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彤听了谢凌辉的话顿时一愣。谢凌辉嘴角噙笑,亲手将簪子插在初彤发间,然后左右端详道:“不错,你戴正合适。”
谢凌辉那双勾魂夺魄的凤目看得初彤浑身发软,她赶紧低下头,难得的忸怩起来,结巴道:“谢…谢二爷…”心中却道:“啊呀呀,二爷当真是美得紧,简直是天姿国色,颠倒众生。若不是他心肠太狠毒,当我的相公还是不错的。”
谢凌辉迎着猎猎寒风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初彤道:“尸体我已经处理好了,今后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吧?”
初彤急忙道:“知道。初彤明白,有些事情吧,做过了就要马上忘记。”
谢凌辉满意的点点头,沉吟了半晌道:“今后谢家就由我当家了,初彤,你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也跟着洪管家他们历练历练。我身边的这几个人,卷翠最老实忠厚,但是嘴笨固执,不思变通;紫鸢聪慧,办事妥帖,为人颇有义气,但是性格过于耿直;原先我娘有两个心腹丫鬟,涵香和玉屏,是娘一手调教出来的,都伶俐干练。这几个人今后必然要用上一用。”
初彤问道:“二爷,房里还有绿翘,您怎么没算上她?”
谢凌辉转过身,轻笑一声道:“绿翘么,确实生得美,在谢府的丫鬟里面算是尖子了,平日里我也对她多有亲近。绿翘乖巧时固然妩媚可爱,但恃宠而骄,只能在房里做做针线罢了,不是担大任的材料。”而后他略一皱眉道:“何况我大哥还对她…”
初彤立刻会意的点了点头,心道:“看来这二爷是个明白人,没被美色蒙了眼。”不过想到谢凌辉夸赞绿翘是府里最漂亮的丫鬟,心中又免不了酸溜溜的,暗骂他没眼光。
谢凌辉自然不知道初彤心中正愤愤不平,他随意和初彤又说笑了几句,便带着她回到了檀雾园。
从此初彤便在谢府住下了,她聪明机灵狡猾多诈,颇会察言观色,所以深得谢凌辉赏识,一时之间成了谢凌辉身边的红人。谢凌辉在骁骑营任了副参将的虚职,将谢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大夫人伤愈之后再想夺权也无从下手了。
而二夫人疯病也久治不愈,终日对着墙壁喃喃自语,谢府请遍名医也无济于事。谢家二小姐谢秀妍见母如此决定带发修行三年,拜遍名寺佛山为母祈福病愈。此消息一出再次轰动京城,人人皆赞谢二小姐知书达理,孝行德配天地。
三年后
七月,天热得仿佛下火一般,到中午更炙热难耐。此时檀雾园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老婆子提着水桶,身穿蓝衣的拿了瓢浇灌院子里的树木,穿着灰衣的拿着剪刀剪下几朵开得格外娇艳的芍药蕙兰,放在身边的荷叶大托盘里。忙碌了一会儿,蓝衣婆子说道:“今儿是二爷的生日,到晚上这檀雾园要设宴,二爷请了些豪门的公子哥儿来做寿,今早小厨房就开始准备了。二爷一早带着初彤和洪管家出了门,屋子里的其他姑娘还在午睡,我们先歇歇,等一会儿有动静了,再进去送花也不迟。”
灰衣婆子点点头说道:“初彤现在是二爷身边的红人,二爷行动坐卧处处离不了她,见了她就眉开眼笑。原来服侍他的绿翘、卷翠、紫鸢竟然都比不上了。”
蓝衣婆子道:“初彤那小丫头从上到下都透着那么股子机灵气儿,会讨人喜欢,模样又标致,性情也随和,来到府里三年对谁都笑嘻嘻的,能不招人爱么?况且她还救过二爷的命,自然更让人高看一眼,听说二爷还把府里的放钱查账的事交给她。”
灰衣婆子看看四周,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绿翘和初彤不和,两个人明里暗里斗着呢。”
蓝衣婆子低语道:“谁说不是?绿翘的心思府里面上下都知道,她是二夫人当年亲自挑选放在二爷房里的。当时二爷年纪慢慢大了,二夫人怕他出去招惹脏的臭的,特地在丫鬟堆里挑了个尖儿。绿翘那小模样儿是没的说,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要通房的,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况且咱们辉二爷也是人中龙凤,哪个姑娘见了不魂牵梦绕?”说到这里蓝衣婆子嘿嘿一笑,“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初彤一来就没她的份儿了。她年纪越来越大,今年都十七了,府里的规矩,丫鬟满二十岁的便要出二门,不是许配给小厮就是赏赐一批嫁妆打发出去。到现在二爷还没…嘿嘿,她能不急吗?况且二夫人又魔怔了,她找谁做主去?”
灰衣婆子咋咋嘴道:“听说两年前煊大爷看上她了,不过绿翘倒倔得很,死活没走,留了下来,二爷好像当时也没舍得放人。”
蓝衣婆子撇了撇嘴说:“此一时彼一时也,绿翘不过是长得风流妖俏,但我看初彤如今出落得更水灵些,二爷还有什么舍不得绿翘的。再说,煊大爷怎么比得上二爷?绿翘是个明白人儿,大爷是个风流的种子,京城里有名的窑姐儿十有八九是他的相好。大夫人管他不住,老爷政务繁忙,大房的媳妇儿也是个软性子。大爷在自己房前屋后种了一片菊,说自己是隐士陶渊明,最看不得沽名钓誉读书做官的人,说他们是什么国贼禄蠹,他天天吟诗作对的不务正业,哪像二爷,原先是骁骑营的副参将,现在又蒙皇恩到了九城提督兵马司任职,前儿还随圣驾南下巡游,日后前程远得很,还不做官做宰的光耀门庭么?我看谢家往后也就只能指望二爷了。”
灰衣婆子咳了两声说道,“绿翘心比天高,又跟了二爷几年,寻常男子还哪能入得了她的眼?其实…”
刚说到这里,蓝衣婆子猛地推了灰衣婆子一下,往蔷薇架子一努嘴,灰衣婆子吓了一跳,定睛望去,果然见到蔷薇架后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个人,只不过此时正是蔷薇怒放的时节,架子上绽满了红白粉黄紫的各色小花,翠绿的枝叶浓密交缠,所以看不清后面站的是谁。两个婆子互相对望一眼,使了个颜色,悄悄起身顺着墙根溜到后院去了。
蔷薇架后,绿翘银牙狠狠咬着红唇,手中的帕子快被拧烂了。她最后“哼”了一声,扯下一朵蔷薇花在手里捏得粉碎,丢在地上转身跑回屋子去了。
此时从大门走进来一位神明爽俊的年轻公子,沉静雍容,风采过人。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小厮,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动,透着一股子机灵狡黠。那年轻公子正是谢凌辉,而小厮则是初彤装扮的了。
两人一同进了屋子。房间里静静的,谢凌辉在桌前坐了下来,初彤赶紧倒茶。此时绿翘从内室走了出来,穿一袭鸭黄色君子兰刺绣衣裙,衬着妖娆的身段,头上的点翠蝴蝶钗更显得容颜娇美。她檀口带笑,手中端了一只托盘,来到谢凌辉面前道:“二爷回来啦?来喝碗冰镇酸梅汤,再吃块糯米凉糕。”说着将托盘上的碗碟摆到桌上,然后又递过一块毛巾让谢凌辉擦脸。
谢凌辉凤目潋滟,含笑望着绿翘微微颔首,绿翘杏目含情,顾盼之间已将秋波缓缓送了出去。初彤心道:“不好!那狐狸精的眼神飘得老子心里都乱七八糟的,二爷定要让她把魂勾走了!”留心看去,只见谢凌辉望着绿翘的神情果然温柔几分。
初彤和绿翘一直明争暗斗,绿翘恨她夺了谢凌辉的宠爱,处处和她为难作对,初彤也不是省油的灯,施展十八般讨好武艺将谢凌辉哄得一时半刻也不愿离开她,绿翘越气越恨,初彤心中便越得意。
初彤眼珠转了转,指着糕点笑道:“这糯米凉糕看起来就香甜,二爷,看在我今天顶着大太阳陪您办事的份上,就赏我吃一块吧。”
谢凌辉知道初彤喜欢吃糕饼果子等物,便笑道:“这一碟子都给你。”说罢将糕饼碟子推了过去。
绿翘急道:“这凉糕是我特意做给…”话还没说完,初彤已经拿起一块塞进嘴里,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含混不清的赞道:“真好吃!香香甜甜,糯得很!”
绿翘脸色登时一变,手指将手帕狠狠的绞了几下。这酸梅汤和糯米凉糕全都是她费了一上午的功夫亲手所制,就等着谢凌辉回来好好表现一番,她为此还特地换了新衣,稍作打扮,实指望能挽回几分二爷的垂青,没想到这姚初彤竟公然跳出来搅局。
初彤看着绿翘铁青的面孔心中大乐,暗爽道:“气死你!气死你!”一边狠狠嚼着糯米凉糕。
谢凌辉笑道:“这一路也确实辛苦你了。”然后转过脸对绿翘道:“绿翘,你再端一碗酸梅汤给初彤,这点心也再给她端一份。”
初彤听到此话越发得了意,绿翘气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赌气转身离去,不多时端了一碗酸梅汤并几块糕点出来。
初彤见状忙故意堆起笑脸道:“谢谢绿翘姐姐。”
绿翘将碗“咣”的放在桌上,对着初彤冷笑道:“叫什么‘姐姐’,我可担不起。你现在是二爷的红人,背后有靠山呢!现在我们这些丫头也伺候你了,又给你端汤又给你端菜,哼,不过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也把自己当成千金小姐了?”
初彤听罢笑嘻嘻道:“把自己当千金小姐总比把自己当姨太太好得多。绿翘姨太太,初彤给你行礼了。”说罢屈身弓膝,真给绿翘做了一个万福。
这句话正刺中绿翘的心事,她登时怒了起来,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咬着牙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初彤立刻做委屈状,扯住谢凌辉的衣袖道:“二爷,我刚刚不过是说玩笑话…”
绿翘气得泪流满面,她掏出帕子一抹脸,骂道:“你少装可怜!你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二爷可怜你才收留你,如今满嘴胡说八道,竟敢敢在屋子里撒野了!”说罢刚好看见窗口几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绿翘大喝一声道:“莺儿!拿扫把进来,今儿屋子谁扫的,怎么这般不干净?”
刚说到这里,谢凌辉皱眉喝道:“好了!都别闹了!青天白日成何体统?”绿翘被这么一喝,顿时收声。谢凌辉沉了脸道:“今儿晚上在我这檀雾园里还要摆宴,所以都给我警醒着点,谁丢了谢府的面子,谁就到老妈妈那里去领罚!”说罢起身回了卧房。初彤一吐舌头,又拿了一块糕饼塞进嘴里,对绿翘挤挤眼,转身便走了。只留下绿翘站在原地,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低垂挂帘旌。
傍晚时分,檀雾园一下子热闹起来。檀雾园正厅之中摆了一大桌酒筵,谢凌辉宴请的豪门公子纷纷登门,大大小小的丫鬟不停地穿梭忙碌着,几名歌姬在旁吹奏弹唱,让人感觉分外雅致。谢凌辉穿一身云白软绸阔袖滚回字纹兰花长衣,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贵气非凡,腰间束着玉带并挂一把宝剑,衣衫飘荡,天姿秀出,恍若神仙一般,坐在宴席前说谈笑自若。
初彤原本在前头忙碌,但想起紫鸢病着,卧床休息,便偷了个空转到西边的抱夏去。掀开帘子便看见紫鸢病歪歪的靠在床头,床边坐了一人正跟她说话,初彤定睛望去,那人正是服侍二夫人的玉屏。玉屏十七八岁,脸色微黑,但生得眉目如画,容貌娟丽,好事之徒给她取了一个诨号叫“黑美人”,可见她姿色不凡。玉屏能写会算,颇有几分见识,平素与初彤等人交好,也是谢凌辉的得力心腹,没事时她总爱到檀雾园,找紫鸢卷翠一边做针线一边聊天。
玉屏看见初彤走进来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还念叨你,你便来了。”
初彤一笑,然后搬了个绣墩坐在床边问紫鸢道:“你感觉好些了么?”
紫鸢笑了笑:“好多了。前面忙吧?玉屏陪我说话呢,你快忙你的,别惦记我。”
初彤道:“前面可热闹了,来了七个公子,都是平素和二爷交情深厚的。算上咱们家的大爷和二爷,一共是九个人,不过还空着一个位子,王家的三公子还没到。”说罢抿嘴笑了一下道:“煊大爷去了之后眼睛就一直盯着绿翘看,眼珠子好像都要掉下来了。”
玉屏不屑道:“莫说绿翘,我都看不起咱们那位大爷。成天混迹在脂粉堆中,无病呻吟的说什么风花雪月,说什么侬本多情,根本就是个败家孽子!”
初彤附和道:“可不是!最可笑的是说自己厌恶官场虚伪勾心斗角,说读书做官的人全都是国贼禄蠹。他说这个话有什么资格,如今他的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哪一样是他自己赚的?还不是他‘国贼禄蠹’的老子打下的基业。依靠着官场,享受着荣华富贵,还硬装清高脱俗。这在市井有句俗话形容叫做‘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玉屏拍手笑道:“说得好!”然后和初彤两人心有灵犀的一击掌,同时大笑起来。
紫鸢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你们俩真是刀子嘴!” 而后敛了笑意,美目望着初彤郑重道:“初彤,刚刚我和玉屏还说,如今二爷待你格外不同,连谢家每月放钱看账目这些事也交给你和洪管家处理,我看他将来八成是要你做妾的,你迟早都是姨奶奶。”
玉屏接道:“是啊,有句话听说‘宁当英雄妾,不当庸人妻’,二爷是人中的俊杰,嫁了他也不枉活了这辈子了。”
初彤听愣了愣,心中一叹,不以为然道:“‘宁当英雄妾,不当庸人妻’,如果有机会,哪个英雄妾不愿做英雄妻!哪个英雄妻愿意自己的丈夫纳妾!”
正在这时只听门口有小丫头在唤:“初彤姐姐!”初彤急忙起身道:“我先走了,一会儿过来。”说罢掀开门帘子便走了出去。
初彤刚从内室走到大厅,只见从门口进来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摇着折扇哈哈笑道:“谢兄,谢兄,小弟来晚了,愿意领罚!”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一对眸子犹如深潭一般;眉如远山,雾霭隐隐;唇若红菱,水光滟滟。身材清瘦,骨骼蕴秀。整个人带着一股阴柔之美,但气度超然,令人不敢小觑。他穿浅蓝茧绸薄棉夏衣,袖口处有一道金线大镶,缇色刺绣有极重的秦汉之风。此时他微微晃着扇子,嘴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派悠然。
初彤心中不由赞道:好个光彩照人超脱物外的人物!她看看那少年又看看谢凌辉,觉得二人风采各有千秋却难分伯仲。转念想到:这人必然是王家的三公子王琅了。王家和谢家都是齐名的官宦之家,家中各有一个出众的公子,素有“王三谢二”的称呼。只不过这王三公子从小闲云野鹤,喜欢带着万贯家财四处周游,专和江湖之士结交,每年在京城的时间不过个把月,平常很难见到罢了。
谢凌辉长身而起,走了过去,拱手道:“王贤弟能来我这里便蓬荜生辉了,怎敢提什么惩罚?”两个人携手揽腕亲热的坐到酒席之前。
初彤心中暗笑道:王谢两家不和天下皆知,刚才那一番造作必然是二爷和王琅逢场作戏了。
众人杯来盏去的吃喝谈笑一会儿,皆说了种种有趣的见闻。初彤不久便发现坐在谢凌辉身侧的王琅总有意无意的向她撇来一眼,不由好奇望去。王琅深潭似的双眼对上初彤的眸子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向她微微一笑,初彤一愣,赶快将头低了下去。
忽听门外响起一个颇为清脆的声音道:“二小姐特书一副字,恭祝二爷福寿绵长!”
谢凌辉笑道:“拿过来吧。”谢秀妍的贴身丫鬟彩画和醉琴从门口走了进来,醉琴手中捧着一个卷轴。谢凌辉对着众人笑道:“我这个妹子对琴棋书画还是颇有些研究的,咱们来看看她到底写了什么。”然后便让彩画醉琴将卷轴打开。
所有人都抻着脖子望去,只见上面写着“桂萼芳双南极星辉,河山同寿如日之升”十六个大字。笔酣墨饱,飘逸灵动。众人看罢均赞叹不绝。这时候大家已酒酣耳热,接着三分酒劲,坐在谢凌辉对面的兵部尚书之子陈一平端了酒杯笑道:“谢兄,你我相交多年,我每每听说你小妹谢秀妍天姿国色,娴雅无双,却从没见过。如今却机会难得,谢兄能不能邀请谢二小姐出来,哪怕隔着纱帘为我们抚琴一曲,在座的各位也便知足了!”
众人听罢哄然叫好。谢凌辉面露为难之色,但想了想笑道:“我家小妹的脾气倔,若是她愿意,众位便可饱耳福;若是她不愿意,我也勉强不得。”
大家点头道:“这个必然。”
谢凌辉便对彩画道:“跟小妹说我谢谢她的字。另外今日在场的贵客都想听她抚琴,如若方便,不妨让她前来为我们演奏一曲。”
彩画醉琴道了一个万福告退。
不久,众人听到从内室传来一阵环佩的叮咚声,谢凌辉对初彤一使眼色,初彤立刻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而后回来在谢凌辉耳旁说了几句。谢凌辉笑道:“刚刚小妹从后门进了内室,她说可以隔着珠帘为各位抚琴。”
话音一落,众人均鼓掌喝彩。
卷翠和绿翘在正厅与内室之间挂上珠帘,醉琴和彩画将琴摆好。不多时,里面缓缓走出一位少女,穿琵琶襟大镶大滚金枝绿叶上衣,同色凤仙裙,头发上戴的一套亮金钗环,仪态万方,袅袅婷婷。由于隔着珠帘,看不清面孔,但依稀可以辨出是一位绝色佳人。所有人都拼命向珠帘望去,想看清佳人真面目。唯有王琅摇了摇扇子,虽然面向珠帘,眼睛却瞅了初彤好几下。
只听珠帘里面传出几声古筝的叮咚声,而后谢秀妍缓缓开了口。
众人皆屏息凝神,谢秀妍款款一个万福说道:“秀妍蒙各位抬爱,在此献曲一首,希望不辱各位倾听。”声音圆润委婉,酥软人心。
众人纷纷道:“谢小姐过谦了!是吾等有耳福。”
谢秀妍端坐,举止一派大家风范,缓缓道:“我今为大家抚一首《蒹葭》。”《蒹葭》取自《诗经?国风?秦风》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为曲意。初彤暗暗纳罕,原本她以为谢秀妍会抚一首贺寿的喜庆之曲,没想到她却选了一首相思绝唱。
谢秀妍凝神半晌,抬素手夹弦,只听“铮”的一声,弦音清脆如裂帛一般,使人不禁精神一震。仿佛置身于深秋水畔,只见秋水茫茫,芦苇苍苍,霜露盈盈,高远缥缈。那琴音若飘若止,若有若无,幽幽如诉,恍惚间仿佛看到苍茫芦苇中,有一人观望远在水中央的伊人,相思益甚,其情益坚,但无奈道阻且长,只得目送伊人远去,在水一方,终不知其所在。于是千古的相思之情便通过琴音袅袅迂回,娓娓道来,令人神思荡漾。最末一声响弦竟如断弦之音,铿锵而悠长,使人品着这委婉的余音,仿佛还在梦中。
众人身心迷醉,连连抚掌,惊叹不已。
王琅合了纸扇,动容道:“谢二小姐琴技高超,令人佩服。”而后又将纸扇打开,缓缓道:“怪不得古人云‘古之写相思,未有过之《蒹葭》者’,虽不可得而情不散,故终受其苦。”
谢凌辉摇头叹道:“梦幻泡影,镜花水月,终不可得。相思益至,如影在前,伸手触之,却遥不可及,此为相思之最苦也。”
初彤却心思一动:难不成谢家的二小妞正对谁相思入骨?否则怎会弹得如此入情入景?
众人议论纷纷。此时谢秀妍起身裣衽一礼,温言道:“秀妍献丑了。”
谢凌辉笑道:“今日是我寿辰呢,你却弹如此凄婉的曲子,罚你一杯。”说罢便亲自倒了一杯酒,命初彤端过去。
谢秀妍笑道:“如此喝酒没有意思,不如我们行个酒令,输了喝酒,岂不有趣。”
众人听佳人如此提议,自然全都响应,纷纷道:“怎么个行法?”
谢秀妍从初彤手中接过酒杯,喝了一杯道:“就由我做令官。今日在场的男子,全都是顶天立地的须眉大丈夫,那就用‘丈夫’做缘故,要说出‘悲、欢、喜、怒’四个字…”
谢凌煊插话道:“这个不难。”初彤看了一眼这谢凌辉的大哥,心道:煊大爷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生得仪表堂堂,只可惜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包。
谢秀妍道:“大哥别忙,小妹还没说完。说完‘丈夫’后,酒面要唱一个曲子,这曲子可是有要求的,要填宋词或者元曲,每句都要用一个典故…”
讲到这里谢凌煊道:“太难了!太难了!句句都要用典!”
王琅笑道:“是难了些,那曲子就不限韵了吧。”
谢秀妍笑道:“自然可以。”
众人还是纷纷摇头,唯有谢凌辉微笑不语。
谢秀妍又说道:“曲子唱罢,酒底子要生风,说一句古诗。说不出来者要罚吃五大杯,如何?”
在座的十个人,有八个倒都把酒杯端起来了,摇头说:“太难,太难,与其让令官罚,不如我们现在自罚。”说罢纷纷举杯就饮。其实这些人也未必行不出这酒令,却都怕自己弄巧成拙在佳人面前丢了脸面,所以索性藏了拙。
谢凌辉笑道:“难方才有趣味,只不过现在只有我、王贤弟和小妹,人未免少了些。”
王琅哈哈笑道:“人少没关系,咱们算上她怎样?”说罢“啪”的一合纸扇,向初彤遥遥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