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儿含泣回道:“臣妾乃天子妃嫔,怎可委身和亲,摩格实在荒谬!何况臣妾乃四子之母,若真如此,以后皇子与帝姬要如何抬得起头来做人!”

皇兄的语调终于出现一丝颤音,想是为?儿的哀求所感,无奈道:“大周虽然以时疫逼住赫赫一时,摩格的性子却仍然不肯轻易低头。”他顿一顿,然而也只是一顿,就立即道,“摩格告诉朕,只要许你为赫赫阏氏,再予他治疗时疫的方子,赫赫大军便退回边境,再加上每年三千粮草,十万银帑便可,从此再不与大周起战火烽烟。”

殿内死寂,玄清的心也一片死寂。天色已渐黑,殿内乌沉沉并未掌灯,极目望去,朦朦胧胧中似有幽暗一缕烛火燃起,窗户洞开,烛火亦随夜风飘摇不定。在这样黑??殿宇深处的这一点孱弱的光明,像随时要被风扑灭的可能。

?儿的声音在沉寂良久之后,终于清凌凌响起,“两害相衡取其轻也。臣妾身为大周的淑妃,深受皇上宠爱多年。臣妾不敢爱惜一己之身,但凭皇上所遣。”

玄清几乎能想象得出皇兄松一口气,又羞又愧的表情:“朕是一国之君,但凭…但凭你自己做主吧。”

玄清的唇角凄然浮起一丝哀凉而了然的笑意,皇兄他,原来,凉薄如斯。他也曾抱有一丝幻想,皇兄那样宠爱?儿,那样喜欢涵儿,也许会顾忌?儿是几个孩子的母亲而最终留下她。

却原来帝王薄情,江山美人孰轻孰重,皇兄心中早就有了计较!他几乎都忘了,这世上除了玄清这个傻子,又有谁能真正放得下江山社稷,而去选择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呢?

来不及多想,再不阻止,?儿就要被皇兄一道圣旨,送去连绵千里之外的胡沙荒漠之地,从此两相分离,今世不得相见了。?儿的额头已然叩上冰凉的金地,口中缓缓道:“臣妾不敢忘恩。”

他霍然移步,步履带风,顾不得未得皇兄传召,直闯入殿内,“淑妃娘娘三思,不可如此!”他强忍住心底酸楚,以罕见的果决语气正声道:“娘娘不惜一己之身,只怕会陷皇兄于不义之地!”

?儿缓缓起身,脸容已从起初的震惊迅即恢复沉静,她冷冷道:“六王多虑了。是本宫自愿的,皇上并未强迫本宫。”

不能再由着?儿自作主张了,玄清面沉如水,拱手道:“娘娘自然不愿让皇兄为难,可是娘娘一旦和亲,皇兄便会如汉元帝一般,为千古后人耻笑。”

玄清感觉皇兄的眼眸第一次略带戚然之色注视着自己,“六弟,朕岂舍得淑妃!只是齐不迟已死,你以为大周还有多少可用之将?”

在这样的时刻,就算是皇兄设的计策,玄清也不得不往下跳了。他揽衣屈膝,深深施礼,顾不得避嫌,朗声言道:“皇兄若不嫌弃臣弟无用,臣弟愿领兵出关,不退赫赫绝不还朝。”

皇兄果然冷笑起来,他的目光像千年寒冰,无数细碎的冰芒直直戳入玄清的胸膛,“你果然说出这句话了!你告诉朕,你这句请求究竟是为了大周,??还是为了她?”

地上的?儿身形微晃,玄清感觉眼前一眩,浓重的黑雾弥漫大殿,胸口似被什么扼住了,重负得甚至喘不出一口气来。

耳边皇兄杀机四伏的话语句句入耳。“方才朕命你候在殿外,无诏不得入内。你一向很听朕的话,为何一听到朕允许淑妃和亲你便冒然闯殿?你对朝政极少注目,也知道朕一向不喜欢亲王领兵,为何还要提出领兵之事?”

皇兄此时的冷笑有如钻心之痛,“当年你也曾为她的兄长上书请奏,今日更是为了她连自己的妻儿也不顾!若不是方才你这样闯殿,朕还不信旁人所言,说你们二人午后在宫中私会!朕只恨自己从前瞎了眼睛,不曾看出你们二人的私情!”

皇兄连连冷笑,一把抓住?儿的手腕,“你很好!”?儿柔嫩雪白的手腕立起一圈青紫淤痕,然而她垂首咬牙,一声未吭。

玄清心痛如绞,面容几近惨白,他终于抬首,迎着皇兄咄咄逼人的目光,过往岁月一丝丝、一缕缕重重叠叠在眼前。为了瞒住这个秘密,他无奈娶了玉隐与尤静娴;为了瞒住这个秘密,他忍受着心爱的女子在皇兄面前婉转受宠的煎熬;他看也看不得一眼,见也见不到一面,就连梦中,也时时在害怕会给她带来滔天的祸事!如今,这一切全都摊开在阳光下,暴露在皇兄面前,他的心虽急痛,思维却并未因此而紊乱,从未如此平静,如此镇定自若!

他没有看?儿,却仿佛能听得见?儿心底的声音:“无论他怎样说,清,我们都不能承认---不能!”是了,?儿,还有她的孩子们、还有玉隐,还有九弟妹,以及她们身后的甄家满门,为了这背后无辜的那么多人,为了他最心爱的女子!他,不能承认!

皇兄只是在猜疑,就像刚才引他入彀一样,只是在套他的话。一定是有人瞧见了午后他与?儿的谈话,所以在皇兄面前嚼了舌头根子。玄清想到这里,心思越发清明,他直面皇兄,神色宁和清淡,“皇兄误会了。淑妃一向谨守宫礼,若非与臣弟结为姻亲,连一语相干也无。”

他肃然端敬言道:“臣弟适才闯殿的确失礼至极,但臣弟枉受亲王俸禄,只是不忍见大周蒙赫赫要胁强求之辱而已。至于早年间为淑妃兄长求情之事,实乃当年平定汝南王祸患时,与甄衍惺惺相惜之故。”

他停顿一下,再次施礼道:“人熊之祸时,玉隐与予澈皆远离殿外,实无后顾之忧。而四殿下,是惠仪贵妃唯一一点骨血。惠仪贵妃曾命侍女采月赠臣弟棉袍与母妃御寒,一顾之恩,臣弟不能不报,更不能见皇兄与贵妃唯一血脉有险而袖手旁观。”

他凝望脸容渐缓的皇兄,诚挚地微微一笑,“臣弟还有一层私心。玉隐乃臣弟侧妃,若淑妃有不测,玉隐必定对臣弟怨恨之至。”他垂衣拱手,似是虔诚应对,“臣弟私心揣测,皇兄如此臆想,诚然是对臣弟不公,却是真的很在意淑妃。臣弟为此该恭喜淑妃娘娘才对!”

心上仿佛被钝刀一道道割裂开来,“淑妃娘娘”几个字自他唇中吐露,有如凌迟之刑。然而唯有如此,才能释皇兄疑心,才能解脱?儿的欲加之罪。

皇兄的目光稍稍温和,只是语气依旧冷峻,“你若顾忌隐妃,便不该与淑妃在宫中私会。”他停一停,“朕前日耳朵里落了些闲话,仿佛你与隐妃有些不睦,情分冷淡。”

玄清心中别的一跳,却仍然坦言道:“臣弟自知不该与宫妃私下相见,但是臣弟确是有要事询问淑妃,事关静娴…”

“是关于静妃…”?儿的声音突地响起。皇兄面色沉晦,转头望向?儿,“淑妃,清河王说的够多了,朕想听你说。”

?儿端庄跪禀,清悦柔婉的声音不急不缓,如坠玉珠,“六王冷落隐妃自静妃死后便如是,臣妾身为玉隐之姐,不能不为她担心。今日王爷遇见臣妾,是臣妾担心不过,再三追问,却原来乃是王爷总觉得静妃之死有些蹊跷之故。然则静妃中毒之事是众人亲眼所见,总不能这般冤屈了玉隐,所以臣妾为此劝解王爷平息对玉隐的疑心。”

好一个冰雪聪慧的?儿!玄清会意地接下话头,“淑妃开解过臣弟不久,臣弟便与玉隐将话说清了,彼此无事。至于与淑妃私会之事臣弟不敢?同,不知是何人在皇兄面前嚼舌?”

?儿亦借机答道,“方才臣妾与王爷异口同声,皇上该知臣妾并未与王爷串供。臣妾不怕为大周受些折辱,只是有些心灰意冷。”

“心灰意冷吗?”皇兄明显还未完全释去疑心,“朕曾有一转念的疑心,当年老六因小像而娶隐妃,此事若是隐妃李代桃僵…朕真不敢想下去。”

“皇兄多虑了。”玄清心头震颤,皇兄果然开始疑虑玉隐当初设的计了。

“就算是朕多虑了,“玄凌稍稍和蔼神气,语气仍然微凉,“但是淑妃横于你我兄弟之间,又惹蛮夷觊觎,实乃祸水,不宜再留在宫中。朕决意从摩格之求,将她送予赫赫和亲。”

玄清跪地求告:“皇上三思…”然而皇兄果断挥手,“你回去罢,朕心意已决,再不会改。”

死一般的寂静。

?儿默然,俄顷盈盈起身,俯首三拜,“春日宴,缘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她话音哽咽,泪下如珠,滑落于金砖地面,映着烛光闪烁出一点晶莹剔透的碎芒。

玄清心中如受针刺,唇色发白,抖颤的手指紧紧扣在袖中,极力保持镇静。纵然已经听明白?儿要他“郎君千岁”,为她而保重,不要再为她而见罪于皇兄,他又怎能如此眼睁睁见?儿从此踏上紫陌黄沙的出塞之路?

然而皇兄旨意虽下,未必没有挽救的法子。他心中闪过一道雪亮的坚定念头,面沉如水,恭身徐徐告退。

八千里路云与月(三十一)[本章字数:3835最新更新时间:2010-08-02 10:00:00.0]
----------------------------------------------------
月色如霜清冷,落在人身上如覆霜雪。玄清的脸容在月光下反射出几近透明的质地,似月清冷、如玉温润。

阿晋轻轻推门,垂手告禀:“王爷,平阳王携王妃求见。”

玄清起身,似下了决心,手指在黄梨木桌面重重敲击,“快请!…阿晋,吩咐你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阿晋抬头,目光闪烁坚定神色:“王爷放心,我全挑选了谨慎可信的心腹随从,一共五百六十八人。随时可以跟随王爷出发。”

玄清有些疲倦地颔首,阿晋躬身退了出去。

一扇门呀地轻响,玄汾的身影乍然出现,日渐成熟坚毅的少年面容上写满焦灼与不安,双手几乎攥成拳,“六哥,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玄清忽地一笑,舒缓眉头,拍拍他的肩背,“九弟,你长大了。当知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六哥现在要去做的,正是一件不得不为的事情!”

玄汾身后闪出一道身披鹅黄斗篷的身影,玉娆粉面含霜,秋水带悲,一方帕子在手中被绞得不成形,“六哥,三姐全告诉我了。皇上要大姐去赫赫和亲,他竟然做得出这等事!”

玄汾一惊,回手捂住玉娆的嘴,“娆儿,小声些。”

玉娆甩开玄汾的手,恨声道:“他都能做出来,如何我就说不得?果然我素来没看错他,就是个薄情负心汉!”

玄清望一眼玉娆,郑重言道:“弟妹,六哥走后,玉隐与澈儿就拜托你了。”

玉娆眼眶微红,泪意渐涌,“六哥,就是你不说,我也会照顾好二姐的。”

玄汾凝视玄清,忽然展颜一笑,“六哥,我明白了。你要做的那件事,是情之所钟,故而不得不为的事。我早已选出平阳王府四百八十七名亲随,你全部带走吧。”

玄清一怔,似有不解,玄汾笑道:“连妻儿都可以抛下的事情,不是至情至性的六哥所为,唯一的解释就是,六哥的至情至性,不在此处!而在通往关外的那条路上!”

玉娆惊诧望向自己的夫君,“汾…”

玄清亦是一震,唇角缓缓浮起一丝笑意,只点一点头,不再言语。

天光渐亮,几乎已看得清京城近郊黛青的山眉,蕴蓄着青葱的岚霭之气;晨雾渐散,阳光一道道迫散夜间留下的阴霾。玄清结好装束,最后爱惜地抚一抚御风的颈毛。

“王爷。”玉隐的声音在背后娇柔响起。

玄清没有回头,只是淡然道:“收拾好了没有?玉娆待会儿会来接你和澈儿过府一叙。”

玉隐默然无声,俄顷,有压抑的哭泣之声低低响起,“王爷,你要抛下妾身和澈儿不顾了么?”

玄清回首,平静道:“玉隐,你多虑了。”

玉隐双眼红肿,面容苍白,显然一夜未眠,“王爷当知妾身并非妄言。采葛告诉我,阿晋集结了府里头几百待命的亲随卫士…王爷,你万事要想清楚,就算不为了我,也要为澈儿着想呀。”

玄清眉心一动,欲言又止。玉隐见机扯住玄清衣袖,哀求道,“澈儿还小,他已经因为别人之过而失去亲生母亲,难道又要因外人令他再冒失去父亲的风险?澈儿长成之后,将如何看待此事,求王爷三思。”

玄清松脱玉隐的拉扯,第一次直面目视玉隐,“予澈是怎样失去母亲,想来你最为清楚,何必牵扯旁人!”

玉隐浑身一凛,口唇微颤,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忽然启齿一晒,“我早知姊妹之情靠不住,她说的王爷就全都相信么?”

玄清无奈摇头苦笑,“若不是顾忌你长姐极力替你遮掩求情,我此刻只怕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了!”

玉隐一怔,两颊惭红,羞愧难当。却又立即惶恐下跪,双眼含泪泣道,“王爷不知从哪里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妾身不敢分辩。求王爷看在妾身长姐份上,相信妾身,妾身全心全意为了王爷好,所做每一桩事俱是出自一片真心呀。”

玄清凝视玉隐半晌,叹道:“事已至此,你应知我此去未必能全身而回了。过去种种,不必提及,我仍是那句话:玉隐,不论你做过什么,你都是她的妹妹,这点永远也不会变!”

玉隐垂首屈膝于地,裙裾系边的织锦翠罗带委落尘埃,只瞧得见裙角的白色底子橘红绣金凤尾花卉纹样渐渐洇湿,颜色由橘红变做深红,滚珠似的泪水仍在不断滴落。

玄清背转身去,牵过御风的马缰在手,微不可闻地再度叹息,“好好带大澈儿吧,这是你欠静娴的,也算是我留给你最后的嘱托。”

玉隐猛然抬首,斜插的一只金鸦翅点翠钗自发间松脱,坠断地面变作两截。她什么也不顾地扑上前去,牢牢牵住玄清衣袍的一角,泪满如霜:“王爷,玉隐知错了,玉隐真的知错了。王爷不怪罪玉隐,却要弃玉隐而去,这比任何一种刑罚都要厉害百倍!玉隐求求王爷,不要撇下我,不要让我孤伶伶一个!”

玄清执鞭在手,跨前一步,攥在玉隐手里的衣袍顿时撕裂一角。他只稍顿了一顿,便蹬鞍上马,勒一勒马缰,平静目视前方,温和言道:“你不是一个,玉隐,你还有予澈。”

他一松缰缆,御风知意,长嘶一声,扬蹄而去。

尘土飞扬,黄沙遍地,呛人的滚滚风沙袭面,夜晚深远天幕上悬的一弯冷月,都不能让玄清手中的缰绳稍稍松弛。一颗心忽冷忽热,半边浸在雪水里,半边却被滚烫的开水浇了又浇。

阿晋的声音在后面远远响起,“王爷,王爷。”

玄清按住缰绳,抚一抚御风的鬃毛,回首询问,“如何了?”

阿晋的气息显然尚未平复,“王爷,信鸽传讯,摩格的车队已越过上京城,离关外不远了。”

玄清心中一滞,第一次露出焦急神色,“咱们距离上京城还有多少路程?”

“一天左右。王爷,阿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阿晋觑着玄清神色,咬一咬牙道,“走官道怕是追不上了,万一摩格的车队出了关外,那就不好办了。不如,咱们改走渭南道,跨过渭河,兴许还能追得上。”

玄清面露笑意,拍一拍阿晋膀臂,“走!”语音未落,已是一骑绝尘而去。

马蹄如风,踏遍黄土。御风口中喷出浓重鼻息,马蹄不住在地上敲击,不远地界,已是滚滚渭河。

“王爷,渭河发大水了。”阿晋焦虑地喊起来。

渭河水浊黄大浪漫上河堤,枯枝败物随河水泛滥而下,形成一个个漩涡。玄清神色肃穆,甩镫下马,挽起衣袖,扎起裤腿,将长袍卷系成结。阿晋惶急道,“王爷,过不去的,等一等吧。”

玄清蹙眉道,“吩咐兵士们,愿意随我过河的就跟着,不愿过河的均在上京城外驻扎,等咱们回转。”

“姐夫,你不要命了?”女声清脆响起。玄清惊愕回首,玉姚一身亲随打扮,清弱中不失英气,苍白如玉的容色有些许连日赶路来的憔悴。他的唇微张,惊疑地问道,“玉姚?你是如何跟来的?”

“是我拼命求了九王和小妹,他们让我跟来的。”玉姚笑道。

“真真是胡闹!”玄清苦笑道,“你跟去做什么,万一出了事,叫我怎样跟你大姐交代?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玉姚凝视河水,凄然一笑道,“姐夫,为什么是跟大姐交代,不是跟二姐?”

玄清语塞,一时尴尬回首。玉姚了然笑道,“姐夫这几日里不要命地赶路,玉姚看在眼里,心里比什么时候都要清楚明白。玉姚真是羡慕大姐,有姐夫这样的男子愿意为了她拼命,大姐原来幸福得紧。”

玄清动容,“三妹!”

玉姚眼波荡漾奇异神色,笑容如冰雪消融,“我不知道大姐和姐夫的故事,也不知道姐夫为何要娶玉隐。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姐夫心里只有大姐。大姐在宫里过得并不幸福,皇帝,不是她的良人。如果这次救到大姐,请姐夫带她远走高飞吧,人,总是要为自己活一次的!”

玄清的眼眸晶亮,神采菁菁,仰望远处火烧云一卷映亮半边云天,也映红整张面庞。他微笑挥起马鞭,直指天际,清朗的笑声回荡在半空,“渡河!”

扑面黄沙渐渐生硬得硌人,打在面上有种龟裂的疼痛,白袍上混了一层浅浅的沙土,千余人的马蹄在关外的荒原上扑起漫天的尘暴。眼睛迷蒙得看不清前方的路,没有人迹,也没有炊烟,天地苍茫,如同希望般渺茫。

“王爷,”阿晋惊喜地喊起来,“是摩格的车队!”

心底有温热之气涌起,几乎就要凝成眼底一片白蒙蒙的氤氲。玄清的眼神牢牢定在了前方,摩格的身边,一个面蒙轻纱,宫女打扮的女子,身姿轻曼,清瘦依旧。

摩格扬眉笑道:“幸会,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你来。”

他并不下马,只是拱手含笑道:“可汗离开大周,清怕来日难得再聚,所以特来相送。”他望向那个女子,语调变做温柔和缓,“?儿,你送可汗已久,是该跟我回去了。”

摩格扫一眼他身后千余名亲随,不由哈哈大笑,“你以为凭这些人就可做到?”

玄清淡淡一笑:“不是这些人,是我一人。”他琥珀色双眸泛起温润光泽,缓缓抚上?儿的容颜,“虽万千人,吾往矣。”

摩格闻言不觉微微含怒,轻哼一声,“赫赫人的规矩,若要为女人起了争执,那是两个男人的事。你要带走她,先要问问我这把焦尾圆月刀。”

玄清微微一笑道:“焦尾圆月刀名气甚大,可惜在我玄清眼中,不过也是破铜烂铁罢了。利器之利,堪比人心之坚吗?”

话音刚落,?儿微笑的眼眸就如春水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亦回望,笑容温热柔和,如日色般湛澈和煦。两心相通,彼此洞知。

?儿于两军对峙前,徐徐行至他身边,抚落面上轻纱,粲然向他一笑,“那刀甚利,你要小心。”

心中温暖如春,明光无限。他温然含笑点头,“好,我还要带你离开这里。”他轻轻伸出臂膀,将?儿拦在身后。

?儿在他身后,伸手与他的手紧紧相握。俄顷又拔下发上针簪,从自己裙上抽出一缕丝线,绕了一绕穿针过去,柔声道:“你衣裳破了,我先为你补一补吧。”

他握一握?儿的手,柔声道:“好,你许久没有为我补衣裳了。”

?儿垂首缝补,低声道:“你战赢了摩格,他身后的十万军马亦绝不会袖手旁观。”

他反握住?儿的手,低声道:“我自知不活,只是不想你和他远去大漠,皇兄可以不顾你,我不可以。”他心中悲怆,目光只凝在?儿脸上,“我曾经眼睁睁失去过你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哪怕没有我。”

针脚缝成一个如意纹,?儿低头用力咬断线头,霍然抬首含笑望着他,一字一字用尽力气道:“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今日你若死了,我绝不独自活着。”

茫茫荒野上空,仿似有千年前的悲雁在绝望悲鸣,扑面朔风卷来,旗帜烈烈如云翻飞,他心中却欢喜无尽。这是?儿生死相随的诺言,纵不能白首,在生死那一刻,有她相陪,人生何来遗憾?

金风玉露一相逢(三十二)[本章字数:3352最新更新时间:2010-08-03 10:00:00.0]
----------------------------------------------------
大漠孤烟,万丈荒原之上,十数万金戈带甲的兵士列阵以待。摩格手中的焦尾圆月刀在黄昏的天幕下反投出雪亮银光,他视若不见,眼中只有心爱女子的含泪容颜。

手指拂过曾为之梦萦魂牵的脸容,轻轻拭去?儿眼角溢出的晶莹泪光,他的笑容清浅得如同游弋渐散的白云,爱怜道,“傻子。”

?儿亦笑,依靠在他肩头,泪水却仍止不住滴滴落下来,洇湿他的肩头,“你才是个十足十的傻子。”

玄清仔细触摸细密滑润的针脚,最后凝望一眼?儿,似要将这最后一刻铭记在心里。他微笑,终于抬首向摩格正色道:“可汗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