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顺着答道:“确实俊,也就大奶奶那样的美人儿才跟他相配。”
银蝶忆起赵月婵花容月貌,姿态冶艳,自己是万万比不上,心中竟有点气恼,道:“大爷跟大奶奶很不相谐,纵她生得美,也不讨大爷欢心。”
香兰道:“咱们伺候的这位岚姨娘必然很得大爷欢心了,怀了身子能让大爷高兴成这样,想必也是个美人,待会儿倒要仔细瞧瞧。”
银蝶冷笑道:“生得再美也是姨娘。眼下大爷是宠她,也不知这恩宠能到什么时候。”又软了声音道:“我觉着大爷该找个更伶俐、更知心的,哪怕是府里的丫鬟呢,最好会做一手好针线,能给他做鞋裁衣,又会说话哄他,千依百顺的,才能更贴他的心。”
香兰听银蝶说得愈发不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登时清醒过来,脑子转了转,便了悟了,暗笑道:“我还道她怎么有兴致,非扯着我说话儿,原来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想了想说:“横竖大奶奶跟大爷是正头夫妻,大爷再纳的都是姨娘…只怕有的还抬不了姨娘。大爷收房的丫头,哪个抬了姨娘了?”
银蝶情窦初开,满怀绮思,香兰一席话硬生生绞碎她一片美梦,她赌气翻了个身,不说话了。
香兰脸对着墙,听银蝶那头没了动静,安然合上双眼,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一时春菱进屋,说道:“姨奶奶回来了,让你们两个过去。”
香兰急忙起身,理了理衣裳和头发。银蝶忙对着镜子理鬓角,蘸了点胭脂抹在唇上,又觉得太艳了,把帕子放在唇上压了压。
春菱领着她二人进了旁边的厢房内。
屋里居然站着小鹃并一个婆子,条案边坐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妇人,因有了身孕故身材丰满些,乌发雪肤,长脸杏目,容貌虽不及赵月婵艳丽,但也是难得的美人,身穿雪青镶领碧色寒梅暗花缎面对襟褙子,头上只有一根金簪,耳上垂着玛瑙坠子,手上一对玉镯,其余一概首饰全无,看着极素净朴实。此人正是青岚了。
春菱道:“岚姨娘,这两个丫鬟就是我方才说的,一个叫香兰,一个叫银蝶。”
银蝶极懂眼色,立时跪了下来,香兰也忙跟着跪了,口中道:“请姨奶奶大安。”
青岚道:“起来罢。”细细打量,见这二人都生得美貌,心里有些不舒坦,又看那个叫香兰的身上都是旧衣,头上只绑了两根白绳扎了个丫髻,扎一朵白花,银蝶则穿了崭新的青绸衣裳,脸上好像涂了脂粉,像是精心装扮过的。心道:“这个香兰看着老实,银蝶好打扮,不知是不是个安分的。”口中说道:“你们俩既跟了我,只要守规矩,好好伺候便是,旁的也不多要求。”
春菱道:“岚姨娘是最宽厚疼人的,你们俩跟了她算有福气了。”
香兰不动声色将屋子打量一番,见东厢房收拾干净,陈设华美奢华,就连秦氏房间的摆设也不过如此了。香兰觉得不合规矩,微微蹙了眉头,但又转念想到青岚是良籍嫁进来作妾的,身份比旁的妾不同,而今又有了身孕,身价更是不同。可目光扫过几件名贵的玩器,又觉得这样的东西放在明面上未免太乍眼了些。
一时青岚乏了,打发人都散了。春菱把兰、蝶并小鹃带到次间内,道:“我叫春菱,原是三太太屋里的丫鬟,因岚姨娘有了身孕,便指派到这里伺候,日后你们有事只管来找我。”指着小鹃道:“她叫小鹃,来的略早几天。屋里那个婆子姓吴,你们叫她吴妈妈便是了。”接着将服侍的规矩讲了一回,又安排了几项简单的活计。命银蝶做一个盛放宁神药材的香囊,又命小鹃出去浇花,再做一条绣花帕子,对香兰道:“你随我来。”领着香兰进了青岚住的卧房。
第三十九章 赏赐
青岚正躺在床上小憩,牡丹镂雕拔步床上垂下轻软的绣花草幔帐,莲花鼎里燃着一缕安神静气的苏合香。春菱轻手轻脚的走到柜前,将柜门打开,对香兰低声道:“从今往后姨娘的衣裳针线都归你管,这柜子里放的都是应季的衣裳,上层是袄褂,中层是褙子,下层是裙儿。秋冬的衣服都放在樟木箱子里。”说着把箱子打开,挨个儿指着解释,哪个是皮毛的,哪个是锦缎的,哪个是家常衣裳,哪个是见客衣裳,哪个是给太太、奶奶请安穿的,另还有多少上好的布匹,等等不一而足。
香兰一一点头记下。
春菱从柜里取出一只大托盘,上有两叠衣裳,道:“这是岚姨娘赏的衣服,是去年才做的。衣服都虽是半新的,但已浆洗过,干干净净,给小鹃和银蝶一人一套。”
香兰看那衣裳,是一套银白素缎冷蓝镶滚的衣裙,还有一套肉桂色的褙子衣裙,衣服上还有几处刺绣,看着还很新,料子都是上好的,因是素色,正好在曾老太太丧期内穿。
春菱不多时又端出一个托盘,上有两个瓷碟子,里面盛放着几件首饰,给鹃、蝶一人一份,道:“这也是岚姨娘赏的,说艳色的花儿、朵儿,等出了孝再戴。”香兰看其中一个碟子里有两朵红绒宫花,两朵蓝绒宫花,一根鎏银的簪子,一根嵌水晶的银簪,还有一对银镯、一对玉镯并一对碧玉耳环。另外一盘也是同等的例儿,不过簪子和耳环样式有所不同。
春菱低声笑道:“你是二等,自然跟她们不同,姨娘命我单给你备了好东西呢。”说着又取出一套牙色镶领碧色寒梅暗花缎面对襟褙子,一件黛蓝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几乎是全新的,另还有四支堆纱花儿,两根老银簪子,一支镶玛瑙小金钗,一对儿玉镯,一对儿极细的象牙镯子并一对珊瑚耳环。
春菱暗想道:“听说香兰家里头平平,原又在曹丽环那里听差,定见不到什么好东西,如今见了姨奶奶这样丰厚的赏,只怕眼该直了。”却发觉香兰只是看了看,伸手摸了摸那衣裳的料子,虽面带笑容,却无甚喜出望外之情,说:“姨奶奶真知道疼人,待会儿她醒了,我定要过去好好谢谢赏赐。”
春菱一怔,笑道:“你也是个伶俐厚道的,我今年十六,想来比你年长,托大自称一句姐姐,以后咱们姊妹还要好好相处才是。”
香兰微笑附和,两人说笑两句,便端着托盘回到房里,将东西给了小鹃和银蝶。小鹃喜不自胜,立刻便将镯子套在手上了。香兰也坐在床上看自己那份儿,把衣裳仔仔细细叠好,又把每样首饰仔细看了一回,心道:“娘一直没有什么首饰,这几样东西我收起来,回去给她戴,她必定欢喜。只可惜衣裳小了些,否则也能回去带给她穿了。唉,自从进了府,拢共只回家探望过一回,往后得了机会便告假回去看看,爹娘要知道我升了二等,心里指定高兴的罢…”一边想着一边道:“岚姨娘真大方,刚见着就赏了这么些东西,可见是个好相处的人。”
银蝶也正坐在床上看刚赏下来的东西,见春菱出去了,便嗤笑道:“这算什么?我姐姐在绫姑娘那房里,赏下来的都是真金白银,珍珠翡翠,衣裳不但料子好,连上头绣的花样也新鲜。你眼皮子别这么浅,赏了这点东西就当成天大的恩典了。上回我姐姐得了倩姑娘赏下来的一个金戒指,上面嵌的宝石有黄豆粒那么大,我姐姐就看了一看,没当什么就给了我,让我戴着玩去。咱们今儿个赏的东西,跟那戒指比,简直就是废铜烂铁了。”说着到小鹃这边看赏给她的东西,只觉得赏给香兰的衣裳比她的好,又觉着宫花也比她的新,瞧着簪子上的水晶也比她的剔透,又觉着那玉石耳坠子水头也比她的润,心里有些不痛快。
等她晃到香兰身边,见她床上摊着的钗环镯子,眼睛都瞪圆了,失声道:“怎么赏你这么多东西!”便嫉妒起来。银蝶只道香兰无依无靠,又生得单柔娇弱,是个好拿捏的,便道:“我喜欢你这珊瑚耳坠子,横竖你也没有耳洞,便给我罢。”
香兰愣住了,小鹃从床上蹦下来说:“好呀,那就用你那对儿银镯子外加那个碧玉耳环跟香兰换。”
银蝶不高兴道:“我跟香兰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小鹃走到香兰身边坐下来,翘着脚丫说:“你脸皮厚,上来就找人家讨东西,我看不顺眼,就偏要说两句,你想怎么样?”
“你…”
香兰拽了小鹃一下,看了银蝶一眼道:“这耳坠子我打算回去给我娘戴,既然你姐姐在绫姑娘那房得了那么些真金白银的首饰,你问她要一个更好的,让你戴着玩去。”说罢将衣裳首饰收拾了,从床底拉出箱子,把东西锁了,对小鹃道:“方才春菱是不是让你绣帕子?要不要我帮你描花样?”
银蝶一跺脚道:“小家子烂气的,爱给不给,我还不稀罕。”气嘟嘟的坐回自己床上。
此时春菱进来,银蝶转转眼珠,告状道::“春菱姐姐,香兰做什么?姐姐是不是忘了给她安排活计了?还有,给她的东西怎么比我们多?”
春菱看了银蝶一眼,淡淡道:“香兰是二等,跟你们俩当然不同了,日后管姨奶奶的衣裳针线,你做得了香囊就给她看看。”
银蝶目瞪口呆,心里暗暗后悔自己错估了形式,她以为香兰是个软柿子,谁想比她还高一等,倘若以后给她上眼药穿小鞋可不妙,拿定主意以后要好好笼络。小鹃听说香兰升了二等,心里有些不自在,可到底还是为香兰高兴,朝她挤挤眼睛。香兰勾起嘴角,也偷偷对小鹃挤了挤眼。
等四下无人时,小鹃悄悄问香兰道:“你怎么往岚姨娘这儿来了…听说环姑娘让太太给赶出去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环姑娘因为什么事儿给赶出去的?”
香兰看着她忽闪着大眼睛“求知若渴”的模样,“扑哧”一笑,点着她脑门儿说:“绣个帕子这么慢,打听这个就这么来精神儿。”
小鹃嬉皮笑脸的抱着香兰手臂说:“好人,告诉我罢,告诉我罢。”竖起三根指头发誓:“我绝不跟旁人说。”
香兰缠不过她,只得说:“到底因为什么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是惹恼了老太太和太太,才让给送回去的。以后这档子事儿少提,免得吹到太太她们耳朵里不干净。”
小鹃听了这回答挺不满意,晃着香兰胳膊还要磨,香兰连忙岔开话头道:“我是因为环姑娘走了,岚姨娘这儿缺人才过来的,你呢?原是大奶奶房里的,怎么也过来伺候?”
小鹃板着指头说:“姨奶奶房里原来的三个丫头,一个染了病,怕过了病气,所以送回家去了。一个从台阶上跌伤了,回家养伤。还有一个死了老子,回家戴孝,岚姨娘怀着身子,主子们嫌死人有冲撞,也就不让回来了。东厢就缺了人,本来好几个丫头都眼红,原也轮不上我,谁想大爷略一过问,末了竟让我过来了。”说着高兴道:“这也是咱们有缘,以后在一处过日子,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要是汀兰姐姐也能来就好了。”看着银蝶的床叹了口气:“谁知道是跟这个是非精一起住。”
香兰坐在条案前,帮小鹃细细描上花样子,说:“以后少理睬,也别闹出什么不和睦,两边都难看。”
小鹃嘟着嘴:“她上赶着招惹,躲都躲不及。原先她伺候春燕姑娘,她那个主子就是个刺儿头,银蝶还刺儿一百倍,跟她住一起有得熬了。”
正说着银蝶进屋,小鹃方才闭了嘴。
晚上,香兰早早梳洗一番,便将床幔垂下来上床安歇,小鹃和银蝶仍在净面卸妆。香兰将秦氏赏她的荷包拿了出来,借着幔帐外微弱的烛光,将东西倒在掌心一看,只见有四个金锞子,一对儿金丁香并一个金镶玉的戒指。
香兰将每样东西都把玩了一遍,心里颇有些感慨。前世在沈家,每逢年节,当家主母都会拿出几包散碎金银熔了给工匠打成各式金银锞子——如意式的、牡丹式的、海棠式的、文昌笔式的,还有镌刻着福禄寿喜等吉祥字眼的,或大或小,满满当当的摆满几大盘子,黄澄澄白花花的倒也好看。她拿来送人或打赏,心里颇不以为然。
如今知道生活艰辛,才愈发明白做人要惜福。
香兰将东西装回荷包妥帖放好,把松软的菱花被往上拽了拽,忽然觉着日子又光明起来,闻着枕边香囊里清新的香气,甜甜的睡着了。
第四十章 抢功
青岚因怀着身子,连给赵月婵立规矩都免了,每日里不过逛逛园子,做做针线,跟丫鬟们说笑说笑,偶尔到秦氏那里请个安。她又是个宽厚好伺候的,对吃穿也不多挑剔,香兰再也不用整日没完没了的绣嫁妆,干洒扫的杂活儿,受卉儿、怀蕊的挤兑,听曹丽环的刻薄责骂,她每天只需帮着青岚做做小孩子的衣裳,做些端茶倒水的轻松活计,还能时不时偷得半日空闲。
林锦楼自上回送她到知春馆之后,只来过两三趟,便再没回来过。春菱说林锦楼往军中去了。“大爷一向与兵卒同吃同住,有时在营里一个月都不回来一趟,真正的爱兵如子呢。”春菱说起林锦楼时面带骄傲之色,隐含娇羞之情,“军务繁忙时,三个月都没回家,往外头提起‘林家兵’,谁不高看一眼?别看二老爷的官职比大爷略高一点,可威信名声远没大爷响亮,听说圣上都赞过咱们爷,等出了曾老太太的孝,就要再提拔一级,调到京里任个京官儿。”
香兰频频点头附和,随口说着大爷英明神武之类的阿谀之词。她听说林锦楼要去军队里许久不回来,又听说他以后要调入京城,心里暗暗高兴,她恨不得林锦楼永远不回来才好——好似吃草的小兔儿天生知道猛虎凶恶,她对林锦楼,隐隐存着畏惧。
“等爷进了京,姨奶奶也生了儿子,就凭大爷对姨奶奶这么爱重,到时候兴许还能讨个诰命下来,到时候谁还敢给咱们东厢脸色看!”春菱手里叠着衣服,嘴里也说个不住,“阿弥陀佛,只盼着姨奶奶这回能生下个小少爷。”
香兰疑惑:“大爷还没有什么显赫军功,圣上怎么可能给大爷的妾室封诰命?”
春菱不以为然的说:“怎么不可能?咱们爷的恩师是镇国公,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大爷得军功是迟早的事。你别看大爷身边儿还有鹦哥和画眉,可那两个就是通房丫头…还指不定能在府上呆多久呢,没瞧见春燕就给打发出去了么?咱们姨奶奶,是太太做主正正经经用轿子抬进来的良妾,而且有了身子了,除了大奶奶,谁以后还能再越过她去?大爷回府,也多是在咱们东厢歇着…就是鹦哥画眉那两个小蹄子,见天使手段让大爷过去,日后见到那两房的人,不必给好脸色,呸,不要脸!”
春菱说着说着便横眉立目,拉着香兰一道同仇敌忾,香兰便也只好做出一番义愤填膺的样子,用力点头说:“对,大爷想去哪屋去哪屋,大爷就爱咱们姨奶奶,任凭她们使再多手段也没用!”
春菱觉着香兰受教,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其实春菱自从听说香兰是大爷亲自送来提的二等,心里不免惴惴,她本是秦氏身边的三等丫头,给了青岚升到二等,原指望青岚生了儿子,她也跟着沾光当上一等大丫鬟,谁想凭空杀出个陈香兰。
她脸上跟香兰笑模笑样的,却时时担心香兰跟她在主子跟前争脸争宠,可她这几日看下来,却发觉香兰除了管好针线,旁的一概插手,也不多问,倒是看哪个小丫头活计忙了,便主动上去帮上一帮。有些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活儿,她故意让给香兰,香兰都与她推脱。春菱这才放了心,觉得香兰是个傻子——谁不愿上进,多得主子的青眼呢!对香兰的态度也愈发的和气了。
春菱哪里知道,香兰心里正正不愿意的就是“得主人青眼”。如今日子舒服了些,她早想着作画赚银子,若是青岚倚重她,她岂不是没了闲儿。这一来,她们一个在主子跟前卖力表现,一个乐得甩手清闲,倒也相安无事。
知春馆每日里一片宁静。赵月婵窝在屋里足不出户;鹦哥也只守在屋里,只有黄昏时分爱站在院儿里的芭蕉树下或蔷薇架子前头,唱两声“杜宇啼血不忍闻”的伤春悲秋小曲儿,香兰觉着她这般做派是为了守在院子门口等林锦楼回来。画眉倒是喜欢时不时的到东厢坐坐,拉着青岚闲话家常。
“画眉那小浪蹄子倒是脸皮厚,姨奶奶都打了两回哈欠也不知道该走了。”吴妈妈沉着脸扶着青岚半靠在床头。她是林锦楼的奶娘,在林家地位超然,这厢听说青岚有孕,便自告奋勇前来伺候,她原是秦氏娘家的陪房,最是忠心耿耿,也在秦氏耳濡目染下,对妖娇的女子一概好感全无,所以对鹦哥、画眉之流十分厌恶。
“她好心好意来看我,我总不能赶出去罢?横竖也坐不了多一会儿,就随她去罢。”青岚有些睡意困倦。
“奶奶就是太好性子了,我看画眉不是好东西,等大爷回来我跟他说,甭让那些个小妖精到东厢来在奶奶跟前儿晃悠。”
“那可别,回头让大爷以为我多事。”青岚忙睁开眼睛。
吴妈妈叹口气,把床头海棠小几子上的茶点端过来,递给青岚一块糕:“好好,我就不说。姨奶奶这几日食欲不振,吃块糕再睡罢。”
那是一碟子玉带糕,用茯苓、莲子、薏仁等蒸成,有调理脾胃虚弱,补中益气的功效,青岚吃着香甜,忍不住又多吃了一块,对吴妈妈说:“要说春菱这丫头,不愧是太太调*教出的人儿,又伶俐又干练,事事都给我想周全了。有她在,我省了一半的心。别的不说,就说这糕,这两天她看我进的东西少了,就巴巴的做了这个点心过来,可见她一片心了。”
吴妈妈一愣,眉头皱了起来:“春菱说这糕是她做的?”
青岚点点头,喝了口茶:“春菱说她一早起来做的。”
吴妈妈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分明瞧见是香兰那个小丫头在厨房里又揉面又放模子,做了一屉玉带糕,用筷子夹在青瓷碟子里让春菱端进来,还给她和小鹃各留了两块,怎么这会子变成春菱做的了?半晌说道:“这糕是香兰做的…”
青岚一愣,却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点点头说:“那好,回头我赏赏她。”
吴妈妈说:“倒不忙着赏,奶奶想想,春菱虽是得用,可我觉着她心眼子太多,不是实诚人,不过是做个糕,这个宠都要争,把别人的功劳昧下来,虽说是小事,可也能看出点心性。小鹃太小,还是一团孩子气,那个叫银蝶带着个不安分的样儿,听说总打听大爷的事。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香兰倒是个老实人,原我以为她那张脸生得美,只怕不安生,谁知道她天天安安静静的干活儿,交代的活计没有不用心的,也不争抢,也不爱生闲气,小鹃和银蝶拌嘴,也都是她在旁边劝架。”
青岚正把糕点往口里送,闻言停了下来,蹙起一双秀眉:“妈妈的意思是…”
吴妈妈道:“我的意思是,姨娘要在府里立足,不培养几个心腹怎么成?要往长远打算,等曾老太太丧起一满,大老爷便要回京城,太太到时候也要跟着去,这座大靠山没了,再没几个贴心的人儿,只怕姨娘要受欺负。香兰年纪小,心眼又实,从不多说一句话,像是个好的。”
青岚拧着眉想了一回,只觉得这香兰清淡得好像一缕烟尘,好像不存在似的,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只是因为她是林锦楼提的二等,让青岚心里不大舒坦,连带着也不十分器重,但如今想起来,大概是个老实规矩的,便缓缓点头道:“说得是,我多留意留意那丫头。”
当下把香兰叫到屋里,和颜悦色的赏给香兰一个刻着“囍”字纹样的银戒指,又赏了一碗酽茶并一盘果子,打发她去了。
香兰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为何平白得了赏。回到房里仔细一看那戒指,虽样式已经老了,但掂着还有些分量,暗道这岚姨娘果然大方怜下,欢欢喜喜的把戒指收了起来。那碟果子她本想留些给春菱,却想到春菱是个爱嫉妒的,上回青岚赞了一句香兰的面茶做得好,中午多赏了一个菜,春菱都黑了脸,过后对她暗示岚姨娘的吃食让香兰不必再费心,“姨娘怀着身子,旁的东西不敢让她多吃,下回你做了什么,想给姨娘的,先知会我一声,若是吃坏了,太太怪罪下来,我们脸上也都不好看。”
如今青岚又赏了一碟果子,香兰想了想还是不要说的好,便跟小鹃偷偷分着吃了。
第四十一章 打听
第二日清晨,香兰拿了把长嘴的大壶站在院子里,一边默诵《大悲咒》一边浇花。时值入夏,院墙边的石头旁边开了几丛凤仙花,大房里几个丫头正团团围着掐花,要回去染指甲。
香兰对大房里的丫头们一向能避就避,手脚麻利的把花浇了,拖着壶低着头,顺着树荫往回走,忽听有人唤她道:“香兰妹妹,香兰妹妹。”
香兰站住脚往后看,却见是赵月婵的大丫鬟迎霜正站在花架子后头招手喊她,满脸带着笑。这迎霜生得并不美貌,高颧骨尖下颏,有几分凌厉相,笑起来五官便显得柔和多了。香兰见是迎霜喊她,顿时头皮发麻,又不得不走过去,低眉顺眼道:“迎霜姐姐叫我有什么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