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凌雪烟等人也赶了过来。盛千帆奇道:“就在这里?”
姜小白点头。
凌雪烟道:“那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不动?”
姜小白大声道:“因为小爷不知道那两位前辈在哪里,更因为小爷怕死!”
凌雪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个人还真是……”一句话没说完,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冻结。
只见长蒿丛中升起四盏明灯,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贵客已到,请进,请进。”
这声音温柔得如同天边的月光,被舒缓的夜风缓缓送来,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舒爽。即使你跑了二百里的山路,此刻听到这样一句话,也会疲意顿消。随着这声音出现的,是七八个白衣宫装的女子,皆是十八九岁年纪,挽着流云髻,每人提着一盏浅粉色纱灯,自长蒿丛中袅袅而来,就像一群从天而降的仙女,满含笑意地对着五个人招了招手。姜小白直着眼睛看了半晌,突然大步走了过去。其他人无法,也都跟了下来。宫装女子见他们过来,转身带路往明灯升起的地方走去。众人暗暗戒备,以防埋伏。
走了半程,突然一阵咕咕咕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顿住脚步,警惕地看着那些白衣女子。姜小白却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咧嘴一笑:“那个,大伙儿见笑了,我最近吃得不怎么好,肚子里太空了。”他猛吸一口气,咂咂嘴道,“真香啊!”
空气中那股点心和酒香混合而成的味道,每个人都闻到了,只是没想到姜小白居然会这样子。引路的宫装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凌雪烟再也按捺不住,拿剑鞘嘭地敲了姜小白的脑袋一下:“没出息!”
姜小白正色道:“小爷不像你们这些公子哥、大小姐一般扭扭捏捏,小爷我可是挨过饿的,小爷这辈子也他妈不想再挨饿了!”
那月光般温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既如此,姜公子快请入座罢。”两个宫装女子将长蒿一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只见蒿草中心被割出一个圆形空地,空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铺着金色织锦缎子。四面用绳子束着四盏孔明灯,灯光映在缎子上,金碧辉煌。中央摆着几张矮几,摆着一碟碟色泽艳丽的瓜果点心。天厨老祖和吃喝真人坐在一处,对面坐着一个粉衣粉裙的女子。
这女子二十出头,身形娟秀,长发在脑后打了个髻,用一根白玉簪子别住,浑身透着一股宁静恬淡的光辉。乍一看去,就像天上诸神用淡粉玉石雕琢出的玉人。她坐在织锦缎子上,伸出雪藕般的手拈起一颗葡萄,含笑凝睇:“诸位请坐。”
她说的是“诸位”,眼睛却只看着盛千帆一人,笑容也只投给他一人。盛千帆穿得并不华贵,长得也不算出众,不知这个仙子般的美貌女子为何偏偏对他多了几分青睐。凌雪烟忽然没来由地恼火,讥道:“这位小姐看来出身大户人家,居然拿这么贵重的织锦缎来铺地,我们怎么好意思给你踩脏。”
他们刚刚穿过湿哒哒的泥地,此刻若是走过去,的确会将这名贵的织锦缎弄得脏污不堪。
粉衣女子淡淡道:“无妨,无论脏与不脏,我都已准备将它丢弃了。”
凌雪烟一怔,姜小白却大笑着走了过去,边走边道:“多谢了!多谢了!”他捡了个靠近吃喝真人的矮几坐下来,抓起一块月饼便往嘴里塞,边塞边叫:“酒呢?怎么没酒?”立刻有个宫装女子过来斟酒,还冲他笑了笑。
粉衣女子斟了一杯酒,移至唇边,忽又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姜小白笑嘻嘻地道:“既然嫦娥姑娘这么寂寞,就让在下来陪你用饭好了。不过小爷我只会打扫吃食,风雅的事情么,”他伸手一指盛千帆,“还是交给盛公子比较合适。”说完再不看旁人一眼,低头甩开腮帮子猛吃起来。
盛千帆干咳一声坐下,其他人也只得跟进来。粉衣女子的兴趣却还在姜小白身上:“姜公子为何叫我嫦娥姑娘?”
姜小白嘴里塞满吃食,猛灌了一口酒,含含糊糊地道:“你长得这么漂亮,说话这么和气,又不会拿剑鞘之类的东西敲人脑袋,又把这地方弄得像个大月亮盘子似的,今儿个又是八月十五,就算你不是嫦娥也要变成嫦娥的。”
凌雪烟气道:“加上你就更像了。”
姜小白一怔:“为什么?”
凌雪烟道:“因为你就是那只又懒又馋的小白兔!”
周围女子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粉衣女子也笑了。姜小白眨眨眼睛,道:“那我是不是应该趴到这位姑娘怀里去应应景?”
噗地一声,吃喝真人嘴里的东西全喷了出来,大笑道:“你这小子的嘴巴永远这么厉害,这么有趣,哈哈哈!谁要跟你做了朋友,保准添寿七八年。”
粉衣女子面含微笑,道:“可惜我不是嫦娥,若有兔子过来,我只会将它烹来吃了。”一顿,又道,“我叫花若离,江湖上的人都叫我白鹭仙子。”
众人早已猜到她的身份,但她此刻却好像是特意说给盛千帆听。凌雪烟立刻道:“你也是来找美人图的?”
花若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够,露齿轻笑:“想不到妹子这般明丽的人儿,也在意这俗物。”她笑得婉兮清扬,月色般温柔,凌雪烟却没来由地觉得厌恶,冷冷地哼了一声。
杨一元沉声道:“合欢教引我们来此,恐怕不单单是喝酒赏月罢?”
花若离看了姜小白一眼,道:“教主特别嘱咐,要将姜公子照顾好。”
姜小白差点将嘴里的东西喷出来:“他想怎么着?”他嘴巴张得老大,也不知道心里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花若离一笑:“合欢教主的好兄弟,为了云翠翠叛出丐帮的姜小白,无论哪一条,难道还值不得一顿中秋酒宴么!”
姜小白只是傻笑。
他喜欢云翠翠,云翠翠是合欢教的人,他跟任逍遥是朋友,这已是江湖上尽人皆知的事情。丐帮虽放话出来,要将他逐出门墙,可惜他是袁池明的亲传弟子。没有师父发话,谁也不能将他如何。偏偏袁池明失踪了,丐帮上下虽对他不齿,却也没人追着他执行帮规。
花若离又道:“教主还特别嘱咐,要照顾好两位前辈。”
天厨老祖和吃喝真人一句话不说。杨一元却开口道:“贵教教主还嘱咐了什么?”
花若离似是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杨公子这样的人,教主倒没有特别关照,杨公子若想离开,我绝不阻拦。”
杨一元霍然站起,紧握断剑,脸色铁青得可怕。
他一心一意找任逍遥报仇,任逍遥却根本不屑防备他这个人。还有什么比无视更令人难堪!凌雪烟从侧面看着他,不禁有些可怜他起来。金剑门的惨案,她也有耳闻,忍不住道:“杨大哥,你……”魏青羽比她更快,已伸手拉住杨一元。杨一元却甩开魏青羽,大步走到花若离面前,沉声道:“我本以为我这辈子不会杀女人。”他口气一凛,“站起来!”
花若离笑道:“我何必要站起来?你若杀得了我,我站起来也一样要倒下去。”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完全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姜小白醉喃喃地道:“这世上懒女人不多,懒成这样的更是极品啊极品。”
花若离掩嘴一笑:“我的确很懒,腿脚不太方便的人,总是很懒的。”别人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已将裙角轻轻提了起来。闪着金光的淡粉色百褶湘裙下,露出一双莲藕般的腿来。
魏青羽有些脸红地转过头,却见别人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活像被人硬塞进四五个鸡蛋,而且是立着塞进去的,不由也随着他们去看。
花若离的腿真的和莲藕一模一样,白白嫩嫩,仿佛能掐出一股水来。可是这腿也跟莲藕一样粗细,腿的末端没有脚,只是一截萎败的死肉。这样的一双腿,是绝无可能站起来的。
这样一个美丽、纤巧、温柔的女子,居然是个没有脚的畸形儿。
姜小白想不到自己所佩服的轻功身法,是一个残疾女人练出来的,就连凌雪烟都觉得方才对她的敌意有些过分,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花若离放下裙子,歉然道:“杨公子见谅,我实在不能站起来让你杀。”
别人要杀她,她还觉得很不好意思,你说对方能怎么办?
杨一元狂吼一声,冲了出去。
魏青羽的眼中蒙上一层哀色。
他知道杨一元打算杀一个合欢教的重要人物,逼得任逍遥来找他,甚至不惜违背杨家祖训,用追魂金剑杀一个女人。只不过,谁能想到他面对的不仅是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更是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残疾女人。无论她会不会武功,武功是不是高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像杨一元这样的男人,无论对合欢教的仇恨有多深,都绝对没有办法对这样的女人出剑。
花若离看着杨一元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蒿草中,神情也有些落寞,自言自语地道:“他其实不必走,任何人想杀我都没那么容易。”她的嘴角泛起一丝混合着温柔和残酷的笑意,“我虽然是个残废,却是个不好惹的残废。”
一个残废女人能在江湖中享有盛名,本身就是“不好惹”的最佳注脚。
姜小白忽道:“从前死在你手上的人,就是因为觉得你好惹?”他中气十足,没有半丝醉意。花若离点了点头,姜小白又看着天厨老祖和吃喝真人,道:“你们两个老家伙肯乖乖跟她在这里赏月喝酒,就是因为知道她不好惹?”
天厨老祖冷哼道:“好男不跟女斗。”
吃喝真人笑嘻嘻地道:“何况还有这么好的酒菜,这个中秋过得实在不赖。”他看着花若离,“这倒要谢谢任教主了。”
姜小白知道他们并非怜惜花若离,也并非斗不过她。他们忌惮的一定是别的东西。于是道:“任逍遥那家伙知道我们这群所谓的正人君子是绝不会对你出手的,所以特别派你来对付我们?”
花若离一笑,还是婉兮清扬,月色般温柔,但凌雪烟却不觉得厌恶了。她道:“姜公子何必要用那么生分的词。教主的本意就是请你和两位前辈吃吃酒,没有别的意思。”
姜小白道:“吃完酒呢?你要到哪里去?”
这么问分明等于在问任逍遥的下落。别人都以为花若离绝对不会说的,谁知她竟毫不犹豫地道:“九华集。”
九华集就是九华山的中心地带,佛寺毕集,有“莲花佛国”之称。每逢佛典,许多有钱人便来此施粥舍钱,希图买下一生的荣华富贵。所以无论穷人富人,还是做生意的人,都很喜欢那个地方。
姜小白略略意外,冷笑道:“任逍遥是不是觉得自己杀人太多,想要做场法事超度一下?”花若离点头。姜小白握紧双拳,腾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别人见了,也都跟了出去。
花若离柔声道:“姜公子哪里去?”
姜小白的声音远远抛来:“九华集!你告诉任逍遥,他若把事情做得太绝,朋友就会越来越少,想必梅轻清也不愿看他这样下去!”
花若离不置可否,天厨老祖叹道:“这小子或许不需要你□□了。”
“所以我们还是领了任教主的好意,安心喝喝酒,吃吃东西罢。江湖永远都是年轻人的天下,老家伙们该干嘛干嘛去。”说着,吃喝真人又往嘴里放了一个蜜饯。
东方已渐渐发白,大地沉浸在一片乳白色的晨雾中,新的一天又来了。
第28章 卷二快意城 莲花佛国秋色凉
四莲花佛国秋色凉
杨一元奔出蒿草丛,仰天跪倒,面向湖州,面向他的家,抓起一把泥土,不肯让眼泪流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人轻轻叹息了一声。魏青羽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其实你很了不起。那么恨合欢教的人,却还是不肯滥杀无辜。”杨一元只哼了一声。魏青羽又道:“杨伯伯的追魂金剑不输任何门派。但我,我就……”
他很清楚自己的病,他知道自己练不成魏家的五灵拳,一辈子都报不了这个仇。
杨一元握紧断剑。
杨家金剑让他风风光光过了二十年的日子,可是当这柄剑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保不全它。
一阵沉默后,杨一元慢慢道:“那不过是因为我心无牵挂。”
魏青羽的眼神忽而闪动了一下。
曼苏拉,她现在还在合欢教吗?她会跟任逍遥去九华集吗?他不愿多想,只道:“我们走吧,他们还等着。”
杨一元眉尖一挑:“谁?”刚问完,就看到不远处姜小白、盛千帆和凌雪烟的身影,不觉皱了皱眉,“我的事不需要别人帮忙。”
他知道找合欢教的麻烦是什么下场,丐帮弟子的下场,整个江湖都看到了,所以他“不需要”别人帮忙。
魏青羽却神色一厉:“他们不是帮忙,是恰巧顺路。”
杨一元站起身来,眼中满是温润之色,一句话也说不出。忽然向远处望了望,失声道:“万家酒店!”
万家酒店已毁于一片火海。等姜小白五人赶到时,火已尽,青烟在,砖尚温。
“谁放的火?这里人呢?”姜小白劈手揪住一个路人,厉声喝问。
那人似是受了极大惊吓,结结巴巴地道:“鬼,鬼,鬼杀人了,鬼杀人了!”他指着东南方,浑身抖如筛糠,好容易才说清楚事情经过。姜小白等人走了以后,立刻来了一群浑身发绿的“鬼”,在万家酒店放起火来。里面的人与他们厮杀一阵,便向东南方追去。镇上地保带了不少人来救火,却还是烧得一根木头都不剩。人们都说那是鬼火,凡水是浇不灭的。
姜小白静静听完,手却攥得更紧,他当然知道那不是鬼:“你撒谎!”
那人一怔,突然脸色惨白,身子抽搐,口吐白沫,软软倒了下去。姜小白刚想去查他脉搏,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杀人了,杀人了!”立刻冲来两个差役摸样的人,吆喝着把锁链往姜小白头上一套,嘴里嚷道:“好嘛,当街杀人,快跟爷们走!”
谁知姜小白忽然哀嚎两声,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众人吓了一跳,再看时,居然连白眼也翻出来了。差役正在搓手,不知谁喊了句“鬼啊,真是鬼杀人啊”,人群呼啦一下散了,两个官差也跑得不见踪影。盛千帆等人正在发愣,却见姜小白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指着那些人的背影道:“呸!跟小爷我耍无赖,你还欠十年功力!”
原来他方才竟是装的。
凌雪烟咯咯笑了起来。杨一元却心事重重:“这人是怎么死的?”
一句话又令众人往先前那人的尸体上瞧去。谁知尸体竟已没了影子。姜小白皱了皱眉,忽然拍手笑道:“哈哈,装死逃命,这个笨瓜!”
本来他们五人对失火一事没有什么头绪,然而对方既懂得趁乱逃走,就说明他必然知道什么。凌雪烟转了转眼珠,道:“可我们现在到哪里去找他?”
姜小白笑嘻嘻地道:“那几个差官出现得太他妈及时了,简直就是和那人是一伙儿的。你们哪位受累,跟着他们瞧瞧风向?这可是个好事儿哟。”
凌雪烟道:“好事儿你怎么不去?”
姜小白正色道:“因为留下来的人要跟我去翻尸体找线索。”
杨一元和魏青羽留了下来。叫一个姑娘去翻尸体,他们实在不忍心,何况是凌雪烟这样美丽的姑娘。所以凌雪烟走了,盛千帆也不自觉地跟了去。余下三人悄悄闪进了万家酒店的院子。
被火烧过的废墟经水一浇,到处都是黑乎乎、湿漉漉的东西,空气里飘着一股焦臭怪味儿。顺着东墙根横七竖八摆了四五十具尸体。大概地保见尸体太多,一时埋不掉,打算留到明天处理。
每个地保一年到头也不知要处理多少陌生人的尸首。这些人死去的原因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碰上有良心的地保,便是一片席子裹了埋掉,若是遇上懒得麻烦的,往往是丢到山沟里喂狼。
许多江湖人,无论生前如何风光,死后都是这样被人丢垃圾一样丢掉。
三人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看过去,魏青羽忍不住道:“杨兄,姜,姜兄,”他不知道姜小白的岁数,“你们可看出什么端倪?”
杨一元道:“每个人都是被寻常兵刃刺死,面目狰狞,神情凄苦,死前定是拼得狠。姜兄你看呢?”
姜小白干咳一声:“本来我也看不出,不过,”他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每年丐帮大会,这帮总舵的王八蛋总要出尽风头,威风八面,见了我们分舵的人牛气得要上天,都他妈好像不知道鼻子是长在脸上的。”
魏青羽瞪大了眼睛:“这些人,全是丐帮总舵弟子?”
姜小白点头:“不但是,还是他妈的一流好手,是当初打得小爷满地找不着牙的爷。”一顿,又道,“可是话说回来,万家酒店来了那么多人,为何别人没死,这些人倒全都死了?”
杨一元心中一动:“莫非那些绿衣杀手是专门冲着丐帮的人来的?”
姜小白叹了口气:“很有可能。”
任逍遥早就对姜小白说过,合欢教要灭丐帮,看来他是动真格的了。这一战虽未损丐帮十二分舵的势力,却将总舵的精英好手尽数剪除。姜小白忍不住一拳打在墙上,恨恨道:“咱们刚走,合欢教就派来一群杀手,他妈的,任逍遥这厮摆明耍小爷!”
魏青羽道:“姜兄有何打算?”
姜小白道:“他们欺负过小爷,但小爷还是决定把他们埋了。”
杨一元皱了皱眉:“就我们三个?”
姜小白朝魏青羽努了努嘴:“魏庄主好像能找到不少人来罢?”
魏青羽会意,转身去镇上寻五灵山庄的人。他走的时候曾吩咐庄众切不可恋战,在镇上等他回来。这些人应该不难找。等他们将所有人都葬了,盛千帆和凌雪烟也传回了消息——桃花潭镇根本没人认识那两个官差,他们的下落自然也不明。
姜小白紧握拳头,心中一连“呸”了七八声。现在他已知道,任逍遥对细枝末节也把握得十分精当。
凌雨然被南宫烟雨按在马上,马队翻山越岭,向西五十余里,休息片刻,复折向北,绕过小龙山,再向西狂奔百余里,才逐渐慢了下来。凌雨然五脏六腑皆被颠得翻江倒海,心中却暗暗盘算,泾县西北,不就是那“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大愿地藏王菩萨的道场九华山么?莫非合欢教的巢穴在九华山?
然而南宫烟雨一行人并未深入山中,而是直奔山北的青阳县城。青阳县地处皖北,县内七山一水一分路,只余一分田地供人耕作。但因长江水路之便和九华山的盛名,也算繁华。一入城,南宫烟雨便将凌雨然扶起在自己怀中,信马由缰,好似闲逛一般。
凌雨然心中羞恼,却无可奈何。打量四周,满眼皆是黛瓦、天井、马头墙、槛窗的徽派民居。南宫烟雨的猎甲精骑大部已散去,只剩下五个,此外还有两人,一左一右跟着他。其中一人身背箭壶,斜挎七星破月弩,正是俞傲。他肤色偏黄,鼻子嘴巴眼睛还算生得潇洒,只是一对耳朵却是大大的招风。无论谁长了这样一双耳朵,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滑稽。他倚在马上,见凌雨然望来,露齿一笑。他的牙齿很白,笑起来有些冷酷,又有一丝丝调笑的意味。凌雨然心中别扭,转头去看另一侧的人。这人年纪与俞傲相仿,相貌也不差,只是身形有些胖,皮肤细腻白嫩,一只肉嘟嘟的手正抹着额头的汗,和气得活像一个年轻小掌柜。一行人在一家人头攒动的赌坊门前停了下来。凌雨然腰身一紧,便被南宫烟雨横抱在怀。
赌坊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猩红色的地毯迎着屋顶十数个白纱灯,空气中飘着汗臭味儿,几乎把凌雨然熏得背过气去。这还是其次,要命的是南宫烟雨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便全聚在凌雨然身上,不知谁说了句“这妞漂亮得紧,哪家楼的?翻牌子要多少银子?”
凌雨然长这么大,莫说被陌生男人抱着,就是云峰山庄的剑奴也不曾碰过她一指头,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抱进一家赌坊,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所幸南宫烟雨很快抱着她入了后堂。俞傲和那个胖胖的年轻人也跟了进来,猎甲精骑却在外面赌了起来。
赌坊后堂灯火通明,却没有那股难闻的汗臭味儿。南宫烟雨进到后面的屋子,手一松,凌雨然便像个麻袋一样被扔在地上。她的视线被长发遮住大半,只看到屋子主位前的踏板上有一双腿,穿着黑色裤子和精致的黑色小牛皮靴子。一个白衣女子斜坐在踏板上,软软靠在这双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