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许漫和应峤已经走到各自的主绳下面了,马小南握着秒表,倒数:“三,二,一,开始!”
话音刚落,许漫就把身上的胸式上升器挂了上去,接着是手持上升器,踩脚踏圈……单靠着主绳爬了有4米多,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身侧的应峤。
平行处的绳索空荡荡的,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往上走了一人多高,才看到他——上升的主绳在7米多高处和人工岩壁相连,需要过一个负角度的偏移点。
应峤的胸升和手升都已经转移好了,正在解牛尾绳 ,速度明显比她快了不只2米。
许漫咬牙,加快速度的同时,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
过了负偏移点后,不用抬头,她也知道应峤距离自己更远了。但上升的主绳上除了这个大偏移点,还有好几个锚点,压根没时间给她休息。
人不断地向上攀升,牛尾绳一次次被挂上锚点。
许漫默默在心里估算了下距离——她过锚点的速度还是可以的,至少每次过完一个点,距离都能稍微拉近一点。
如果锚点够多的话……
她开始过大U时,应峤已经结束横移,换到下降绳上了。
下降绳只有一处大角度偏移,基本胜负已定!
许漫满头大汗地把STOP 绑好,转移受力点,拆胸升和手升,下降。
落到u型绳索的三分之一处时,又开始重新把受力点转移到胸升和手升上。
踩着脚踏圈终于开始上爬的瞬间,应峤如流星一般顺畅地自身侧滑落。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许漫握了下绷紧的横移点绳索,身高不够,够不上——她不假思索地拆了手升上连着的脚踏圈,挂到横移点上,踩着继续往上爬了几十厘米,终于成功转移到了横移点上。
快了,快了!
在下降绳上绑好Stop的瞬间,她往下瞥了左下方的应峤一眼,握住制动手柄,几乎一压到底,整个人飞速往下滑去。
应峤刚解开锚点上的长牛尾,就觉得眼前一黯,右侧的许漫简直像是坐着火箭下来的,差点一降到底,把和斜面岩壁相连的绳索绷死。
“你……”他本想骂她一句“求胜心切到命都不要了”,见她飞快地用手升抓着绳索把自己往岩壁上拉,握紧手柄,也笔直往下滑去。
“15分17秒!”
“16分58秒!”
马小南兢兢业业地把两人的成绩报了出来,许漫垂着头,默默地整理着装备。
到底,还是输了。
一只手却横了过来,先是握了下她手里还在发烫的STOP,接着强硬地将她的右手摊开。
白皙的手掌一片通红,还起了好几个水泡。
许漫心虚地想要将手缩回去,应峤却拽着不放,拉着人大步往外走去。
“哎,阿峤,有话好好说啊!”宋繁缕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
方勤一跺脚,也要追,回头见林持瀚站着没动,提醒道:“喂,你恩人要倒霉了。”
林持瀚斜眼:“我看着不像,不过嘛……”他指了指前面的宋繁缕,“你的心上人,倒是真快要跟人跑了。”
方勤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狠狠地给了他一脚。
“宋野花那种人,才不配做我心上人!”
***
应峤人高,步子也大,许漫几乎是被他拖到前台的。
“碘酒,烫伤膏。”
应峤言简意赅地和前台小妹要了药品,直接就站着帮她上药。
“也、也没那么严重……”许是因为离得太近,许漫觉得他的呼吸都快喷到自己手掌上了。
她有些局促地扭动了下手腕,也想要让绷紧的神经舒缓下来。
应峤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近乎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别动!”
这一眼又硬又冷,不啻于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许漫那狂乱奔涌的血液立刻就镇静了下来,甚至开始感觉到伤口的疼痛。
“谁教你把脚踏圈弄成活动的?”
许漫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应峤在问她。
“是……”她张了张嘴,话到了舌头尖上,却又推不出去了。
“过横移的时候拆脚踏圈,”应峤继续道,“好像没几个人有这个习惯。”
时间已经不早了,陆续客人有人过来刷卡结账。
机器的滴滴声伴着凌乱的脚步,嘈杂而又热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度假村废墟上。
许漫将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握紧,又松开。
“好几年前,你给一家视频站录过一套教学视频……”
应峤恍然:“你看过?”
“我看过你……你们野蜂的所有资料。”她犹豫了片刻,终于放下绷了好几天的“尊严”,近乎恳求地看向他,“我真不是为了逞英雄……为加入你们,我整整准备了5年。”
那双眼睛又大又亮,把她原本算不得出众的五官也映衬得神采奕奕。
应峤呆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她涂满了药膏的伤手上,“野蜂的教学视频,从来不会宣扬救援人员不顾自身安危去追求结果。”
他话没说完,余光就感觉到那双眼睛里的神采一下子黯了下去。
“我知道,我就是太着急了……”她的声音轻轻的,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在自责。
明明是快要哭了的样子,偏偏硬挤出点笑意,耷拉在嘴角眉梢,干巴巴皱兮兮的。
他低头瞅着她红肿的手,无端地一阵恍惚。
这原本应该是一双纤长漂亮的手,现在却肿得像只充了气的塑胶手套。
不止这些,指尖和手掌上还密布着不少细细碎碎的陈旧伤痕。
他是过来人,当然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
只有高强度、长时间的不间断练习,才会被绳索磨这么多的老茧和伤口。
第四章 告别的尊严(一)
许漫整理了一早上东西,这才拖拖拉拉着下楼。
因为手受伤的缘故,她连后勤志愿者的资格都被方勤暂时剥夺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学校里又连个鬼影都没有,她自然只能收拾东西回家。
和、浦两市距离不远,公共交通却不是很方便。
中间隔着大江,如果不是自驾车,只能选择乘坐轮渡或者绕城一周的公交,再从跨海大桥上过去。
幸而现在轻轨开通了,两城之间缩短到了半个小时。可惜,许漫的家远在火车站的另一头,还没有直达的公交和地铁。
许漫出了车站,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自家那个圆圆胖胖的“老父亲”。
“爸爸!”她大喊着扑了过去,许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头发比自己还短的“假小子”是自己女儿。
“你头发呢?!”许峰一脸悲痛。
“长虱子,剃了!”许漫早就找好了借口。
“虱子?”许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帮闺女把行李往后备箱搬,一边追根究底,“这年头还有人长虱子?”
“哎呀,”许漫一骨碌钻进驾驶室,“头发还会长回来的嘛。”
“你抢我座干吗?”许峰目瞪口呆。
“我帮您开呀,”许漫狗腿地冲他笑笑,“给您省劲儿。”
“省了劲儿也省不了心!”许峰嘟嘟囔囔的绕了一圈,开车门进后座。
“咦,您咋不坐副驾驶座?”
“你那车技,”许峰道,“我坐后头更安全。”
许漫撇嘴,发动车子,打着方向盘往外挪车。
许峰坐得远了,嗓门可不小,在她脑后逮着机会就念叨:“慢点,慢点,打灯,早点打灯!哎呀,你看着点旁边,你这是小路,人家大路,路权在人家那呢……”
许漫早习惯了他爸的唠叨功夫,右耳朵进左耳朵出,完完全全没往心里去。
倒是许峰注意到了她手掌上缠着的纱布,“你这手又怎么了?手弄伤了还开车?”
“不是,这是装饰物,流行……”
“哄鬼吧你!”
“鬼哪有我爸爸帅。”
……
看到自助加油机时,许漫蓦然问:“爸爸,你有带油卡吗?”
“有啊,你管这干嘛——哎,去哪儿?!”许峰提高声音,“我昨天刚加的油!”
“不还没满嘛。”许漫笑嘻嘻的把车停好,熄火,“把卡给我。”
许峰瞥了眼自助加油机,到底还是把卡拿了出来:“出息了,都会自助加油了?”
“谁叫我遗传了您勤劳肯干的优良基因呢?”许漫接了卡,拉开车门就往外走。
许峰被这一连串不间断的彩虹屁熏得陶陶然,趴着车窗看闺女加油——姑娘真的大了,之前就知道异想天开地参加什么救援训练,现在都知道脚踏实地,从身边小事做起了。
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嘛。
许漫可不知道这些,载着老爸回到家,一阵风似的往楼上冲。
许峰认命地拎着行李箱在后面叮嘱:“轻点声,你妈还唱着呢。”
许妈妈人生有两大爱好,麻将、越剧。
以前教书的时候,碍着人民教师的形象还稍微克制一下。
今年6月份办完退休,一朝龙鱼入海,每天的娱乐活动不是听戏,就是打麻将。
甚至,还参加了市里的戏曲协会,一有空就在家咿咿呀呀练习。
许峰疼老婆,老婆的爱好就是自己的爱好,居然也跟着学起了二胡。
最近放了暑假,两人有空就在家妇唱夫奏,家庭氛围是相当的和谐。
许漫一推开门,就见亲妈披着个丝巾当水袖,跟着电视机唱:“许郎啊,为妻是千年白蛇峨眉修,羡红尘远离洞府下山走——”
“白老师,您这身段了不得了呀!”
“尽瞎……哎呦,你的头发呢?!”许妈妈戏也不唱了,跑得手上的丝巾旗子一般飞扬起来,直冲到玄关。
她才抓着许漫的胳膊,又发现了女儿裹着纱布的手掌,“手又怎么了?你到底在哪儿勤工俭学,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妈,妈,先让我进来呀。”许漫抽回手,推着许妈妈往屋里走。
许峰跟在母女俩后头,吭哧吭哧搬行李。
许妈妈不像许峰那么好糊弄,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许漫只能老老实实交代:“我找到那个救过我的救援小哥了,还有他的狗都找到了。但是吧,他对我的实力不是很认可,还嫌我的头发长碍事……”
许峰和许妈妈对视一眼,一齐问:“那你剃完头,他就认可你的实力了?”
许漫哀伤地摇头,顺便举起受伤的爪子给父母看:“我又和他比了绳索技术。”
“赢了?”
许漫的背弓得更厉害了,刚才的活泼劲儿也全没了:“输了。”
许妈妈有些心疼,“输了就输了,咱们又不是学这个的。”
“就是,”许峰也跟屁虫似的接腔道,“什么时候请恩人来家里吃个饭,好好跟他道谢不就行了。”
说到这个,许漫更发愁了,“我还没告诉他这事儿呢,他救过那么多人,没准早就把我忘了。”
“他忘了他的,咱们不能忘。”许峰道,“你可以提醒他呀!”
“我……”许漫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晃晃荡荡地往卧室走去。
***
家里蹲的生活糜烂而肆意,许漫每天除了开着许峰的车出去练习车技,就是躺沙发上听许妈妈唱《白蛇传》。
许妈妈对这个故事爱得深沉,唱到动情处,简直声泪俱下。
什么风雨同舟感情深,什么西湖花烛结鸾铸,字字含怨,句句泣血。
许漫听得哈欠连连,忍不住问:“妈,您怎么就不肯把户口本交给我,让我去掉一个漫字呢?”
许妈妈唱到“舍身往死盗仙草”,“仙”字还没出口,硬生生把“草”字咽了下去:“漫漫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的?又浪漫又温柔,还寓意着白娘娘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勇气!”
“那一个字和两个字有什么区别嘛,不都还是那个漫?”
“一个字都不许少!”
“哎——”许漫长叹口气,懒洋洋地起身,踢踢踏踏地打算回卧室。
睡衣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她随手摸出来,“应峤”两个明晃晃的。
“喂——?”
许漫捧着电话,试探着出声。
“手伤怎么样了?”
应峤的声音冷峻而干净。
“好、好多了。”她简直受宠若惊。
“现在有空的话,”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带你出趟任务吧。”
第四章 告别的尊严(二)
许峰刚拎着菜走到楼梯口,就撞见许漫背着大包自楼梯拐角直冲下来。
“都11点半了,慌慌张张去哪儿?”他一把抓住女儿那顶挂在背包带子上的棒球帽。
“有事!”许漫一把夺回帽子,三步并做两步往下蹿,转瞬就跑到下一层了。
“什么事儿啊,这么急——”许峰朝下伸着脖子提高声音,“不吃饭了?”
“路上吃!”
许漫遥遥答了一句,人已经奔出楼道了。
许漫扫了辆单车,一边往地铁口骑去,一边在心里规划路线。
2号线到小商品站下车,转1号线,再坐2站,差不多就到集合地点了。
既然选择在鹿城集合,难道这次的救援任务是在鹿城?
上了地铁,她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边翻着方勤的朋友圈出来看——只要有任务,她基本都是第一时间发出来的。
然而,方勤的朋友圈也并没有更新。
出了地铁口,许漫大老远就看到印着野蜂标志的那辆装备车了。
她小跑着过去,后排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欧阳畅想的脸:“快上车!”
许漫气喘吁吁地拉了两下车门,才把门打开。
车里空荡荡的,后面几排座椅全拆了,空出一大块区域,摆着橙红色的卷式转运担架、救生衣和各种山地装备。
欧阳畅想和其他2个队员挤在仅剩的一排座椅上,看起来滑稽而搞笑。
“我坐哪儿?”她茫然地问。
欧阳畅想使劲往里挤了挤,挤出大约10厘米宽的空位来:“来,坐这儿!”
许漫“哦”了一声,硬着头皮坐下。
但位置是在太小了,车子一发动,她就整个往外滑,她靠撑着车壁才勉强坐稳。
欧阳畅想忍不住道:“哎,你扶车不如抱我呀,再不然坐我腿上也成……”
许漫毕竟年轻,给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就往外挪。
车子恰好驶过缓冲带,她“啪”一声摔到了地上。
欧阳畅想哈哈大笑,还没笑几声呢,车子猛地停住了。
许漫才刚抓着椅背爬起来一半,“砰”一声,又摔了回去。
“老宋,”应峤的声音凉飕飕地自驾驶座传来,“你和她换一下位子。”
“我个子大,坐不下的呀。”副驾驶座的宋繁缕反抗道。
“坐不下就坐欧阳腿上,”应峤停顿了下,又道,“他坐你腿上也行。”
宋繁缕:“……”
欧阳畅想:“……”
许漫忍着笑和宋繁缕换了座,不但空间一下子宽敞了,连视野也开阔起来。
应峤压根没等宋繁缕坐好,就直接发动了车子。
“哎哟我去,你等我坐好啊!”
“宋哥我腿要断了!”欧阳畅想抱怨,“换我在上面吧!”
“不行!”
“不然你坐小高那去呀,小高屁股比我大多了。”
……
后座吵成一团,前面却安静到空气都仿佛凝结了。
许漫眼睁睁看着车子开出城区,爬上山道,向着峡谷旅游区驶去。
“是有驴友出事吗?”许漫忍不住开口问道。
应峤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许漫抿了下嘴唇,又问:“怎么不带Black?”
“Black平时做的都是呼吸探嗅的训练,这个任务用不到。”过了好一会儿,应峤才回道。
许漫似懂非懂。
“老宋,你还没把任务指南发给她?”
“早发了!”宋繁缕坐在欧阳畅想的腿上,显得特别的雄赳赳。
许漫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未读消息。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任务呀!
许漫有些激动地点开指南链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显眼的“B类任务”几个字。
B类,寻回确认离世死者的任务。
许漫呆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看。
任务指南十分的详细,遗体的位置,警方的自杀案定性结果,死者家属的援助请求,对接的殡仪馆地址……
车在峡谷入口处停了下来,不远处几个景区工作人员围着一个神情恍惚的老妇在说着什么,旁边还有个穿着警服的中年人。
许漫跟着应峤他们下了车,中年警察小跑了过来。
“没把家属劝回去吗?”宋繁缕道,“这是运送遗体的必经之路,我们是比较建议去殡仪馆等的,不然……”他迟疑着望了那老人一眼。
年纪这么大,看到丈夫的遗体,那画面恐怕受不了刺激。
中年警察也很无奈,“我们做了大半天思想工作了,劝不走——老夫妻俩感情好,就一个孩子,生下来就走不了路,为了治病把家都掏空了。今年老头查出来癌症,不想给家里再添负担,直接就来这儿……”
他的声音更轻了,几乎要消失在山风里。
众人也都没有吭声,就连一向爱闹腾的欧阳畅想,也垂着头不说话。
那几个工作人员又劝了一阵,终于把老人劝进了树荫下。
宋繁缕看向应峤,“怎么办?”
应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再劝劝她,我们从另一边上去。”
“另一边……”中年警察犹豫了下,点头。
这片峡谷旅游宣传为“江南峡谷”,他们所处的东面山势还算缓和,车辆可以驶到比较靠近遗体所在的激流滩。
北面山势陡峻,得多爬近半个小时山才能赶到任务点。
看着老人苍白的头发,全部队员都默然同意了应峤的这个决定。
他们重新上了车,再没人开玩笑。
许漫看着转运担架和橘红色的救生衣,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如果救援不能挽救生命,哪还有什么意义?
到达下车点的时候,她甚至觉得宋繁缕递过来的救生衣充满了讽刺。
宋繁缕背起担架,应峤拿了开路包,一行6人顶着大太阳往密林走去。
初时,靠着GPRS定位的APP还能搜索到驴友们的推荐路线,下中段的激流滩附近后,便只能靠他们自己摸索了。
身上的救生衣和装备又沉又累赘,谷底的水势湍急,也没办法像平常的山地越野一样涉水过去。
热汗一层层往外渗,在脸上蜿蜒出了小溪。
前面的应峤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宋繁缕因为背了担架,稍微落后几步,但也算遥遥领先。
许漫咬咬牙,加快步伐跟上。
第四章 告别的尊严(三)
他们费了40多分钟,才终于到达任务点。
老人是跳崖自杀的,遗体卡在激流与一处峭壁之间,水面上只隐约可见半个脑袋。
应峤他们带了防水裤,四个人一组换上。
许漫没这装备,按着吩咐在转运担架上铺好尸袋。
她看着他们抬着担架慢慢靠近遗体,看着应峤和宋繁缕在尸体两侧蹲下去……
他们似乎说了句什么,接着二人合力,将尸体抱上担架,盖好尸袋,再一起抬着往回走。
黑色的尸袋躺在艳丽的担架里,显得沉重而巨大。
许漫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岸之后,他们把防水裤换了下来,以方便走山路。
宋繁缕正打算把尸袋的拉链拉好,应峤先一步蹲了下来。
他不知从哪拿的毛巾,揭开尸袋,近乎温柔地给老人擦起了头发。
“一会儿就见到家里人了,我帮你收拾得整齐点,干干净净告别。”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手里的毛巾轻轻拭过老人有些浮肿的脸颊,顺便将翻到肚子上的衬衫拉平,遮盖住已然因为浸泡而变色的皮肤。
宋繁缕弓着腰呆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粗着声音招呼许漫等人:“大家都过来,和大爷鞠个躬。”
应峤也很快整理完了,封好尸袋,站起了身。
宋繁缕示意其他人再围近一点,带头脱了头盔。
“大爷,我们来带您回家了!”
许漫跟着念了一遍,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老妇苍老而又茫然的脸。
她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
他们把遗体运到殡仪馆,便直接离开了,压根没再见到景区入口的老妇人的面。
回去的路上,车里沉寂一片。
许漫坐在副驾驶座上,无神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看得出来,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出这种任务。
但是,全部人仍还是情绪低落。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脆弱和渺小。
她忍不住扭头去看应峤,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面对尸体的那点温柔,似乎全部留在了荆棘遍地的峡谷深处。
但他袖子和腰上被涧水濡湿的部分还发着黑,额前的汗水也还没完全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