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疑心的,尤静娴既有气力产子,如何会迅即便毒发身亡?既存了这样的疑心,发现蛛丝马迹便是件容易的事。

于是无意间玄清便在积珍阁外听得玢儿在安慰玉隐的话:“二小姐,你这阵子都睡不好,今儿还是早些歇息吧。”

玉隐好似苦笑了一声:“最近老是梦见她,澈儿这孩子,也是越长越像她了,那双眼睛,简直就是她的翻版。”

玢儿低声道:“一个死人,二小姐用不着害怕。自己吓自己,是要吓出毛病来的!”

玉隐飘忽的声音若有若无道:“我什么也不怕。现下长姐已经愿意原谅我,只要王爷不知晓,我又有什么可怕?”

玄清心头如同雷震,轰然间泪水便涌了上来,身心俱废的疲累与倦怠瞬间袭满胸怀。府外已是春暖花开时节,府内却是风刀霜剑,寒冷彻骨。他不想发生、尽量避免的一幕终于**裸出现在他眼前,残酷的宫斗果然在清河王府重现。

玉隐,?儿的亲妹妹,为了他不惜杀母夺子,双手沾染鲜血,居然只是为了爱他这个如此荒诞的理由。如今,他累了,真的累了,他只想知道,?儿对这件事究竟知道了多少?她为什么要替玉隐来欺瞒自己,欺瞒自己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难道,仅仅因为,玉隐是她的妹妹?

满眼春风百事非(二十八)[本章字数:3618最新更新时间:2010-07-30 08: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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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几乎没有机会面对?儿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有时候他也想,也许没有这个机会也好,那是他生平最爱的女子,真要对面相询,自己又如何能将这样残酷的怀疑问出口呢?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机会竟然来得如此的意料之外。

还记得是七月二十,赫赫可汗摩格入西京。

虽是酷暑天气,空气中却隐隐氤氲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玄清携玉隐赴宫宴,每年亦如是,和往年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儿来迟了。她缓缓步入设宴的翠云嘉荫堂时,身披精绣海棠广袖裙,高髻间凤钗横逸,凤嘴一串珍珠流苏婉转风流,在明珠辉光映照间,两道一斛千金的螺子黛画就的远山眉轻轻隐入鬓间,更显温丽柔和的宠妃风度。这样的?儿,仿佛和他隔得越来越远,陌生得似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这样一想,不觉心中萧索,然而这份萧瑟之感随即就被步进堂内的男子给消弭于无形了。那名男子,身着赫赫王服,棱角分明脸庞,飞扬跋扈的剑眉,一双黑沉沉眸子深邃黯沉,显得气度迫人、放纵肆意。深吸一口凉气,此人正是昔年与?儿同游辉山时所遇之赫赫男子!

?儿内心惊惶,骇得容颜色变,惶急间目光波动,顾不得许多,一双眸子立即向着自己投射过来。

他温柔镇定地望向?儿,含着笑,和煦如春风,关切如沐阳光。微微颔首间,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他第一次主动伸手握住玉隐之手,并列同置于膝前案上。玉隐初见摩格也倏然一惊,然而即刻会意玄清的用意,遂也微笑点头。

摩格像是个极有城府的人,他显然已认出了?儿,却隐忍不言,只作不识。宴会中途,玄清觉得甚是压抑气闷,遂起身信步而出。

他与?儿,总在不经意间能遇到。翠云嘉荫堂外不远的竹林,?儿突兀望见他,像是吃了一惊,不觉倒退了两步,脱口唤道:“王爷。”他本能地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被她身边的槿汐一个手快忙扶住,同时有礼欠身道:“王爷万福。”

他的人顿时僵住,手空空地伸在那儿,?儿待他的那份疏远与隔膜令他忽然下了决心,迫视着?儿,终于将疑问道出了口:“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想来问问你。”他的心那样苦涩,如同含了一枚黄连子,沉重问道:“静娴是怎么死的?”

?儿一双秋水顿时波澜微兴,避开他的视线,只轻轻道:“那日你也在,你应该知道是静娴误食了赤芍的毒药。”

她毕竟是她的亲妹妹,?儿除了维护,也许没有别的法子。可是他不信她会欺瞒他,他并不是要追究什么,只要她告诉他实情,他要的,只是想知道真相:“如果我疑心是旁人呢?”

?儿的眼神突然锐利警觉,脱口问道:“谁?”

玄清默然,不忍地别过脸去,半晌,终于还是低声叹道:“是一个与你与我都至亲的人。”

?儿果然是知道什么的,那样急忙地为玉隐分辨道:“不是玉隐!”

他笑容惨淡,满心绝望:“你也想到是她。”

?儿急促道:“她是你的枕边人,你不可这样疑心她!”她鬓边的步摇垂下的赤金丝珍珠流苏晃荡在颊边,两颊渐红,眼泛波光:“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是荣嫔误杀了静娴,与他人无关。”

?儿如此善良执着地为玉隐开脱,他几乎不知要如何才能逼她正视,忽然间就有些激动:“你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说这样的话?”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该是伤到?儿了吧?他平生从未这样对?儿讲过话,如今却为尤静娴之死在这里对?儿苦苦相逼!

?儿的性子果然如他所料,她骤然仰首直视玄清,眼神酸涩怨尤,各种复杂情绪在眼波里流转,眼角处晶莹泪意闪烁,却又生生忍住,一字一字道:“你若要来问我,我只能拿咱们这么久的情分来告诉你,你不能怀疑一个爱你那么多年的女人!”

?儿的激烈反应令玄清心伤几乎崩裂,直到眼见她广袖滑落,露出一截雪藕似的手腕,腕上所戴赫然是一串封妃那日他赠与她的红珊瑚手钏,才如逢大赦,长舒一口气!

掌中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原来她一直心里有他,这么多年下来,皇兄对她的荣宠,未央宫的金壁辉煌,孩子们的无邪笑脸都没有令她忘怀他,她对他的爱从未磨损,只是和他一样是明白却无奈的隐藏在了深处。

这样探究到的心意已经足够了,玄清见?儿终于泪落如断珠,心中又喜又叹又爱又怜,依依不舍将握住她的手缓缓放开。他声音几近哽哑道:“我明白了。只是你再维护她,也不能拿咱们的情分作誓。”

温柔和煦的风拂过两人的鬓发,?儿几缕青丝随风轻扬,一直飘拂到了他的海水青滚蓝金丝边的亲王常服的肩头,柔软的末梢轻轻刮到了他的下颌,痒痒酥酥。他动也不敢动,几乎要阖上双目静静享受这一刻难得的时光。

?儿拂去泪水,低语道:“无论怎样都好,玉隐待你的心是没有错的。”

既然如此,已是如此,还能如何呢?他承诺过?儿,永远待她妹子好,这承诺时刻不敢忘。他缓缓吁出一口气,“但愿如此。我也不希望你的妹妹是这样的人,只愿是我多心吧。”

抬头间已望见一抹娇丽身影遥遥逼近,?儿望着他,微不可见地轻轻摇首,他会意苦笑。玉隐向来是须臾不离左右的,此时来到玄清身边,一把紧紧握住玄清的手,似是害怕失去一般,柔声问:“王爷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叫妾身好是担心。若是有什么话要与长姐说,妾身在一边守着也好些。”

玄清略略点头,扭头望向别处,眼风一扫的刹那,感觉到玉隐警觉地盯了?儿两眼,然而再次望向他时,眼中的戒备神色已然转换为全身心温柔的笑意,她低柔道:“宫中闲人闲话多,王爷不顾忌自身,也要顾忌长姐。”

玄清有些不悦,只淡淡嗯了一声,“这些话你这些年劝我甚多。若非要事,我也不敢打扰淑妃。”又问:“你怎么紧跟着出来了?”

玉隐忙低首陪笑着道:“外头太阳晒,妾身怕王爷喝了酒出来中了暑气,所以心里放不下。等下妾身吩咐玢儿去做些青梅羹醒醒酒。”她顿了顿,又笑着转向?儿道:“王爷每每喝醉总要喝青梅羹解酒。若是皇上在长姐那里醉了,长姐也该做个青梅羹,既清口又不腻胃。”

?儿抿唇不答,倒是槿汐施礼答道:“多谢隐妃告知。”

玉隐眼眸一转,又笑吟吟道:“其实青梅羹对皇上也未必有用,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醉在长姐宫里,何止是因为酒呢。”

玄清的心突地一阵刺痛,眼见得?儿亦是,她神色尴尬,唇边僵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一副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窘迫模样。玄清终于忍不住开口,“玉隐,你今日多口了。”

玉隐故意撒娇似的一笑,牵着他的衣袖连摇了几下,婉声道:“我和长姐玩笑呢,王爷勿要见怪才好。”

玉隐这样的故作亲密,分明是要?儿觉得自己多余。玄清心中澄澈明净,轻轻抽回自己的衣袖,凝望着?儿转身离去的背影,不再言语。

风还在轻柔吹拂,但是有些什么东西在慢慢流逝了。玄清望一望天空,烈日晴空下,心里的温度,一点点、一点点地冷下去。

返回宴席的路上,玉隐无声跟随在后,玄清从竹林穿拂而过,蓦然瞧见?儿与摩格两相对立在当地,摩格脸容气恼,似有怒意,不由一惊,寒意顿起。

忽然?儿莞尔一笑,摩格生气之意顿缓,亦笑道:“原来你还会笑得这样高兴,我以为你只在辉山时才会这样笑。”

玄清一怔,玉隐大约也听见了这话,她双眉紧拢,却又展眉勉强一笑道:“可汗好记性,还记得妾身与王爷同游辉山的情景。话说今日重逢也还真是有缘呢。”

摩格瞥一眼玉隐,却只是向着?儿努努嘴,“你是当年淑妃身边的小丫头。”

玉隐本就忌讳自己出身,摩格的话想是挑到了她的痛处,她粲然笑道:“当年我和王爷同游辉山,长姐只是跟着我们去的。许是我当时年纪小,又爱跟在长姐身后,可汗就把我当小丫鬟看了。”

摩格只是不屑地一笑,“虽然你与淑妃有些相似,但本汗相信自己的眼力。即便她是你长姐,你那小丫鬟的样子是错不了的。”

玉隐色变,她极力压制着怒气,强笑道:“可汗非要这么说,我倒是不好辩驳了。”她瞥一眼?儿,再次挽住玄清的臂膀,侧首温婉而笑,“今日故人相逢,等下可要和可汗好好碰几杯,王爷您说是不是?”

玄清淡淡一笑,向着摩格拱手为礼道:“可汗好酒量,本王远远不及。”他在心中告诫自己,稍有不慎,?儿就会万劫不复,眼下情形只能避重就轻,默认玉隐的说辞。

摩格只是笑,“你们三个当真是奇怪。从前本是一对的有情人做了叔嫂,一转头小丫鬟却嫁了情郎。你们不觉得别扭,本汗只见了两面便觉得别扭。”

这话语打在心上与脸上俱是透彻的痛,玄清笑意清淡,平静道:“可汗这话取笑了。”他心知肚明,再不制止摩格看似直爽实际别有用心的话语,宫墙高处,处处有耳,则他和?儿两人俱危矣。

思及此处,他自然地将手臂从玉隐怀中脱出,将她挡在身后,正色道:“可汗开玩笑也无妨,但请勿拿小王的爱妻取笑。”

玉隐又惊又喜,面上漾起绯色晕红,伸手握住玄清的左手,“多谢王爷爱护。”

摩格却是冲着玉隐“嗤”地一笑,“夫妻爱护本事理所当然,这也要谢,可见平时难得爱护。抓着了人抓不住心有什么意思?”他瞟了眼玄清,亦正色道:“别人不曾看见你护她的样子,本汗却是亲眼见过的。你即便护着你王妃,也和当年护着她全然不同!”

玄清心头一震,不禁转眸去看?儿。她恍似梦中,脸容难得露出温柔甘甜之意,笑如春风,亦柔情绻缱回望过来。然而只在一瞬间,接触到玉隐冰冷酸涩的眸子,神情一滞,随即风清云淡,一笑置之。

玄清暗自感叹,摩格眼力犀利,辉山之事自然瞒他不过,只是眼下看他并无吐露此事之意。此人究竟持何心思,尚难分辩。只盼着不要再被他人发觉才好,否则会是何等凶险诡谲的风险!

变灭须臾岂不闻(二十九)[本章字数:2921最新更新时间:2010-07-31 22:37: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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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心的波诡云谲尚来不及揣测,眼前的危险已迎面扑来。翠云嘉荫堂内,摩格所进献的人熊被和睦帝姬所激,突然狂性大发,破笼而出。一时之间,殿内嫔妃惊惶如鸟兽散,满眼俱是柔弱女子的尖叫与呼嚎,跌仆与踩踏的狼狈之态,华贵绫罗绸纱撕裂一地,幼童哭泣之声不绝。

没错,是幼童的哭泣之声!玄清心中猛一惊醒,望见人熊不远处,幼小的予润伸开双手,正无助地向?儿不停哭泣,而?儿怀中搂紧予涵与灵犀,彼时万幸已处于安全地带。

他的?儿,如此善良忘我!面对着好姐妹眉庄留下的遗腹子,那样决绝地把自己的两个孩儿推入别人怀里,毫不犹豫提起裙裾奔向润儿,一把护住他幼小的身体。

人群混乱中似有人踩住了?儿,她猛地扑倒在地,挣扎了两次都无法爬起来。只得以护雏的姿态用身体护卫予润,向距离甚近的皇兄求救,“皇上,皇上快抱走润儿--”直到这个时刻,?儿还是忘却自身安危,一心只惦念着予润。

玄清身不由己被玉隐扯得远远避开,心却在滚油里不停熬煎。只盼着皇兄会即刻扑上去,把?儿与予润牢牢护卫,带离这样危险的境地。

人熊已越来越迫近?儿与予润,皇兄明显迟疑了一下,已被胡蕴容一把拉住,后者嚷道:“皇上万圣之尊,岂可以身犯险!”她几乎以得意地眼光瞥了一眼跌倒在地的?儿,随即尖声道:“听闻人熊吃了人便不会再伤人了,淑妃为皇上,理应献身护驾--”

皇兄怒道:“胡说,怎可伤了淑妃!”然而他的身子仍然往里缩了一缩,只是伸长了脖子唤道:“羽林军在哪里,快救淑妃!”

皇兄竟然如此!那是他最宠爱的淑妃,怀中还抱着他的一个皇子,他怎能犹豫?怎能退却?怎能眼睁睁见人熊逼近?儿?那距离只剩十步之遥,?儿大概已无处可逃了…

玄清心中被尖锐的痛意与惶急盈满,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顾不得了,豁出去了!?儿不能有事,情愿是自己,也不能是?儿!他急望去,那猛兽已然带起一股猩风朝着?儿扑去,?儿最后一眼望向自己,含着无限欣慰与宁静,同时紧紧把予润覆在自己身下,然后迅即地闭上双眼。

玄清脑海中忽然有一瞬间的空灵,?儿在凌云峰上拈花一笑的翩然影像充盈身心。他挣脱开玉隐死死拉住不放的双手,朝着?儿的方向,人熊的方向,猛然地掠了过去。

耳边似传来玉隐如裂帛一般撕心裂肺的呼声,“王爷别去---”玄清浑然忘却一切,只觉毕生气力全部凝聚于掌中那一推。

?儿轻柔的身子被他的力道生生推开了三尺,玄清张开双臂,将?儿与予润俱护在自己身下,沉稳低声安抚着心爱的女子,柔声道:“别看!”

顾不得了!死则死矣!玄清心头巨石一般重重敲击着心房的负荷骤然放松,?儿温热的身子就在怀里:她是安好的,她还活着,她还会继续活下去,儿孙满堂,幸福宁静,安度她今后如花的岁月与人生!这已足够!至于自己,就算成为猛兽的腹中食,抑或皇兄的刀下魂,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儿还活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儿也想到了这一层吧,她的手臂在拼命使劲,想着要推开他!他俩总是这样心灵相通,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是情愿自己死去也要对方活着的傻子。他沉身附在?儿耳边道:“不许乱动,否则大家都是死!”

?儿的身子一僵,泪水一滴滴落在衣襟,滴落在他按住她衣袖的那只手上,滚烫又冰凉的泪水在手背肆意流淌。玄清忽然仰首微微一笑,这样的幸福,远胜于昔年同舟太液的情形。那时身相近,心相远;此时却是身心相映,心领神会。哪怕是面对着猛兽,生死悬于一刻的危急时刻,这幸福,依然来得如此真实与珍贵!

摩格曾说,“你即便护着你王妃,也和当年护着她全然不同!”是了,这便是他护着她的方式!决绝、忘我、不顾一切、舍命相护!这姿态,伪装不来,也掩饰不住!只有真爱着的人,才会有这样真情自然的相护,才会这样舍生忘死地以命相护!

所有这一切,仿佛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那一瞬间,时间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羽林军终于赶到,在玄汾的带领之下迅速逼近人熊,各持兵器,把那猛兽牢牢格住。

那人熊甚是刚猛,尽管被架的动弹不得,却仍然凶悍异常。寻常兵器与羽箭竟然只被它轻轻一拂便纷纷落地,一时奈何它不得。玄清起身,将一臂伸展,护卫?儿在身后,另外一臂一伸,一柄长枪已然在手。他深吸一口气,展臂掷了出去。

那一枪正中人熊要害,长枪尖直贯穿那猛兽的喉咙,枪尖穿出喉管寸把长,银亮的枪头上,缓缓地、缓缓地滴下点点殷红的血珠来。只听得一声惊彻云霄的猛吼,人熊仆地,震得殿内地面金砖碎裂几块,每个人的心头仍在砰砰不定。

摩格眼色复杂锐利,他鼓掌,语音低冷道:“好枪法!”大殿之内那样寂静,一时之间呼吸之声细微可闻。

玉隐鬓散发乱,飞身扑入过来,她容颜变色,急惶惶看向他全身上下每一处,流泪不止问道:“王爷没事吧?没事吧?”所有人眼睛俱都看向他们,玄清深知那些视线里,有皇兄的阴沉不定,有胡蕴蓉的不怀好意,有摩格的冷眼旁观,每一道都不能令他放松心防。

他努力压抑住想转回头去看?儿是否安好的念头,只伸出手去,安抚玉隐失措的情绪,低声道:“没事,虚惊一场。”

玉隐得了抚慰,终于松一口气,转头看向?儿,“长姐还好吧?”?儿定一定神,深深吸一口气,道:“玉隐,幸好有你家王爷…”

冰雪聪慧的?儿,深知眼下尴尬猜忌的局面,恢复淑妃的端庄持重,勉力起身,向着他深深欠了一礼,“多谢王爷之恩,本宫替惠仪贵妃就此谢过。”

玄清瞧见玉隐的眼底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却也忙伸手握住了?儿的手臂,以看不出破绽的语气答道:“王爷是长姐的妹夫,怎么会见长姐和润儿有险却袖手不理,岂非伤了我们夫妻情分!”

玉隐心中大约是恨了她长姐,恨了他的罢。恨他不顾一切奔去救她的长姐,恨他舍下了她,舍下了她精心照料的襁褓中的澈儿,甚么也不顾地扑了上去!要不然为什么握着她长姐的手臂迟迟不肯放下?她那样用力的表情,不像是握着姐姐的手,却像是在发着狠一般,指甲似乎要陷进?儿的皮肉里了。

?儿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挣开她的手,将润儿放入乳母的怀中,急忙吩咐道:“快去请温太医来瞧。”

“表哥,”胡蕴容上前两步,急道:“你可要多谢谢六表哥呢,方才他奋不顾身救了淑妃与四殿下,连自己的侧妃与幼子都抛之不理呢。”

玄清为避嫌疑,本已携着玉隐走到殿侧,闻言不觉回首,见?儿束手立在当地,不知如何辩解。遂淡淡笑道:“臣弟之侧妃幼子方才已在安全之地。皇兄心中十分牵挂淑妃安危,然又乃万金之体不易冒险,臣弟与皇兄兄弟连心,理所应当为皇兄分忧。”

皇兄脸色平静无波,只是微微一笑回答道,“清河王很会说话。”然而始终不肯回头看?儿一眼。

因着存了这样的忧心,玄清出宫的步伐也渐变得沉重。方才发生的一幕不知?儿会以怎样的慧心与急智来化解皇兄的疑心,大祸降临,由不得玄清不重重挂牵她的安危。

“王爷请留步。”身后李长气吁吁跑来,来不及喘一口气便道,“皇上口谕,宣清河王仪元殿外侯旨觐见。”

玉隐的手倏地一紧,害怕地紧紧牵住他的手指,眼神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恐惧与恍惚。玄清心中一叹,该来的终究要来。他松脱玉隐的手,淡然道:“带澈儿回去等我。”

屏息立于仪元殿外。这个地方玄清并不熟悉,这是皇兄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他一向低调隐讳,远离政事,所以对这地方有着说不出的陌生。

他的手指微曲,藏在衣袖之内,其实也是有些担忧的。不是在担忧自身,只是在担心一个守候了多年的秘密被揭破后的宫闱巨变,担心他心心念念的人为此将要承受的某种不可名知的莫测未来…

一去紫台连朔漠(三十)[本章字数:3455最新更新时间:2010-08-01 09: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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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和风拂来蝉儿聒噪的声音,仪元殿内似有细微声音传来,皇兄分明的冷淡语气在命令着谁,“过来。”

殿内有一阵子默然无声,俄顷皇兄才以冰冷的口吻继续在问,“是什么时候的事?”玄清一个恍惚间,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温婉回答,“恕臣妾愚昧,臣妾实在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皇兄冷笑出声,“你这样聪明,当真不知?”玄清蓦然心头大震,似有暮鼓晨钟在重重撞击,手心已然微微汗出。

皇兄的语调轻缓,恨意却如此明显,殿中这样静,几乎能听见他的指节骨骼轻微的“咯咯”声,“方才摩格特意来见朕,要求朕许你和亲!”

玄清几乎要阖上双目,望天苦笑。摩格,是摩格。明知?儿是他心头所爱,亦是皇兄身边位分最尊、诞有皇子的宠妃,竟然还敢提出如此非分要求!显然对?儿已是志在必得。当年辉山一游,果然种下隐患,摩格用意竟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