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谢凌辉仰面而卧,黑发随意散在榻上,添了几分慵懒之气,身上一件莹白绣金的竹叶纹长衣衬得他的身姿愈发秀颀挺拔。暗淡的烛光照在他身上,投射出美好的晕影,那英俊的面孔也显得更加出尘飘逸了。初彤看得有些发愣,坐在榻边,竟伸手去摸了摸谢凌辉的脸。
突然,谢凌辉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凤目微睁,嘴角向上勾起,眉目间竟隐隐蕴含了光华。
两人四目相对,初彤喃喃地道:“二爷,我送你个东西。”
谢凌辉仍握着她的手,笑道:“哦?这可是几年来你头一遭送我东西。”
初彤从怀里取出一个大红的梅花荷包,递到谢凌辉面前。谢凌辉接过来一看,只见那荷包制作得十分简单,没有复杂的刺绣和滚镶,只在前面的右下角用黄线绣了一个小小的“辉”字。
谢凌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举着荷包问道:“这是你做的?”
初彤点了点头道:“是紫鸢教我做的。”
谢凌辉收敛了笑容,将荷包攥在手心里,严肃地说道:“我必定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不会辜负你的一片心意。”
初彤转头朝窗外望去,只觉得今天晚上的星辰格外璀璨。
第三部分 第78节:九、弥天大祸退身难(1)
九、弥天大祸退身难
素手相共、小窗净,御香熏画屏。幽情发、千条万缕,丝丝帘影里。
一晃便过了年关。这天,谢凌辉铺了宣纸画画,初彤抓了把小米逗弄架子上的鹦鹉。忽然,谢凌辉问道:“你到谢府有四年了吧?”
初彤回头笑道:“是,正好四年了。”
谢凌辉放下笔,拿了块毛巾抹了抹手道:“今年就是的你及笄之年,前一阵子太子已经答应我了,[福#哇@小&說下^載]等过两天选个黄道吉日,太子府摆香堂设烛台,你给太子爷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他便认你做了干女儿。”
初彤心道:干女儿?干女儿?怎么听着好像妓院里的老鸨子叫姑娘?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谢凌辉瞥了她一眼道:“笑什么?”
初彤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太子还不到三十岁,却认我做女儿,委实有些滑稽。”
谢凌辉淡淡一笑,眉目顿时生辉:“这有何滑稽?太子大婚很早,他长子的年纪跟你相当。”而后顿了顿又道,“这都是为了咱们将来,你和太子攀上了亲戚,身份就大不一样了。”
初彤心道:这都是二爷怕我出身太低,若嫁给他难免被人欺负,便给我找了个有背景的娘家撑腰。想到这里,她心中感动起来,还隐隐带了几分甜蜜。
此时,谢凌辉轻轻一叹:“现在谢家的前途跟太子是紧密相连了。且不说我十岁那年就做了太子长子的伴读,皇上也有意让太子和谢家走得近些。”
初彤试探道:“莫非二爷不愿和太子走得过近?”
谢凌辉道:“现在太子虽是储君,但皇上却极器重三皇子,所以太子的储君之位尚不确凿。我原想让谢家静观其变,但恐怕已经身不由己了。”他沉思片刻,忽然笑了笑,“咱们不说这个,你过来。”说罢将初彤引到桌前,问道,“看我画得好不好?”
初彤定睛望去,只见纸上画了个穿淡樱色裙裾绾双髻的少女,正侧着脸含笑逗弄一只碧色鹦鹉,说不出的清新写意。
初彤点头道:“二爷画得好。”紧接着她想到谢凌辉刚才说过的话,思考了一会儿,终于一咬牙道,“二爷,若你不愿意求太子,其实我…”
话刚说到这里,大门被猛地推开,隆熙匆匆地撞进来,双目溢满焦虑之色,道:“二爷,不好了,我刚看见…”这时,他看见了谢凌辉身边的初彤,立刻住了嘴。
谢凌辉道:“不妨,不必瞒着初彤。”
隆熙深吸一口气道:“二爷,倚艳阁那边出了命案!”
谢凌辉微微皱眉道:“难道是嫖客争风吃醋,互殴致死?”
隆熙道:“不是。我今天到倚艳阁去找乐子,跟小桃红在花园里…在花园里聊天的时候,看见太子的心腹曾毅和另外一个中年男子进了拐角第二间厢房。我跟曾毅有些交情,便想一会儿跟他喝一杯,所以和小桃红…聊天之后便去找他,结果发现厢房门四下敞着,房中一片狼藉,曾毅和那男子已经躺在血泊中了。我上去一看,这二人虽浑身是伤,但竟然都是咬舌自尽而亡!这时有个带刀的壮汉走过来,我便急忙从窗口逃了。”
谢凌辉听完此话,吃了一惊,他深知太子已在暗中谋划大事,万一东窗事发,后果不堪设想!而曾毅又是太子得力的心腹之一,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自是非同小可!
隆熙接着道:“我今天一到倚艳阁,老鸨儿就说阁里有个年轻的有钱公子光顾,挥金如土,身边还带了好几个带刀的侍卫。他特意点了玉屏伺候,然后还问了许多谢家的事。”
谢凌辉听罢凤目一凛,道:“玉屏怎么说?”
隆熙道:“玉屏自然不敢乱说话,一切只推脱说不知道。”
初彤扯扯眉毛,心道:坏了事了!不知道太子的心腹和别人密谈什么,万一是什么谋反作乱,杀父弑君,那可是“咔嚓”的罪过。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摸了摸脖子,咽了下口水,紧接着自言自语道:“这事情是在谢家开的妓院里发生的,若真有什么差池,谢家怕是脱不了干系。况且谢家和太子已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啦,太子要是倒霉,谢家自然也会受牵连。”
第三部分 第79节:九、弥天大祸退身难(2)
初彤抬头一望,只见谢凌辉面色凝重地说:“我们现在便去倚艳阁!”而后他想到初彤机灵狡黠,万人难及,又是自己推心置腹的人,便转头道,“初彤,你也跟着去。”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华灯初上,倚艳阁里不时传出丝竹之声和女子的媚笑。谢凌辉、初彤、洪管家和隆家兄弟用斗篷遮了头脸,从后门进了妓院,老鸨忙领他们进了一间厢房。
谢凌辉问道:“拐角第二间厢房现在有人没有?”
老鸨儿道:“回二爷,那间厢房被一个年轻的公子包下了,他命所有的人都不许进,还让带刀的侍卫在门口守着。”而后顿了顿又说,“现在那公子在玉屏的房里聊天儿听曲儿,不过那厢房还是有人把守着。”
谢凌辉凤目一沉,挥手让老鸨儿退下,然后命令道:“洪管家,你到那厢房四周看看,如果方便,便到厢房里探看虚实;隆照,你现在就去太子府,把这件事向太子禀明,请他示下;隆熙,你回谢府,将这件事跟爹原本讲了,请他老人家定夺。”三人领命而去。
吩咐完毕,谢凌辉长眉紧锁,坐在桌边,指头不断地敲击着桌面。初彤乖觉道:“二爷,不如我就扮作一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到玉屏那里探探敌情。”
谢凌辉本想拒绝,但转念想到初彤机警过人,便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多加小心,不要逞能。”
初彤点点头,端了一托盘的热茶走了出去。今天她的头上绑了双髻,穿着也不十分华美,一眼望去,和青楼里最普通的小丫头没什么两样。她端着茶来到玉屏的房间附近,见门口守着侍卫,便在周围晃了几晃。此时,那房间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妖袅的佳人,穿红戴绿。初彤定睛一瞧,此人正是玉屏。玉屏从房间出来,径直往茶房的方向走去。初彤赶忙跟在她身后,心中暗想道:啧啧,这在青楼做了红牌打扮就是不同了。原先在谢府她只穿素净色,如今戴了一脑袋的花,倒是大红大紫地鲜艳起来了。
待走到茶房门前,初彤轻唤道:“玉屏。”
玉屏猛一转身见到初彤,不由得大吃一惊,用手掩着嘴道:“你…你…”
初彤急忙推着她进了茶房,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笑道:“玉屏,好久不见。”
玉屏惊疑不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是尴尬,又是羞愤,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
初彤装作看不见,伸手从怀中取了十两银子在玉屏面前晃了晃,说道:“我问你,你刚刚在房中可曾听那公子说过什么没有?”她看着玉屏的表情,心中暗道:婊子爱钞,妞儿爱俏。当初玉屏做小丫头的时候自然是喜欢俊俏的二爷,如今当了婊子,当然更爱银子些。
玉屏水汪汪的眸子跟着银子转了几转,然后伸手将银子拿了过来,道:“那公子的侍卫都叫他六爷,他只让我唱了几支曲儿,然后问起谢府的一些事,其余的话倒不多说…对了,他的属下后来进门给了他一封信,还在他耳旁耳语了几句,他打开看了看,脸色就变了,然后便把信揣在怀里了。”
第三部分 第80节:九、弥天大祸退身难(3)
初彤点点头笑道:“玉屏,现在有件好事轮到你头上。二爷就在这倚艳阁中,他有件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若是成功了,立刻赏你一千两银子!”
玉屏听罢,顿时一愣,谢凌辉将她送进倚艳阁到现在,已有大半年的时间,这期间她简直生不如死。鸨母打骂逼迫她接客,后来干脆给她灌了迷春酒,让她迷迷糊糊便失了清白。她素来心高气傲,失贞之后只想一头撞死。后来鸨母和妓院里其他几个姑娘轮番过来劝慰,她才逐渐想开了些,也就认了命,开始接客,只求被哪个大户人家看上能把她买回去做妾,离开这火坑。而这一千两银子刚好够她赎身的价,所以初彤的话不禁让她怦然心动。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然后平稳了一下情绪,问道:“二爷要我做什么事?”
初彤道:“二爷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房里的那个公子是二爷的旧识,跟二爷有个赌约,你只要哄他在房里多待一段时间,然后把这茶喝了…”
玉屏挑眉问道:“就这么简单?”
初彤点了点头道:“没错。”而后心思动了几下,又道,“实不相瞒,那屋里的公子跟二爷相约过一会儿去比剑,赌金是一万两银子!他二人的水平不相上下,二爷没十足的把握胜他。你要知道,二爷最爱面子,输了钱是小,但输了面子却是天大的难堪,所以这茶里就加了点料。”说罢她一推左边的茶杯道,“这茶中放了点巴豆,一会儿他喝完了就会往厕所跑,最后拉得天昏地暗,落花流水,便再也没有力气跟二爷比试了。”
玉屏听罢一呆,她素知谢凌辉尚武,所以初彤所讲的便信了几分,但又略一思索,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哼,谁知道你在这茶中放了什么,万一是穿肠毒药,我岂不是惹了人命官司?”
初彤心想:厉害!厉害!这玉屏的心眼真是多得很。她跟我有过节,这么考虑问题理所当然。于是她哈哈一笑,将盘子上的两碗茶都端起来,分别喝了一口,然后对玉屏说道:“这回信我了吧?不过这茶我可不能多喝,一会儿总跑厕所,委实不美。”
玉屏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告诉二爷,他交代的事我一定办妥。”说罢端了托盘就走。
初彤忙拦住她道:“且慢,我跟你一同进去,看着那公子喝了茶我再走,回去好跟二爷有个交代。”见玉屏有些犹豫,她便又从怀里取了十两银子塞到玉屏手中,“快走吧,事成之后,二爷必有重赏。”心中却在想:事成之后,二爷必会杀了你灭口!到时候我会给你多烧纸钱,送你上路。
玉屏“嗯”了一声将托盘推给初彤,转身走了几步。初彤提了铜壶道:“我再加点水。”说罢用身子挡住玉屏的视线,从袖中摸出一包粉末,迅速倒进了左边的茶杯里。这粉末正是原来她从余嬷嬷的柜子里搜出来的迷药,查抄之后她就暗暗地留了几包。今日谢凌辉带她出来,她料定有非常情况,便抓了几包随身携带。
此时,玉屏不耐烦地催道:“你好了没有?”
第三部分 第81节:九、弥天大祸退身难(4)
初彤已将手里的事忙完,迅速将托盘端起来道:“好了。”而后跟着玉屏出了茶房,径直回到房间之中。
玉屏将房间的门一推,只见迎面的桌旁坐着一个蓝衣公子,约莫十七八岁,身材魁伟,五官端正,浓眉阔口,相貌虽刚毅,但眼神中却透了一股活泼之气。
玉屏立即迎上去笑道:“六爷,刚这茶的火候不够,所以又多煮了一会儿,您喝喝看,是上等的普洱。”说罢将左边的一杯茶端起来放到蓝衣公子面前。初彤拿了盘子,低着头退到一旁。
蓝衣公子轻轻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并没有碰眼前的茶杯。
玉屏娇笑道:“六爷,奴家又煽火又添水地给您端了这杯茶,您好歹也赏脸喝一杯吧,也算不辜负奴家的一片心。”说着依偎了过去。
一股香粉味传来,那蓝衣公子方才回魂,见玉屏靠得这样近,不由得一皱眉头,眼中难掩厌恶轻蔑之色。玉屏的脸色顿时一僵,但又迅速调整神色,仍作妩媚状,用纤手托起茶杯献到那公子面前。
蓝衣公子无奈,只得将茶杯接过来,推开盖碗,吹吹热气喝了一口。
玉屏心中顿时一喜,而后又撒娇道:“爷,您再多喝几口,热茶喝了舒坦。”
蓝衣公子便又喝了一口。初彤心中也一轻松,暗道:成了,老子下的药分量足,喝这两口足够他呼呼大睡一阵子啦。
此时,那蓝衣公子放下茶杯道:“玉屏姑娘,我问你,你原先在谢府,看见谢凌辉和什么人…”
说着说着,那蓝衣公子感觉脑袋一阵晕眩,他马上觉察出异状,眼神顿时锐利森然起来,一把抓住玉屏的手腕,咬牙问道:“你在茶里下了什么?”
玉屏顿时吓了一跳,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我没下…”这时,她立刻回头,一指墙角的初彤,“是她!是她下的!”
蓝衣公子勃然大怒,冷笑了一声,一把将玉屏推倒在地,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骤然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初彤的心脏。初彤躲闪不及,匕首割伤了她的左肩,她疼得“啊”的惊叫了一声,跌坐在地。那蓝衣公子晃了两晃,双目发直,闭着眼便压在了初彤身上,头先碰了凳子,而后重重地磕在地上,顿时头破血流。
这时,门口守着的侍卫听见异动,立刻破门而入,初彤见状,忍着锥心的疼痛,脸上作娇羞状,一边轻推蓝衣公子,一边嗲声道:“大爷!大爷!你别在地上,你若喜欢奴家,咱们便到床上去…”那两个侍卫见主人将一个娇美的小丫鬟压在身下,顿时有点发愣。玉屏此时已经吓傻了,跌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初彤借着蓝衣公子的身体,遮挡住两侍卫的视线,不断亲吻自己的手,发出“吧唧吧唧”的亲吻声,又娇滴滴地道:“大爷,你好坏哦!”
两侍卫面红耳赤,不想打扰主人的“雅兴”,便退出去掩上了房门。
初彤此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胳膊。她点了伤口周遭的穴道止血,而后费力地推开蓝衣公子,将手伸进他的衣襟里一通寻找。玉屏吓得魂飞魄散,泪流满面地问道:“你到底给他喝了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你…”
第三部分 第82节:九、弥天大祸退身难(5)
{福哇www.fval.cn小说}初彤瞪了她一眼,阴森森地道:“别嚷,惊动了外面的人,你我都得死!”
玉屏立刻噤声,但全身仍在不断发抖。
初彤果然从蓝衣公子身上摸出一封信来,她颤着手打开一读,顿时大惊失色。那信的内容竟隐隐地流露出谋反之意!待看到“欲效明皇玄武门之骤变,扫六合而济苍生,非吾一人之力所能及也…而敬山亦有房乔之德,后必为贤相…”时,初彤立刻将书信拿到蜡烛上点燃,心道:我的妈呀!太子要谋反!“欲效明皇玄武门之骤变”,分明是指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逼宫斩杀韦氏和安乐公主,最终得了大唐天下,太子已有了逼宫篡权的打算!而敬山则是二爷的别号,房乔指的自然就是开元名相房玄龄了。说“敬山亦有房乔之德,必为贤相也”,便是太子他老人家想谋反成功之后提拔二爷升官当宰相!我的天!我的天!太子果然做的是杀父弑君的勾当!若此信流传出去,上面又提到二爷的名号,谢家必遭横祸也!
她定了定神,转头看见跌坐在地上的玉屏,道:“你去二楼的左手第四间厢房,二爷就在里头,你跟他说,事情我都办妥了,信件已毁,让他不必担心。”说完见玉屏还愣愣的,忍不住厉声道,“快去啊!还想在这里等死不成!”
玉屏这才如梦初醒,踉跄地爬起来,颤巍巍地理了下发钗,推门走了出去。门口的侍卫只道是主人和房中的丫鬟翻云覆雨,把玉屏赶了出来,所以并没有多想,让玉屏走了。
且说初彤已经痛得麻木了,那伤口虽然没入不深,但四周俱已发黑,明显是中毒的情形。她扯了块衣襟勉强将伤口绑住,而后推开房间另一侧的窗子,踏在椅子上跳了出去。她遮遮掩掩地跑了没多久,忽听倚艳阁里一阵喧哗,知道大事不妙,只得勉强振作精神向前奔去。初彤知道倚艳阁已不能再留,否则亦会连累谢凌辉,故直奔后院而去。此时,妓院的老鸨儿正在后院巡视,认得初彤是谢凌辉的贴身婢女,便急忙按照初彤的意思将后院的门打开。初彤一闪身出了倚艳阁,左顾右盼,只见前方是纵横交错的小胡同,她想都没想,抬腿便跑了进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胡同中也漆黑一片,间或传来几声狗叫。初彤一路上跌跌撞撞,摸索着朝谢府的方向跑去。此时刚刚立春不久,晚上仍寒气逼人,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袄裙,不由得冻得瑟瑟发抖,肩上的伤更疼得如剜心一般,个中痛苦难以名状。幸而她天性坚强,只死死地咬了牙拔足狂奔。
待跑出胡同,她已经没了力气,便背倚着墙气喘吁吁地滑坐到地上。她一边休息,一边支起耳朵仔细听周围的动静,待发现没有追来的脚步声,方才松了口气,然后右手扶墙,勉强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大道走去。街上的铺子大多已经关闭了,只有少数几家仍开着,看起来有几分凄清。
初彤走着走着,只见远方飞驰而来一匹黑马,马上坐了一个穿赭色披风的壮实少年,她抻着脖子一看,顿时面露喜色,大喊一声:“隆熙!”
第三部分 第83节:九、弥天大祸退身难(6)
那马本来正要奔驰而过,马上的人听到这句呼喊,硬生生地一带缰绳,马前蹄扬起,停了下来。那人掉转马头,看见初彤满是血污,顿时大吃一惊,失声道:“初彤,你…”而后立刻翻身下马。这隆熙本是奉谢凌辉之命回府请示的,回府之后才知道谢春荣被皇上临时召见入了宫。他在谢府等了片刻,知道一时半会儿等不到老爷回家,便急忙往回赶,恰巧在路上碰见了初彤。
初彤道:“隆熙你来得正是时候,快带我回谢府。”说罢略一思索,又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先不进园子,你把我带到府后那一处闲置的宅子去。那儿是谢府的一个仓库,只有一个老头住在那里看门。”
隆熙本有满肚子的疑问,但见初彤神色恹恹,便将到嗓子的话又咽了回去,而后转念想到:这小丫头素得谢凌辉的喜爱,将来必然是谢家夫人,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于是急忙解了斗篷给初彤围在身上,又殷勤地扶她上马,两人共乘一骑回了谢家后府的宅子。
隆熙前去叩门,亮了身份之后丢给老头几两银子,让他今晚另住别处。那老头知道隆熙是谢凌辉的贴身侍卫,态度自然恭敬万分。他只道是隆熙风流,要在此处跟府里的小丫鬟偷情,原本还有些不太愿意,但一看到银子,立刻眉开眼笑,立马披上羊皮袄走人了。
初彤走到房中,一头栽倒在炕上,只觉得浑身紧绷的神经刹那间松弛下来,紧接着便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初彤在睡梦中只感觉自己的肩头热辣辣的一阵痛楚。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喃喃地道:“疼…”刚刚说完便觉得唇上一凉,有人用湿润的棉球蘸着她的嘴唇,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唤道:“初彤,初彤。”
初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谢凌辉坐在床边,神色十分焦灼,见她醒来方才松了口气,问道:“感觉好些了吗?”而后顿了顿又道,“你昏睡两天了,身上中了毒,伤口不深,涂了药膏不久就会痊愈,但是免不了落下疤痕了。”
初彤点了点头,谢凌辉扶着她坐起来,她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仍在府后的旧宅之中。谢凌辉给她端了杯水,初彤一口气便喝了半杯,谢凌辉又给她倒了一杯,然后静静地看着她,凤目中神色复杂。良久,他握着初彤的手,柔声道:“初彤,这次你等于是我们整个谢府的恩人。”说完神色变得黯然,“不过…不过你中了毒,也闯了大祸…你就待在这屋里安心养伤,不得踏出一步!”
初彤一怔:“什么大祸?”
谢凌辉压低声音道:“那天你在倚艳阁中杀了六皇子德昀!六皇子倒地的时候,太阳穴碰到了凳角,所以迷迷糊糊中便归西了。皇上龙颜大怒,将跟在六皇子身边的侍卫全都做了陪葬。整个倚艳阁也封了起来,所有财产充公,一干人等全下了大牢。玉屏、老鸨和龟公都在出事的当天晚上服毒自尽了。现在皇上命人四处寻找伤害六皇子的凶手,但是因为蜡烛光不大亮,侍卫也形容不真切那少女的长相,只知道是个头上绾双髻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