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瀚扬点头道:“你看得很透。”
杭语薇接着道:“武林便不一样了。它有森严的等级和门派之分,还有着匡扶正义、舍身卫道的追求和理想,这就跟凡世的普通人没有多大关系了,因为做这些事情,既不为己,更不为利,最多留一点清誉罢了。为人处世能够接受和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很少。”
叶瀚扬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江湖是武林的基石,但武林的境界比江湖高么?”
杭语薇点点头,道:“江湖中的人,其实也都是俗世中的人。只不过,但凡在江湖中混得比较不错的人,有了一定实力,都会想着往武林这个圈子里钻,拼命去管一些有的没有的闲事,给自己脸上贴金,就像童生读书读得好,考了秀才,还会想要考进士,还会想往官场里钻一样。”一顿,又道,“或许,确也有真侠士,但我从未见过。”
叶瀚扬道:“照你这样说来,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应该更喜欢浪迹江湖,等到有了一定阅历和责任感之后,才会逐渐想进入武林。”
杭语薇咯咯笑道:“年轻人,谁不是想要过一过来去如风、兄弟义重、红袖添香、快意恩仇的逍遥日子!”
叶瀚扬又问道:“你喜欢江湖还是武林?”
杭语薇浅浅笑道:“我虽然不喜欢读书,却也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我想大概读过一点点书的人,都会被这句话给骗得热血沸腾,壮志满怀吧!可惜我只是个小女子,所以就算我七老八十了,还是会喜欢江湖。不仅不用被虚名累得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侠义之举,还可以躲起来笑话做这些傻事的武林中人。”
叶瀚扬叹道:“这个世界岂非就是因为常常出现这样的傻人,才会变得充满希望。”
杭语薇道:“只不过,世界的希望若是要靠这样有限的几个人来维持,却也悲哀得很。”
叶瀚扬不觉点头:“你讲话也很诚实。”
杭语薇抿着嘴笑了笑,道:“你不知道一夜倾城一直都是个喜欢讲实话的人么!”
叶瀚扬一怔。
他差不多已经忘记自己身边这个美丽的女子,就是一夜倾城了。大概他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名满天下的尤物离得这么近,这么没有敌意。更加想不到他们坐在这清幽古雅的禅寺中,伴着清泉、荷花、古篆和明月,竟是在高谈阔论热血淋漓的江湖与武林。这事情说出去莫说别人不会相信,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像是一个梦,一个少年时期人人都会做、却早已远去的绮丽浪漫的江湖梦。
可惜无酒!
三友亭和环绕着它的庶子泉沉静得如月色般纯粹,他觉得这种沉静有一种邪魅的力量,正在拉着他的思绪越飞越远。于是他想要说点什么,阻止这股力量的侵袭,道,“你觉得环碧小筑属于武林,还是属于江湖?”
谁知杭语薇看着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却不说话。
叶瀚扬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紧紧抓着她的手了。他一惊,想要撤手,杭语薇却拉住他道:“咱们心里坦荡,说话说到兴头上,有什么打紧!莫非你也是拘礼的俗人么!”他听了,只得任由她拉着。他只觉得她的手温热而柔滑,像温泉一般,握得他的心热热的,痒痒的。同时嗅到她身上那种奇异的幽香,使他突然有种不好的想法,想要知道她身上的肌肤,摸起来是不是也如这手一般惹人爱怜。
杭语薇看着他神情的变化,突道:“你在想什么?”
叶瀚扬的手心立刻出汗。每当他心虚的时候,手心就会不由自主的出汗。这是多高的定力和武功都无法克制的。无论什么样的人,总会有类似这样的小毛病,常常在一些状况中出卖你的真实想法,却又像影子一样,甩也甩不掉。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杭语薇这样的女人,于是道:“在你身边,我总感觉欲念很强烈。”
杭语薇怔了怔,突然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头一次遇到说自己欲念很强烈,却说得令人感觉不到一丝丝龌龊的男人?”她凑近他的胸口,道,“我好像又多了一个喜欢你的理由。这该怎么办呢?”
她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你问我环碧小筑属于武林,还是属于江湖,其实答案就在你自己心里。你若是武林中人,就该立刻推开我,你若是江湖中人,就该紧紧抱着我。”她凝望着他的眼睛,“你是要顾忌道义,顾忌和沈烨轩的交情推开我,还是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抱着我呢?”
她一字一句地道:“你的心是江湖人,却偏偏生在武林世家,还很不幸地成为了这个家族的掌管者,所以你虽然不肯碰我,却也不愿意推开我。就像对待很多事情,你虽然不想去做,却没办法不去做。”
叶瀚扬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了。
杭语薇实在太了解别人的心意了,他突然觉得面前这女子像个在月夜倏然出没的精灵,轻而易举又毫不留情地撕开自己的心,将他所有矛盾、所有痛苦的根源取了出来。他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生怕再被她看出什么来。
杭语薇却离开他的胸膛,坐直了身子,嘴角带着轻轻的笑,就像偷到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她对自己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她找到了收服叶瀚扬的正确方式。虽然现在他对自己仅仅是身体上的冲动,但是她相信早晚他的心也会冲动。
女人的美丽最多让男人躺下去,女人的相知却可以让男人跪下去。
在美女内心深处,是非常瞧不起那些因为她的美丽而拜倒的男人,也不知是因为这样的男人太多,还是因为这样的男人确实太贱。人们常说容易得到的不会被珍惜,女人也喜欢花点心思才能得到的男人。
只不过杭语薇懒得对平常的男人用心思,她知道自己的脸蛋已经足够打动很多人。所以当她碰到叶瀚扬的时候,忽然有种找到了罕见对手的兴奋,忍不住又道:“有时候我很可怜那些一出生就步入武林的人。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们出身很高贵,很光荣,却从小就要背负起各种各样的虚名和责任。他们根本不了解江湖,更不知道一个普通的江湖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一文银子是怎么赚出来的。这样的人还谈什么匡扶正义、拯救苍生呢!可笑的是他们还总喜欢摆出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敝人的臭嘴脸。所以我就偏要逼他们做些下流事出来,看他们还神气个什么!”
叶瀚扬道:“你对这种人很不屑。”
杭语薇歪着头冲他一笑,道:“我可没说你是这种人。你若真的是,刚才就不会傻傻的一动也不动了。”
叶瀚扬忽道:“那沈兄呢?”
杭语薇一怔,慢慢靠着身后的亭柱,道:“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惜,我却是个毒物。”说完,她突然一笑,便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实在很累了。
这一夜便再没有人说话。
南天门,顾名思义,在琅琊山南山峰。顺着“天门登道”拾级而上,便到了峰顶的会峰阁和碧霞宫。这是琅琊山非常有名的胜景。站在会峰阁上远眺,长江如带、钟山如罗,瞰群峰汇聚,似潮奔涌;而每个月初九,滁州人都会来碧霞宫祭祀碧霞仙姑,办一场规模盛大的“初九庙会”,场面十分热闹。
叶瀚扬和杭语薇趁着晨光熹微的时候从琅琊寺里溜了出来。夏日清晨的琅琊山笼罩在一片轻雾之中,一丝风也吹不进来,山间仿佛被笼罩在温热而湿润的棉花里。
杭语薇示意他等着自己,自己却一闪身消失在林子里。过了许久才又回来。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件外衣来,将外套还给了叶瀚扬。叶瀚扬只能猜到是她从前来进香的女人身上偷来的,却也无法说什么,只得由她了。这总比让她半裸着身子跟在自己身边好得多。
寺西便是去往南天门的天门登道,如今端午已过,马上就会迎来初九庙会,这里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也夹杂在这些游人之中,初看会以为是一对情侣,细看时就会发现,叶瀚扬总是故意和杭语薇保持一段距离,杭语薇走得快,他也快,若是杭语薇跟不上他的时候,他反倒停下来等一等。
人们纷纷低声猜测,这一定是一对正在闹脾气的小情侣。杭语薇的白色衣裙在人群中分外醒目,许多男人都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杭语薇,还有几个胆大的时不时吹着口哨。
这让叶瀚扬很不习惯,他突然觉得,原来身边有个美女相伴出行,竟是如此的惹人注目。
他正在胡思乱想,却不想脚下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看时,竟是一条手指粗细的青色小蛇。端午前后,蛇虫一类的东西都十分委顿,只要你不去惹它,它也懒得动弹。于是他慢慢的收回自己的脚,才发现整个竹丛都挂满了这种小蛇。它们盘在竹节上一动不动,加上竹影婆娑,不细看的话根本无法分辨出来。他转身看着杭语薇,目光中是询问的意味。
杭语薇发现这种蛇居然是卫宫蛇翠竹,心中不觉一紧。
她并不怕蛇,这种小蛇寒毒宫多得是,寒毒宫每个人身上都有避蛇粉,一般蛇虫都会绕着他们走。无聊的时候,杭语薇甚至会它们拿来做宠物。她担心的是,寒毒宫派出这么多蛇,也是来杀叶瀚扬的么?她并不担心叶瀚扬的安全,她认为以叶瀚扬的的剑法,蛇阵根本伤不了他。她只是心中不解,难道阴寒枫也想要叶瀚扬的命么?如果是,她该如何呢?
倏然,一声悠扬的竹笛声响了起来。这声音忽远忽近,不知道从什么方向传来,听起来,竟像是从天上落下的。
那些原本无精打采的小蛇,一听到这笛声,犹如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见到了绿洲、饥饿的野兽见到了羊群,一个个昂起了头,吐着红色的信子,闪电般向叶瀚扬弹射过去。周围的游人见了纷纷惊叫着“蛇!蛇!”四下奔逃,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
叶瀚扬并不惊慌,青碧色的剑光一闪,第一轮弹射过来的小蛇已经纷纷断为两截。此时那笛声调子忽然一变,由平转高,进而急促起来。只听沙沙声不断,数以万计的青色小蛇蠕动着,颤抖着,像是变戏法似的从石缝中爬出来,红红的信子不断吞吐着,叫人看了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条路上的十几个游人来不及逃走,也都被蛇阵困住,一时间哭喊声不断,在这个静谧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和恐怖。
杭语薇脸色一变,低低骂了一句“老套”。催动这个蛇阵的人显然是以近乎绑架游人的方式来分叶瀚扬的心。这一招虽然对小人无用,却对君子非常有效。
叶瀚扬的脸色也变了。他并非不想救人,也不是不能救人,而是他不可能同时救十几个人。这些游人刚才被蛇吓得已经跑得很分散,除非叶瀚扬有分身术,否则他不可能保全所有人的命。他一愣的功夫,已经有数条小蛇游上了他的裤脚,几条盘在竹枝顶端的蛇也已经箭一般扑了下来。
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惨呼道:“救救我的孩子!”
那是个带了一对婴孩的妇人。她的丈夫已经倒在地上,她自己也似乎已被毒蛇咬伤,但是仍然将两个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叶瀚扬一闪身掠了过去,一道凌厉的剑气撕开蛇阵的包围圈,他伸出一只手道:“孩子给我,我救他们出去。”
那妇人眼泪汪汪,将两个孩子举到叶瀚扬面前。叶瀚扬伸手去接,突然觉得手上的份量不对劲。仔细一看,那两个孩子竟然是两个死婴,那妇人一推,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两个孩子的嘴巴突然张开,“波”的一声喷出一股淡黄色烟雾。叶瀚扬立刻闭气,却还是慢了一点,鼻子里吸入了一点点粉末。他立刻觉得喉头奇痒。
这个时候那妇人怪笑一声,十指如钩,长长的指甲闪着淡蓝色的光,一看便知淬了剧毒,直冲叶瀚扬面门抓来。而她那倒在地上的丈夫,也突然打出一蓬牛毛般细小的银针,向他后心袭去。
叶瀚扬脸色一变,他显然是跟君子交手惯了,并不会想到这一连串的暗杀手段。所幸他反应够快,突然将手中的死婴抛向了那妇人,同时闪电般转身,一剑削断了所有的银针。谁知那妇人的手虽然被两个死婴挡住,却一张口,一点寒星自她嘴中射出。
叶瀚扬听到耳后的破空之声,只得拧身一纵。然而此时蛇阵的包围圈已经越缩越小,成千上万条小蛇已经从四周聚集到三个人所在的位置,地上一片“沙沙”声。叶瀚扬下落的地方已经被小蛇铺满,他一旦落下,必遭蛇吻。
笛声吹得更急,有些小蛇几乎跃起半人高,场面说不出的恐怖诡异。
杭语薇已经可以肯定,催动这蛇阵的人,就是自己的大师兄东方煜。她不清楚该不该再救一次叶瀚扬。东方煜既然可以调动寒毒宫这么多的卫宫蛇,必然是得到了阴寒枫的允许,那么杀叶瀚扬也必然是阴寒枫的意思。她虽然深得师父宠爱,却也不敢公然违背他的意愿。
彼时叶瀚扬已经落在地上,数条小蛇已经蹿上了他的身。他甩开一些,就有更多的小蛇蜂拥而至,这时候那一男一女也已经抽出兵器一前一后向他劈来。
他们似乎很懂得杀人,永远都是一前一后的夹击。
叶瀚扬只觉得喉咙又干又痒,心里突然泛起一股无名怒火。他轻叱一声,不再去管身上的小蛇,剑锋一摆,剑尖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犹如一道青虹,刺向那妇人的眉心。
这俨然是一记杀招。
那妇人还未看清叶瀚扬的剑招,已觉得眉心一凉。她尖叫一声,双手捂住了脸,鲜血犹自不停地渗出来。她摔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那男人却已逼近他的身后,举刀就要砍下去。但是叶瀚扬头也不回,手中的剑就像弹簧一样弹了出去,剑柄正打在男人的胸口。他闷哼一声,后退数步,再抬头,叶瀚扬的剑锋已到了眼前,那股凌厉的剑气竟然迫得他跪了下去。
叶瀚扬这一剑眼看就可要他的命,却突然顿住了去势。只因这男人一跪之下,使得他看到了一直没有出手的杭语薇。他明白这次偷袭是寒毒宫的人所为,杭语薇没有对自己动手,已经算不错,自己也不好对她的同门大开杀戒,所以这一剑居然没有刺下去。他瞪着这人,冷冷道:“滚!”
这男人迟疑了一下,立刻像兔子一样逃走。但是那笛声不停,所有的卫宫蛇还是潮水般涌来。
叶瀚扬眉头紧蹙,他一生对敌无数,却从没与上万条毒蛇对阵过,一时竟然不知怎么办才好。加上喉咙里火燎一般难受,眼前的景象也愈发模糊起来。
杭语薇见他竟然放了那人,把心一横,一纵身来到他身边,从怀中掏出避蛇粉,就地撒了一圈。那些碧绿的小蛇在圈外逡巡着,就是不敢进来。
叶瀚扬感到很意外,道:“你……”
杭语薇把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掌心托着一颗淡黄色的药丸送入叶瀚扬的口中,然后拉起他的手道:“我们走吧。”
叶瀚扬反扣住她的手腕,沉声道:“别动!”
杭语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想想反正现在卫宫蛇已不足为虑,索性在原地看着他。
叶瀚扬以剑拄地,凝神调息了一阵,便又睁开眼睛,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杭语薇的手被他紧紧握着,半边身子几乎靠在他身上,他都似乎没有感觉到。
笛声仍然不停,但是底气却显然不足,那些卫宫蛇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有些已经在不辨方向地游走。叶瀚扬突然手腕一抖,长剑化作一条青虹,倏然消失在密林里,那笛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笛声一停,所有的卫宫蛇便纷纷散去。它们的动作虽然很快,但是由于没有笛声的引导,已然乱作一团,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上万条小蛇才消失殆尽。
然而蛇群消失后的景象却是异常恐怖的。那十余名游人的尸体露了出来,所有的尸体都是紫黑色,每具尸体上都有成千上万的伤口,有的伤口已经崩裂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即使在阳光下,也闪着令人心寒的光。
第九章 凌曦天境(一)
更新时间2009-12-5 2:01:54 字数:6239
叶瀚扬皱着眉,道:“手段如此阴毒,我杀你们也算没错。”他放开杭语薇的手,径直向林间走去。
杭语薇这才明白,方才他是在寻找笛声的源头,好杀了那个控制蛇阵的人。想到这里,她的一颗心突然吊到了嗓子眼。
难道被叶瀚扬飞剑钉死的人,竟是自己的大师兄么?
死的人不是东方煜,而是一名普通的寒毒宫弟子。杭语薇不认识他,说明这个人在寒毒宫并没有很高的地位。她确信刚才发动蛇阵的人是东方煜无疑,只不过后来悄悄换成了这个人。或许东方煜已经感觉到叶瀚扬的杀气,又见杭语薇已经出手,便悄悄溜走了。
叶瀚扬自然不知道个中原委。他收回自己的剑,便继续赶路,这一次,他竟然没有等着杭语薇。
杭语薇气得一跺脚,快步跟上去道:“你以为你的轻功很好,可以甩得掉我么?”
叶瀚扬一字一句地道:“刚才你还可以救很多人。”
杭语薇哼道:“那些人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干系!”
叶瀚扬道:“我的死活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杭语薇咬牙切齿地道:“因为我喜欢你,舍不得你死。”
叶瀚扬怔住了。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能适应杭语薇的讲话方式,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有办法转移到任何不相干、却又令自己无话可说的事情上去,譬如,“我喜欢你”这件事。
他只能闭嘴。
他们都没有去过名花谷,都只知道它在南天门西。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几回冤枉路,才算隐约有了希望。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晚风一起,白天的湿热便散去大半,伴着淙淙的山溪,顿时令人感到心旷神怡。此处已是琅琊山腹地,四周除了参天古木,便是偶尔的几声鸟啼,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月亮慢慢移出云层,清冷的光斑穿过茂密的树冠,零散地洒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山路。
然而这山路已经不算是路,只有连绵不断的杂草和碎石,伴着湿润的泥土。杭语薇走得有些疲惫,嗔道:“你到底认不认识路?怎么好像越走越没路了?”
叶瀚扬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也全是细细的汗珠,便将剑身递到她手边,道:“拿着。”
杭语薇用手抓住剑身,跟在他后面,果然轻松了不少。
事实上以杭语薇的武功,走这点路不算什么,只不过她平时被男人宠惯了,多走一步路都会有人献殷勤。然而这次,叶瀚扬似乎不买她的帐,所以她只得自己开口了。
正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厉的破空声,紧接着天空中爆出一支金色的烟花,又迅速幻化为五彩缤纷的花朵,在夜空中熠熠生辉,十分漂亮。
叶瀚扬见了却不由得吸了一口气,道:“总召集令。”
杭语薇道:“那是什么?”
叶瀚扬道:“名花谷遇到麻烦了,这是她们召集所有弟子火速回援的令箭。”
杭语薇“哦”了一声,心道:“名花谷只有你一个帮手,不出麻烦才怪!”
叶瀚扬道:“杭姑娘,我要先行一步了,你自己小心。”
杭语薇只觉得手中的剑像游鱼一样滑了出去,紧接着叶瀚扬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夜幕中。她气得直跺脚,骂道:“你走了,我一个人小心什么!”她在黑暗中辨了辩方向,也展开身形向令箭发射的地方急行。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杭语薇绕过一个山口,原本没有路的深山中,突然出现了一条青石板小道,顺着山势蜿蜒而下。小道旁立有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石碑旁杂草丛生。她拨开杂草,借着月光看到上面刻着“非人间”三个大字,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自己要去的不是名花谷么,怎么变成了非人间?不是人间,难道是阴间不成?
杭语薇望着青石板小路尽头黑魆魆的山谷,登时觉得自己站在一个无底深渊的边缘。这时候她又开始恨起叶瀚扬的突然离开来。
为何她感兴趣的两个男人都喜欢突然离开呢?
但是那令箭升起的地方就在眼前,如果不进去看看,她又心有不甘。踌躇了一会儿,杭语薇还是顺着青石板路走了过去。
她走的非常小心。一些神秘的门派往往会在进出通路上设一些机关暗器,她从小生长在寒毒宫,也可算得个中行家。
然而杭语薇还没有遇到任何机关,就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同时脚下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她明白那是死尸,而且是很新鲜的死尸。
此地已接近谷底,月光刚好照不到这里,她只得打亮火折子,一照之下才发现是一个宫装少女的尸体。她俯下身来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女子是被人一掌震断心脉而死,但是这种武功不是雪山派的雪域仙掌,也不是寒毒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