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岛津姬曾说,所有甜点都是竹取小枝所做。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取得岛津姬信任,没有人会留意她的举动,她完全有机会下毒。
甜糯糯的糕点流出鲜艳的酱芯,滴在地上,毫无变化。
没有毒。
任逍遥眉头紧锁。
莫非自己料错了?
藤原村正见他神情有异,不由心生警惕:“逍遥君,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身子蓦地弹出,一刀斩向身后的屏风。喀喇一声,屏风被村正刀劈成两半。劲风激起地上落花,花影中一个白色影子飞掠而出。藤原村正冷哼一声,横手一刀拦住那人去路。白影猛退,轻雾般闪过另一扇屏风,消失不见。
不是消失是□□!
四周的屏风后,突然多出十余个人影,无论高矮胖瘦,还是装束举止,全部一模一样,仿佛一群提线木偶,被同一个人操控着一般。藤原村正刀尖一摆,正待出手,影子突然齐齐消失。然而不过一霎,又同时出现。只要村正刀刀尖一动,影子便会消失,再一动,又会出现,如此四五番,藤原村正额头已泌出汗来。
须知屏风围成一圈,朝向月亮的角度各个不同。月光只有一个方向,而这群神秘人却令每一面屏风都出现一模一样的影子,这等操纵光影的功底,委实骇人。
庭院深处突然传来数声怒骂,似是岛津姬的声音。骂声中一道红光破空狂啸,打着旋冲向一扇屏风。
多情刃!
屏风唰的横折两半,血光乍现,箭一般喷向地面。一条白影一闪而没,四下屏风上的影子也消失无踪。任逍遥身形一展,单手接刀,道:“我去救人,你且小心。”八字说完,人已在院外。
数面屏风上立刻又出现了影子,一个声音缓缓道:“好刀。”
这声音沙哑粗粝,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说的竟是日本话。
藤原村正收刀入鞘,在屏风中央坐下,也用日本话道:“你是关东人么?”
他看得出,任逍遥那一刀只为开路。庭院深处那几声怒骂,说明岛津姬和孟威必已遇袭。任逍遥去救他们,也算是帮自己相助救命恩人,所以藤原村正决意稳住敌手。
就听那声音道:“藤原君离开日本数年,竟还听得出关东口音。”
藤原村正冷冷一笑:“你的金遁术虽高明,却瞒不过我。”
那声音略略意外:“噢?”
藤原村正目光如电:“血腥味。”
三个字说完,村正刀已挥出四次。
任逍遥一刀伤了敌手,虽不紧要,却令对方流血。藤原村正看不破他的金遁术,却闻得出血腥味的方向。
刀光掠处,屏风尽碎。白影连闪三次,第四次闪避时,手中噼啪声响,一条银色长鞭蛇信般甩出。藤原村正连声冷哼,正待挥刀,毁了长鞭,就听一声奇异锐啸,一道红光激射而来,不得已退身避过,刀尖一抖,迎了上去。红光倏地变向,夺的一声钉入地面,细看时,这暗器拳头大小,色如朱丹,中心一孔,周围八个小齿,刃上泛着冷光。藤原村正见了,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九曜手里剑!是长尾家哪一位?”
回答他的就是一片风声锐啸,九道红光破空而来,炽烈如火。
藤原村正一摆长刀,叮叮叮三声响,扫落三枚,身子一侧,躲过三枚,最后三枚排成一线,当胸袭来。藤原村正一指点出,啪啪啪,三枚手里剑全串在食指上,嘤嘤嗡嗡,旋转不停。
白衣人定身冷笑:“你的胆子够大,不怕中孔开刃么?”
藤原村正见四下人影消失,心知那十余人影都是他一人所化,沉声道:“长尾家的人,不会更改九曜手里剑的构造。”说着指尖一抖,三枚手里剑顺次飞出,在夜空中只一闪,便隐没。
隐没在白衣人掌心。
他三四十岁年纪,面容刚正,梳着月带头,白色斗篷下是黑色的纹付羽织褂,家徽赫然是一大八小、九个火红的太阳,与九曜手里剑的构造一模一样。
“藤原家的叛徒还认得九曜手里剑。”他缓步走来,一张脸上全是讥笑,“真是难得。”
他的白色斗篷不知是何材质,在月光下闪着斑斓的光,迷人双眼,血流其上,不成线,竟成珠。
藤原村正朗声道:“关东四大名,长尾、武田、北条、上杉,谁能忘记。”
关东指的是位于日本国中央腹地的一都六郡,自百年前镰仓幕府起,便是帝国之心。天皇崇武,幕府好战,关东便汇集了天下武家。长尾、武田、北条、上杉四家乃是其中翘楚。皇室护卫九菊一刀流中多是这四家子弟。南北朝时,九菊一刀流分为两派。长尾家大部跟随南朝后醍醐天皇流亡,余部在日本已趋没落。藤原村正盯着这人的家徽,缓缓道,“你是长尾家嫡传,你应该回去看一看你的家族。”
白衣人讽道:“源平合战中,平家的人并不全在打源家,源家的人更没有全来打平家。你是藤原家的嫡系,不也是为了一个月琉璃,便弃国叛家?”
藤原村正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勃然道:“我藤原家与你长尾家世代交好,但你若要伤害孟府的人,别怪我出手无情。”
白衣人反问:“谁说我要伤害孟府的人?”他看着一脸惊愕的藤原村正,微微一笑,“要杀孟威的,是狮蛮菊刀,我不过是探访世交。”
藤原村正信。
九菊一刀流各组菊刀之间,自古便有不合作的规矩。只因他们皆自恃出身,不屑争功。长尾家是追随南朝的元老之一,而狮蛮菊刀与蜂玲菊刀一样,都是后起之秀。狮蛮菊刀若想立功,长尾家绝对不会插手。是以任逍遥去救人,这白衣人根本不阻拦。想到此藤原村正叹道:“狮蛮菊刀是自寻死路。”
白衣人微笑依旧:“他们当然不是任逍遥的对手,但竹取小枝……”
话音未落,庭院深处又传来一声惊呼。
竟是竹取小枝的声音!
白衣人不禁变色。就在这一瞬间,藤原村正倏然掠出。
第93章 卷四观音泪 镜沉渊
十九镜沉渊
竹取小枝惊叫一声,只觉喉头仿佛被多情刃剖开,一股寒意直达肺腑,低头看时,却无一滴血流出,不禁怔住,一颗心突突狂跳。
一旁的岛津姬披头散发,手握双刀,杀气腾腾:“逍遥君,快杀了这小妖女!就是她害得我夫君……”喉头一哽,已说不下去。
孟威倒在她身侧,胸前洇湿大片血迹,不知生死。周遭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具碎尸,皆是蟹爪菊刀武士。稍远处则站着个褐衣侏儒,手握双刃□□,刀尖鲜血滴答,神情既骇且怒,正是在玉菊屋行刺李沛襄之人。
任逍遥握刀的手不动如山,看着竹取小枝,神情似笑非笑:“你为什么不下毒,却找这残废来?”
“残废”二字,指的是那褐衣侏儒、狮蛮菊刀刀主剑持四郎。
九菊一刀流所剩五组菊刀:长尾信宏的破金、上杉竹鹤的鹤翎、一青兆的蟹爪、月琉璃的蜂铃、剑持四郎的狮蛮。长尾、上杉两家俱是关东大名,最得昭信太子信任。剩下三家,出身虽不显赫,但一青兆手握水师,对复国大业举足轻重;月琉璃虽是戴罪之身,到底对南朝有功,且两人幼年便已有婚约,若联姻,将是昭信麾下最大势力。只有狮蛮菊刀,既非出身名门望族,也无太多实权。剑持四郎急于求功,也是想在昭信太子登位之前,为自家争取有利态势。行刺李沛襄失败后,他便联络竹取小枝,策划今夜行动。谁知竹取小枝不但拒绝下毒,还请来长尾信宏从旁协助。剑持四郎虽有不满,但权衡之下,自认不是任逍遥和藤原村正两人中任何一人对手,只得答应。
竹取小枝接应下,狮蛮菊刀悄无声息除去了孟府守卫,剑持四郎也一刀刺中孟威,正要结果岛津姬,却被任逍遥所阻,功亏一篑。此刻听到“残废”二字,剑持四郎怒不可遏,满头虬髯根根竖起,双刃刀一摆,大声道:“任逍遥,放开她,狮蛮菊刀和你杀到底!”
他今夜带来的十八名精锐部下全部丧生,即便将孟威杀死,也是功过相抵。若竹取小枝再出意外,昭信太子岂能饶他。
任逍遥根本不把剑持四郎放在眼里,只对竹取小枝道:“你在昭信心中很重要?”
竹取小枝镇定下来,仰头道:“那又怎样?”
她的身子还是那么瘦弱,神情却不再是懵懂少女,竟有几分饱经沧桑的淡然,正如大和抚子,外柔内韧。
任逍遥定定看着她,目中光华如刀,明灭不定:“好。很好。”
竹取小枝心底一寒。
任逍遥的语气无喜无怒。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琢磨不透的时候才是最危险的。
衣袂声响,人影一闪,藤原村正冲进院子,肩上衣衫破碎,鞭痕宛然。长尾信宏紧随而至,手臂上赫然一道长长刀伤。他立身站定,望了一眼地上碎尸,便看着任逍遥,口中仍是“好刀”两字。
岛津姬冷笑道:“破金、狮蛮两位刀主都到了,也不必等到祭典,今夜便战个高下。”她死死瞪着剑持四郎,一字字道,“但是这个人,要留给我杀。”
“恐怕不行。”任逍遥悠然道,“我要放他们走。”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
“任逍遥,你究竟是什么人?究竟站在哪一边?”岛津姬厉声道,“难道想独占杀我夫妻的功劳,向皇党请赏!”
任逍遥并不分辨,只对长尾信宏和剑持四郎道:“我要见昭信,你们去安排。”
众人又是一怔。
没人料到任逍遥会提出这种要求,而且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长尾信宏、剑持四郎几乎气结,正待发作,任逍遥又道:“若是半个时辰内见不到昭信,”他将多情刃推进半分,竹取小枝雪白的颈间立刻渗出血来,“你们就来收尸。”
竹取小枝只觉颈上流下热热的东西,骇得软软倚在任逍遥胸前,说不出一个字。长尾信宏和剑持四郎对望一眼,转身飞掠。待他二人走远,藤原村正皱眉道:“逍遥君想用她换血影卫么?”
任逍遥将刀收起,点头道:“一个男人,至少要保得住三样东西。”微微一顿,接下去道,“家,兄弟,女人。我一样都不会放手。”
竹取小枝身子一震,悄然望向任逍遥,不想正与他目光相撞,慌忙低下头去,不发一言。任逍遥亦未多说,转身查看孟威伤势。见他伤势虽重,却不致命,放下心来,道:“夫人,这里已不安全,避一避罢。”
岛津姬警色未消,瞥了竹取小枝一眼,道:“你要如何,我不过问。只提醒你一句,昭信若是布下陷阱……”
任逍遥打断道:“他必然布下陷阱。只不过,与陷阱相比,我更厌恶被人要挟。这一战既免不了,不妨早些来。”岛津姬听得糊涂。任逍遥却无意多说,只负手而立,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竹取小枝身侧,道:“她是我带来的,便该我送走。夫人不会阻拦罢?”
竹取小枝目光一黯,轻咬下唇,不知想些什么。
岛津姬冷然道:“你救了我们夫妻,我自然还你人情。这女人生死都由你。但定海将军府,却不是什么人想来便来,我倒要看看,谁敢来第二次。”她紧握双刀,指缝渗血,语声决然,丝毫没有转圜余地。
任逍遥不禁对她生出几分敬佩。
正在这时,院外响起数声唿哨。任逍遥精神一振,夹起竹取小枝,掠出墙外。院中只剩岛津姬与藤原村正。两人将孟威移至屋内,岛津姬忽道:“你该去帮他。我不需要你保护,五伴神若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也没资格谈什么新政了。”一顿,又深深地道,“任逍遥却需要你这朋友。”
月下的高天原城宛如熟睡的处子,街上空无一人。任逍遥跟着前方人影,出了延寿坊,一径向东。竹取小枝既不挣扎,也不喊叫,反而闭上双眼,紧紧抱住任逍遥,仿佛是随他去看花火。任逍遥感到腰间传来一阵温热,心头莫名异样。
如果竹取小枝在酒宴中下毒,今夜定海将军府将无一活口。可她却冒险引剑持四郎刺杀孟威和岛津姬,这份情意,任逍遥怎会不懂?月余相处,这女孩的温柔殷切足可打动天下任何男人,他又怎会无动于衷?
人影到得皇城下,腾身跃起,扑入城门与城墙夹角的阴影,消失不见。任逍遥看着平平整整五丈高的城墙,心念转动,飞身掠起,果见城墙三丈高的地方有一道活门。门后石阶蜿蜒向下。任逍遥进得城内,却被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白沙惊得说不出话。
这宏伟的皇城内,竟是一片如雪的沙地!
沙地横贯皇城东西,足足一千丈长、三百丈宽,无遮无挡。沙质极细,白得刺人双目,踩上去绵软陷足,有风吹过,便卷起雾一样的沙浪,盛着满满月光,仿佛天河,将宫阙隔开。
莫非这便是天之安川?
带路的人已消失在沙地中。整个皇城死一般寂静。
任逍遥放下竹取小枝,目视沙地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自语道:“好个杀人场。”
这不是陷阱,而是火坑,单等他跳进去的火坑!
竹取小枝被他长长的影子笼着,更显双眸清澈。见他望向自己,口鼻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胸膛起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两人静默片刻,任逍遥伸手理着她的鬓发,指尖滑过她脖颈伤口,温然道:“疼不疼?”竹取小枝心头一热,就要摇头,脸却被他大手托住。一股干燥温暖的气息从掌心传来,就听任逍遥的声音道:“别摇头,伤口会撕裂。”
这声音里带着笑,带着疼惜,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高高在上,让人听了,又嗔怪、又开心、又温暖。竹取小枝将脸贴在他掌心,眼中忽地落下泪来。
任逍遥却笑了笑,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回去罢。”说完转身,迈开大步,踏进沙地。
竹取小枝呆呆望着他的背影,身子抖得愈来愈厉害,喃喃自语:“回去?我还能回到哪里去?”忽然握紧双拳,飞扑过去,张臂将任逍遥抱住,大声道,“你别去!”
任逍遥并不停步,更未转身。
竹取小枝任他拖行,拖得木屐也掉了,手却还死死扣在他腰间,断断续续道:“一青刀主找到我时,逍遥君还在昏迷。他要杀逍遥君,我、我不肯。我让他去对殿下说,现在杀了逍遥君没有一点好处,但若让逍遥君与我一起,假装遇到海难,接近岛津姬,再设法杀了她和孟威,还有、还有逍遥君,对殿下的复国大业都有大大的好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助,“可我、我杀不了逍遥君,我不想杀逍遥君,我不想做浮舟,我恨不得孟威永远不回来……”
任逍遥恍如未闻。
“逍遥君要我回去?要我回到殿下身边吗?难道逍遥君不明白,殿下根本不在意我的生死,从那时,从同意我留在逍遥君身边那时,就不在意了。可我、我还在做梦。殿下答应见逍遥君,根本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引你,为了杀你。天之安川全是陷阱,从没人能活着过去。”
任逍遥心中冷笑。
竹取小枝哭了起来:“无论逍遥君属意皇党还是新党,只要带着小枝……若是放了我,我便恨你一生一世。”
任逍遥仍不停步。他的身子冷得像铁,心也硬得像铁。
竹取小枝气力耗尽,双手一松,跌在沙地上,满目绝望:“逍遥君不是说过,家,兄弟,女人,一样都不会放手吗?”
任逍遥突然停下脚步,攥住竹取小枝的衣领,将她拎到身前,一字字道:“要做我的女人,便不该瞒我。”
竹取小枝明白他话中所指,长长叹息一声,道:“我是太子殿下从宫中带出的……”
话音未落,沙地上陡然卷起五道旋风,细细沙粒扑入口鼻,几乎无法呼吸。旋风中扑来五条人影,哗啦啦数声响,五条铁索卷住任逍遥四肢及腰身,复又绷得笔直,没入沙下。
竹取小枝惊呼:“狮蛮菊刀!”
背后风声锐啸,寒气逼人。任逍遥反手拔刀相迎,锵的一声,震退来人,回身时,见偷袭的正是剑持四郎,当下冷笑:“来得好。”双臂较力,将两条铁索硬生生拔出,当空一抡。两个狮蛮菊刀武士不及松手,嘭的一声撞在一处,脑浆迸裂,横尸当场。
竹取小枝大声道:“逍遥君小心!”
沙地上白光一炫,五截刀尖挺出,从五个方向向任逍遥飞速滑来。双腿和腰间的铁索力道猛增。任逍遥沉肩蓄气,一跃而起,铁索发出喀喇喇的声响。然而地底三人已有准备,并未被掀出,刀尖却已到近前。
白光暴涨中,五个黑衣武士破土而出,长刀刺向任逍遥。任逍遥五指并拢,一刀斩出。
凤凰掌刀。
嗡的一声,缠住双腿的铁索节节寸断,地底传来两声闷哼,铁链坠地,两滩殷红血迹漫出白沙。
腰间铁索力道更沉,任逍遥身形下坠,迎面便是五柄长刀。盐沙漫天飞舞,空气中满布腥咸味道。任逍遥杀意狂炽,五道指风逼下,嗡嗡振声不断,长刀全部断为两截。借力跃起,抄住腰间铁链,猛力一抡。地底那人再也扛不过,随着铁链,一头撞在一个黑衣武士身上。两人俱都昏阙,不知死活。任逍遥站定身子,手腕一抖,铁链带着昏死那人卷出,锁住余下四个武士脖颈,哗啦一声绞紧,五人立时毙命。
但竹取小枝已在剑持四郎手中。
他扼住竹取小枝喉咙,狂笑道:“心疼吗?”手上略略加劲,竹取小枝立刻双目翻白,脸色发青。剑持四郎瞪着任逍遥,恶狠狠道:“你,随我去向殿下请罪,否则我……”
任逍遥截口道:“杀了她?”
他居然在笑,笑得轻松惬意,笑得剑持四郎脊背发凉。
任逍遥步步逼近:“昭信怎会在意一个舞姬的命?你以为,我会傻到,相信一个欺骗过我的女人?”
剑持四郎只觉一脚踩进淤泥,愕然道:“什么?”
任逍遥抱起双臂,施施然道:“她日日伺候我,定海将军府尽人皆知。堂堂太子,未来天皇,怎会再留着她?她说那些话,不过是希望我保她性命。”他扬刀一指身后,“在这天之安川,谁愿意带一个累赘?刀主替我料理了她,我倒要谢你。”
剑持四郎还未明白任逍遥话中之意,就见一道红光呼啸而至,直劈顶门。
多情刃?
不可能!
他目光不错地盯着任逍遥,他的手腕根本没有动,刀怎会飞来?
电光石火间,剑持四郎一把将竹取小枝推出,哪知多情刃竟拐了个弯,唰的一声,血光喷起。剑持四郎怪叫一声,半张脸已没了知觉。伸手一摸,竟带下半块面皮来。他眼前被血遮挡,恍惚间只觉劲风刚猛,暗叫不好,身子一缩,没入沙地,狼狈遁走。
任逍遥接住旋回的多情刃,站在剑持四郎土遁的地方,将那半块脸皮狠狠踩进沙地,转过身来,冷冷瞥着竹取小枝。
竹取小枝跪在地上,心中已明白过来。任逍遥所说的不该隐瞒,并非指自己的身世,而是指自己方才的作为。那番话固然是为扰乱剑持四郎心绪,却又何尝不是讲给自己听的?
她深深吸一口气,抱住任逍遥双腿,哽咽道:“逍遥君说的不错,我想活命,但从来都不希望逍遥君有危险。逍遥君大概不会相信了。”说着仰起头,脖颈伤口立刻渗出血来,滴在吴服上,好似雪里红梅,“那么就请杀了我。小枝愿意死在逍遥君手里。逍遥君给过我真切的快乐。那是我一生仅有的。”
任逍遥冷笑一声:“你太小看我。”
竹取小枝愣住。
任逍遥俯下身,在她耳边一字字道:“我说过,家,兄弟,女人,我一样都不会放手。”
突然一个声音破空传来:“剑持四郎输给任教主这样的对手,不算丢人。”白影一闪,长尾信宏立在三丈之外,两手空空,既无长鞭,亦无九曜手里剑。“用言语和动作分散对手的注意,再出其不意攻击,这些再明白不过。只有一点,”他说起汉话来竟也十分流利,脸上一派谦谦之貌,“任教主何以手腕不动而出刀,还请赐教。信宏解了疑惑,动起手来,才不致分神迟疑,令胜负不公。”
任逍遥只觉有趣。
生死搏杀之时,问出这样的话,倒也不愧关东四大名之首长尾家的荣耀。
任逍遥将竹取小枝挽到身后,随口道:“寸劲。”
永春方家的寸劲,就是他突袭剑持四郎的秘密。沙地虽反射月光,到底不够明亮,又有刀柄遮挡,是以剑持四郎根本看不到多情刃飞出之前,任逍遥四指虚握、食指轻拨的动作。
长尾信宏立刻皱眉。
任逍遥这种飞刀结合拳法、又以食指使出的功夫,本就是天底下第一遭,何况寸劲一道,长尾信宏本就不知。他原想借任逍遥这狂傲性子,探出剑持四郎挫败因由,不料一问之下,心中疑团反而更大,又不好再问,否则反显得自己无知怯懦。当下轻咳一声,话锋一转:“任教主可知天之安川,又名镜沉渊?”
任逍遥看见他神情,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已达到目的,当下笑道:“不知。”
长尾信宏亦笑道:“九菊一刀流之破金菊刀,擅金遁术。金者,光也,影也,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