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江湖帮会殴斗的场面,实与他一贯崇敬的锄强扶弱之举挨不上边儿。
人影一闪,冯子福迈步过来:“林少侠,这帮会码头的事,咱们插不上手,还是先找凌姑娘要紧。”林枫求之不得,跟着他穿堂过巷,来到一壁客房前。冯子福踹门而入,却听砰地一声大震,随即一股刚猛之力冲撞林枫全身,一团黑影迎面飞来,一闪身,却发现那黑影竟是冯子福,赶忙探手去抓,却没抓住。
但冯子福到底为一派之主,处变不惊,双手交错,扣住檐下椽子,猿猴般一振一荡,消了劲力,轻轻落于地上,灵巧干净,利索得令人叫绝。
峨眉武学申门“猿猱十八翻”。
林枫一挑拇指,冯子福却不见得意,眉头紧锁,沉声道:“崆峒派?”
屋里传出一个沉沉的声音:“五门弟子,杜伯恒。”
林枫吃了一惊。
难怪韦尊、杜武等人敢在黄陵派的地盘逗留两天一夜,原来他们的帮手竟是崆峒派。冯子福也愣住,半晌才道:“久仰久仰。不知杜少主到此,点易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冯掌门客气了。”杜伯恒慢慢踱了出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却盯着林枫,目光沉冷如冰,“在下要替家父传一句话给林师弟。”
林枫肃然道:“杜师兄请说。”
“林师弟是常掌门嫡传弟子,结交江湖朋友是没错,但,”他的语声忽然冷了起来,“莫要结交错了人,也莫要插手青城派的事,坏了江湖规矩。”
林枫面色发窘,踌躇片刻,硬着头皮道:“杜掌门的教诲,在下谨记。只是,凌小姐她……”
杜伯恒摆手道:“这件事纯属误会,家父已从中做了调停,让青城派认错,为凌小姐压惊。”他稍稍侧身,让开通路,抱拳道,“林师弟,冯掌门,在下话已带到,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完,竟扬长而去。林枫还在犹疑,冯子福却突然脊背佝偻,嘴角渗出血来。杜伯恒方才那一拳竟已伤了他。他扶着门框,抬手指着屋子道:“去看看凌小姐,我不要紧。”
林枫心头一热,几步冲进去,失声道:“凌小姐。”
凌雨然对他点点头,又焦急地指了指床铺。
床上躺的竟是冷无言。
他双目微合,脸色惨白,似是受了重伤。
林枫大吃一惊,快步趋前,按住他手腕,只觉脉象散乱,不禁心头一震:“杜伯恒绝无可能将冷兄伤到如此地步,难道是……”
凌雨然道:“是杜暝幽。”她捂着心口,眉头紧蹙,“都是我不好。”
林枫见她如此,不忍再问,转头见冷无言双目微动,便轻声道:“冷兄觉得如何?”
冷无言睁开眼睛,见是林枫,吐气道:“无妨。”一顿,又道,“林兄弟不必管我,眼下要紧的是黄陵派和青牛派,此事不可闹大。”
林枫听他这么说,肃然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自省得。”他站起身来,望了望凌雨然,见她并未瞧着自己,只得将话咽了下去。又看了冯子福一眼,略一点头,转身向大厅奔去。
第58章 卷三江湖白 嘉陵江水照月还
三十四嘉陵江水照月还
大厅飘满了刺鼻的菜油味道,裹着丝丝血腥。
龙头大爷闻人昆山已走了,葛新远远坐着喝酒,红旗管事查老三手里的刀子上下跳动。青牛派五个一堆,被捆得结结实实。韦杜二人被一张大网缠在一处,躺在满是菜汤的地上,一身鲜亮衣服已变得油渍麻花,皱皱巴巴。闻人龙搬了张椅子坐在他二人身侧,正拿一把刀抵在韦尊右眼,大叫道:“你龟儿要左眼还是右眼?”
韦尊不出声,杜武却骂个不停:“□□娘,你老娘梭叶子……”
闻人龙不勃然大怒,啪地一掌掴在杜武脸上。杜武口鼻冒出血来,和着菜汤,活像块擦桌布。旁边几个察言观色的蹿过来一通拳打脚踢,边打边道:“你龟儿骂,再骂!”
别人拳头狠,杜武嘴巴更狠:“老子就是□□娘了又怎么样,你个龟儿敢打你老汉儿……”
后面的话肮脏不堪,闻人龙一张脸铁青,喝道:“仙人板板个,让你□□的骂!”手一抖,刀子脱手飞出,直奔一个青牛派弟子心口而去。
叮地一声,半截刀子落地,另半截插在那人胸前,所幸入内不深,不会致命。这人脸色惨白,嘴唇发青,裤裆间已湿了一片。
闻人龙精神一振:“林大哥!”
查老三慢吞吞地一挑拇指:“好剑法。”
葛新迎上前道:“冯兄弟和凌姑娘呢?”
林枫收起云灵剑,将前后事情说了,最后道:“葛兄,闻人兄弟,查先生,可否卖我个薄面,饶了青牛派的人?”
黄陵派弟子一听便吵嚷起来:
“莫棱个、莫棱个!老子抓这些龟儿挨了两刀。”
“要他们舵把子拿钱赎起。”
“斗是,斗是,放了他们,我们就是瓜娃子老。”
……
林枫面露尴尬。插手别派内事是江湖大忌,但也只好硬着头皮道:“葛兄且想,若伤了青牛派的人,汪掌门定会怪罪。再者,杜伯恒既来讨情,你们何必再得罪崆峒派。”
葛新不语,闻人龙却嚷道:“咱们又不是头次和青牛派打杀,崆峒派也管不到我们头上,怕他个鸟。”说着抢过随从的枪,向韦尊扎去。
林枫一把拉住他:“闻人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同为武林一脉,何必……”
查老三见状,慢吞吞伸手一抽,闻人龙十指一滑,枪落在地上。就听他道:“林少侠,武林和江湖不是一回事儿。武林中享有盛名的九派、两帮、七世家,靠的是一座山,过的是一种日子。江湖帮会靠的是另一座山,过的是另一种日子。您没有过过我们的日子,行事手段自然不同。咱们也不必争什么是道义,什么是不道义,只劝您莫趟这浑水。岂不闻,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何况,”他眼中掠过一丝阴影,“现如今若是放了他们,便是害了自己。三爷以为呢?”
葛新颔首道:“林少侠,我葛某人帮你救人,是感念你的恩德,但帮会里的事,葛某人决不讲私情。”一顿,又道,“我们四派,点易已被逼到绝境。云顶派的人胆小怕事,一早交了码头,躲在山上修仙求道。我黄陵派大半码头不在蜀中,也不想跟青城派结梁子,向来隐忍。至于青牛派,”葛新冷冷瞥了韦杜二人一眼,目光锋锐,“老舵把子走了后,门中大权就落在四个徒弟手里。老大吴天,老二夏敌,老三韦尊,老四杜武,这四个□□的自称天下无敌、唯我独尊,骨子里却个个是舔肥的好手。”
杜武叫道:“姓葛的,你骂啷个!”
葛新瞪着杜武,眼中都是不屑。杜武讨了个没趣,翻翻眼睛,只能闭嘴。葛新接着道:“汉中控着汉水、嘉陵江和六条蜀道,是秦甘、陕西、山西与蜀地往来的要塞,谁不眼馋?汪深晓早就想把爪子伸到这里来,只是我们应对还算莫得偏差,他姓汪的好歹也是堂堂青城掌门,没法子无缘无故惩治我们。”他冷笑一声,“这次汪深晓突然要我们去抓一个姑娘,我便觉得不对,果然点易和青牛也搅了进来。青牛派劫走了人,我本该收手,可是……”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闻人龙大声道:“可是我们不能不报林大哥的救命之恩,所以大师兄就要演这么一出戏,好让林大哥趁乱救走凌小姐。这样就不算违抗五派盟主的命令,也不用跟青牛派撕破脸。”
葛新转向韦杜二人,皮笑肉不笑:“想不到你们舵把子技高一筹,竟找来崆峒派做靠山。龙头大哥猜着这必是汪深晓挖的坑,专等我们跳罢?”
韦尊狂笑:“葛三爷摁是懂得起。”
杜武啐了口吐沫,道:“你龟儿不宝气,倒可做个管事儿的爷。还不把老子扶到起!一桌席,五六个女娃儿加三十个码头,打老子的,骂老子的,把剽刀、碰钉、三刀六洞走上一遍,老子也不是莫得气量!”
葛新哼了一声,转而对林枫道:“林少侠,你看到了,并非我黄陵派不放别人,是别人想要我们码头,更想要我们的命。”
林枫听得阵阵心凉。
怪不得青牛派明知抓错了人也不罢手,怪不得他们选陆路回川,怪不得不投帖子拜码头,怪不得汪深晓不怕得罪云峰山庄,这一切竟都是为了制造借口吞灭黄陵派,再让他们做替罪羊平凌家人的气。想到黄陵、点易两派为了帮自己才掉进这个局,林枫只觉胸口郁积了一口闷气,一双手慢慢攥成拳头。
葛新拍拍他的肩道:“林兄弟不用自责,便是没有你,他们早晚也要找别的岔子。”
查老三也笑道:“正是正是,岂不闻,说你错,你便错,对也是错,说你对,你便对,错也是对。龙头大哥说了,大难临头躲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能交到林兄弟这样的朋友,这个头伸得值!若是黄陵派真不在了,林兄弟也可在江湖上为我们说句公道话。”
他脸上虽是和善地笑着,话却透着决绝,令人肃然起敬。
葛新道:“林兄弟,你快走罢,昆仑掌门的嫡传弟子跟着江湖帮会混,为了抢地盘斗殴,这话说出去忒也没面子。”
林枫身子一震,旋即大声道:“我怎能走!我若走了,才真丢了昆仑派的面子!”
忽听一人道:“怎么样,林兄弟和我,你是不是一个也赶不走?”
冯子福。
葛新大笑,笑声一停,走到人群中,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沉声道:“兄弟们,咱们黄陵派在汉中地界安安稳稳过了许多年,大伙儿的一家老小,三代姻亲全在这里,现在有人要把它拿走,你们说,该啷个办!”
闻人龙吼道:“谁要来毁我们的家,我们就跟谁拼命!”众人齐声喊着“谁要来毁我们的家,我们就跟谁拼命”,大厅里灯火明灭,仿佛汹涌着安静而沉重的潮。
葛新一指韦杜二人,咬牙道:“眼下这群龟孙子该啷个办?”
一人叫道:“砍到起”,众人应着,齐齐逼近。韦杜二人面如死灰,忍不住发起抖来。冯子福忽然道:“等一下。”他抢步上前,一字一句地道,“这第一个人,我来杀。”说着借了一把钢刀,几步来到韦尊面前。
韦尊的傲气已全扔到阴沟烂泥里,结结巴巴地道:“冯,冯兄,冯掌门,咱们同处川东,低头不见抬头见,总算有些同乡之谊,你,你莫瓜兮兮被人当刀子……”
冯子福哈哈大笑,突又厉声道:“我妹子为何上吊,你当我真不知道!”
韦尊的脸立刻煞白,转瞬又变得通红。
白,是因为他怕。红,是因为腔子里的血已喷了出来。
他的头颅鼓咚咚滚过地面,拉出一道鲜艳的血河。冯子福手一松,钢刀当地一声掉在地上,身子一晃,眼泪流过嘴角,染成淡淡红色。
“好!”闻人龙大叫。
众人受了血的刺激,大叫着冲了上去。青牛派众人自知难逃一死,吓得闭上了眼睛。
“住——手!”
衣袂声振,“住”字未完,众人只见白光一闪,“手”字甫出,又觉手中兵器一颤,脱手滑出,一阵当当当落地声。两字余音消去,杜武睁眼一看,救他们的人竟是林枫。
“林大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闻人龙喝道。
林枫向众人环揖一礼,包括青牛派人:“杀人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在下有几句话说,恳请诸位一听。若林某说得不在理,诸位再动手不迟。”
韦尊死的那一刹,林枫亦被鲜血所感,五内心窍豁然开朗,隐约猜到冷无言为何不希望这件事闹大。此事既因他而起,他便决心挽回局面,否则一辈子也无法心安。
闻人龙道:“好,林大哥你说,说完再剁了这群□□的。”
他一发话,厅中弟子纷纷住手。
老幺在门派中职务虽低,但闻人龙却是凤尾老幺,是龙头大爷的儿子。查老三有些不满,葛新倒是爽快:“林少侠有话请讲。”
林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心绪,缓缓道:“一树开五花,五花八叶扶。皎皎峨眉月,光辉满江湖。这话想必诸位兄弟比我清楚得多,但将来的人清不清楚五花是哪五个门派,便难说了。黄陵、点易、云顶、青牛四派本不输于青城,如今却为了地头之利拼个你死我活,被青城派玩弄股掌之上,殊为不智。岂不闻,唇亡齿寒,鸟尽弓藏?”他转身看着杜武,“四派中若有三派覆灭,青城派有什么理由留着青牛派?”
他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多江湖人面前单独讲话,话一说完,冷汗也满布手心。
杜武虽不言语,眼神却已有些松动。
林枫接下去道:“在下不清楚当初青城派用了什么手段令四派归附,但在下清楚,四派若是互为倚靠而不是掣肘,以邻为友而不是以邻为壑,慢说青城,便是武林城也无法谋夺诸位的家业。”
杜武与葛新的目光碰在一起,竟都有些发窘。
林枫道:“黄陵、青牛两派若真个拼起来,接掌川东、汉中地界的定是青城派。至于点易、云顶两派,怕也终是难保。”他转过身,盯着杜武道,“汪深晓看似袒护你们,实际却是消耗你们的力量。”
杜武愣了半晌,啐道:“铲铲!汪掌门从不跟我们扯把子,你当老子瓜娃儿么!”说得虽凶,口气却弱得很。
林枫不理睬他,只道:“葛三爷、查先生以为如何?”二人俱都不语。闻人龙舔舔嘴唇,戛声道:“林大哥的意思,莫不是,咱们跟青牛派一打,就是被人算计了?”林枫没答话,查老三却叹道:“林少侠说得晚了。”他的眼光落在韦尊的头颅上。
这条命,怎么算?
黄陵派不知道,林枫也不知道。
冯子福知道!
他瞪着杜武:“我为何杀他,你懂?”
杜武无奈地点头:“不错。”
冯子福将钢刀抛到他面前:“你若担保黄陵派与青牛派和解,这条命老子背。”
杜武不说话,似在掂量这买卖划算不划算。林枫却直接反对:“不行,四派间不能再有是非。冯兄身为点易掌门,个中道理该比在下清楚,岂能以命填命。”不等冯子福说话,又道,“这条命我背。”
他转身,目光直视青牛派弟子,斩钉截铁地道:“韦尊是我杀的,你们且记住了!”
大厅里鸦雀无声。
林枫有些醉了。
闻人昆山、葛新、冯子福和杜武请林枫做见证,敬他为三派圣贤大爷。这圣贤大爷,是蜀中帮会公认的二号人物,虽是虚职,地位却仅次于龙头大爷,通常都是有头有脸有关系的人物担当。青城派合并五派,各派的这个位子便都空着。如今几人吃过迎宾席,喝过交情酒,立誓再不殴斗,都愿听林枫调停,暗中也隐含着向青城派示威之意。林枫和冷无言明白这层意思,并未拒绝。至于韦尊的命,就说他偷袭林枫不成,反丢了命。如此林枫也好对师门交代。崆峒派本就身在事外,见青牛、黄陵两派和解,料也不会再较真。
林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几天,自己居然成了川中三派的圣贤大爷。慢说在他这个年纪,便是武林前辈,也从未有人同时做到三派如此高位。
借着醉意,林枫径直走到凌雨然门前。
如今我已不是名不见经传的昆仑弟子,她会怎么看我?会不会后悔曾经那般对我?
屋里一片漆黑,看来凌雨然早早便睡下了。
林枫站在同样漆黑的走廊里,呆呆吹了半晌夜风,终于苦笑着转身离开。
这是做什么!不管我是什么身份,终究害了她,她恨我,又有什么不对!
他努力宽慰自己,却似乎效用不大,见冷无言的屋子亮着灯,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冷无言脸色好了许多,见他进来,道:“林兄弟做得漂亮。”
林枫脸上发烫,自顾自倒了杯茶,才道:“冷兄怎么与杜掌门交上的手?”
冷无言苦笑,将任逍遥的赌约说了一遍。他到汉中后,无意间撞破汪深晓与杜暝幽的计策,前去质问时,汪深晓已先走了。冷无言见凌雨然不愿与崆峒派一道走,便要杜暝幽罢手。杜暝幽不愿应允,碍于身份,又不好拒绝,便许下愿,若冷无言连接自己三掌不倒,便不插手川中帮会之事。
结果冷无言赢了,但赢得惨烈。“林兄弟现在可以在川中三派说上话,不知是否愿意帮我赢下这场赌局?”
林枫想到助宁海王府抗倭,乃是九大派首肯之事,点头道:“这是自然。只是,”他忽然有些忧虑,“凌小姐她……”
“她已答应一同入川。”冷无言微微一停,“林兄可知,汪深晓为何要抓凌二小姐?”
林枫愕然,迟疑片刻,道:“汪掌门想让青牛、点易、黄陵三派火拼,再借凌庄主威势,将三派地盘拿到手。”
一句话说完,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前他一贯认为,武林是清平无争的,九大派是公平公正的,谁知……他忽然憋闷得心痛。
冷无言却摇头:“就算崆峒派不惧云峰山庄,也不会为了帮汪深晓的忙,做出得罪京师百味斋范大老板的事。”
凌雪烟是范大老板的外甥女,范大老板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好朋友。招惹凌雪烟,不单单是得罪凌鹤扬,还是得罪锦衣卫。锦衣卫直接听命于宣德皇帝,勇武堂是挂名在兵部所辖京营五军营下的办事衙门,谁的腰杆更硬,明眼人一看便知。
林枫想到这一层,皱眉道:“那,这是为何?”
冷无言缓缓道:“川中武林,一向是峨眉、青城、唐家堡三足鼎立,峨眉在朝廷地位最尊,青城派在江湖势力最大,唐家堡依附蜀王府,在官商两界财大气粗。三家互为依存,川中地界也相安无事。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峨眉群龙无首,汪深晓必然会趁此时机,取代峨眉,成为川中领袖。”一顿,又道,“林兄弟可知,青城派已投下战书,要在正月初一唐家堡,为两派百年武学之争做个了断。比武的见证人,就是崆峒派和云峰山庄。凌庄主虽然未必会来,但凌小姐若是去了,也是一样。峨眉派已应下此事,但峨眉弟子无一人懂得天罡指穴手,胜算渺茫。”
林枫沉吟道:“如此说来,任逍遥替上官前辈立狄樾为掌门,传授绝学,倒是好事。”
“未见得。”冷无言转着手中茶杯,“事情是好的,手段未必是好的。”
林枫想到任逍遥的行事手段,登时心中一寒。
“见到狄樾之前,万万不能说他便是上官前辈指定的继任掌门,否则他必有危险。此其一。其二,任兄只要不滥杀无辜,无论他做什么,我们都不能阻止。否则,他若改了主意,天罡手失传,峨眉战败,我们既对不起上官前辈,也对不起峨眉派。”
林枫此刻才真切感到,江湖中事的棘手复杂,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想到自己身为武林城主、昆仑弟子,自该为江湖各派谋福,不觉放下对凌雨然的情愫,一心只想着蜀中武林,道:“依冷大哥之意,该如何行事?”
冷无言摇头苦笑。
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
任逍遥伸直双腿,舒舒服服地斜靠着厚厚的锦缎软垫。面前是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孩子。她披着红艳艳的长袍,漆黑的长发打成偏髻,专心地在十指上涂凤仙花汁,专心得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任逍遥并没有微笑看着她。
他在看账簿。
一叠很厚很厚的账簿,记录了近三月来,合欢教四门十五堂的全部开支,底数都是十万两。
没有人喜欢看干巴巴的账本,任逍遥却看得很认真,认真到目光一直未从账本上挪开。
这让徐盈盈很不开心。从襄阳至汉中,再向西经勉县至略阳,这一千二百余里,任逍遥几乎是昼夜兼程地走下来。稍事休整后,便命徐盈盈买舟沿嘉陵江入蜀。但与他同路的,除了徐盈盈,便只有宁不弃等八个血影卫,别人都已领了差事,先一步走了。于是徐盈盈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布置这条船。
舱内挂着白色和淡青色的双层窗纱,绛紫色的条案,琥珀色的碟子里是裹着糖霜的小吃,乳白色的碟子里放各色干果,配上银色酒壶,金色暖炉,白色毛毯,看上去干净整洁,暖意融融。徐盈盈坐在任逍遥旁边,像一颗散发着甜蜜香气的果实。
这种时候,谁会有心情看账簿呢?
任逍遥有。
徐盈盈不甘心,将双脚架在他膝上,撩开长袍一角,开始在趾甲上涂起凤仙花汁来。
任逍遥终于将账薄扣在条案上,眼睫微扬,看着她的脚。
这双脚纤秀,小巧,一丝疤痕也没有,柔润的皮肤包着匀称的骨肉,圆圆的脚趾像错落的珍珠。看了片刻,他道:“你猜我想做什么?”
徐盈盈一笑:“做什么?”
任逍遥淡淡道:“想把你剥光了,捆起来,扔到江里去。”
徐盈盈的脚尖在他腿上来回滑动。“那你还等什么?你又不是没有,没有捆过我。”说到最后,已有些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