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金就是金铜合铸的细管,两头尖锐,一般土石皆可穿过。在东瀛忍术中,这种东西就是插在墙上,再用一根金线连到他处,接上另一只闻金,专门用来偷听别人谈话。
矮个的嘿嘿笑道:“我们已通知了舞神大人,她老人家一会儿就来挑东西,她说了,要把你赏给我们。”
“但你放心,我们不会很快让你做鬼母的。”高个的道,“我还是喜欢你,想跟你多亲近些日子。”
“呸!小爷先宰了你们。”姜小白大喝一声,正要动手,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十余个蜜珀菊刀武士冲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云鸿笑见状道:“姜少侠,你保护沈小姐,金姑娘,师妹,你们护住我两翼,咱们冲出去。”
“不用白费力气了,云少侠。”高个的笑了笑,却没动手。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四个提着竹藤花灯的白衣女子,和两个抬着大木箱的昆仑奴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他面容身量都与李沛渝差不多,侧身站定,毕恭毕敬地道:“上神请。”
随着这句话,铃声更近,一个穿着红色小团花地刺绣和服的女子缓步入内。她容貌妩媚清秀,一双眼睛含情带水,长发用缀着红色藤花的金线编成无数细细发辫,直垂到地面。在这逼仄幽暗的地底,仿佛一缕晨曦,令人心神一爽。
这日本女子的身后,跟着两个汉人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个书生模样,年纪不到四十,手摇羽扇,眉目间带着和善笑意。另一个年纪略轻,长袍随意披着,内着深紫劲装,手中拿着一对文玩核桃,不知什么材质,泛着青色冷光。这人长得虽俊朗,目光却如手中的青核桃一般阴诡,上上下下打量着姜小白,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
落樱对那锦衣华服的男子施礼道:“二少爷。”又跪下对那和服女子道,“见过舞神大人。”
锦衣华服的男子正是荆州李家二公子、李沛渝的弟弟李沛襄。他点了点头,应道:“你还不笨,这选择做得很好。”
落樱摸索着攀上李沛襄的衣袖站起,幽幽道,“我本来就是二少爷的人,我绝不背叛二少爷。”
李沛襄不置可否,对众武士道:“拿下。”
“来得好!”姜小白一抖绳镖,瞳仁泛血,“小爷杀了你们这群畜生!”红线一展,直奔韦家兄弟打去。
人影一闪,红线嗡的一声绷得笔直。文玩核桃已不在掌中,那披着长袍的男子双指夹住绳镖,蔑然道:“你就是姜小白?”话音未落,指上加劲,叮的一声,精钢镖头落在地上,却没有断。
断了的,是红丝绳。
姜小白心中一寒。
须知绳索一类柔韧之物,虽千万斤力道也压它不坏。江湖中人夹断精钢兵刃没什么稀奇,但以双指夹断绳索,可算奇闻。只此一招,便说明此人内力精深,大略不在冷无言之下。姜小白虽任督二脉俱通,又得了六式洗髓金经,但两者都只对修习内力大有裨益,却不能增加内力,何况他又是大伤初愈,比拼内力的路子根本走不通。
只不过,姜小白就是姜小白,永远有别人想不出的路子可走。
“小爷正是姜小白。”姜小白嘻嘻一笑,道,“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在哪里发财,跟小爷有什么梁子解不开么?”
这人不答,双手低垂,再抬起时,指间已多了一对判官笔。通常判官笔不是生铁便是纯铜,好一些的用精钢打造,笔尖亦可伤人。然而这对判官笔却是货真价实的“笔”:湘竹,白毫,顶上一点墨峰,仿佛刚刚从砚里蘸了墨来。
云鸿笑轻呼一声:“妙笔生花石展颜!”
九大派弟子往来不多,但彼此间的了解并不少,尤其是有心向勇武堂靠拢的人。云鸿笑所知的石展颜,乃是武当掌门亲传弟子,当世一流高手,在他面前几乎没人配用判官笔这种兵器。这样的对手固然令人心惊,但云鸿笑惊呼却是因为石展颜的另一个身份——荆州卫指挥使,大明正四品上骑都尉,广威将军石展颜。
他怎会与倭寇混在一处?难道真如何慨然所说,荆州官场已经与倭寇沆瀣一气了么?
就听那长发垂地的日本女子道:“石将军这是为何?”
竟是一口地道汉话。
石展颜微微一笑:“石某想与这位姜少侠切磋武艺,不会耽误舞神大人的正事罢?”
舞神笑道:“久闻石将军痴于武道,今日一见,将军先战风先生,再战姜少侠,令人钦佩。”说着看了李沛襄一眼。李沛襄立刻示意众武士撤后。
石展颜目光阴阴,口气客气得令人生厌:“姜少侠惯用什么兵器?”
姜小白撇撇嘴,大声道:“小爷打群架出身,哪来兵器,要打便打。”
正要上前,猛觉袖口一紧,沈珞晴将那根千年雪蚕丝塞到他手中,低低道:“他练的是武当太乙神剑掌,但这雪蚕丝,任谁也铰不断。”
姜小白心头一热,怔怔看了她一眼,举步前行,挽起袖子道:“姓石的,小爷动手了。”说完手腕轻抖,一道白光自手中飞出,仿佛暗夜流星,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讶声。
云鸿笑等人没见过千年雪蚕丝,蜜珀菊刀的武士却已见沈珞晴用过多次。这宝贝在沈珞晴手中,不过是一根不趁手的鞭子——雪蚕丝原是拇指粗细,长不及两尺,应力甩出,可延至丈余。谁知此刻到了姜小白手中,竟暴涨三丈,化为一团白雾,将石展颜围了起来。
石展颜大笑:“洗髓金经果然厉害。”
啪的一声,判官笔笔锋轻捻,挑起雪蚕丝。姜小白只觉一股绵柔之力甩来,手臂一晃,石展颜人已掠出。
姜小白心中一窘。
自他习得九五天方阵,还没遇到过这般情形,当下手下加快,雪蚕丝延得更细、更长,破空声越来越尖锐,怒涛般一波接一波卷出。然而石展颜气定神闲,笔写龙形草,点捻间借力消力,见招拆招,双方一时僵持不下,石屋里劲风激荡,灯影摇曳。
云鸿笑看得心惊,回想在威雷堡姜小白与普祥真人那场文斗,暗道:“九五天方阵和真武荡魔剑阵俱出武当派,石展颜又是当今武当掌门的亲传弟子,他虽用判官笔这种奇险兵器,但招式仍走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一路,姜小白大伤初愈,这样打下去,怕是不妙。”
果真不妙。
不妙的是石展颜!
姜小白倏然变招,雪蚕丝一荡而收。“石大将军,看来你是想讨教武当六式洗髓金经了?”说着,居然大喇喇地走近石展颜。石展颜不知他要做什么,又自恃身份,一时没有出招。眨眼间两人相距不足一臂。姜小白将雪蚕丝束在腕上,道:“你那牛鼻子师父不教你这功夫,倒还有些眼光,来来来,跪下磕三个响头,叫声师叔,小爷我包教包会。”
金小七扑哧一声笑了。
石展颜勃然大怒:“臭叫花子,敢戏弄本将军!”一笔点出,直奔姜小白面门刺去。
姜小白身子一矮,转出半个身子,道:“修玄妙诀无多语,识破原来笑煞人,徒弟,看好了!”一句说完,双拳齐出,往石展颜肋下打来,口中念道,“太乙神剑门,玄妙在字中。写字即成拳,行笔是练功。小爷不识字,但既学了武当功夫,又碰上你这大逆不道的汉奸,少不得替你那牛鼻子师父教训教训你这王八蛋!”
武当功夫讲究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以短胜长,以慢击快,本不合姜小白的性子,但他本门武功只懂得莲花掌,其余便是打架斗殴学来的一招半式,论招式论内力都不是石展颜对手,只能以最熟悉的九五天方阵对敌。谁知九五天方阵遇上同出一门的太乙神剑掌,竟不好用。
所幸以姜小白的天资,纵然未学过与太乙神剑掌并为武当双绝的二十四字拳,也能从六式洗髓金经中窥得一斑——武当功夫讲究“武通于医,拳纳于字”,举凡太极拳、无极拳、六步散手、太乙五行拳,无不从写字作画而来,太乙神剑掌自然也不例外。若石展颜老老实实使出掌法,姜小白大字不识几个,未必能这么快想到这一层。可惜石展颜偏偏以判官笔使出太乙神剑掌来,在姜小白看来,无异于当场教授,是以他立刻放弃九五天方阵,以洗髓金经为里,临场改造了一遍莲花掌。这功夫慢说石展颜,就是姜小白自己,都是第一次见。招式一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观看。
石展颜见了陌生招式,心中一阵狂喜:“就算你是天上文曲星,练洗髓经也不过一两个月,不怕你藏奸。”他本是武当派大师兄,普祥真人自断绝学,早令他心存不满。这次蜜珀遣人告诉他姜小白到此,他便起了把六式洗髓金经弄到手的心思。然而谁能想得到,这些招式全是姜小白现编现卖的呢!
姜小白踩步悬肘,慢劲快打,招式看似杂乱无章,却穿连不断,绵绵不绝,手上只是弹、压、荡、拗、旋、顶这些不起眼的小动作,却偏偏处处制约着石展颜的判官笔。百招一过,姜小白出手仍是大而化之,石展颜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额头也泌出了细密汗珠。
金小七跳脚赞道:“打得好,打得好。”
对面那摇着羽扇的书生道:“好在哪里?”
金小七答不出。
云鸿笑道:“武当功夫无形无象,有象则乱,有架则滞,遵法而鄙术,与道门修真之理同。石展颜无论有多少杀招,术不及法,洗髓经都可化解。”
金小七忍不住道:“见招拆招,那也没什么新鲜的。”
云鸿笑道:“点横撇捺折,也没什么新鲜,却能写世上千万字。万事万物到了极致,都是极简单的。”
金小七听得愣了愣。书生打量了云鸿笑几眼,道:“云少侠好见识,前途不可限量。”金小七一翻白眼,哼道:“板马日的,你这汉奸,少来攀扯我们。”
书生道:“天下本无对错善恶,不过胜者王侯败者寇而已,姑娘何必说得如此难听?”
金小七冷笑:“天下的话本也没有难听好听,只看听的人当成难听的,还是好听的。”
云鸿笑盯着那书生手中折扇,确切地说是盯着扇尾缀着的那块青玉,道:“这位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书生不语,只将折扇展开一角。素白的扇子上,写着“吟风弄月”四字。
云鸿笑脸色一变,道:“你是……”
书生微微点头,合起折扇道:“云少侠该知道,这几个字不假。”
云鸿笑道:“你要我做什么?”书生指了指姜小白,云鸿笑侧目望去,还未说话,就听金小七尖声道“小心”。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觉肋下一麻,穴道受制,长剑脱手,跌在地上。
一根扇骨打在他肋下,复又飞回折扇。“云少侠,得罪了。”书生说完,看了舞神一眼。舞神略一点头,周围武士齐齐逼近。文素晖锵的一声拔剑,金小七和沈珞晴也握紧兵刃,却见这些人不是冲他们来,而是去开窑洞的铁门。
云鸿笑心中一沉。
这些倭寇要取婴胎!
姜小白大叫道:“快救人!”一分心,石展颜一个虎扑点到。姜小白反应稍慢,笔尖轻轻划过手臂,带起一阵刺痛,紧跟着整条右臂麻了起来。
这只如假包换的湖笔,居然在白毫中藏着一根针,针上居然还有毒!
嘭的一声,姜小白眼前一黑,胸口已被石展颜击中,身子飞了出去,撞上门框,又重重摔在地上,哇的喷出血来。他想要站起,却全身绵软,右臂也没了知觉。石展颜一脚踏上姜小白心口,转着笔身道:“很多人见我用这支笔写字,从未想到笔芯中藏有一支金针,只要转动笔身,就会探出。”
“呸,堂堂武当弟子,荆州卫千总,居然用暗器,不要脸!”姜小白喘不过气,双眼几乎冒出火来。
他看的是沈珞晴。
沈珞晴也在看他,眼中全是绝望。虽然金小七和文素晖还在抵挡那群武士,然而窑洞布满了三面墙,两个人如何挡得住?哗啦啦一阵铁锁声响,几个孕妇被拉出来。舞神看了几眼,便指着其中一个,武士将她抬上石桌,按住四肢。舞神拔出一把小刀,在孕妇的肚皮上划了一个小小浅浅的十字。孕妇圆鼓鼓的肚皮立刻爆裂开来,血喷满了整张桌子,滴滴答答的声音刺人耳鼓。金小七和文素晖两个年轻姑娘何曾见过这场面,登时吓得手脚发软,冷汗涔涔。
舞神换了把更小的刀,在爆开的肚皮内细细剜着。孕妇被剧痛惊醒,却无力挣扎,只能嘶声惨叫,叫不到三声便昏死过去。舞神丢开刀,双手伸入腹中,一阵无法形容的刺耳声过后,一个已成人形的胎儿便被整个取了出来,那小手小脚似乎还在动。
提着竹藤花灯的白衣少女走过来,将婴胎用纱布包好,放入昆仑奴抬来的箱子里。箱内满是冰块,影影绰绰已放了十余个胎儿。金小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文素晖虽然没吐,却已骇得坐在地上,险些昏过去。韦氏兄弟见缝插针地抬起昏死的孕妇,丢出门外。
门外是那条深不见底的沟,沟底很快传来一声闷响。
云鸿笑睚眦欲裂,厉声道:“你既知道我华山派密令,也该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怎能助纣为虐!”
书生打开折扇,淡淡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云鸿笑,“令师对云少侠寄予厚望,你可不要让他老人家失望。”
云鸿笑全身一震,说不出话来。
接连不断有孕妇被抬上桌子,惨叫声不断,屋子里弥漫了浓重的血腥气。几个女子已吓得说不出话,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石展颜收起判官笔,道:“姜小白,把六式洗髓金经说出来罢,在这个地方,你没有胜算。”
姜小白啐出一口浓痰,笑道:“乖徒弟,你跪下磕三个响头,师叔我先教你怎么做人。”
石展颜神色一厉,突又笑了笑:“做人?”他忽然拎起沈珞晴,一把扯掉她的衣服,“还是先教教你的心上人怎么做人罢。”
姜小白见沈珞晴被剥得白羊一样,全身簌簌发抖,血往头顶上涌,怒道:“放开她。”
石展颜却好像没听见,只对沈珞晴道:“沈小姐怎么不反抗?据我看来,你的伤并不重。”他的目光顺着沈珞晴的胸、腰、腹一路看下去,戏谑道,“是不是因为你心里清楚,现在做烈女晚了些?”手臂轻抬,将她丢到姜小白身边。
姜小白见她只是穴道受制,放下心来,疼惜地道:“阿晴,对不起。”
沈珞晴望着他,眼中泛起一片涟漪,哽咽道:“不该让你来。”
石展颜转过头,对韦氏兄弟道:“沈小姐送给你们,只要她不死,随你们开心。但有一样,务必要在姜少侠身边,让他亲眼看着,亲耳听着,直到他肯说出洗髓金经为止。”
高个的立刻满脸堆笑:“石将军放心,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兄弟也舍不得沈小姐死。”说着,便与矮个的阴阴笑着走上前来。
姜小白搂住沈珞晴,惨然一笑:“阿晴,我们输了。”
沈珞晴泪水涟涟:“你若还有力气,就杀了我,我不想你看见我……”
姜小白按住她双唇:“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韦氏兄弟听了,一起大笑起来。“姜少侠,事到如今,你还能保护得了谁?”
“谁也保护不了。”姜小白淡淡地道,“但我保证,你们绝对休想碰阿晴一指头。”
“哦?”石展颜兴致盎然,“姜少侠打算怎么做?”
姜小白冲他一笑:“乖师侄,你若敢跟来,师叔就教你六式洗髓金经。”
话音未落,双脚猛地一蹬,身子箭一般滑向门外。石展颜大惊失色,起身去追,脚面上却啪地被雪蚕丝抽了一下,剧痛瞬间蔓延全身,几乎跌倒。
“姜小白!”金小七嘶声大喊,喊声中,姜沈二人已跌下深沟。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被李沛襄一把摁住。
石展颜跺脚道:“可惜!”
李沛襄微微一笑:“石将军本就不将武当功夫放在心上,今日就当没见过他们罢。”说完,将金小七丢给韦氏兄弟,“这女人赏给你们。”
矮个的却瞟了瞟文素晖:“李公子,那个女人,可不可以一并赏给我们?”
文素晖脸色一变。
李沛襄哈哈笑道:“你们两个未免贪心不足。这位姑娘岂是你们能动的。便是我也不能动她。是不是,风先生?”
那书生摇着折扇,点头道:“这是自然。”他走到文素晖面前,毕恭毕敬地道,“文姑娘且放宽心,此处没有任何人敢对姑娘无礼。”
文素晖惊魂未定:“为,为什么?”
就听云鸿笑长叹一声:“因为他是风漫天。”
文素晖只觉天旋地转。
江山风雨楼吟风楼楼主风漫天,听命于宁海王府的秘密组织首领之一,主持江湖公道的侠义人物,为抗倭义军筹集钱粮的耿介之士……他为何与倭寇在一起?荆州卫千总为何也跟倭寇在一起?
文素晖死死攥着自己的剑。
剑上镶着七颗绿松石,是冷无言买下,赠给自己的。
她心中明白,云鸿笑那句话还留了半句。那半句便是,风漫天不动自己,是因为冷无言。
冷无言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在做什么?
文素晖盯着风漫天,大声道:“你和我们华山派,和宁海王府,究竟是什么关系,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舞神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婴胎走了过来,染满鲜血的手指在云鸿笑下颌抹过一道血痕,吃吃笑道:“这件事倒不急,想必风先生也不急。”
风漫天点头:“在黄泉国,自然一切都听舞神大人的安排。”

姜小白紧紧抱着沈珞晴,脑中一片空白,这一刹仿佛经过了千年万年。
忽然,耳边传来砰地一声,肩头剧痛。眼前飞一般掠过的葛藟青藤,竟越来越近,几乎擦着他的鼻尖。
难道,这深沟越向下便越窄么?
姜小白身子一挺,双腿一分,蹬住岩壁。不想岩壁滑不留足,所触皆是滑腻腻的稀泥,他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倒翻过去,嘴里也不知啃了什么东西,满是一股形容不出的腐臭味道,熏得他几乎要吐出来。如此三四番,好容易稳住身形,姜小白正要喘一口气,就听惨叫声不断传来,不断有女子坠下深沟,伴着血雨纷纷,带起一声声沉闷撞击。姜小白心里清楚,她们虽还未死,却是神仙也救不得,直咬得压根出血,眼前一片模糊。
正在这时,又一个女子迎头坠下,嘭的一声砸在姜小白背上,砸得他又坠下两三丈,接着手中一空,沈珞晴坠了下去。姜小白大叫一声,左手啪的抠住岩壁,才没被坠力带下去。
雪蚕丝绷得细如发丝,丝上汩汩滴着血。
姜小白的血。
他坠下时,用雪蚕丝把自己与沈珞晴缠在一起,此刻雪蚕丝已深深嵌入皮肉,勒出血来。所幸右臂中了石展颜的金针麻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甚至连负重都感觉不到。姜小白向下一望,只见白雾升腾,不见人影,轻声唤道:“阿晴,阿晴。”
没有回音。
姜小白心中着急,蹬稳山壁,腾出左手去提。雪蚕丝锐如刀锋,将他左手勒得血迹斑斑。姜小白忍痛咬牙,血与汗滴滴答答淌下,终于将沈珞晴拉回怀中,却又吃了一惊。
沈珞晴肩上红肿一片,一只蝎子趴在上面,尾刺深深嵌入皮肉。
沟底果真有毒虫。
姜小白一掌打飞蝎子,将沈珞晴横抱怀中,凑近肩头伤口,将毒液一口口吸出来。沈珞晴痛呼一声,慢慢转醒,四目相对,却无语凝噎。良久,姜小白才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惜我们没摔死。”
沈珞晴神色幽怨:“是,可惜。”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风,仿佛随时都会飘散。姜小白想到书阁中的日日夜夜,鼻子一酸,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吻着她额头道:“既然上天不让我们死,我们就要好好活着。”
沈珞晴忽然泪落如珠:“你要好好活着,我却不能了,我已经……”
姜小白猜到她要说什么,一阵心酸难过,紧紧抱着她道:“阿晴,我喜欢你,不管怎样我都喜欢你,我要娶你。荆州的事一了,我就娶你。”
沈珞晴凄然一笑:“荆州的事,能了么?”
姜小白沉默。
荆州之事实在太出乎意料。原以为不过是丐帮与九菊一刀流的恩怨,如今竟还搅上了武当派。
姜小白忽然觉得很无助。他几乎没有自信去解决这一切。
可他已没有退路。
沈珞晴往他怀里贴了贴,捧起他右臂,吻过那些寸许深的伤痕,喃喃道:“你应该放手。”
姜小白心头猛然漫过一片恐惧,用力抱着她,大声道:“我不放手!”他一手勾着沈珞晴的臀,一手搂着她的背,虽是软玉温香满怀,却只想把自己的心跳给她听。
“阿晴,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许胡思乱想,不许做傻事。”
“嗯。”
“你说你答应。”
姜小白从未这样要求过女人,可是现在他要求得理直气壮。
“嗯,我答应,绝不做傻事。”
沈珞晴靠在他怀中,轻轻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