那绣络下面,用金线裹了又裹。
沈无尘眼睛似被灼伤了一般,猛地一闭,又蓦地睁开,人僵了片刻,才飞快抬腿进去。
院内,狄风早已将这宅中上下一干人等交待好了,见了英欢只叫“夫人”,又命人去偏院备了两间客寝,留给贺喜与谢明远。
院中无花,只有一片草皮,上面嫩嫩地生了绿草,被夕阳斜着那么一照,油光翠绿,让往日见惯了奇珍贵花的贺喜看了,竟觉得是说不出的清新别致。
这宅子并不算大,外面瞧着也不觉有多么华贵,可一进来,里面厅角廊间院中,处处都透着股精贵之气。
贺喜眼睛望向英欢,见她眼睫微翘,脸色比先前在奉乐楼时还红了二分,娇人模样愈盛,正笑着对狄风道:“既是回了这儿,也就别在我跟前拘束了,该歇着的就歇着罢。”
她那笑容,不知怎的,也将他的心境染了一片喜,不由自主地跟着扬起了嘴角。
英欢悠悠提裙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腰身一转,回头看贺喜,仍是笑着道:“何公子,差点就又忘了,那剑,你还未开价。”
贺喜不语,抬头打量了一番这五彩琉璃厅顶,又四下看了看这府中院落,才对英欢道:“想在府中转转,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英欢看了一眼狄风,见他面色不善,心下一笑。
唇间还残存着淡淡酒香,那奉乐楼的醉花酒,当真名不虚传。
她看着贺喜,看他俊雅的面庞,看他挺拔的身姿,看他看她那柔转千怀的目光,看来看去,看得她胸口一烧。
英欢的手松了襦裙一侧,任那裙摆扫至地上,轻尘沾了裙上牡丹,花蕊心间均留了印子。
她向贺喜那边*了一步,点点头,笑道:“何公子,同我来罢。”
狄风在她身后攥起了拳,忍了又忍,终是将那冲至嘴边的话咽回了肚中。
贺喜的手从身后挪至身侧,跟着英欢,绕过廊柱,朝那院中深处走去。
她在前面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他在她身后半步,慢慢地迈着步子。
这是头一回,他走在一个女人后面。
可竟不觉得厌恶。
傍晚的风扬得大了些,擦着英欢的脸颊而过,将她耳边的发从发髻中刮了出来,零碎碎地落了几根在肩上。
贺喜眼睛望着她,看得仔仔细细,她的嫩白耳珠,似墨黑发,丹色面庞,还有…她身上若有若无的一种特殊香气,正伴着那风,悄悄地传入他鼻间,沁了他的心神。
他没有说话,英欢亦不主动开口。
她侧过头,逆着映目斜阳,看了他一眼。
没了先前几人在侧,他此时的眼光愈发滚烫,愈发肆无忌惮,愈发似那山边火红日头光晕。
灼人万分。
英欢心底浅浅吸了口气,淡然一笑,“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贺喜仍是不语,却不挪开目光。
这女人,他想带回邺齐去。
不论她身家若何,不论她在这邰涗有些什么根基,他想要她。
他这目光,英欢是懂的。
景欢殿中的御塌上,也曾留过那么多男子,她亦不傻。
低头轻笑,可是眼前这个人,她心里竟是不讨厌。
…若是将他带回京城去,也并非不可。
小修。
卷一泱泱之世,有欢有喜喜十
美人在侧,心绻思迷。
前面十步,有凉亭一方,亭前两株紫薇树,挺拔苍健,叶茂花繁,玲珑石点缀其间,亭下有水缓缓流过,沿着窄细的小渠,往苑内而去了。
贺喜不曾想到,这小小一间宅子毫不起眼,可那后院深处,竟还有这等良景。
风顺着英欢敞袖开口处钻了进来,贴着她的小臂摩挲了一阵,将她先前残存的酒意消了七八分。
英欢停了步子,又抬眼去看贺喜,这男子的来历,她还未得机会开口问个详细明白。
她张嘴,却不知从何处问起,半天才吐了一个字,“你…”
这低低的一声唤,才一出口,便叫那风给吹散了。
夜色渐起,他立在她身边,由着那个“你”字随风绕了又绕,却是不答。
如是,平白起了暧昧之意,夜幕更苍。
英欢瞧着他那双褐色眸子,色泽要比旁的男子淡上一些,却又…有时深上些许。
那双眸子离她愈来愈近,近得她都可见里面点点斑斓。
英欢唇瓣轻启,笑出了声,向后小退了半步。
竟未发觉,自己去看他,看得人都要贴过去了。
凉亭檐下悬着一把碎玉片子,随风相触,有音扬起,似乐且妙。
英欢不禁回头去望,那碎玉片片轻震,声音清脆悦耳。
她头一偏,眯了眼睛。
这声音…是她最爱。
那把碎玉,是她幼时,父皇东堤巡幸后带回来给她的。
后来,待她亲自来这儿时,便把这串玉带了来,依样挂回这亭檐下。
所有华贵富丽,都比不过她每每听见这脆玉相碰时,那一刻的恬静宁然,令她心折。
这碎玉,这宅子,这整个邰涗国…
全是父皇留给她的。
英欢心神不知走至何处,没察觉时,贺喜已经几步上前,抬手,一把握住那串叮咚作响的碎玉,灭了那悠扬之声。
刹那间便只剩身周冷风猎猎。
英欢脸上笑意顿时全无,看着贺喜,“为何?”上前一步,抬头去看那碎玉。
在他大掌中,翡翠之色于鸦青夜幕下略微泛光。
英欢心口紧了一瞬,伸手想去拨开他的掌。
未及她动,贺喜手指已然松开,顺着那碎玉间的艳红垂绳慢慢滑下,探过来,牵住了她才抬起的手。
指尖微凉,掌心火热。
英欢怔愣之间,整只手都被他握住,压在掌中。
干燥暖厚的掌,指间的茧摩擦着她的手背,微微做疼。
贺喜头稍垂了些,终于开口,声音略显沙哑,“此物声音虽美,却不及你的笑声万一…”
仿佛有水,冰冰凉地涌入她心底。
先前满腹恼意,因着他这一句,顿时灰飞烟灭。
英欢看着他,手动了动,感到他慢慢放开了她,收回了手。
那般微糙的触感,仿若还留在她手中,一点点让她烫了起来。
不是没有被男人碰过,亦不是没被人如此这般撩拨过心神。
只是…
她弯了弯手指,指甲轻触掌心。
从未有过男人,似这般主动来碰她,不经意间便勾得她心底波澜狂起。
再抬眼时,贺喜已经错开身子,往边上迈了一步,手也背至身后。
贺喜抬头,仔细看了看那吊垂的碎玉石片,开口道:“府上,是你当家?”
他那语气,他那神态,竟让她觉得,先前掌心滚烫之感,都是她的错觉。
英欢看着他,愈发觉得看他不透。
自小到大,身边男子,除了父皇之外,竟无一人似这何姓公子。
一阵疾风刮过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会觉得他像父皇,也定是错觉罢!
贺喜听不见她说话,侧过脸,望着她,笑了一下,“先前让夫人受惊了,实是在下不好。”
这一句话猛地敲进她的脑中。
原来,原来到底不是错觉。
掌心火辣滚烫的感觉蓦地回来了。
他那笑,在夜里也一样明亮,可那眼角眉梢,却含着丝丝冷意。
英欢侧目,仍是伸手上去解了那把碎玉,拿下来搁进手心,轻轻握起,然后才道:“府上家业甚多,家父在世时过于劳累,以至早逝。家中只我一个女儿,这千斤重的担子便落在了我身上…”
贺喜闻言,不由挑了一侧眉毛,没有开口,等着她说下去。
英欢看他一眼,手中之玉握得更紧,“虽是府上能人诸多,但十年来,我一介女流,操持这诺大家业,亦是如履薄冰,生怕家父一生的心血终毁我手。但天下强者何其多也,你争我夺,多少年来都没个消停。”
贺喜心中一动,她这话,倒一下就戳中了他的心事。
虽然知道她口中所说家业与他掌中江山所差甚大,可仍是心有戚戚之感。
英欢径自走入那亭间,随意捡了一处,坐了下来,回身抬手折了枝垂柳,在地上轻轻画了几道。
贺喜也跟着她走进去,却没有坐下,只是低头看着她。
英欢手中柳枝划过的印子让他看不明白,却听她口中轻叹一声,继续道:“诸多强敌中,偏偏有一家,与我作对整整十年,交手数十次,却无一次分得出胜负来。何公子既是行商之人,那多多少少,也应遇过此种事情罢?”
贺喜心中大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那眸色深如渊潭,似能将她淹没。
英欢手中柳枝又胡乱扫了几下,将地上印子扫乱,然后抬眼看他,笑道:“我今日不知怎的,竟说起这些来了。想必何公子也听不明白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莫要见怪。”
贺喜一掀袍子,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只怕这世上,再无旁人能比他还明白她的心境了吧…
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似钉子一般,端端正正地钉入他心底。
这女人,如何能够说得出来他心底里所想的话?
冷风迎面而来,贺喜吸了口冷气,这才将心中涌动之情压了下来。
他从她手中抽过那柳枝,攥在手中,慢慢开口道:“夫人是否多年来辗转反侧,总在琢磨那人的心思与行径?是否会时常夜半梦醒,一想到那人,便恨不能将其家业尽数纳入掌中?是否每每听闻那人的动静,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下意识地去揣测她…”
英欢脸色且惊且疑,看着贺喜,“你…”
这男人,如何能够如此明白她的心思?
他的这番话,非她自己不能言也!
他又是怎么说出来的!
贺喜转过头,看见她的这副神色,不禁勾了勾嘴角,笑容中带了一丝自讽之意,“我同夫人一样,也有这么一位强敌。十年来,处处与我作对。夫人的心思,我明白。”
夜色凉如水。
却浇不熄她心间渐渐燃起的那簇火。
这男人,这男人…
英欢胸口滚烫,眼眶却慢慢腾起湿雾。
十年,十年了。
他,是第一个明白她的人。
唯一的,一个。
欢喜PK中,请有PK票的大大投票支持,替妖孽喜与妖精欢谢过大家了。
今天看见欢喜能一直在主榜上,真的是非常非常感动,本以为是不会有这么多票的,真的谢谢大家!会努力写文感谢大家的,请继续支持欢喜吧,鞠躬。
卷一泱泱之世,有欢有喜欢十一
两人都没再说话,夜色渐笼,亭下水声汩汩,亭外紫薇树香飘百步,风吹落花,亭中静且安宁。
这夜,不似京城的夜。
京城的夜,有宫女在一旁候着,耳边有殿外的更漏声,案前是无止尽的待批奏章,朱笔磨指,灯影绰绰。
往往在未抬眼时,一夜便这么没了。
那宫外街巷中的早市桥子,高低唤唤的小贩店家叫卖声,透过那重重宫门,仍是能传入她耳中。
便知是五更了。
十年间,纵是偶尔在天未亮时入塌而眠,却也时常不能安生就寝。
如同他所言,辗转反侧,夜半梦醒,每每念及千里之外的那个人,便心尖发麻,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
塌下江山,岂容他人窥觑,岂能败在她手。
英欢眼睫抬起,望向亭顶五彩斑斓的细碎花纹,夜色映着,黯了大半。
恰似她此时的心境。
难得有这么个夜晚,在这远离京城之地,在这僻静后院的凉亭中,身旁,有这么一个男人。
多少年来她都不知如何能对人说出心底之言,只是今夜,却有他,替她说出了她本是永不可能、也不会对旁的男子说出的话。
心中忽地豁然一开,再看向他,胸口那簇火苗便灭了些,却又有些别的情愫缓缓漫上来,悠悠地淹了她的半颗心。
可那是什么,她却辨不明,也不得知。
百转千回,暗自思量,任是哪个女子,都逃不过的罢。
纵是她,也不能例外。
相知二字,是否就是这般?
为帝王者,欲觅知己何其难也,更休论这相知二字了。
夜色寂寥,可她却头一回不觉孤单。
不似往日,仿若这天下只有她一人,要面对那苍茫之夜。
贺喜默然不语,隔了良久,手中柳枝发出“啪”的一声,扰了这漠漠静夜。
英欢看过去,就见那柳枝已被他折成两段,断口处齐齐整整。
她眸子不由微眯,若是没有厚重指力,怕是做不到这样罢?
便是狄风在此,也难说是否能轻轻一折,便将树枝断得这般干脆齐整。
忽然想到先前,他握住她的手时,那指间糙糙的茧。
英欢目光凝住,他若果真是行商之人,怎会…
还未及细想,就听见他开口问道:“夫人有没有想过,或许能与那强敌联手?”
突如其来的这句问话,倒叫她一时间怔住了。
贺喜随手将那断柳朝地上一扔,嘴角轻扯,笑声低沉,“这话,实在是问得多余了。”
与那强敌联手?
除非他是想邺齐脉断他掌!
贺喜心间自嘲,他竟会在此时有这念头?竟会想也不想地问出这话来?
十年来,那妖精的种种手段,他已领教够了。
与她修盟联手,他做不到。
只因他不信她。
更何况,她也一定不屑与他联手罢!
正想着,忽然听英欢在他身旁轻声道:“何公子这话问得并不多余。与他联手,我并非没有想过。只不过,那人,我信不过。若是信了他,只怕将来他会扭头反噬,教我措手不及!还不如现下这般,处处思虑防备着,倒叫我安心一些。”
贺喜心中又是一动,为何她每每一开口,说的便是他所想的?
他此生真的,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女子。
多少话埋在心中,多少事藏在腹底,他从未与人说过。
更休论女人了。
邺齐宫中那些莺莺燕燕,美则美矣,却无一人能进得他心底里去。
贺喜胸口火烫,莫名之情刹那间冒出来,溢满心间。
可却不知那是何物。
他浅吸一口气,搭手于膝间,转头看了看英欢,“夫人所说,与我所想,竟是一模一样。”
月上树梢,银光素洒,他看见她唇侧漾起笑涡,面色愈加柔白。
此笑潋潋初弄月。
端的是打乱了他的心神,令他心头一阵微颤。
他贺喜何时为了女人,生出此种情境过?
英欢看他嘴角渐垂,脸色略带犹疑,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他说,她与他所想竟是一样的。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月色渐浓,他脸庞上的棱棱角角松了几分,薄唇似刀,眼神如雾。
英欢轻轻抬手,袖口展垂,手腕半裸。
她轻声唤他,“何公子。”
这夜色,这月光,这男子。
便是任性一回又何妨。
贺喜闻得她如波之音,掌心一阵躁热,挑眉望向她。
就见她伸过手,缓缓滑过他的袖口,沿着他长臂一路而上,最后按在他颈侧。
他看着她,看她眸子轻阂,身子朝他这边贴过三寸,脸一偏,又笑着唤了他一声,“何公子…”
然后他的下唇便被她含住,温润暖湿的触感刹那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的心他的掌他的身子,统统全烧着了。
她在咬他。
一点一点,缓缓地,用牙齿轻轻磕碰他的唇。
有些疼,有些痒,可更多的,是她那撩人心魄的行径。
他没想到她竟如此勾人,竟如此大胆,竟如此…不顾礼数。
可他又何时君子过?
大掌一把箍住她的腰,狠狠揉了两把,将她按入怀中。
掌心之火非灭却盛,烫得他禁耐不住,猛地将她咬回去。
她的腰,比他所想还要细软百倍,她的舌,比他所想还要柔滑万分。
英欢于他怀中,身子被烫了个透。
腰间硬掌箍得她痛,勾着他脖子的手不禁也用力了些,指甲浅浅陷入他颈侧肌肤。
这一个吻,似一场无声的战。
她热,他也热。
她痛,他也痛。
丹唇列素齿,似金戟刀枪,无往不利,锋刃不已。
他没被女人这般咬过,她亦没被男人这般搂过。
可眼前之人,却比过去十年间所见诸人都要诱人;所予之吻,却比往年往日中所享之乐都要憾人。
心底里,那先前辨不明的感觉,仿若一瞬间清楚了些。
可仍是不敢肯定。
她蓦地挪开唇,他亦同时松了手。
英欢脸色妃红,望着他,抬手抚过唇,淡淡笑出来,眼波才动便被他止。
贺喜喉间粗喘,看向她,犹自伸手去,握住她的指,眉峰方挑却令她嗔。
月光绞着茫茫夜色,将两人罩住,任心底如何思量,都似梦一场。
只远处忽明忽闪,渐移渐近的两盏灯笼,叫英欢瞬时回过神来。
怕是狄风久久不见她归,遣人来寻她了。
卷一泱泱之世,有欢有喜喜十二
那灯笼的光,在这夜里,就似人的一双眼睛一般,让两人心中忐忑了一瞬。
那刹那间的忐忑之情,却又是那般说不清道不明。
此生,还未有过何事让心中做如是感。
那提着灯笼而来的人脚步越走越快,离这凉亭也越来越近。
贺喜嘴角一勾,忽地握紧了英欢的手,起身,将她也带了起来。
“你…”她诧异,不知他要做什么。
贺喜不开口,将她的手罩在宽宽的衣袖下,拉着她,朝亭子后面退去。
他的掌,又厚又烫,又紧又硬。
他脚下步子虽快却稳,纵是在这夜色中,在这碎石铺就的小径上,也能不偏不倚地往院中深处走去。
这么走下去的话…
英欢心头一动,再看他的背,那般宽厚结实,墨袍仿佛要同夜色融在一起去了。
手被他握着,虽是不知他要做什么,可心里竟无一点恐慌,仿佛他这霸道之举,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仿佛她本来就该被他这么拉着,听任他带她去任何一个地方。
英欢嘴角忽地扬起,这男子,竟能让她如此心甘。
而这心境,又是那般美好,心中好似浸了蜜一般的甜。
他长腿一迈,便是她小两步的距离,她几乎要提裙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英欢手心微微渗出些汗,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那宫门重掩的深宫后院,在那莺语燕笑却无人声的大内藏书楼的阁楼上,她背着人,偷偷翻过的那些市井小册。
那些书卷,在大内当算是禁书了罢。
那一年她刚满十岁,机缘巧合间发现有这么一处地方,便总背着太傅,跑去那儿偷偷看许多她平常看不到、也不能看的书。
书中那些才子佳人,佳人才子,一见面便往桌下钻,看得叫她红了脸。
却欲罢不能。
人总是这样,不许做什么,便欲想做什么;不准看什么,便更想看什么。
十岁的她,头一次懵糟糟地明白了,在这世上,男人与女人间,竟还有这样一种关系。
那是与父皇和他的嫔妃们完全不同的一种关系。
可到底是哪里不同,她却分辨不出。
只是心中隐隐觉得,那该是大不同。
记忆中,十四岁前的那段日子里,天是纯澈的蓝,朱色宫墙高高重重,却挡不住她的思绪,更挡不住她的心。
不是没有希冀过,或许将来能遇上一个如同书中一般的男子,或许也能有那么一场令人脸红心跳的纠结之情。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