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昭的神情却稍显轻松。
女儿虽做了不齿之事,但最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的,却是陆家人。所以尉迟昭除了牵挂女儿安危外,更分心黄鹤楼之事。
他的治派方略一直是中庸——谁也不依附,谁也不得罪,谁若是想做大事,需要盟友,华山派便是它最好的选择。而要拉拢盟友,则必许以利益。尉迟昭就是凭着这点,才被崆峒青城两派当做盟友,而非对手。另一方面,便是让弟子们与冷无言结交,提高华山派在宁海王府、在朱灏逸眼中的分量。从长远看来,这比宝藏有用得多。所以他来威雷堡,并不单单是为了女儿。
冷无言则对李沛瑜的出现更感兴趣,忖道:“如今袁帮主的弟子已死了七个,程洛,卢允、常肃昭重伤,姜小白难容正道。李沛渝来此,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李家的生意。”
丐帮历任新帮主,都从老帮主的亲传弟子中挑选。挑选的条件有人品、武功、江湖阅历,还有人望。若论人品和武功,李沛瑜未必最佳,但说起江湖阅历,旁人差了李沛瑜不止一程。他只要再得些人望,便可毫无争议地登上帮主之位。所以他要为丐帮办几件漂亮事。譬如,杀任逍遥、助义军抗倭、救回帮主。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都可算得丐帮的大英雄。
“荆州分舵眼线遍布荆襄,李沛渝必定探知普祥真人来了,是以整个湖广武林都不来相助,他却带人来了。此举的确可谓兵行奇招……”
想到这里,冷无言忽然全身一震:“我为何将李舵主想得如此不堪?难道这不会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非我自己也是个小人不成?”
正在这时,院子里脚步声响,一个声音高声道:“堡主到!”
威雷堡堡主沈西庭朱紫劲装,黑髯垂胸,腰间缠着一条白色鞭子,布满风霜刀痕的脸上不怒自威。身侧跟着一个黄衣劲装的中年妇人,身背双刀,头发用白色发带紧紧束起。两人十指相扣,大步走入厅中。沈西庭寒暄几句,便挽着中年妇人道:“这位便是拙荆。”
沈夫人爽利地一抱拳,道:“陆庄主,你我两家联姻虽说是为形势所迫,一切从简,但规矩礼数不能差,小女此刻不方便拜见诸位。”
陆千里干咳一声:“沈夫人所言甚是。”说着瞥了身侧的儿子一眼。
陆志杰立刻上前,躬身下拜,口中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见过岳母大人。”
沈西庭夫妇连忙将他搀起,细细打量起这个女婿来。只见他面庞黝黑,相貌并不出众,却透着股刚毅憨厚的味道。沈西庭心下喜欢,沈夫人却有些失望。
做母亲的最了解女儿,陆志杰这样的男子不是沈珞晴喜欢的那一类。若非情势危急,她哪里舍得让宝贝女儿草草出嫁。
普祥真人笑道:“我说沈西庭,道爷一路看来,你这几个弟子都不错,正所谓英雄出少年。”
沈西庭沉声道:“承蒙前辈看得起,我威雷堡弟子,英雄不敢说,却都是宁死不降的男子汉。”他看了沈夫人一眼,神色温柔,“还有不让须眉的好女子。”一顿,又道:“在下不敢让此间俗务坏了真人修行,只望真人能护着我这几个小徒和女儿,便即是死,晚辈也无憾了。”
“西庭!”沈夫人轻轻唤了一声,牵住他的衣袖。
沈西庭对她温然一笑,柔声道:“你知道,我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沈夫人默然不语,双眼满是殷殷之情,仿佛在说,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沈西庭深吸一口气,转头道:“诸位远道而来,请先到偏厅用饭,其余的事,容后再叙。”
没有人等到“容后再叙”,一顿饭下来,冷无言等人说定威雷堡弟子分成三队,由郑振飞、夏振腾和聂振达率领,在堡中各处巡查。华山弟子助郑振飞守城门,丐帮弟子助夏振腾守中院,陆家庄的人都在两翼巡视。普祥真人和沈西庭、陆千里、尉迟昭坐镇大厅,明日便为沈珞晴和陆志杰完婚。
事情定下,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凌雨然和文素晖一见如故,再见如亲,两人不知说些什么,轻柔的语声飘过寒夜,飘入冷无言耳中,令他有些走神。
文姑娘为何对自己冷淡了许多?莫非上次在黄鹤楼的失态,令她恼怒了么?
心绪纷乱中,忽闻屋外风声一闪。
但冷无言知道那绝不是风声,握紧承影,推窗而出,果然见不远处有个女子身影闪过。她对威雷堡极为熟悉,闪纵腾挪间已避开四队巡夜人,潜入西侧阁楼。冷无言掠上屋顶,掀开瓦片,屋内灯光伴着墨香透出,原来是间书房。
屋内一个男子不耐烦地道:“去去去,又他妈给小爷整这些破草根烂树叶做什么!”
那女子轻叹道:“我试遍了能用的法子,可你一点起色也没有,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呢。”
男子懒懒道:“所以大小姐还是省省吧,怎么说也是要出嫁的人,你不怕别人说你闲话,小爷我还怕陆公子的拳头呢!”
冷无言心中一震,说话的男人竟是姜小白?从他二人话中推断,那女子居然是沈家大小姐沈珞晴么?他掀开另一块瓦片,果然看见姜小白半倚榻上,脸色白得吓人,神情却自若如常。
沈珞晴狠狠将药碗顿在桌上,汤药洒了一桌,气道:“你这人怎么……”忽又叹了口气,“你气吧,我知道你是故意气我,想要我别管你。可是,你救过我的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死在我家。”
姜小白目光斜了斜:“成天吃这些烂人参,又不能走动,没病也吃出病来。你若怕我死在你家,脏了你的喜宴,我走便是。”
沈珞晴“呸”了一声:“你现在能走到哪里去。”
姜小白摸着脖颈,道:“小爷现在全身是软绵绵的没力气,但小爷不能走,难道还不能滚么。”
沈珞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又板起脸道:“这人参就算解不了你的毒,至少能保住你的命。丁大哥可是拼了命才杀了贺鼎和那雪蝠,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为了恩人,你也不能不要自己的命!”说着,汤药又递了过来。
提起丁向成,姜小白神情黯然,自嘲地笑笑,伸手去接药碗。却听嗤地一声,一道白光自窗外射来。姜小白手一翻,不知怎么滑到桌边,一口气吹灭油灯。沈珞晴扣住鞭子,转身低喝:“谁!”
门开一缝,一个高大身影闪了进来:“这位朋友好身手。”
沈珞晴松了口气,低头道:“大师兄。”
这人正是郑振飞。他沉着脸拨亮油灯,又道:“朋友,出来吧,我知道你藏在哪里。”
卧榻吱吱呀呀响了一阵,姜小白灰头土脸地爬出来,一手端着空药碗,一手捏着一支飞镖,用袖子蹭了蹭嘴角,瞟着沈珞晴:“大师兄是吧?”沈珞晴见他把药喝了,先是一笑,又惶恐地点点头。姜小白放下碗,双手托着飞镖,恭恭敬敬地道:“小弟无意冒犯,还请……”
郑振飞接过飞镖,打断道:“这位朋友,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和小师妹有什么过往,总之我相信小师妹的人品。但天下好事之人太多,她大婚在即,你若真为她好,就请你行事有个分寸,在下感激不尽。”又对沈珞晴道,“近日我总觉堡内有人鬼鬼祟祟地出没,原来是你。这我倒可放心了。只是你这朋友,还请他尽早离去,一来避避嫌疑,二来,”他忽然叹了口气,“威雷堡如今不比往日。看他的样子,不快些走,只怕便走不了了。”
沈珞晴和姜小白听得微微脸红。冷无言藏在暗处,也不禁暗暗叹息。他知道姜小白为何要来这里,却不知道云翠翠去了哪里。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屋里三人一震,郑振飞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便冲了出去。沈珞晴望了姜小白一眼,吹熄油灯,闪身追去。姜小白也想跟出去,但想起郑振飞的话,唯恐被人发现,令沈珞晴难堪,索性躺回榻上。窗外却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姜师兄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泰然处之,这份修为,实令小弟佩服。”
李沛瑜!
姜小白一拧身坐起来,定了定神,又伸了个懒腰,道:“你早就知道我在威雷堡?”
李沛瑜走进门来笑了笑,即使在黑暗的屋子里根本看不到:“丐帮弟子打听消息的手段,姜师兄想必不陌生。何况,你和沈小姐又实在好找得很。”
姜小白冷哼道:“荆襄一带是你的地盘,我本也没想躲着你的眼线。只是没想到你李大公子也是个狠角色,居然追到这里来。你找我做什么?”
李沛瑜又笑了:“小弟的目的,以姜师兄的才智,难道猜不到?”
姜小白呵呵一笑:“说实话,以小爷的才智,若想猜一定猜得到。但小爷懒得猜,小爷最他妈讨厌说一句话却还拐三弯抹两角的人。”
李沛瑜打个哈哈,不紧不慢地道:“师父久久不见踪影,大师兄、三师兄和九师兄伤重,如今丐帮群龙无首,只靠四大长老和十二分舵舵主主持……”
姜小白冷笑道:“怎么,你要推举小爷我做帮主?”
李沛瑜缓缓道:“若能救回师父,便是为本帮立了奇功,得传帮主之位,也没什么稀奇。天下皆知,任逍遥是姜师兄的朋友,姜师兄若求他放了师父……”
不等他说完,姜小白已跳了起来:“你以为小爷跑到这里来是为了立功、做他妈见鬼的帮主?你以为小爷会求任逍遥那王八蛋?李大公子,你未免算计得太多了。”
李沛瑜指节弹得啪啪作响:“多算胜,少算不胜。你不做,小弟便做,但不知姜师兄肯否成全小弟,借一样东西。”
“什么?”
李沛瑜一字一句地道:“姜师兄那颗项上人头。”话音未落,已抢先出手。月光照来,只见他右手五指齐张,当面抓来,左手却成掌势,拍向姜小白心口。
这不是丐帮功夫!
迟疑间先机已失,绳镖无法出手。但姜小白反应奇快,手一撑,翻到榻后。后面成排书架。李沛瑜一掌一爪落空,侧身追进,掌爪交错,全打在书架上,哗啦啦书页翻飞。姜小白只觉这古怪功夫阴气十足,招招夺命,不敢硬拼,身形急转,凌空倒掠,落在另一排书架后。
李沛瑜冷喝道:“你以为逃得了?”
双手一分,书架应声而裂,竟似撕开破布一般。
姜小白见他面容狰狞,目光凶狠,全没了富家公子的闲适模样,不觉心里怕了八分,兼之身中奇毒,只想逃走,堪堪避了三四招,砰地一声撞碎窗子,跳了出去。甫一落地,周遭便有人喝道“什么人”,紧接着火光闪动。姜小白心道不好,决不能给沈珞晴惹麻烦,正想躲起来,只觉后背一阵冰冷。
李沛瑜已追了上来。
姜小白咬牙提气,想跃上屋顶,却脚下一软,跌下房来。巡夜的威雷堡弟子冲到眼前,火光刺目。他心中大骇,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觉劲风一荡,李沛瑜越过他,掌爪齐出,刀斧一般砍向威雷堡弟子。众人对他都无防备,一时惨呼不断。姜小白见状反而清醒过来,怒道:“住手!”
手腕一抖,绳镖飞射李沛瑜后心。
李沛瑜早有防备,转身接镖,手上已多了一副精钢鬼爪。绳镖镖头撞上鬼爪掌心,喀地一声,被三寸长的爪刃铰断。李沛瑜挽住绳子,双臂较力,姜小白不由自主被他拖了过去,大叫道:“你们快抓他,他……”
话音未落,胸口便挨了重重一击。姜小白喉头一甜,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耳中却又传来惨呼。
第51章 卷三江湖白 金菊之约不在酒
二十七金菊之约不在酒
郑振飞和沈珞晴冲到院子里,就见一个黑影向后院掠去。两人紧追不放,郑振飞喝道:“朋友,你走不掉了!”
后院空地摞满棺材,聂振达带着一队人把手。郑振飞喝声一起,众人立刻包抄过来。黑影却毫不慌乱,一头扎进棺材中,双手一挥,一股白色烟雾爆开。聂振达喊道:“小心有毒!”众人不敢靠前,屏息将棺材群围住。谁知烟雾散后,棺材群中空无一人,前院里却响起一连串惨呼。郑振飞脸色一变,道:“四师弟,看好这里,我去前面望望。”一句话说完,人已不见踪影。
沈夫人见沈珞晴一身夜行衣,不觉一怔,拉着她道:“晴儿,你怎地从外面回来?你去哪儿了?”
沈珞晴牵挂姜小白,猛听此问,“啊”了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作答。聂振达在一旁笑道:“师母何必问,小师妹定是看陆公子去了,换做是我我也想去看看……”
他还未说完,沈珞晴已恼得红了脸:“四哥!你乱说什么!”
沈夫人见女儿这般,心里倒信了七八分,道:“好了好了,都要出嫁的人了,还这般胡闹。明日你不就见着他了。”
沈珞晴又气又羞,瞪了聂振达一眼,便道:“娘,我去前厅看看。”
沈夫人一把拦住她,正色道:“你怎能现在跑出去,真要坏了礼数不成!”
聂振达也道:“是啊小师妹,这会儿去难免碰上陆公子。况且,刚才那黑衣人不知去了哪里,咱们还须小心戒备。”沈夫人点头,嘱咐了几句,便往前院去了。聂振达命人点起十盏灯,摆在棺材群周围,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昼。最后将沈珞晴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道:“小师妹,你那情郎,伤势如何?”
沈珞晴心中一震,强作镇定道:“四哥说笑了,我哪来什么情郎!”
聂振达道:“小师妹何必瞒我。一两雪参,便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威雷堡十二支雪参被你偷走了十一支。我若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这府库总管也没脸当下去。”他看沈珞晴低下了头,又道,“话说回来,雪参是沈家的,小师妹爱怎么用,我不该过问。只是,这几日我眼皮总是跳。虽说,生死各安天命,可,四哥还是想劝你一句,留下最后一支罢,或许它能救师父、师娘还有你的命。”
沈珞晴听了,心中五味杂陈。郑振飞知道她在堡内私藏了人而不揭发,聂振达知道她偷雪参而不禀报父母,沈珞晴感激之余,又愧悔不已,点了点头。
聂振达道:“你那情郎,到底怎么了?十一支雪参都救不了他,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沈珞晴眼圈一红,道:“我也想过,我治不好他,就该送他尽快离开。可是我现在怎么出得去。”
聂振达咧嘴一笑:“小师妹随便扯个由头,好比喜欢哪家铺子的胭脂水粉,叫我去买。我顺便带上你的情郎,应该没有问题。”见沈珞晴不解,搓着手又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四哥在襄阳城外有个小院,还有个女人,叫桃儿。”他眼中都是温柔神色,月色也跟着明媚起来,“我想去看看她。”
沈珞晴吓了一跳:“爹不是说过,凡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必须离开么,四哥你怎么……”
“我这算什么。”聂振达叹了口气,“她是个落魄戏班的戏子,我买她,是不忍心她被卖到窑子里去。她感激我,情愿一辈子不要名分,我就买了院子给她住,时常过去……虽说没名没分,好歹好过一场,我怎么也要给她安排妥当。可这阵子忙,没腾出手来。小师妹愿不愿帮四哥一回?四哥一定给你那情郎找个襄阳城最好的大夫。”
沈珞晴怅然道:“什么情郎不情郎,明天我就嫁人了,哎。”停了停,又道,“四哥放心,这忙我一定帮。”她望向四周,看着熟得不能再熟的砖瓦草木,幽幽道,“谁又能单只给自己想,给自己活呢?以前我不明白,既然我们不是合欢教的对手,走了不可以吗?为何死守这里?这座城比百多条人命还要宝贵吗?”
聂振达叹了口气,目光温然:“这便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了,你不懂,也不必懂。”
沈珞晴道:“本来我的确不懂,可是现在,我有点懂了。在外面这段日子,我最想念、最放不下的便是爹,娘,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还有威雷堡所有的人。我想我若逃了,一辈子都过不安稳。像四哥,你不是也不肯跟桃儿躲起来么。我逃婚逃了一圈,却逃了回来。”一顿,又自顾自地道,“你们可以和威雷堡共存亡,我,我却可以为了你们,什么都不要,我,我情愿嫁给陆公子了。”
“小师妹……”聂振达牵着她的衣袖,喉头突然哽住。
沈珞晴也不挣脱,反而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四哥,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她圆圆的脸庞变得通红,垂头道,“看看他是不是和守卫动了手……”
聂振达拍拍她的肩膀,转身向前面走去。
房间里一片黑暗,冷无言半倚在竹椅中,显得有些疲累。忽然,床头响起姜小白的声音:“见死不救是你的习惯?”
他被李沛瑜追杀,挨了一掌后稀里糊涂被冷无言带来这里,眼下躺在他床上,却一点也不感激他。因为威雷堡死了十三个人,可冷无言竟毫无表示。
冷无言淡淡道:“姜老弟福大命大,中了千年雪蝠毒,却有上品雪参保命。”
姜小白怔了怔,随即叹了口气。他知道冷无言一贯冷静得不像个人。你说他冷血也好,邪僻也罢,但是当你面对他的时候,却总感到,无论他做什么决定,都是有道理的,即使那道理你根本猜不透。姜小白打趣道:“碰上来杀我的人,却有你这样的高手保驾,嘿嘿,早知如此,小爷就不逃了。”忽然口气一冷,“我不跟你扯淡。你来威雷堡是救人的,刚才怎么……”
冷无言截口道:“我若救人,李沛瑜必会杀你。”
姜小白一怔,哼道:“想不到小爷的命,倒比十三个人加起来还金贵。”
冷无言摇头:“不止十三个人,至少是十万三千人。”
“什么?”若不是身上有伤,姜小白一定跳起来了。
“丐帮天下十二分舵,在册的弟子加起来,难道还不够十万三千人么。”
“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冷无言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做丐帮帮主。”
按照朱灏逸和余传辛原先设想,冷无言助李沛瑜继任帮主,换取丐帮支持宁海王府。可李沛瑜为了帮主之位,不惜杀姜小白,更不惜杀死无辜的威雷堡弟子,冷无言岂能容他!可是,他又不能立刻与李沛瑜翻脸。
第一,那样可能会赔上姜小白的命。
第二,谁来做丐帮帮主,不是冷无言或宁海王府说了算。
第三,扳倒了李沛瑜还不够,还要找一个既能继任帮主,又与宁海王府交好的人,才能不影响朱灏逸的抗倭大计。
这个人自然就是姜小白。
姜小白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猛然嚷道:“他奶奶的!小爷我早就觉得富家公子哥巴巴地跑来当叫花子头儿有些不对劲,你……”冷无言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捂住了他的嘴,却还是比他的舌头慢了一步。姜小白歉然一笑,正色道:“你可清楚万家酒店的事?”一顿,接着道,“当时这姓李的火急火燎埋了小娥的尸体,小爷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余长老和牟长老本要他去查一查,合欢教是怎么混入荆州分舵的,可惜后来发生九华山和快意城的事,就没人再管这事。”
冷无言不语。
这件事的确被很多人忘记了。就算他当初身在万家酒店,听到了余牟二长老的话,怕也想不起,因为这根本就是荆州分舵的内务事。
姜小白忧心忡忡道:“更他妈稀奇的是,小爷和盛千帆回到万家酒店的时候,那酒店给一伙绿衣人烧了。当时我们还以为见了鬼,现在想来,可不就是绿云菊刀么。姓李的要埋尸体,那帮倭寇龟蛋就连院子都给他妈烧了。”
冷无言沉默片刻,道:“你怀疑李沛瑜与九菊一刀流勾结?”
姜小白点点头:“难道不是?”
冷无言叹了口气。
永乐朝二十余年中,郑和六次远航,海禁松动,海外各国连番来朝,商队绵延万里,贸易之盛,无可记述。只是倭寇横行,抢劫船只,掳走人口。渐渐地,商人都不大敢出海,人数船只连年锐减。如此一来,大明朝出产的瓷器、玉器、丝绸价格十几倍地上涨。若有商家与倭寇攀上交情,让他们不劫自己的船,你说该净赚多少钱?
倭寇的首领是谁?九菊一刀流。
李家是做什么的?玉器生意。
所以李沛瑜当然有攀扯九菊一刀流的必要。
若真如此,李沛渝当上帮主,不但要将丐帮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朝廷更有理由遣散丐帮,甚至还会连累宁海王府,连累南七省军政界两百多位侠肝义胆、尽忠报国的官员。这些虽都是推测,却不是没有可能,冷无言不得不慎之又慎。如此算来,保住姜小白,等于保住丐帮,保住千万人,牺牲十三个人,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