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欣岚和汪海不知何时开始打起雪仗来。偏偏欣岚也是南方人,这里的雪湿度小,要攒捏成团并不如想象的容易,往往还没扔就散了架。真打起雪仗来她哪里是从小生长在北方的汪海的对手,急得哇哇大叫。缪泓和郑见斌窃窃私语地在前面走着,偶尔微风会向后吹拂过来几声短促的笑声。
尚云和沈愫在城墙上默默走了一段,心里都有些难以名状的别扭。
“那个…”尚云嗫嚅道,“你想玩个雪人吗?我是说——你喜欢玩雪人么?”
沈愫猜他必是想不起来“堆”这个动词,所以用了“玩”代替。她没有纠正他,而是就问题本身老实答道:“以前没有玩过呢。”
“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家在中国南方,冬天太暖和,雪积不起来。”
“来俄罗斯后也没有试过玩雪人?”
“从没‘玩’过!”沈愫拉长音道。
尚云抬腕看表盘,确认离去往苏兹达利的发车时间还早。“现在?”他问。
沈愫点头,同样简洁地笑道:“现在。”
他们停下脚步,就地聚拢附近的雪做了个底座,尚云十分熟练地用手做一个小雪球,然后放在地上慢慢的滚,然后把滚好的大雪球安放到底座上。沈愫起初对此完全不在行,待从旁观察了一会尚云的动作后,她才有样学样地滚了个稍小的雪球,把它放在大雪球上,雪人就此有了脑袋。两人身边都没有合适的物件充当五官:解决办法依旧是旧地取材——反正雪地里多的是石子和树枝。尚云挑选了两块偏圆的的小石块,嵌入雪人的脸部当眼睛;用一根短木棍做鼻子;更巧的是沈愫还拾到了一根中间带些弧度的树枝,把两头折断,只取有弯度的一截安在了嘴的位置上——这使得雪人仿佛也带着几许笑意。最后,俩人一人一边把两根粗黑带分叉的树枝分别插进雪人身子的两侧,俨然是张开双臂的左右手。
“大功告成!”沈愫情不自禁地小声欢呼道,也忘了考虑尚云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尚云的确不解这四个字的含义,但他能感受到她的愉悦满足的心境。两人忙了好一阵,大冷天的倒出了身汗。他们不觉得累,只感到浑身畅快淋漓。
“哎,尚云,你笑了哦!”袁欣岚发出善意地嘲笑。她和汪海玩得乏了,一早就停止了嬉闹,安静下来后不觉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尚云和沈愫的身上。她原想叫上汪海和其他人一起加入堆雪人的游戏,再一转念,浅笑作罢。想来想去,沈愫和尚云玩得正兴致勃勃。“外人”还是不要“掺和”得好。
“我以前不笑的吗?”尚云一愣。
“你自己说呢?”袁欣岚撇嘴反问,随后拉着一脸不明所以的汪海,故意加快了脚步,叫了声走到了尚云和沈愫的前面。
沈愫心里也有些莫名的感触。袁欣岚说的话回荡在她耳边。尚云确实很少笑,由衷开怀的笑更是难得。她继而联想到了自己,似乎也很久没有真正舒心的一展笑颜了。她和尚云,各有各的失意、各有各的悲哀,可是,似乎在一起的时候,能得到某种释放和松弛呢。这是为什么?——“你自己说呢?”她甩甩头,似要甩掉那个问题。
太阳释放了沉入地平线前的最后一线光明后堕入了无人知晓的地方。既便如此,天还没有黑尽。西天的暮光呈现出片片难以界定的多种颜色。好像是造物主失手打翻了调色盘后无意中混合出的效果。你可以说这些颜色中带着赤、金、绿、紫的“调子”,可若要较起真来,又绝不能武断地以这些现成的定义为晚霞的色彩命名。
唯一可以确定、不容否认的是这份自然纯粹的真和美。
沈愫陶醉在眼前璀璨无垠的霞光里,眼眶不自觉地潮润起来。此刻的她心里并无感伤,只有一份说不出的敬畏和动容。
“嘿!手套脱下来吧!”
沈愫回头,见尚云已经摘下自己的皮手套,递到了自己面前。
“湿了。”尚云的视线落到她的手掌,轻轻提醒道。
沈愫戴着的是绒线手套,堆了半天的雪,早就湿透了。玩的时候没留心,刚才又只顾欣赏晚霞,这会起了点风,直往手套缝里钻,且因为毛线吸了水,变得凉冰冰的。她脱下手套,放进背包里,把两只手插进羽绒衣口袋;冲尚云摇了摇头:“不用,这样就行了。”
“随便你。”尚云先是表示不耐地摆了摆手。随后他立马改变了主意,把手套硬是塞进沈愫的衣袋里,“唉,拿去!”
他态度强悍、猛一听绝称不上多温柔,甚至于可说有点霸道。沈愫还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感动像一片云,飘进了她的心底。“知、道、了。”她口中故意夸张地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应道,乖乖迅速把手伸进尚云的手套中。——好大。可是,很暖。
车子开了将近一小时,抵达苏兹达利已是真正的大黑天。下了车,遇到几个经营民宿的当地人上前搭讪——说是经营其实也不甚恰当,多数人也就是把自己盖的房子出租给一些散客,并不是正儿八经开一家旅社什么的。他们随眼缘地跟着一个约摸五十多岁、个子瘦小精干的中年男子上了车。男人让他们叫他瓦罗佳,就由他开车载他们去了他家的小木屋。
顺利到达目的地。借着车灯打出的光亮,大体上可以看清面前是栋刷着绿色油漆的可爱的小房子,简陋归简陋,绝不至于觉得它寒碜,透着股欧式的田园气息。窗棂边框很精心地有一圈雕花,用白色的油漆勾勒出别致的线条来。
“请进来看。”瓦罗佳打开门,把大伙引进屋子。“厨房、浴室、两个空房间,都很干净。哦,”他指指边上一扇锁着的陈旧的木门道,“这间是储藏室,不住人。”
“您晚上不住这儿么?”郑见斌问。
“不,我住附近的另一座房子,离这不远。”
所有人对这房子都甚为满意。况且天色已晚,另觅住处也未必顺利。于是谈了价钱,最终以一千五百卢布成交。
离开时,瓦罗佳特意关照道:“厨房里有面包、咖啡,冰箱里还有半截香肠——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香肠虽然只有半截,但是昨天新买的,味道不错!”
众人皆由衷地对他道谢。
“好了,祝你们在苏兹达利玩得愉快!”
瓦罗佳走后,众人开始分配房间,其实也很简单:目前的格局只能是男一间、女一间。男生们把其中一间装修稍好、显得更干净些的卧房让给了女生。放下随身行囊后,大伙才想起晚饭还没有吃,有些饥肠辘辘的感觉了。沈愫进厨房煮上水,准备泡咖啡配面包吃。
水一开,咖啡冲泡后,从杯子里向上弥漫特有的香味,更勾起了所有人的食欲。
厨房的面包是整个的,看着还新鲜,且分量足够几人分的,是那种当主食的大面包。郑见斌把香肠和面包片开,夹好后分给众人。
“我们的运气还挺好的啊!”
“我喜欢这里。”
“小镇的人到底比莫斯科的要淳朴些。”
边吃边聊了一小会后,开始轮流洗漱,随后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床很大,三个女孩儿并排睡也不觉得挤,倒更暖和舒适了。只是一来新鲜,二来毕竟三个人同睡一张床,几个人都多少有些不习惯,一时半刻谁也睡不着。
沈愫说:“你们困不困?如果都还不睡,我想开灯看会书。”
袁欣岚和缪泓都表示暂无睡意。于是沈愫把刚熄了一会的灯打开,从包里找了本书出来,坐回被窝里看。
袁欣岚翻了个身,用胳臂肘支起脑袋,带着玩味的眼光打量了沈愫一眼。沈愫专注在书本上,因此未作留意。
“什么书非得大晚上的看?”倒是缪泓先开的口。
“法布尔的‘昆虫记’。”沈愫下意识地抬了抬眼睛,“国内带过来的。买了好久,都快忘了。出国前收拾行李才发现,就顺便带上飞机了。来这边后也就无聊时断断续续地随便翻翻,解闷罢了。”
“这书能好看?”袁欣岚颇为不解地问,作了个伸手讨要书的动作。沈愫就顺手给了她。她把书皮两面翻来覆去扫了几眼,始终没打开任何一页,仿佛光从封面上就能判断出一本书的可读性。她终究摇头放弃,把书还给了它的主人。
房间恢复了片刻的安静。沈愫接着上回看的章节往下读了两页。缪泓渐入梦乡。正当她准备阅读向新的一个章节“捕蝇蜂”时,袁欣岚带着憋了很久忍不住“跃跃欲试”的口吻道:“我有句话非说不可,你可别和我急:我总觉得,崔尚云是为你才来的苏兹达利。”
沈愫合上书,并不马上回答,稍后说道:“就算是,又说明什么呢?”
“这么说,你同意我的想法?”
沈愫回忆了在欣岚当时提议来苏兹达利后尚云的反应——这确实不像他一贯的作风。“我说不好。我说是说否都不作兴的吧?”她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袁欣岚没接口,只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沈愫道:“老实说,他不来,我大概也不会当你们的电灯泡。而我不来,我猜他真的也不会来。这是事实。我考虑的是‘你们’会不方便,到时我也尴尬;他…你们也知道,平时不大和人说话,与你们都不熟,怎么可能加入进来呢?”
“这就是问题关键了:他为什么独独就和你混熟?你就没想过?”
“没想过。”沈愫答。在此之前她真的没考虑过这点,只是自然而然地和尚云日常交际,渐渐熟稔起来。
袁欣岚用手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带着倦意嘟囔道:“那你好好想想吧…”
沈愫接着又翻了几页,发现自己再无法集中精神,干脆合上书,关灯躺下。
夜深。偶尔还能听见远处几声不安分的狗吠。房里则是熟睡中的两人均匀的呼吸声,此外四下寂静。
尚云刚给壁炉生上火。他坐在炉前的一块花地毯上,若有所思地盘膝而坐。火光映得他的脸庞红亮亮的。木柴不时发出轻微的哔哔剥剥的声音。
由于被子只有一条,沈愫怕过多的翻身影响别人,纵使睡不着难受,也不好意思多动。她闭上眼睛着意酝酿睡眠。又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听见门厅里嘎吱嘎吱的动静,那是脚踩在陈旧的木地板上的响声。
她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懒得再换衣服,而是到门后的挂衣钩上拿了羽绒外套直接套上后就走了出去。
尚云刚给壁炉生上火。他坐在炉前的一块花地毯上,若有所思。火光映得他的脸庞红亮亮的。
“你还没睡?”尚云见沈愫从卧室里走出来,略吃了一惊。
“不困。”沈愫道,“Я тебе мешаю?(我打扰到你了么?)”
尚云摇头,做手势招呼她靠近些来坐。
沈愫坐到他旁边。“你也睡不着?”
他蹙了蹙眉,想起了刚才让他惊醒的梦。梦里,贤爱满身血污地倒在他怀里…他甩甩头,那是段沉痛无比的记忆。而真实的情况或许比梦里的更让他不堪。事实上,他都没来得及见到贤爱的最后一面。有什么堵住了他的胸口,他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把头深埋进自己的膝弯。
沈愫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能觉察出他深切的痛苦。她关怀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站起来说:“喝点咖啡么?反正也睡不着?”
尚云沉闷地说了声“好”。沈愫进厨房煮了小半壶水,泡了两杯咖啡后回到门厅。
尚云已经把脸抬起。他的脸上没有泪迹,但沈愫能看到,那里布满了痛楚的印痕。她隐约猜到,他必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友。那个芳龄早逝的女孩子——尚云一定很爱她。
沈愫默默注视了一会壁炉中燃烧的火苗后,喃喃道:“人有时很奇怪,想找人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又害怕被别人知道。可是,一个人忍着、久了、又太难受了。尚云,我们是朋友吧?”
“我不懂韩文呢,尚云。”她笑着说,“这样的话,你心里想说什么,在我这个朋友面前,都可以放心说出来。试试看,说完之后说不定会轻松些。”
尚云迟疑地说:“这…你会很无聊的。”
沈愫不答话,而是直接对他递了个鼓励的眼神。
尚云调整了一下呼吸,一面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一面缓缓说道:“我一直没办法原谅自己。如果当时不是临时有事我要赶回公司,如果那天我像平时一样把她送回家,她就不会遇到坏人,就不会…你能想象吗?前一天晚上还活蹦乱跳的人,第二天清早就…你能想象吗?
“每个人都跟我说,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命!是命!当人无法对所发生的事作出解释的时候,就说‘这是命’。我看不懂这样的命运,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老天既然给了贤爱生命,又为什么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夺走她活着的权利?”
他再次将脸埋进自己的膝头,身子弓起,因抽泣而上下起伏。
沈愫不知不觉也落了泪。她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等待尚云自己从悲伤中缓过来。
“沈愫,”良久,尚云侧过脸对她说,“我一直在猜:你心里也在想一个人,对不对?”
沈愫一怔,没想到他忽然由此一问。“嗯。”她不否认。
“看星星的那次,就有这种感觉。”他说,“不对——其实后来想想,第一次见面,你看我的时候就很…我长得像那个人吗?”
“只有背影像。”沈愫道,“我一走近就知道,你不是他。”她喝了一口咖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算我没有走近、就算你不转过身,我心里也知道,他不会出现在这里。我只是太想见到他了…我不敢去问他或者问别人,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因为就算知道他过得不好也无能为力,知道他和我想着他一样想见我也无能为力,最最要命的是,知道彼此都还想在一起却不可以!”
沈愫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完全不介意尚云是否能听明白——也许正因为他不能完全听懂,她才有勇气说出这些心里话的吧。“但是,我在想,也许不是因为人的记忆真的如此顽强。人,本质上是善忘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在抛弃一些回忆。之所以我和你还记得自己心里的那个人,是自己还不舍得忘记吧?我现在,已经不会像刚和他分开时那么频繁地想起他了。以后,也可能会越来越淡忘与他的回忆。记得他说过太阳、月亮与地球都与整个宇宙相比都只是微尘一粒,那么我也不相信有永恒的东西。我也好、他也好,有一天大概会爱上别人的。但是,和他的回忆就像积了整个冬天的雪,实在太厚重了,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化掉,我也舍不得看着它消失。”她呷了一口已经放得微凉了的咖啡,说道,“尚云,你对你的女朋友,也是如此吧?你心里的雪,你还舍不得让它化掉。”
木柴发出轻微的哔哔剥剥的声音。
尚云沉默有顷后,站起身。“我们去外面看星星去?——Суздаль的星星。”他说。
沈愫扬起脸,眼角弯起,笑意里还夹着闪烁的泪花。她点了点头。
尚云灭了壁炉的火。然后两人穿戴好,推门走到户外。
整个镇子都在沉睡中。不止是人畜,连风声都静止了。无垠的雪地呈现出奇异的银白,那是星光与月亮的反射。远处的坡地露出优美起伏的线条,影影绰绰可以看得见教堂等建筑的轮廓。
月亮升得很高了。是嫩黄色的一弯眉月。星星超乎想象得拥挤,洒满了整个穹庐。大的星星像是被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更多的小星则是发出轻微的颤抖。沈愫二十几年,今天才似乎领悟到“星河”二字的真意。
皮靴在雪中漫步,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他们像在主楼天台相遇的那次一样,默默无语地望着同样无语的苍穹。可彼此又都感觉和上次相比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好像,心里不那么孤单了,漫长的冬夜也不再寒冷难耐。
作者有话要说:这首Brett Aderson的歌我没找到可以长久使用的链接。不过大家点一下歌名就可以欣赏到了。Frozen Raod
返乡
“我就要回老家了,等下可不可以陪我再去学校走走?”
思南不假思索地回复了冰焰的短信。“我在我们以前的宿舍楼下等你。”她盯着手机屏看了两秒,按了发送。
换上衣服,她快步出门去,拦上出租车就走。
另一边,冰焰从寄住的旅馆出来,退了房,然后奔出旅馆,跳上出租。车子载着她,从城市的另一端向她久别却仍然熟悉的母校驶去。
冰焰到的时候,思南已经在宿舍楼前的梧桐树下等她。这是她们毕业后第一次回自己的母校。
冰焰向她的朋友碎步而行。心中有很多话呼之欲出,又堵在某处发不了声。而思南已经先她一步张开了双臂。这给了她鼓舞,使她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终于,她们拥抱在了一起。
“思南,谢谢你还愿意拥抱我。”她哭着说。
“傻瓜,你的朋友一直都张开着双臂等你啊,”思南抚弄着她头顶的发丝,“是你一直不愿意走过来,你不知道吗?”
许久,她们才分开,不约而同地抬手为对方拭去脸上的眼泪。然后她们为久违的默契笑了。
“我昨天和皓尘办好手续了。”她们在校园里信步走着,冰焰对思南说道。
“嗯。”思南沉吟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前天出院了,不过,还得在家养上好一阵吧。”
“那么,小悦怎么办呢?”思南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冰焰的回答出人意料地爽快:“我把孩子留在于家了。”
“什么?”思南惊道。她相信冰焰现在已经想通了一些事,但她轻易地就此放弃于悦的监护权,未免仍是不可思议。
“以后…可以的话我会来看她,直到…不能再来为止。”
思南觉得她的话听来愈加奇怪,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头。
“就算你把小悦留在于家,你也会想随时看看的不是吗?那样的话,留在上海工作不好吗?你要是回湖南,来这里总是不大方便。”
篮球场里有几个男生在打篮球。大冷天里,那些男孩子依旧穿着运动T恤,露出他们青春健硕的手臂。冰焰站定,在球场边出神地看了一会。她的眼前浮现出当年那个少年运球上篮的身影,视线模糊起来。
“我想,“冰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于家所有人都会好好照顾小悦的,我不担心。她不用记得我这个不称职的妈妈。等她再大一点,我就不会去看她了,也…”她没有说下去。
“冰焰,你在说什么胡话?”思南轻柔地扳过她的肩膀,“你到底怎么了?听你的意思,倒像你要和小悦断绝来往,是这样么?”
冰焰意识到自己失了口,便笑着掩饰道:“没有的事,我随口说的。”她转而说道,“如果可能,请想办法让‘他们’在一起。”
“听到你这么说,我好高兴。”思南含泪道,“你果然还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沈愫的好朋友。”
冰焰瞳仁闪烁,她在努力整理一些回忆和感觉:“那天于皓尘出车祸,我坐在手术室外面。我忽然想起了潇尘出事那天,沈愫握着我的手,陪我一起等在手术室门外的情景。以前也是这样吧,我有事,她总是第一时间过来挺我;上大学的时候,她衣橱里只要是我喜欢的衣服、发饰,即使是她自己一次都没有穿过,她仍旧会大大方方地让我先穿;毕业后我们仍旧搬在一起住,细想想小到做饭洗碗的琐事她做得都远远比我多…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我竟然把这些都忘了。”
默然了片刻,她垂首低语道:“潇尘的死我还是没有办法忘记——虽然我明明知道沈愫没有错,我还是没办法忘记那条项链给我带来的痛。唯一和过去不同的是,我已经记起来了:除了那个痛苦以外,我还记起了其他遗忘很久的事:和沈愫、和你们共历欢笑悲伤的许多事。这些,我也不会忘记,再也不会忘记。我会把它们全部放进我的心底,好好保存。”
原本阴郁的天空一瞬间亮了起来。太阳穿透云层,在云的裙裾沿上镶上了金色的花边。
在校门口分别时,思南说:“我晚上也没什么事,不如去车站送你?”
冰焰展露意味深长地一笑:“古人早就说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总是要一个人走的。”
思南不再勉强:“那,以后再见啦。”刚道别完,她又记起什么似地转回头来:“如果可以的话,把你在湖南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吧?电话、地址什么的——你大概以后不用现在的手机号了吧?”
冰焰略一迟疑,还是把湖南家里的电话报给了她。思南把号码储存进了手机,带着释然和隐隐约约的一丝疑惑,与冰焰再次分手道别。
大约过了两周,思南想起冰焰自离开后就没了消息,前几天自己忙碌着,也就一时没与她主动联系,这一晚她却格外挂念起她来。于是便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她留给她的号码,拨出后语音提示竟是空号。她顿觉事情蹊跷,再把和她最后那次谈话的经过前后联系起来,不安尤甚。
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必须尽快联系到冰焰。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别无他法,虽然未必合适,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唯一的线索只能去于家问问看,没准他们有办法联系到冰焰。
岳依梅和皓尘听了思南的话,也有些吃惊。当时众人的心绪都很乱,根本没有想过让冰焰留下联系方式,并且他们认为无论怎样,冰焰总会来家里看看小悦,所以也就没有主动问她老家的电话等信息。如今回想起冰焰在离婚时没有任何迟疑地把孩子留在了于家,这迹象本身就非同寻常。
“妈,上次冰焰妈妈来我们家,有给你她的联系方法吗?”皓尘想了想之后问道。他的腿上还上着石膏,半卧在床上。
岳依梅在他的提示下,想了起来:“有、有!当时冰焰还没生产,她一来怕有什么意外,二来也想等孩子生下后及时知道,好来看看,就把她家里的电话给我了。我这就去拿!”
思南抄下岳依梅记在通讯簿上的电话号码;把笔盖上笔帽后扔回手袋,撕下的纸条则直接放进衣兜里,随后长舒了一口气。
“我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思南站起身要走。她心里着急着要联系上冰焰,却觉得在皓尘他们面前打电话给她不甚合适。
“思南,”皓尘叫住她,“你在这打吧。我们也想第一时间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是吧,妈?”
思南动容地道:“皓尘,我好高兴你没有选择恨她。”
皓尘向身后的枕头略仰,苦笑道:“‘恨’有多可怕,我再清楚不过。所以我不恨她,真的。”
选择
愫:
你好吗?在你继续往下读这封信以前,要先请你原谅我之前对你的诸多隐瞒。当时的我,实在不敢把国内的情况全部告诉你。那个时候,就算我们心里都知道情况有多糟糕,又能改变什么?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你也没有盘问过我有关皓尘的事,对不对?但是沈愫,现在已经不同:命运已经把选择权再次交还到你的手中。
冰焰和皓尘已经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我问他有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他说没有。我不清楚具体是为了什么,可我知道就是有一百条理由,也绝对没有任何一条是因为他对你的心意有所改变。
就算我没有告诉你,你也可以想象这一年来皓尘过得有多辛苦。我必须和你打一剂预防针:现在的他,孱弱、消沉,和你认识的时候,大不一样。你知道他有哮喘吧?他因为酗酒、抽烟、加上心情郁结,已经发作了好几次。他完全不懂得爱惜自己,你不要责怪他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我起初也有些轻视他近乎软弱的自暴自弃,可后来我明白了:那是因为他太爱你了,他把身体里大部分的爱都给了你,剩下的分给了他的母亲、分给了小悦,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爱自己了!
不久前皓尘发生了严重的车祸——你先别急,人已经出院。筋骨伤得不轻,好在应该不会有后遗症;就是要完全康复还需不少时日。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强烈刺激到了冰焰,她终于选择了放手。我和她一起去了我们的母校,她还提起了你。我确信她已经不再怀有恨意了:不再恨你、也不再抱持着与全世界为敌的姿态。那么沈愫,你呢?你可以原谅冰焰吗?
我要告诉你的另外一件事是有关冰焰的:她被查出罹患了乳癌。离婚后她回了湖南老家,走的时候还向我隐瞒着她的病情。要不是我发觉事情不对,打电话到她家,问了她母亲情况,她大概是不准备告诉我们的了。不幸中的万幸是癌细胞还没有扩散,现在手术治疗还来得及。可她一心拒绝手术。你也应该能够想象,这样的手术对一个女人有多么残忍,所以我很明白她的心情。明白归明白,身为朋友,又怎么能忍受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呢?
冰焰对我说:“如果可能,请想办法让‘他们’在一起。”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的她,是真诚地希望你能回到皓尘身边的。我不晓得你在莫斯科有没有找到新的情感归依,也无权代你决定。只是,如果你对皓尘的心仍一如往昔,就请你给他个希望,行么?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可以盼望的未来,而你就是他心中所愿。如果冰焰始终不肯接受手术,那么,这也等于是她最后的心愿,你愿意帮她达成吗?
沈愫发疯似地抓起外套,一边走一边把手伸进袖子,心急火燎地奔了出去。她要去学校外事办,她要立刻办签证回国!
她奔跑在雪地里,几次都差点滑倒。气喘吁吁地来到外办门口,看见门上贴着的工作时间表,她才想起这会儿外办早就下班了。她对着那扇上锁的门,用力拍打,无助、焦急的泪爬满了她的脸。她明知道这是没有用的:无论她敲多少次,里面都绝不会有人开门接待她。她只是迫切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宣泄。
终于她累了,手掌拍得通红,身子软趴趴地顺着门板向下滑去。她一个人在寂静的走廊上坐了很久,最后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
她再次坐在笔记本屏幕前把思南发来的电邮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心很痛却渐渐冷静下来。签证可以明天再办,到时只要肯向办事员“打钱”(即用钱‘贿赂’),三天内就能拿到签证。她整理了一些行李——行李不多,因为有些也不必要再打包带回国了。她敲开室友缪泓的门,向她要了她一个卖机票的朋友的电话。缪泓一边翻看手机通讯录,一边惊异地问她:“你不是说寒假不回去了吗?”接着把号码报给了沈愫。
“一言难尽。总之,我必须马上回国。”她语气坚定地说。
第二天沈愫早早就去了外事办门口等候,一开始办公她就第一个走了进去。她含蓄却立意明显地询问办事员“能不能办得快一点?”。外办的女办事员倒也爽快,直接在纸张的空白处写了个数字,画了个圈:“明白了?”她一脸灿烂。
沈愫点头,按她要求的数目,把事先准备好的钱夹进护照,递了上去。
“您三天后来取。”
“哥,我做饭是不是越来越好吃了?”这天贤英做了尚云爱吃的豆芽拌饭,特意邀请他过来吃。
“哦,很好吃。”尚云笑笑,“小丫头已经长大了。”
“哥 ,你终于发现我长大啦!”贤英开心地说:“对了,学校放假了,每天都好无聊,陪我去哪里旅行吧?”
“天气那么冷有什么好玩的?”
“哥你很过分哎,”贤英撅起嘴巴嘟囔道,“上一次瞒着我就和别人去旅行,那个时候也很冷啊。”
尚云一皱眉:“什么‘瞒着’?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特地告诉你而已。如果要瞒着你,还会买礼物送给你吗?真是!”
“我才不要什么礼物。我只要哥陪在我身边就好。”贤英固执地说,顺势挽住了尚云的臂弯。
“贤英,你怎么又…”
“哥,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只把我当妹妹看。”贤英柔柔地细声说道。“你忘不了姐,我不会介意,可我不能容忍你会喜欢上别人。”
“你在胡说什么啊?”尚云茫然道。
“你不觉得自己对那个中国女生比对我还要温柔吗?哥是为了她才去的苏兹达利吧?”贤英幽幽地说,“哥有多久没有去旅行了?有多久没有正眼看过任何女孩子了?但是哥你那次居然会跟大家说你要她做你的女朋友…”
“那是…”
“那是喝醉了的关系——你要这么说对不对?”贤爱轻轻接道,语气透着令人玩味的无奈,“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沈愫拿到了下午拿到了机票,时间就在第二天晚上。
行李已经收拾完毕,她把机票和护照签证直接放在第二天要穿的外套内袋里。这一觉,她睡得出奇得熟,在初历思南那封信的震撼后,回复理智后的她悲伤之外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她要回去了,就在明天。
凌晨时分她恍恍惚惚听见近处传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她起初还因为觉得很困,懒得睁开眼睛。紧接着就听到有人高声叫门:“沈愫,出事了!你快起来!”
她爬起床,直到此时依然不以为意。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打开房门。
“快走!主楼好像哪里爆炸了!”
“爆炸”这两个字激醒到了沈愫惺忪的双眼和意识。门外嚣嚷声此起彼伏,更加深了恐怖的气氛。缪泓已经穿上了外套和鞋,沈愫不敢多耽误,转身拿起外套,下意识地摸了摸内袋——护照机票还在里面,她套上靴子跟着缪泓撤离主楼。
空荡的底楼大厅一会就站了许多人。过了一会,消防车、警车、救护车悉数赶到。没有人知道事态有多严重,人们的脸上只有本能的恐慌和茫然。
“沈愫!”尚云从人群里恰好看到沈愫的身影,他迅步挤到她跟前,“你没事太好了。”他欣喜地拥住了她。
“尚云!到底怎么回事?”沈愫虽然觉得他的举动有些夸张,倒也没特别反感。毕竟,在这里,拥抱甚至礼节性的亲吻太常见了。眼下情况特殊,尚云这么激动也不算奇怪。
“还不知道。”尚云自己意识到了他的失态,松开了沈愫的肩膀。
“有没有搞错啊!这主楼前几年就闹了好几回失火,这次又换成爆炸,让不让人活了!”郑见斌无奈地感慨道。他已经用手机联系上了缪泓,此时已经站到她的身边,不停地摩挲着她的肩膀和手臂,安慰着惊魂甫定的女友。
“缪泓、尚云、见斌,以后你们在这边要保重!”沈愫说,目光逐一扫过她的朋友们。
“什么意思?”尚云是真的没听明白。而其余两人也为她的口吻感到迷惑。
“我这次回国,不会再回来了。”她之前各项事宜办理得很急,都没来得及和这些朋友好好道别。
“什么?”三人齐声喊道。
她看着缪泓,微笑着说:“现在,有人在等我了,所以我要回去。”
缪泓了然的点点头:“祝你幸福。”
尚云猜到了什么,心头竟有些难以名状的失落。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恍然大悟:不可否认,自己是有些喜欢上这个女生了。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可这是在失去贤爱以后,他第一次对一个女生动了心。
他曾经固执地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去了,他以为他不会再爱上别人。可现在他发现,他还有爱人的能力。
诚然,贤爱是他最初最深的爱,这一点永远也不能改变。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因为一方突然的死亡而变得不可磨灭。可是,仍然会有别人打开他锁闭起来的那扇门。他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原来,只要心还跳着,就可以爱别人。
四周吵嚷。可是他忽然心境澄明安宁。如果还有时间、还有机会,他会把心里的话告诉她的。只是现在——他凝神注视着她的眼睛,多美啊——那里闪烁着自认识她以来就不曾出现过的光彩。尚云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无意识地将它落在了远处的某一点上。他明白:此时此刻,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致以沉默的祝福。
尾声 归去来兮
“皓尘,你过得不好。”这是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的叹息。
下飞机后沈愫叫上出租车,直接就去了皓尘家。她听思南提起过他还住在老地方,并且明白他这样做背后的原因。
皓尘惊讶地说不出话。他应该是高兴的,与此同时却混合着浓重的悲哀。
拉杆箱轻声倾倒在地,她扑向他,半蹲在了他的轮椅前。看到他腿上的石膏,她迟疑着不敢把自己的脸庞靠上来,生怕不小心弄伤了他。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弄她的发丝,把她的头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腿上。
沈愫依然不放心地喊道:“不,会弄痛你的。”
“不会。”他说。
沈愫还是抬起脸,只是把手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包扎的外观看来伤势较轻的右腿上。
沉默有顷。“你是回来度假吗?”他问。
“我是回来看你。”
有东西梗在他的喉头:“谢谢。”从嘴里出来的变成了另一句话。
“你说什么?”听到他生分的话语,沈愫睁大眼睛,痛楚地看着他。
皓尘屏住呼吸,好几秒后再次开口:“我答应了我爸,陪妈过完年我就回厦门去。反正我的情况已无大碍,坐轮椅也可以上飞机。”
“那我陪你回去好不好?”
他心口隐隐抽痛:“不好。”他抓起她安放在他腿上的手,把它们从自己身上拿开。动作是他对她一贯的轻柔,却带着固执的决绝。他转动轮椅,把靠背朝向她。
“你是说…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对。”他内心的声音在无情地回响着:对不起,愫愫。我不是不想,而是再也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沈愫绕到他的跟前,不管不顾地把他的脸庞揽入怀中,她不想问他这么说是为了什么,她知道他说的绝不是真心话。
皓尘一时迷乱在她的温柔里,突然,关于那天的记忆追了上来,张开黑色的口,狠狠地噬咬他,他惊痛地几乎要从轮椅上跳起来。他推开她,对她吼道:“你想知道为什么,是不是?好,我告诉你,我和邱冰焰发生关系了!我根本就是个没有意志力的混蛋!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再和你在一起?”
突如其来又出人意料的答案令沈愫愣在当场。
皓尘事先有想到她知道这件事后吃惊或黯然的反应,但当这一幕成真时,他还是受伤了。然后,他开始暗笑自己:在做了这么龌龊的行为以后,难道你还希望沈愫能谅解你吗?于皓尘,你真是可笑又可悲!
“皓尘,如果我说我不介意,那真是骗你的。”沈愫的声线有些颤抖不稳。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想,我们现在真的不能在一起…”
皓尘阖上双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忧郁的两朵小小的阴云。
“但是,我说我们现在不能在一起,不是因为那件事。”她定定地说,“知道你说过的最让感动的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迎视着他因好奇而再次睁开的眼睛,“是在机场那次,你对邵楚齐说,我和普通女孩子一样,需要被关怀和保护。让他不要高估了我的能力。——我们其实都是再普通平凡不过的人,没有超能力、没有不可磨灭的意志,有着平凡人的悲喜和无奈、软弱。可是,我们都是真真切切地爱着身边这个普普通通的人,不会因为知道对方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就嫌弃他。”她说,“我说不能在一起,是因为现在的你,一点爱我的信心都没有了。你把那颗心丢在到了哪里?去把它找回来!”
“你是说…”皓尘眸光微烁。
“我不会永远等下去。因为我谁也不能保证,在你找到自己以前,我会不会爱上别人。老实说,在去莫斯科的一年里,我真的有想过接纳别人,甚至…我承认,有时候也会对别人产生一瞬间类似于‘心动’或者‘迷茫’的感觉。”
皓尘的脸上浮起难以形容的神色。
沈愫接着道,“不过,我清楚地知道,我所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在我的这份肯定消失前,我等你。”她相信他已经了解她要话中的真意,“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先走了。”
思南事先买好了三张开往湖南湘潭的火车票。孟繁已从思南那里得知冰焰的情况,心里早就顾不得对冰焰的怨气,只有满心的着急。
冰焰看到昔日的同窗好友,过去的回忆海浪般往她的心头打来,那些海浪向上升高,又从眼睛里涌出海水味道的水珠。
她曾暗自设想:或许有一天,自己会和沈愫再见面,那时的情形是怎样呢?会很尴尬吧?——可是没有。放下了执念的她,来不及想到“尴尬”,整个心房就被充盈的欣慰和感动占满了。
冰焰的病情刻不容缓,一作迟疑就可能延误最佳的治疗时间。沈愫她们没有多扯其他,而是迅速地转入此行的“正题”。
“冰焰,我知道作出手术的决定很难,可是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啊。”孟繁急得抓扯自己的头发。
“你不想看着小悦长大吗?”思南问。
“小悦有你们,还有皓尘一家人,我很放心。”
“邱冰焰你够了没?”沈愫蓦然扬声高嚷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们有义务接手小悦?啊?就算…你现在还以为我欠了你、欠了潇尘,可其他人并没有!小悦,是你的责任,你不懂吗?你生下小悦不是为了对潇尘的爱吗?你不要告诉我连小悦都只单纯是你的一件武器!你不是发自真心要她的!如果是这样,你真是我认识的最卑鄙、最不负责任的人了!”
“不…不…”冰焰摇头否认,“我爱小悦,我要小悦,全部是真心的。我承认我卑鄙,事实上她的确成了我的一件武器,可是,我敢发誓,即使不为了报复你,我也一定会生下她的。”
“我就知道是这样,”沈愫紧紧拥住痛哭的冰焰,“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知道。”
“到现在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冰焰,我承认我真的怨过你。可是当我读到冰焰的邮件后,我好像有些体会到你的心情了。皓尘情况再坏,他还活着,还有希望;如果,他因为你的关系失去生命,我大概也不会原谅你的。”她转而道,“知道吗?皓尘和我没有在一起。”
“为什么?”冰焰仰起头,忧苦地看着沈愫。“是因为…他告诉了你那件事?”她羞愧地低下头,嗫嚅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但真的不能怪他,是我、是我故意设的局…”
沈愫有些了然。她没有就此话题再询问下去,而是说:“我和他分开,和这个无关。事实上,我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伤口,就算已经结痂,仍然需要时间的治愈。你愿意为自己争取长久的时间吗?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未来会变得怎么样吗?小悦的未来、我和你的未来,我和皓尘的未来,还有许许多多我们还不认识、暂时都不知道有彼此存在的人,你都不好奇吗?”
半年后。
沈愫正在网上和冰焰聊天。忽然,那个久未亮起的头像开始闪烁不停。
颤抖的手指点开了对话框,跳出一行蓝色的字:你看一下我的签名。
她不自觉地把脸靠近屏幕,屏住呼吸,凝视着在他头像边的小字,泪珠倏地从眼眶滚落。
只有四个字: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dust in the ind"by KANSAS——我在前文中已经引用过这首歌蝎子乐队的版本。这是它的原唱。这首“风中之尘”,希望大家喜欢。
这是我人生中完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二十一万字,实在不算太短。感谢一路陪伴至此的朋友们,没有你们的鼓励,我想我是很难有毅力将它坚持写完的。
如果觉得听雨的故事还能够打动你,未来请继续关注我的新坑。新的作品大概会在三月底发文。已经收藏了我的作者栏的朋友们不必担心久了会忘记,以后有最新的作品更新都会在您的收藏夹的作者收藏里跳出更新显示。到时注意偶尔关注两眼就行了。
最后,祝每一个平凡善良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纵然我们微小如尘埃,也会有自己存在的希望和价值。哪怕只是和另一颗尘埃一起快活恣意地随风共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