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不乐意,为什么要跟他们去?”
江淮喉结滚动着,脸孔涨出一抹愠怒的红晕来,视线直直地落到书俏的脸上,瞳仁里似乎暗藏着两团火焰在眼眶中明明灭灭。与此同时,从他喉管里发出的声音却像冰块那样冷:“跳舞应当是一件快乐的事,然而你却答应得不情不愿。既然不想跟他们去,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只因为你今天是和一个残废在一起,你怕我会吃亏,所以宁可委屈自己也要那么做?书俏,你和我说过那么多大道理,用那些漂亮的话来安慰我,让我以为我在你眼中不至于是个废物,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我在你心里原来是这么不堪,我的存在只能成为别人的累赘!”
书俏想要辩解,可是,她说不出个更好的理由来,因为,他所说的,从很大程度上击中了她心中所虑。
江淮扫了一眼那两个男人,声音冷淡中透出一股倔强坚忍:“我今天就算被人揍成一滩烂泥,也不允许你在我的眼皮底下为我忍气吞声,做出违心的妥协。”
书俏愣住了,她看着江淮嘴角那抹坚毅的弧度,他眼底同时涌现出哀伤和坚强的神色,让人心痛又震撼。她想请他原谅,最终却只是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庞。他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有了然与理解。
然后,她听见江淮提高了声音问道:“书俏,现在,请你告诉他们,你想不想和他们去跳舞?”
她豁出去了!她斩钉截铁、清楚地对那两个男人说道:“抱歉,我并不想跳。”
江淮的脸上的冰冻终于完全瓦解,甚至,嘴边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其实,书俏依然很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甚至已经把手偷偷伸进了手提包里,准备摸手机随时报警。她可不想江淮的话应验——他说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为他做出违心之举动,她又何尝做得到眼睁睁看他挨打?好在,那两个陌生男人虽然喝得半醉,却也不像是真正的流氓地痞,并没有对江淮阻挠了他们的邀舞而动手报复。只是,他们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阴着一张脸,耳语了一阵,似乎在打什么歪主意。
很快,他们有了“结论”。年纪稍长的男人说:“你想逞英雄是不是?好,我们满足你!打赢一个瘸子有什么意思?别人还当我们哥俩欺负你!我们也不多为难你,一会儿来一打啤的,你要是喝完,我们哥俩就服了你,你带着你的女人爱干嘛干嘛去!我们绝不拦着!”
江淮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好。”
他的尾音还没完全消散,书俏便急得一拍桌子,蹿到他轮椅边上朝他瞪眼道:“江淮!你疯了?压根没有必要理会的!如果真想走,还怕走不了吗?”
“有什么关系呢?”江淮淡定地看着她,“我们本来也是来酒吧喝酒的,不是吗?我也很久没喝啤酒了,来几瓶润润喉也挺好。”
那个年长的醉汉向身边年轻一些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对方很快带来一个啤酒妹,在桌上码好了十二瓶玻璃瓶装的啤酒。
“我说,你也别逞强,”那个年轻的男人在江淮对面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他假意劝说道,“我可告诉你,这间酒吧连个残疾人厕所都没有,要是一会儿你尿裤子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的确是一个残酷而认真的大问题,书俏咬住嘴唇,想劝江淮改变主意,又觉得这会儿他们已经骑虎难下,江淮是万万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退缩的。
只听江淮干笑了两声,用一种轻飘飘的口气说:“哦,你说的还真有可能发生。如果真的不幸发生了这种状况,脏了各位的眼,熏到了各位的鼻子,还请多包涵!”
书俏没想到他竟然自揭其短,心下既感到难过又感到佩服。
她当然知道,他其实很在乎这些事,作为一个生活几乎不能自理的青壮年,他的日常琐事都需要别人协助打理,他的生活中,属于自己的隐私空间已经很小、很小,尤其是排泄方面,不管他是否已经形成自律性膀胱,他都很难独立完成上厕所这样的事,尤其在外面不设残障设施的卫生间。可是,他为了赢得更大的自尊,也为了保有她的自尊,他选择了暴露自己的缺陷,甚至用自嘲的方式来还击那些奚落他的人。他真的很了不起!
那两个男人似乎也被江淮的气度唬住了。一时之间竟然摸鼻子掏耳朵地面面相觑,无人接他的话。
江淮对啤酒妹说道:“麻烦帮我全部打开。”
啤酒妹依他的话照做了。江淮将脸偏向书俏道:“能不能请你帮我把酒倒进杯子里,啤酒瓶太高,吸管可能不好用。”
她一句话都不说,拿起酒瓶就就往空杯里倒——事到如今,她硬着头皮决定陪他一起疯。
江淮喝不快,可是,他就一直这样含着吸管,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
江淮就着吸管喝到第七瓶的时候,那两个男人有点绷不住了。一方面大概自身酒有些醒了,另一方面可能也觉得这样闹下去有些无趣了,便嘟囔着说就此算了。
“他们已经走了!江淮!别再喝了!”书俏从他嘴下拿下吸管,撤开杯子。他连喘了好几声,右手捂住胃部,上下唇竟有些战栗。看着他酡红的双颊,她憋了很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她不禁捂住自己的嘴,却掩饰不了眼角盈盈滚出的泪珠。
“我、我只能为你做到这种程度!”江淮的呼吸依旧有些粗重急促,“对不起,我让你觉得不足以信赖和依靠,害你为我担心,还险些让你吃亏!我知道,我本来就很无能!可我还是忍不住逞强了,我…”他呛咳了起来,“最终还是害你担心了吧?”
她知道,他这样高位的脊髓损伤,说话太多或太急,都很容易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更何况,他刚喝了那么多酒。也许几瓶啤酒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江淮来说,对身体的刺激是难以估量的。
“别说话了,”她蹲下身,把身上他的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又调整好他手臂摆放的位置,让它们压住外套,随后将衣袖部分整理服帖。“你需要休息,我们先离开再说吧。”
江淮刚刚点头,脖子却突然向后一仰,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狰狞,他咬住下唇,却还是很快发出了短促而痛苦的□□:“啊!”他倒抽了口气。
盖在他身上的外套开始往地下滑。他的右手抓了一把,在衣料上揪出一个细微的褶皱之后,终于还是无力地松了手。
然后,书俏看到他的两条腿弹跳起来。尽管有束缚带的阻拦,可依然能看得出他们抖得很筛糠似的厉害!她告诉自己不能慌,暂时先忘记自己是江淮好友的身份,保持专业人士的冷静才能更好地帮助他解除病痛。她立即将他腿上的束缚带解开,脱掉了他的皮鞋,将他的左腿拉直,紧握住他的前脚掌,向外侧旋转踝关节;待左腿的情况好转后,又捧起他的右腿,仍旧这样为他处理。
他痛得忍不住低呼,她知道这种痉挛发作起来很要命,可她也只得一面叫他忍耐,一面尽可能地拉直他的膝关节,使劲用双手左右腿交替按摩他的小腿肚。
少顷,他的情况好转了许多,只是脱掉鞋子的脚掌每隔几秒钟仍会不受控制地向上微微翘起一两下。书俏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几乎是跪在地上为他一门心思地做按摩。此时,只觉得后背已经湿透,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急出来的汗水。
可是,身体上的折磨与羞辱并没有如此轻易便放过江淮。他忽然面色更加惨白,颤着手摸向自己轮椅的操纵杆便调转了轮椅的方向。他那双没有用束缚带固定好的腿不知何时已经从踏板上滑下,只穿着一双薄袜的脚掌无力地在地上蹭动,而他却浑然不觉。
书俏赶紧从地上爬起身喊住他,可是他却不理会,仍旧驾着轮椅向酒吧门口冲。
随后,她看到了越来越多的陌生人向他投来惊诧、闪避、嫌恶的眼神,她快步冲上前去,拉住了他轮椅后背的抓手。
“江淮,你等等我啊!”她又气又急,绕到了他的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随后,她闭了嘴。
他的右手从轮椅的操纵杆上滑下,无力地垂在了轮圈的侧面。他不再往前,仿佛一瞬间整个人被施了诅咒,当场石化。
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心酸上,她还有更紧迫的事要做!书俏迅速跑回刚才为他做按摩的地方,捡起他滑落在地的外套,仔细地盖在他的双腿上,尽管如此,却仍然无法掩饰裤管处那一道湿痕。
推着他的轮椅,她预备离开这间嘈杂的酒吧,却中途被酒保拦住索要今晚的酒钱。
江淮呵呵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话,只有眼中的落魄苍凉出卖了他真正的情绪。书俏不忍让他在此多停留一分钟,赶忙翻开自己的手提包取钱。江淮正色道:“尽管这对你来说不是个愉快的晚上,可我再不济,也不至于会让女士请我喝酒。我的卡在外套口袋里。”书俏也不和他客套,蹲下身,动作小心地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掏卡,尽可能地不暴/露他狼狈的下/半/身。
“很抱歉,现在外套脏了,没有办法借给你披了。”走出酒吧后,江淮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你闭嘴!”她莫名地上了火。她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比她更糟,急需要人的安慰,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他事到如今还在向她致歉便很窝火。“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叫培安把车开过来。”培安的车并没有停在酒吧入口处。
“可以帮忙拿一下我的手机吗?”面对她不太温柔的口吻,他倒是表现得“逆来顺受”,“找到了吧?你搜一下‘培安’的名字,让他把车开过来吧。”
书俏拨通了培安的电话,不到两分钟,培安便驾车出现在酒吧门口。
细心的他似乎发现了主人脸色不好,又收到了江淮身后的书俏暗地里递的眼色,他识相地没有多问,只是动作麻利地将后车门打开,将江淮的轮椅安置妥当。
“不好意思,江先生,刚才有交警让挪地方,我就把车开到前面卖场的车库去了。”培安在驾驶座上坐好后,懊恼地解释道。
“没关系。”江淮说,“我们也刚出来。”
“先送林小姐回家吗?”
“当然。”
“不不,”书俏摇头,“我不赶时间,还是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江淮苦笑了一下:“我反正已经弄成这样,早点晚点没什么区别了。”
“你最近常常这样吗?”她的职业病又来了。
“没有,这一年来比较惜命,膀/胱训练也做得很好,痉挛次数也不多,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恐怕还是没资本一下子喝那么多酒。”
书俏有些自责,尽管她一开始就不赞同他的逞强做法,可一想到他是为了自己出头,便更加难受起来。“江淮,是我让你受苦了。”
“和你无关,任性本来就是有代价的,是不是?”他吐出一口气来,故作轻松地说,紧接着问了她家的地址。
书俏领教过他的固执,亦不再坚持,只是在报出住址后,下意识地把手伸向江淮的轮椅,再一次帮他掖平了外套。
他的肩膀向后极小幅度地缩了缩,右手的指头紧张抓住外套,身体的重心几不可见地往右侧倾了一点点,似乎是在竭尽全力躲闪她的好意。
他当然无法成功。轻轻喟叹一声之后,是沉沉的一句“谢谢”。
车子还没有开出三分钟的路程,江淮的腿再一次痉挛起来。这一回,比在酒吧的时候更加剧烈。他的口角甚至因为无法抑制的疼痛而流下口涎。随后,他“哇”地张开口,一边呛咳着,一边呕吐起来。
培安紧张兮兮地将车靠边停下。书俏朝江淮扑过去,正要为他做按摩的时候,他费力地摇头道:“别…别过来!我怕我忍不住…呃!”他再一次泛起了恶心。
“有袋子之类东西的吗?”书俏没有躲他,扭头问培安。
培安手忙脚乱地找出一个购物袋递给她。她捧着那个袋子,对准江淮的脸庞下方,他惊骇地看着她的举动,右手下意识地去挡她的手。她清楚他的顾虑,抬起头柔声说道:“病人是不需要为自己的病况感到羞耻的。现在这一刻,请你暂时收起你的自尊心,只顾全照料好你自己的身体,好吗?”
他红着眼,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表达,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又开始吐了。
书俏把袋子的左边的提手绕了两圈固定在轮椅扶手上:“你的右手可以自己扯一下这个袋子吗?”
他吃力地点了点头,任由她吧袋子提手替他套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车厢里的气味很不闻。可是书俏眉头也没皱,趴在江淮的腿前,为他做按摩。
“江先生,你这个样子回家,我怎么向夫人交待呀!”培安哭丧着脸说。
书俏问:“这里离江家的别墅还有老长一段距离吧?”
“可不是呢!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这附近好像有一家医院。”
“不!去!”他的声音虚弱而坚决。
书俏张望了一下车窗外面的街道,心里有了决定,对驾驶座的培安说道:“下一个路口转弯就是我家。让江淮先去我那里吧。”
“江淮的呕吐缓和了一些,呼吸仍还不匀,喘着粗气急急阻止道:“培安,怎么好去麻烦人家,回去!我们回家!”
书俏道:“你可以保证自己可以受得住颠簸半小时撑回家?有一句话我觉得培安说得很对,你这样回去,要是惊动了你母亲,那才真是糟糕呢!你难道忍心让她拖着病体为你担心?”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疼痛让江淮说不出话来,口里只发出压抑的“咝咝”声,那双平时死寂的腿朝着书俏的身子蹬了一下,脚掌又一次绷得很直。
直到这时,书俏才想起来,江淮的鞋还落在了酒吧。她看着薄袜下那抽筋的脚趾,心里又痛又乱,一时间,把那些专业书上所教的按摩技巧全都抛在了脑后,只是本能地捧起他的脚掌,将它们护在了自己的胸/口。
“书俏,不可以!”他的声音黯哑而急迫,“别碰我的脚,我身上那么脏,也许这会儿整个裤管都…”
她摇头,强自振作了一下精神,挤出笑脸,用一种“耍无赖”的语气对他说道:“除非你答应去我家,否则我不放。”
第17章
培安将江淮的轮椅推上斜坡,书俏赶在他们前面,按了密码锁,将底楼的大门敞开。谢天谢地,他终于听从了她的劝说加“威胁”,同意到她家里暂时休憩以缓解一下身体的状况。书俏看得出来,虽然身上有束缚带帮助固定体位,可他也已经快坐不住了,整个人苍白脆弱得像一片被雨水淋湿了翅膀的白色蝴蝶。
蝴蝶?她苦笑着摇头,自己也很意外会冒出这样的类比。蝴蝶有翅膀,会飞翔,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恐怕连爬的力量都没有。他那么瘦,那么憔悴,甚至可以说是狼狈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他现在如此不堪的外表,却仍然散发出一种儒雅清逸的气质。这种身体上一目了然的残缺事实同内心感觉上的高贵迷人呈现出一种强烈的反差,更让书俏对他生出一番扼腕怜惜的情愫。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来。书俏让出宽敞的通道使轮椅得以顺畅通过,从包里取出钥匙开门。一边开门一边不忘安抚江淮:“我们到家了啊,很快你会觉得舒服一点的。”
她一怔,有些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未免有些太过自然了,仿佛像是对自己的家人在说话。其实她看得出来,江淮对到她家来暂歇的决定是有些抗拒的。他在顾虑什么,她大体也明白。于是她又道:“培安,快推江淮进去吧,我去浴室放些热水,一会麻烦你帮他先收拾一下。”
江淮说话的声音很虚弱,一双眼睛却紧紧看着她:“不用麻烦了,我…坐坐就走。”
培安也有些为难地看着书俏道:“林小姐,江先生没有专用的浴缸,恐怕很难洗澡。而且,这里也没有江先生可以换的干净衣服啊。”
培安说的问题其实在车上她便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我知道,我先去浴室用盆子打盆水,你先替江淮擦擦。至于衣服,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有女装,不过,我的浴袍很宽大,可以让他凑合着穿。一会儿,你替他收拾完了,他要是完全好了,你就载他回家,要是还不舒服,在我这里将就一晚上,也无妨。你可以第二天早上来接他,顺便把他的衣服和要用的物品都带过来。”
江淮看着她,轻轻咳嗽了几声。她看得出来,他的眼里写满了“反对”两个字,只是身体太累了,以至于连江淮的力气都不再保有。她连忙赶在他再次提出异议前蹲下身对他说:“江淮,相信我,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你不会麻烦到我什么的。瞧,我并没有要为你做什么啊!我都是让培安来帮你的!你雇佣了他做你的生活助理,我相信你从来不会亏待他,而他也自然很愿意为你这样好的老板付出劳动,是不是?”她又抬头冲培安挤了挤眼,“培安,你说是不是?
培安忙接了她的话点头说:“啊,对啊,江先生!我不能白拿您的工资啊!”
江淮叹息一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他们的决定。只是轮椅从客厅进到书俏卧室的门口时,他示意让培安停下。
“怎么了?”书俏怕他的脑袋瓜里又在七想八想为别人想太多而只和他自己闹别扭。
“先不进去,”他的声音轻得像蚊子,“你先去洗一洗,换身衣服。你的身上,被我弄脏了…”他的脸上露出羞愧的红色,头低了下来。
书俏没有与他争辩,顺了他的意思,先去了盥洗室洗了手和脸,又换了一身家居服,顺便打开了浴室的热水,这才走出卧室,招呼江淮和培安进来。
“我去厨房再烧些开水备用。”她迈开两步后,又有些不放心地停下脚步说,“培安,你一个人能不能行?要是需要帮忙…”
培安还没答话便被江淮抢了白:“不用。”
她虽对他的固执很无奈,却也没有再多停留:“我的浴袍就在浴室门背后挂着,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就马上来找我。”
在自己的卧室房门再一次打开之前,书俏一直待在客厅里,等待的时候,给“滑轮”的食盆里加了些狗粮。逗“滑轮”的时候,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担心着卧室里的江淮需不需要多一个人帮忙。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的这份“善意”: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突然闯入,使得敏感的江淮更加精神紧张。她太了解,他多么不愿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那副只能“任人摆布”的身体。即便服侍他的人是对他忠心耿耿、亦仆亦友的培安,在他心底深处,也一定很排斥在这样一种无可奈何的情况底下被人接触、摆弄自己的身体。更别提是在一个年轻女性面前暴/露自己身体上的无能——由此而来的窘迫不安,她完全可以想象。
于是,她选择等待,等待培安将他收拾干净,等待他的样子不再狼狈不堪的时候,再进房去见他。那样,他见到她的时候,大概心里会自在一些吧?
约莫过了半小时,卧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培安从里面出来。书俏没有立即进房去,而是拦住培安问:“他还好吧?”
培安拉了她一把,让她避开开启的门缝,悄声对她说:“我刚给他擦了身,只是…”
“只是什么?”书俏简直急得快跺脚,“你快说呀!”
“江先生说在你床上擦洗会弄脏你的床铺,死活不肯,我只好扯了你的床单铺在地上,让他躺在地上替他换了衣服又擦了身…不过,你的床单,还有地板…还是弄脏了些。希望林小姐不要介意。至于浴袍,江先生也说,回头会赔你一身新的…”
“说的是什么鬼话!”书俏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立即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只见江淮真的躺在自己的地板上,身下只有一层薄薄的床单,身上松松垮垮地裹着她的白色浴袍,一双有些内扣的脚光着露在外面,不时颤动一两下。
“我先去清洗轮椅。”大约是感觉到气场不对,培安推着江淮的轮椅就出了卧室。
书俏气呼呼地蹲下身,一下子将手插/进江淮的腋窝下,抱起了他的上半身。
他发出低低的抽气声,她意识到自己用力太急太猛,气也消了大半,忙道:“是不是我让你起得太急,害你头晕了?”
他点了下头。
她一手护住他的腰肢,一手以最快的速度从自己的床上扯下一个枕头放在铺在地板的床单上,将他轻轻放回原位躺好。
“先躺一会,等你感觉好些了,再扶你去床上。”她的口气温柔却带着股不容反对的执拗。
“书俏,我在这躺着就很好。”他说,貌似体力恢复了一些,“反正,我的身体在哪里都一样,没有感觉。”
“拿你这番话去骗没有医学常识的人吧!”她说,“其实我知道,你的身体不是完全麻痹的,相反,很多时候,他们还很敏感,对环境的要求非常高。就拿我这张床来说,都不是最适合你的,只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只能将就一下。你不能为了你所担心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可笑理由,就作践你自己的身体!我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作践自己,就像…就像你刚才在酒吧不能看着我被那些无赖摆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