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心里喜欢,笑道:“你长得漂亮,我就看了。”
凌雪烟心中有气,嗓门也提了起来:“本小姐偏不许看!”话音未落,扬手又是一巴掌。
这次没打中。
任逍遥扳过她的肩,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凌雪烟动不得分毫,脸色通红,心已快要跳出腔子。任逍遥闭上眼睛,道:“既然不许看,抱抱也就算了。”
凌雪烟拼命挣扎,大叫道:“你是谁,你敢留下你名字吗!”
任逍遥怪笑一声:“我有烈焰驹,又是姜小白的朋友,你说我是谁?”他悠然看着凌雪烟,就像看一只被困的小兽。这小兽又调皮、又倔强,挣扎不停,好像一团嫩肉在任逍遥身前腿间摩擦冲撞。任逍遥心中大爽,丹田处一团火越烧越旺,夜风一吹,身上居然已有了汗。
凌雪烟身上也有汗,却是冷汗。
隔着衣裙,她明显感到任逍遥的身子发起热来,鼻息也变得粗重,两人之间好像多了一样硬邦邦的东西。她已有十六岁,朦朦胧胧也知道些男女之事,登时如遭雷击,拼命蜷缩身子,眼泪差点流出来。
任逍遥哈哈一笑,偏头道:“怎么不挣了?”
凌雪烟憋了半晌,将头深深低下去,呜咽着道:“我……你……”
声音越来越小,任逍遥听不清,低下头道:“怎么了?”一面说,一面将耳朵贴近,谁知咚地一声,太阳穴传来一阵剧痛,眼前全是金星,脑袋仿佛裂开一般。
凌雪烟居然一头撞向他太阳穴,接着右掌一按马首,从他怀中跃了出去,口中叱道:“看剑!”呛地一声龙吟,云霞剑挟风劈来。
任逍遥被她撞得头晕眼花,不敢大意,多情刃刀光一闪,迎刃而上。
铮地一声,刀剑相击,蹿出一溜火星。
凌雪烟借力倒掠,甫一落地,掉头便逃,嘴里骂道:“任逍遥,你这个混蛋,姑奶奶以后一定要收拾你!”
任逍遥也不追赶,只将刀收起,揉头苦笑:“臭丫头。”

院子里大火熊熊,房倒屋塌,已不可能抢出任何东西来。冷无言、钟良玉、余南通等人带着一众人马立在院外,面面相觑。
钟良玉看着云翠翠,道:“云姑娘,看来那十万两银子,你不想赚了。”
云翠翠道:“我只说带你们去找任逍遥,至于找得到找不到,关我何事。”
钟良玉笑了,笑意中却透着寒意:“云姑娘是在跟钟某玩文字把戏?既要我放你,又要赚十万两银子,好个精明女人。”
云翠翠笑了笑,心里却捏了一把汗。
她在拿自己的命赌钟良玉和九大派的人会信守诺言,放过自己。但是现在看来,她赢面不大,因为游鸿不是君子。他挽起袖子,大骂道:“你这□□耍我们!”劈手揪住云翠翠头发,将手中火把在她头顶晃了晃,“你若不说,老子就把你头发全烧光!”
漂亮女人第一疼惜自己容貌,第二疼惜满头青丝。云翠翠算到游鸿会跟自己为难,却没想到他竟想出这缺德法子,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却不辩解,更不反抗,而是大哭起来。
众人一愣。游鸿冷笑道:“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就喜欢这一套。可惜在你游大爷这里不好使。”云翠翠却像疯了一样,抓着他的胳膊乱踢乱咬,泼妇一般。游鸿的头立刻大了三倍。打架动武他不怕,撒泼打滚他可不行,一面躲,一面冲身边人叫道:“娘的,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瞎子,还不把这疯女人架开!”
周围人将云翠翠拉到一边,她却哭得更大声,全身没了骨头一样,瘫在地上,大哭大嚎:“你们放过我吧,我男人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他做过什么我也不知道。现在房子烧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哭声引来不少村民围观。他们不知个中原委,只见到一个漂亮女子被几个男人推推搡搡,跌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听了云翠翠的话,纷纷对冷无言等人指指点点起来。
女人是弱者,这是天定的;漂亮女人一哭便能博得同情,这也是天定的。
众人只觉尴尬无比,又没法解释,就听一阵暴雨般的马蹄声传来,一点红影由远及近,倏然冲到眼前。
烈焰驹!
劲风激起众人衣襟,姜小白大叫道:“翠翠,别怕!”
一阵尖利风声响起,绳镖激射,左冲右突,将所有火把尽数击灭。姜小白手腕再抖,绳镖荡出一个圈,环在云翠翠腰间,将她高高带起。烈焰驹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跃上半空。姜小白右臂一展,已将她揽入怀中。
“你怎么来的?”
“小爷有本事娶你,就有本事救你!”
烈焰驹落地,再一跃,便自冷无言和林枫之间冲了出去。
两人会心一望,都未阻拦。
眼看他二人没了影子,钟良玉脸色微有不满:“冷公子,林师弟,两位似乎是有意放他们一马。”
林枫看了看常义安,正想着如何蒙混过去,冷无言却点了点头,坦然道:“不错,我是有意放他。姜小白是我的朋友,云翠翠是他心爱女子,在下自认做得没错。”
众人想不到他居然直言不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常义安轻咳一声,道:“然则任逍遥的下落……”
“在下自当一力追查。”冷无言神色不变,“三月之内,在下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姜小白带着云翠翠一路向北,快一阵,慢一阵,走走停停。云翠翠靠在他怀里,醒一阵,睡一阵,不觉天色微明。
云翠翠恢复了鲜活神采,轻声道:“小白。”
“我在。”
“你要去哪里?”
姜小白挠挠头:“这个,那个,我也不知道。你说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云翠翠扭身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没地方可去。今后你去哪里,我便跟你去哪里。”眼中忽然有泪,“只是,只是你别嫌弃我。”
姜小白一颗心咚咚狂跳,一把将她抱住,大声道:“我怎会嫌你,我疼你还来不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下你不管。”
云翠翠看着他那副又认真又窘迫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抚着他的额头,轻轻叹道:“小白,你真是个好男人。”
姜小白嘿嘿一笑,挺了挺胸:“那是当然,我可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忽然神色一黯,“只是,我当不了帮主……”
云翠翠按住他的唇:“我没说美人图是假的,就是不想让你当帮主了。从今以后,你的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我也只有你一个,你只对我好,我也只对你好,你说可好不好呢?”
姜小白愣了半晌,大笑道:“好啊好啊,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呢!哈哈,哈哈!”说着用力一抖缰绳,惊风放开步子狂奔起来。姜小白一面催马,一面大喊“姜小白只对翠翠好,翠翠只对姜小白好”。
云翠翠却转过头,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惊风沿着江岸一路飞奔,渐近当涂。前方出现一个渡头,聚了许多打赤脚的渔民村妇,一面吆喝,一面将竹篓里的螃蟹拨得活蹦乱跳。小吃摊上升起袅袅白雾,将等待渡船的人们包裹在阵阵油香里。姜小白和云翠翠腹中饥饿,正发愁没有空位,就听一个粗犷的声音道:“这位小兄弟,还有小弟妹,这边坐吧。”说话的是个衣着爽利的大汉,年纪约莫三十开外,红脸无须,宽大的手掌蒲扇一般,拍得桌子啪啪作响。说完这句话,又踢了踢身旁两个年轻人:“两个小兔崽子,少磨磨蹭蹭的,麻溜儿去找艘船来。”年轻人嘻嘻笑着,哧溜哧溜喝完最后几口粥,一溜烟儿地往码头上去了。
姜小白见状赶忙拂了拂凳子,让云翠翠先坐,才对大汉道:“多谢大哥。大哥怎么称呼。”一面客套,一面要了许多吃食。
大汉打着嗝道:“好说好说。在下丁向成。”他瞟了瞟云翠翠,又笑道,“这位小兄弟好福气,讨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大哥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多子多福,哎,老八,还有一句是怎么说来着?”
另一张桌上一个面皮白净的汉子将嘴里东西咽了,道:“举案齐眉,老大,这几句话教了一路,怎地就是记不住?”
丁向成道:“老子不像你念了几年私塾!这举,举案齐眉真是吉祥话?你小子莫不是骗我。这话听着倒像是一招霸王举鼎。”说着双手擎天,摆了一个霸王举鼎的架势。
云翠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甜甜地道:“丁大哥要赶去给人道喜吗?”
她自打来了这里,便有不少男人偷眼瞧她,此刻听了她甜糯糯的说话声,瞧的人愈发眼直。云翠翠心中受用,心里那点对姜小白的愧疚,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姜小白只顾低头猛吃。
不是不吃醋,只是知道云翠翠喜欢这种暧昧调调。只要她高兴,不做对不起自己的事,姜小白便什么都由她。
丁向成摸摸下巴,道:“道喜,嗯,顺道道喜。”
这时那两个年轻人赶了回来,喊道:“老大,有船了,有船了。”立刻有六个汉子站起来,包括刚才说话的老八,双肩微耸,手紧缩在袖子里,将丁向成护在中间,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
姜小白心中暗惊,云翠翠突道:“丁大哥,我们正巧也要过河,您可方便载我们一程?”
丁向成怔了怔,旋即笑道:“方便,方便。姑娘先请,先请。”
云翠翠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悄悄将银袋子塞到姜小白手中。
——她知道姜小白没钱,而女人付账实在令男人难堪。在忘忧浮几年,她已经非常懂得伺候男人,不光会伺候男人的身子,更会伺候男人的面子。姜小白感激涕零,连她为何要跟着丁向成的疑问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船离码头,阳光带着水色,晃得船上的人微闭双眼。船上一共坐了二十几个人,除了丁向成九人,都是生意人模样。一个短须黄褂的人道:“敢问诸位都在哪处发财,大家认识一下,日后也好在互相照应。咱是做茶叶生意的,往来杭嘉湖一带。”
接着有人道:“老子做药材,哥几个到了南京,药材行里打听我孙二就是。”
又一人道:“这不是遇了同行了,在下恰好在芜湖有一处药材铺要搬到南京去。今后还请孙二哥多多帮衬。”
说话这人光头大耳,一身沉甸甸的人油,右手上戴了三枚黄澄澄的金镏子。孙二认定这人是个大主顾,喜道:“好说好说,只是眼看就要入冬,各家都在屯货,这位老板怎么好端端的搬起了铺子。”
光头大耳的人叹了口气:“芜湖不太平了。又有倭寇,又有合欢教,那些人下手可是不留情,索性搬了铺子省心。”
立刻有人附和道:“芜湖的事我也听说了。倭寇闹得虽凶,还是被府卫大人带兵剿灭了。但是那个合欢教,神出鬼没的,那教主已被朝廷通缉了半年多,可也没见哪家衙门有一点动作。”
一人道:“谁敢去送死!正气堂的申大侠厉害不厉害?峨眉派的上官掌门厉害不厉害?全被他杀了!现如今连武林城都被他毁了,丐帮帮主听说也给他害死了,当差的哪一个还有胆子找他。”
众人苦着脸叹息不已,丁向成忽道:“你们少吵吵!没听说吗,九大派下了狙杀令,凡是江湖正派,都会截杀合欢教。他妈的,这些邪魔外道,二十年前灭得了他们,现在也一样。”他瞥了一眼天,语气肯定地道,“邪不胜正。”
众人一时噤声,片刻一个小小的声音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九大派的事你知道?”
丁向成豪然一笑,拍着胸脯道:“我们太原镖局不敢说名门大派,但在山西地界,也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陆家庄跟我们师父可是世代交情。陆家庄你们知道吗?九大派的狙杀令不会漏过陆家庄,那自然咱们也知道这消息了。”
这话不错。太原府陆家庄是三晋武林第一世家,太原镖局则是山西地界最大的镖局,两家乃是世交。除了九大派,当年围剿合欢教的江湖人,只剩下碣鱼岛孙自平、陆家庄陆千里、襄阳威雷堡沈西庭和丐帮帮主袁池明。九大派联发狙杀令这等大事,陆家庄自然会知道。
众人当下议论个不停。他们不懂武林中事,但对九大派和一些武林世家还是懂的。因为许多武林世家都是一方豪绅,名下生意无数。做生意的若不懂个中勾连,恐怕赔死也不知岔子出在哪儿。
姜小白却不明白太原镖局的人怎么到了南直隶。据他所知,太原镖局从不接南方生意,一是地头不熟,二是同行协定。他做出一副意外加景仰的样子道:“这位大哥原来是太原镖局的大镖头,小弟眼拙了,眼拙了,刚刚竟然有眼不用,不识真神。”
丁向成拍着他的肩,心满意足地道:“你小子这张嘴巴,咳……以后和弟妹若有难处,尽管来太原找我丁向成。”
云翠翠甜甜道:“多谢丁大哥。”丁向成立刻多瞧了她几眼,又把脊梁挺了挺。姜小白咂咂嘴道:“听说山西的刀削面出名得很呐,小弟得闲了一定去。只是,丁大哥到南直隶来做什么?”
丁向成向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我也是看你小子顺眼,才与你说。大哥这趟是替陆家庄送一样东西到威雷堡。”
威雷堡?
姜小白心中一怔,却又释然。合欢教风头正劲,威雷堡和陆家庄有一些动作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还是不明白:“从太原府到襄阳,怎么走到南直隶来,这不是兜圈儿么。再说,怎么不见镖车,也不见趟子手?”
丁向成得意地道:“这就是你丁大哥的手段了,这叫做装着修路,偷着过河……”话一出口,船上人都笑了起来。丁向成摸摸下巴,也觉得不对劲,扭头喊道:“老八,他娘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老八答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道,“最近大哥怎地迷上四个字四个字地讲话了,偏还讲不好。”
丁向成浑不在意,继续道:“不用镖车趟子手,那是怕同行不自在。哈,也怪那玩意儿小,不占地方。”
姜小白故作垂涎:“那,那一定很值钱了。小弟我也见过珍宝,越是小,越是金贵。”
丁向成点头:“那敢情!这本不该说,不过老哥我看你顺眼,说与你也无妨。陆家庄的少爷陆志杰,和威雷堡的大小姐沈珞晴,下个月要成亲了,老哥我送的就是陆家庄的聘礼。”
姜小白总算明白陆沈两家的意图,点头道:“难怪大哥说顺道道喜,原来真有喜事。”
丁向成笑着点头,船头忽然传来一阵歌声。
“姐在南园摘石榴,恁在园外望墙头,太阳窠里见不着哟,多晚子才好咬耳朵根哟?”
唱歌的是艄公。他三十几岁,正当壮年,一面操着浆,一面看着船尾的媳妇憨笑。是想着走完这趟船,便可沽上一壶酒,吃到她烧的好菜了么?
船尾的小媳妇二十几岁,手里织补渔网,眼晴瞄着丈夫,似乎也看到一桌可口酒菜,感到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姐在南园摘石榴,哪一个讨债鬼隔墙砸我一砖头,刚上巧巧,砸在小奴家头。要吃石榴你拿了两个去,要想谈心随我上高楼。”
船上人看在眼里,笑在心头。有人促狭道:“上高楼之后呢?”
小媳妇笑着啐了一声,眼睛仍望着自己男人。艄公清了清喉咙,回应道:“一不吃你石榴二也不上楼,谈心怎么能跑你家里头?砸砖头为的是约你去遛遛。”小媳妇应和道:“昨个天我为你挨了一顿打,今个天我为你又挨了一顿骂,挨打受骂都为你小冤家。”艄公便唱:“听说你挨骂我心难受,每每挨打如割我心肉,你不如跟我一道下扬州。”小媳妇喜笑颜开:“听说下扬州正中我心头,打一个包袱跟你一道走。一下扬州再也不回头,一下扬州再也不回头呦……”
姜小白想到今后与翠翠成双成对,像这对夫妇一样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不禁心潮澎湃。多年以后,他们是否也像这对夫妻一样,看着来来往往的旅人,对着天地山川,毫不掩饰地炫耀自己的恩爱幸福?想着想着,他忍不住随着艄公夫妻一同唱起来。
他唱歌向来很难听,可是此刻,船上的人却似乎听得很舒服。
在一个云淡风轻的早上,伴着明灭闪烁的江水,想着娇妻爱子,所有人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去,将什么倭寇、什么合欢教全抛到九霄云外了。
谁说商人重利轻别离!
一曲终了,船已到岸。丁向成摸着鼻子道:“小兄弟,老哥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多子多福,举案齐眉。咱们就此别过。”这次他说得驾轻就熟,旁人都忍不住笑了。姜小白略一抱拳,眼中布满笑意,目送他们西去。
相见而欢,相忘江湖,闲花落尽,天涯无声,这就是江湖人。
姜小白想到此,禁不住揽着云翠翠的腰,对惊风大声道:“惊风,好兄弟,我先跟翠翠买块地,耕田织布,生十个八个小兔崽子,等存够了钱,也给你找个伴,怎么样?”
惊风希律律地踏着前蹄,云翠翠却狠命戳了戳姜小白鼻梁,把双手伸到他眼皮底下,嗔地道:“大白天的,你讲的什么话嘛!你看看我这双手,你舍得让我做粗活?”
姜小白握着她的手,只觉润嫩细滑,傻傻地说不出话来。

 

 


第43章 卷二快意城 君子固穷须傲骨
十九君子固穷须傲骨
为了避开丐帮和长江水帮搜捕,云姜二人改走陆路,过含山、庐江、桐城、宿松,一路西行,直至湖广境内黄梅镇。镇子虽小,却是个四通八达的陆路要埠,东连湖口彭泽,西接黄州武昌,商贾络绎,货队连云。云翠翠爱这热闹,便停了下来,每日听听戏,做做画,时不时下厨变出一桌丰盛酒菜,晚上和姜小白云来雨去,白天便缠着他学功夫。
姜小白也不藏私,将吃喝真人传授的九五天方阵细细说给她。起初云翠翠兴致盎然,但很快便没了耐心。
不是她不想学,而是她学不会。
九五天方阵太过繁杂,以姜小白的资质,练了大半年都无法完全领悟,更不要说云翠翠了。这也是姜小白答应得爽快的原因。在他看来,这功夫就算印成册子卖,也赚不来钱。
所以姜小白很烦闷。
云翠翠在忘忧浮多年,住店要最好,吃穿要最好,就连染指甲的凤仙花汁,闲来写写画画的笔墨纸砚,也无一不要上上之品。这些开销加起来,姜小白再怎么节俭,也顶不了多久。可是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再向云翠翠要钱。
现在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突然想起忘忧浮姑娘们常说的一句话:男人没钱的时候呀,不用你赶,自己就羞得没脸,滚得飞快哩!
原来这话是真的。
“天下有钱人那么多,懒人那么多,只要肯动脑子,就绝对饿不死。”
从前,这是姜小白引以为豪的事,可是现在他不光要让自己饿不死,还要让自己女人过好日子。
过好日子需要钱,尤其对他这个还想生养十个八个小兔崽子的人来说。可是他会什么?他大字不识,更不会算账,偏又一身臭脾气,不肯做富人家的护院保镖。眼下被丐帮搜捕,更不能当街卖艺。如果他是个恶人,倒可以打家劫舍,可惜他偏偏又不是。
我又不比任逍遥和冷无言差,可是他们就不用为钱发愁,老天真不公平!
什么叫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这就是!
姜小白的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抬眼一看,不知何时逛到了马市门口。他下意识地看看身侧的惊风,鼻子忽然一酸。
烈焰驹是千金难求的好马,除开马本身,光是那副包铜压金覆小牛皮的鞍鞯,也值个六七十两银子。他走路走惯了,没有马也没所谓。一匹这么出挑的马,很容易暴露行踪。还有……
他找了一万个理由不要惊风,却还是有些想哭,默默摸着它微微毛糙的鬃毛,心中又疼又愧:“好兄弟,我帮你找个好人家,你就不用等我存够了钱,马上就能有个伴了。”惊风鼻子里喷着热气,前蹄不安地敲打地面。姜小白拍拍它的脖子,抱着它的头,又道:“你也嫌我没用罢?我早说过,你还是跟着任逍遥的好。”说完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向马市挪去。
一进门,马市立刻躁动起来。惊风就像混在一群庸脂俗粉中的仙女,所有人都被它的神采倾倒,却没有一个上前询价的。
惊风已经出挑到了没人买得起的地步。
这有点像逛窑子,点得起头牌的客人总是最少的一类。
姜小白站得腿也酸了,脖子也僵了,半倚半靠着惊风,渐渐动摇了心思。正在这时,一个高傲的声音落下来道:“你这马是卖的吗?”
呼啦一下子,马市上一半的人都围了过来。
姜小白一抬头,几乎跟一张雪白马脸撞上,吓得退了一步,再往上看,才看到马上坐着的白衣少年。这少年二十上下,脸皮雪白,样貌比任逍遥还俊,神情比冷无言还冷。姜小白上上下下看了几个来回,心中明了,抱臂道:“这是马市,卖的当然是马,难道姑娘想买我骑一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