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搜救行动的线索就又中断了。
他们甚至下了潜水员去人工搜,也只摸回来一条小朋友的小小的包被。
人肯定下水了,至于遗体,愣是蒸发了一样,找不到。
双林这种城中村改造而成的老式小区是那种开放式的,没有围墙,没有正大门。
就连小区里的绿化带,也野蛮生长到可怕的程度。
杂草足有半人高,道边一溜用来食用的小葱。
打捞遗体的水域范围扩大了好几倍,徐安和车子一起等在小区外。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近乎麻木地看着不远处不肯离去的那个年轻丈夫——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他经历过的一切,正在这个年轻人身上重演。
烟头烧到了手,他才觉得烫。
再想点一根,手摁了打火机好几下,也没能点着。
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他抹了把脸,晃晃头跳下车,有些尴尬地往小区里避了避。
才走了两步,他意外地撞上了应峤。
他穿着野蜂藏青色的队服,低着头在树荫下一寸寸地搜索着长满杂草的草坪。
身后,还跟着背着大背包的许漫。
一高一低,一前一后。
互相没什么交谈,但也算配合默契。
徐安愣了愣,开口道:“这里刚才他们不都搜过了?”
许漫最先抬起头,应峤只瞥了他一眼,解释道:“我再找找,亲眼看过了放心。”
说话间,他们已经又往另一侧的草丛走去。
城中村改造小区嘛,楼与楼之间甚至还保留着水井。
这种南方特有的汲水井并不设置导流装置,井口井壁都窄的可怜,但用个底部钻孔后贴着活动皮料的水桶却能轻松取水。
应峤经过时瞥了眼那口狭窄的水泥井,许漫便认真地趴着看了好一会儿。
这类水井因为窄小,水位下去快,涨得也快。
许多居民夏天傍晚时候打水冲个水泥地乘凉便能将水位降得很低,隔天一早起来,又是满满的一井清水。
他们在这儿翻检草丛,不时有附近的居民来取水使用。
井边便放着铁皮水桶,直放下去就行。
“哐啷”、“哐啷”,声音从清脆到沉闷,放绳的时间却没什么变化。
“哎呦,谁这么缺德,把袜子往水井里扔?”中年妇人的骂声响起的时候,许漫倏然扭头。
她看了应峤一眼,应峤没吭声,只快步往水井方向走去。
徐安离得最近,最先看清楚那只小小的,印着卡通头像的棉袜子。
他觉得脑子里嗡嗡发响,捏着烟头站了半天,愣是没勇气往前多走一步。
应峤和许漫脚步不停,冲到井边,也仍旧没找到袜子之外的线索。
“你在这儿看着,我去车里拿提升器。”
应峤说完就往指挥车那走,经过徐安身侧,脸上表情一滞,无言地拍了拍他肩膀。
“这儿忙的过来,你早点回去吧。”
他去取提升器的时候,顺便也把新线索告诉了其他人。
不少队员聚集了过来,竖井提升器也被一节一节安装起来。
那位年轻的父亲不顾劝阻,还是赶了过来。
高楠联系了游乐玫,也和几个年轻力壮的悄悄守在了这位家属身后。
他悄悄把手背在身后,控制着轻微的颤抖。
旁人尚且如此,当事人情何以堪。
应峤在提升器上装的四角钩,一路加长到近30米,终于钩到另一只小袜子。
青穹的人接了抽水泵过来,抽了半天,水位也没什么变化。
那位打水的中年妇人终于忍不住,提醒道:“这口井连着浦江水,抽不干的。水也不干净,我们都打来冲洗水泥地什么用的。”
许漫呆住,然后想到了另一个可怕的可能。
母亲是在江里捞到的,孩子的汗巾也丢在江边,水井里却出现了小袜子。
这连通浦江和水井的地下暗河,到底有多宽?
青穹的潜水队员又一次下潜探寻。
这一次,几乎是贴着靠近水井的岸边下去的。
他们常年从事水上救援工作,四人小分队配合默契,下水的、指挥的、穿着潜水服待命的,互相之间一个手势,拉一拉绳索便知道需求。
近十次下潜之后,疲惫地潜水员趴着船舷摇头:“下面的暗流太急了,通道也太窄了,我过不去。”
他年过三十,体型也有些微胖,遇到狭窄水域,确实有些麻烦。
待命的潜水员体型比他还大,自然没办法下水。
王羽坤连联系了隔壁市的打捞队,对方倒是有体型娇小的女队员,但是却只有开放水域的潜水资质。
开放水域与封闭水域的危险性完全不同,汇集了两名洞潜专家的青穹已经算是储备人才丰富的队伍了。
徐安全程旁观,不时去打量一直沉着脸的应峤。
——他虽然不胖,体型却不小,按青穹潜水员的描述,肯定也是没办法通过的。
他不行,还有一个人……却是有希望的。
徐安是后勤组里老人,看过所有队员的资料,自然也看过许漫的。
小姑娘从他们开始讨论队员体型开始,表情就变个不停,不时去偷瞄应峤。
应峤的脸色,也便在她一次次的试探中越来越难看。
这是永远不用着急的“洞潜救援”,严格来说,甚至不属于生命救援的范畴。
按野蜂的任务划分系统,应该归类为B类,殓尸任务。
可看着那位死盯着水面的年轻爸爸,谁又说得出放弃的话呢?
许漫到底没勇气直接和应峤开口,她挨到徐安身边,仰着脸小声地询问他:“安子哥,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取点东西。”
徐安沉默,半天才问:“潜水服?”
许漫点头,忐忑地拿余光瞥了眼应峤。
“队长不会让你下去的,”徐安劝道,“我也不能送你去。”
她今年几岁了?
20岁?
大三刚开学不久?
徐安看着这张年轻脸庞上的希望逐渐熄灭,然后又如同被压在岩石底下的藤蔓一样,试探着继续往上攀爬。
她没再和他纠缠,拉了拉背包带子,往马路那边方向走去。
没人送,她自己也能去取回来。
应峤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很快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拉扯了几分钟,声音蓦然就都高了起来。
“你为什么总不相信我可以?因为一次意外,所以就放弃一切可能的尝试?”
应峤回头看了眼家属,捂着女孩的嘴巴往远处走去。
徐安突然觉得,这一趟任务,真的出的没意思透了。

第十九章 十分之一概率(五)

“你拉我干吗?!”
许漫一被放开,就狠推了应峤一把。
“不要在家属面前争论孩子的情况。”应峤显然也在克制情绪,眉头整个蹙起。
“那现在可以谈了?”许漫仰着脸,呼吸有些急促,“你看过我的资料,证书原件复印件我也都提供了——我就跟着下去看看,万一我能进入暗河,万一暗河里有气室,万一……”
“我们都知道这种几率有多低,更明白洞潜是死亡率最高的潜水方式。”应峤叹气道,“当年我们也是抱着自然形成的江边暗河水道里可能有气室,可能能让孩子存活下来,才让晨光下水的……后来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许漫沉默。
应峤自觉已经劝住了她,远远地向徐安招手:“安子哥,你看着她点,我过去看看。”
许漫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老老实实往徐安那边走去。
到底,还是个乖巧的孩子。
应峤松了口气,徐安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放了下来。
许漫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摁着,似乎是和人在发消息,半天没说话。
徐安手在烟盒里摸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别怪他,他也就是担心你做无谓的牺牲。”
许漫“嗯”了一声,收起手机时,却又道:“如果我是晨光,我不会后悔。”
徐安的手顿住,半晌,有些悲凉道:“可我后悔了,特别后悔。”
许漫诧然地看向他。
徐安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他没告诉你呀?”
许漫摇头。
徐安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年轻丈夫的背影,“晨光当年下水想救的,就是我的小女儿。”
许漫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妻子、两个女儿、晨光……都死在这条江里。”
他又掏了烟出来,倒了半天,又塞回了口袋里。
“所以,别总说你不后悔——你不永远知道做错一个决定,会有多沉重的后果,会有多少人伤心绝望。”
秋风乍起,一只白色的鹭鸶自对岸起飞,掠过灰暗的天空,消失在树影之间。
许漫试图安慰他,张了好几嘴巴,也没憋出一句合适的话。
口干舌燥,喉咙生痛。
她只好低头去看手机,时间走的缓慢而迅速。
电话铃终于响起的时候,许峰的那辆私家小车也在马路对面停了下来。
许漫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朝着小车跑去。
跑出去好几步了,她又忍不住回头,冲着徐安道,“安子哥,加油!”
她说的没头没脑的,还站在原地的徐安却听懂了。
这些年,他生活得这样艰难。
开始那些年,光是坚持活下去,就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慢慢的,重新交上了朋友,重新学会了微笑。
可他明白,他和应峤一样,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从那个盛夏的午后走出来了。
加油。
要活下去,要走出来,要勇敢向前看……
那些魔咒一般的愿望又一次浮现出来,每一句都折射出着妻女和晨光的微笑,显得那样讽刺。
他走出去了,他们怎么办?
他眨眨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开朗一些。
然后,他看到小车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看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的漂亮妇人走了下来,揽了一把许漫,动作轻巧地将后备箱也打开了。
那里面,赫然是一整套的潜水装备。
徐安脸上的那点僵硬的笑意蒸发了,他飞快地掏出电话,播了应峤的号码。
“你快过来,许漫漫找人送、送了潜水服过来!”
他这边通风报信得快,许漫换衣服更快——不过几分钟,她就穿戴整齐地从车上爬了下来。
母女俩一起抱着气瓶、仪表盘的,往王羽坤临时设立在江边的指挥部跑去。
徐安焦虑地看了眼还在江心的船只,“啧”一声,迈步跟上。
她们带的东西也真齐全,甚至包括许漫所有相关资质证书的原件。
“王会长,您就让我下去试试吧,”许漫哀求,“我没有逞英雄,我是真的一直在坚持下水训练的——您可以请前辈们陪我一起下去,当我潜伴。如果暗流太急,我就直接放弃……”
王宇坤看看她们母女,又看看那边失魂落魄的家属,最后有些艰难的点下了头。
***
应峤赶回来的时候,许漫已经由潜水小队的老队员陪着,下水开始适应性练习了。
“可以,可以!”陪着潜了一次的潜水员拉下面罩,连连点头。
应峤往前走了两步,拉住脸色写满忧虑的许妈妈:“白阿姨,漫漫她这样太危险了,下面有暗流……”
许妈妈听到“白阿姨”三个字,立刻就要变脸,深吸了一口气,才控制好情绪,平和道:“别急,给她点信心,让她试试——你刚才叫我什么?”
应峤愣了一下,随即顿悟,脸火烧云一般越来越烫。
许妈妈想得倒是简单的,你娘占了我女儿便宜,我这个当妈的,当然是要找回场子的。
如果不是挨着许漫马上要下水,没心情为难人,她没准还要好好作弄作弄这位“好女婿”。
应峤却给想岔了,磕碰半天,还是老老实实喊了一声:“妈。”
毕竟丈母娘都亲自承认了,他再客气,就说不过去了。
丈母娘同志人生第一次被女儿之外的人喊“妈”,百般滋味在心头。
看着大半个身体都泡在水里的女儿,许妈妈也终于涌上一股哀愁:“谁不心疼自己孩子,可谁家孩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是你家也这么心疼,也在你每次想要救人帮人的时候拦着……五年前,我就没这个女儿了。”
应峤听得愣住,好半天,才道:“我陪她下去。”
他这话一出,许妈妈还只是感激,徐安却变了脸色:“应……”
“安子哥你也别担心,我这段时间也有频繁的潜水记录的。”应峤道,“我和她互相熟悉些,当潜伴比较好沟通。”
潜伴,Dive buddy。
这个词,大约在发明的时候就被寄予了厚望。
休闲潜水时,潜店甚至要求必须和潜伴一起下水。
水下世界危机四伏,一个暗流、一次恐慌、一点撞击,甚至稍微快速一点的上浮,都可能导致意外。
潜伴们在岸上时候互相检查装备,下了水则能互相用熟识的手势交流提醒,甚至分享赖以生存的面罩和气瓶。
说是生命之交,亦不为过。
应峤的指挥车后面,一直也备着相关装备的。
许漫看着他熟练地检查自己身上的主二级气管和备用二级气管,也老老实实帮着穿戴起装备来。
“脚抬起来,我看下脚蹼颜色。”应峤说着,也让她看了看自己脚蹼的颜色。
深黑配湛蓝,像是某种鱼类的鱼鳍。
许漫自水中抬起脚,露出明黄色的脚蹼底部。
“下水不要和我超过2米,老刘他们也在不远处等着。过暗流时候要抓紧安全绳,别急着进洞,万一情况不对,记得拉绳示警,我们都在你身后……”
王羽坤从没见过他这样唠叨的样子,一样换了泳衣,在船上待命的欧阳畅想也一脸便秘的模样。
许妈妈倒是被“准女婿”念得安心了不少,看着两个背满装备的人一前一后下了水,颇有些感动。
接到女儿求助消息的时候,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但她家本来就是这种“无私”公益的获利者,她也实在说不出“咱不管他们了”的话。
善意,都是相互给予的。
***
应峤比许漫晚一步下水,那对明黄色的脚步就在前方不远处,火苗似的摆动着。
刚才的几次下潜练习显然让她对附近的水域环境熟悉了起来,她毫不犹豫的朝着暗流的方向游去,身体一个灵活的扭动,便顺着暗流的方向向下潜去。
要不是还有安全绳,应峤几乎要怀疑她是被卷进去的。
他继续往前游了游,停在最后约定的安全区域,眼睛一眨也不占地盯着许漫消失的方向。
安全绳被暗流带得有些弯曲,却始终保持着还算紧绷的状态。
——这是刚才老刘他们不顾危险游到暗河边缘做了锚点固定上的。
这段水域距离入海口还有些距离,入海口附近泛黄的泥沙也还没侵染澄清的江水,稀薄的阳光透过水面,照亮了阴冷的水域。
偶尔有银色的小鱼自他眼前悠哉游过,像盏扯断了电线的小小装饰灯。
他留意着时间,每一秒的跳动都仿佛和脉搏连接在了一起。
一起,一落。
有如潮汐,有如飞鸟在胸膛里嘶鸣。
他在这里失去兄弟,失去肆意青春,也在这里禁锢希望。
游乐玫总说他是自己见过最顽固的病人,病入膏肓,还不肯配合治疗。
其实,他和李文忻又有什么不同呢?
安全绳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个熟悉的人影自下而上直冲上来。
那样的上浮速度把应峤吓了一跳,他四指并拢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伸手接住直扑过来的潜伴。
耳压平衡出问题?
空气用尽了?
他尽力保持着冷静,想要去检查她的气压表。
许漫一把拦住了她,面罩下的脸庞满是笑意,抑制不住的喜悦。
她一边拉着他上潜,一边做了个ok的手势。
找到了?找到人?!
应峤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第十九章 十分之一概率(六)

浮出水面的瞬间,阳光直落在脸上。
阴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去,裹着薄雾的太阳高悬在头顶,刚解冻一般。
许漫却没时间注意这些。
她一把摘了面罩,抓着应峤胳膊,激动道:“里面有气室!我能爬进去半个身体,孩子就躺在那,脸朝上!还有呼吸!气室上面有透气孔,长着棵开黄花的野菊!我把备用的防水手电留在那了!”
孩子找到了!
还有呼吸!
喜讯像遇着风的蒲公英种子似的纷扬飘散开来,王羽坤联系起其他水域救援相关的队伍,寻找能运送孩子的防水保护装置,许漫则带着人找起那棵美丽非常的野菊花。
徐安愣愣的站在一边,直到那位年轻的丈夫风一样从他身侧跑了过去,才恍然回神。
应峤连衣服都没换,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跟青穹的领队一起商量救援方案。
如果能找到气孔,且顺利开挖,那肯定是最保险的。
万一土质不合适,便只能从水下救人。
两个方案都有风险,也都有缺陷——可这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着完美无缺的条件。
能找到还有生命迹象的孩子,本身就不啻于一个奇迹。
许漫凭着自己在暗河里摸索的印象,沿着暗流附近的江边陡坡一路西行,乍然看到一小片野菊花。
这片花丛矮小而稀疏,连只猫都藏不住。
之前地毯式搜索的时候,几乎没人踩进去查看,没想便这样错过了。
那一线裂纹似的细孔掩藏在摇曳的花枝下,渗出点被天光稀释了的白光,一只黄绿色的蚂蚱扑着翅膀从她眼前跳了过去。
那在阴暗气室内看着有如太阳一般耀眼的野菊花,在此时却渺小而残破。
原来是被风吹倒了身躯,这才匍匐向下,半落在气孔之上。
“就是这个位置!这是我留在气室里的防水手电的光!”
确定了位置,高楠他们果断开始检查土层情况。
这和废墟救援情况不同,原理却有些相似——欲要开挖,先得加固。
气室位置足够高,又是半边岩层,半天软土的构造,不用靠大型工具就能挖下去。
唯一的危险,大约就是如何避免挖掘过程中的坍塌。
靠着那束手电光带来的信心,他们一边加固一边避开岩层迅速开挖。
小小的气室当真如许漫所说,仅能容得下半个成人。
那婴儿只穿着身湿漉漉的连身爬爬衣,缩成一团躺在泥水之间,脸对着气孔方向,吃力而微弱地呼吸着。
徐安的手一抖,那朵野菊花混着点泥沙簌簌落下,正好掉在婴儿的脸颊旁。
“别发呆啊!”宋繁缕嘟囔了句,长臂一揽,便把孩子抱了起来。
救护车就在不远处,不知是谁脱了上衣递过来。
宋繁缕看都没看,包起来便跑。
许漫一屁股瘫坐在泥地上,无声地傻笑了半天。
一边的徐安直接躺了下去,胖胖的肚腩小山似的耸着,捂着脸,手掌下却淌出一滴滴眼泪。
“安子哥……”
许漫试图安慰,被应峤一把拉起来,“咱们先送妈回去吧。”
许漫愣了一下,“可是……”
应峤拿了块毛巾,一把盖住她脑袋,一边擦她头发,一边把人推着往前走。
几个月没剪,短短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耳朵边,痒痒的,绒绒的。
***
许妈妈坐在后座,拉着许漫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这一天过得大起大落,作为旁观者的她也是感慨颇多……
应峤在前面开车,双眼目视前方,嘴角却不由自主弯了起来。
许妈妈说了半天,无意中看到后视镜里他的表情,抿了下嘴唇,到底还是按捺住了欺负“女婿”的冲动。
刚才真是想岔了,那一声“妈”,便宜是占来了,却把名分定了下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到了许家,事后才知道许漫母女俩“壮举”的许峰已经下班买好了菜,正在厨房忙得满头大汗。
听到开门声,他拎着勺子就迎出来了。
应峤心头一紧,冲口而出一声“爸”。
毕竟“妈”都喊了,总不能厚此薄彼。
“哎呦,甭客气,喊叔叔就行。”许峰一边笑着把人往里让,一边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个亲昵的称呼推了回去。
应峤一呆,许漫已经开开心心换鞋进去了。
“你们去客厅坐坐——漫漫给客人端点水果,我都洗好放冰箱里了。”他说着拿勺子指了指厨房,“菜一会儿就好!”
礼貌、热情、进退有度,简直完美的天衣无缝。
许妈妈在这一瞬间,真觉得自家老公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典范。
许妈妈心情舒爽,借口端水果,挤进了厨房,“老许,你怎么反悔了?之前不还劝我?”
“我反悔什么?”他拿着菜刀在砧板上快速而规律地切着土豆丝,“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又是一回事。咱闺女还小呢,没准明天又领回来别的帅小伙。一个个都喊爸爸,我得养多少儿子?”
许妈妈暗暗点头,随即反应过来,“那他喊我妈,我都答应了,怎么办?”
“那就喊呗——白老师你喂我块西瓜,”许峰笑嘻嘻地自她手里叼走块切好的瓜瓤,“反正我是孩子他爸,‘老丈人’看‘女婿’,天生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