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一答之后,便又是无话。但因肢体相触着,燕九心中便也不再如之前那样空茫惶然。

反倒是肚中孩子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伸展小腿来了一个连环踢。

“是否感到不适?”燕九的轻呼声引来阴九幽关切的目光,他双脚落地,打算扶她回屋。

“没事……孩子踢我了。”燕九微低头,眼中有着深深的喜悦,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无论如何,他还是关心她的。因着这一点,之前的些许郁气登时化为乌有。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阴九幽不由啊了一声,不知该做何反应。顿了顿,正要劝她回屋,不想她蓦然抬起头,眼中有着让他想皱眉的坚定和期待。

“他还在动,你摸摸。”不由分说,燕九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突起的肚子上。虽然她故作随意,然耳根却控制不住微微发起烫来。

阴九幽原本有些抗拒的手在感觉到那生命的律动时停住了,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冲击着他平静的心湖,让他有瞬间的悸动。

“嗯。”但是,他还是收回了手。

看他无动于衷,燕九脸上血色褪去,变得有些苍白。

“九姑娘,你还年轻,别再把时间浪费在贫僧身上了。”或许是不忍,或许是觉得这样纠缠下去毫无意义,一直只是以行动来表明自己态度的阴九幽终于开口说明了心中的想法。如果说以前他对不住她,那么至少现在他不想再继续耽误她。

燕九咬住下唇,感觉到轻微的刺痛,深呼吸了两次才稍缓心脏的揪疼。扶着腰,她站了起来,站在仍坐着的阴九幽面前。

“当初你招惹我的时候可曾想到如今?”她问,手按在他肩上,然后手指收紧,像是要深陷进他的肩肉之中去。“我不是其他女人,阴九幽,我玩不起。”一字一字温柔而生硬地吐出心中的愤怒以及怨气,然后,她笑了,笑得温婉而明艳。

“所以,这一辈子,你都休想摆脱我,休想摆脱我们母子。”

微俯身,她在他耳边如同宣誓般道。语罢,擦过他的身,往草屋走去。

半晌,阴九幽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了燕九的一意执着。即便没亲眼看到,他又如何不知,她为了自己没少流过泪。既然如此痛苦,何不干脆放下,就算是报复,也胜过等待一个毫无可能性的希望吧。

等他回屋的时候,燕九房间的灯已经熄了,显然已经睡下。

手执经卷,他坐在桌前,油灯的光芒洒在泛黄的纸页上,夹角处便落下了淡淡的暗影。方才之事不过如同微风拂起水面涟漪一般,风过,涟漪便也消失无踪了。

“……是故当知,世皆无常,会必有离,勿怀忧恼,世相如是……”手肘撑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轻按额角,阴九幽的目光扫过这一句,然后缓缓阖上,作假寐状。

还是,想办法送她回女儿楼吧,那样比跟他在一起安全。虽然他早已不在意生死,但是不代表想牵累她。何况始终跟一个和尚在一起,于她的声誉实是大有影响。

心中如此打算着,他睁开眼,然后再次走出了草棚。

“十弟。”他低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下一刻,一条人影已从屋后林中飘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身后。

“让曼珠去查查龙一在哪里,另外,卿三少再来,便带他来此地见我。”他从容吩咐道,顿了一顿,轻叹,“你难得自由,何苦还跟在我身边?”

葛三山没有回应,静立半晌,然后身形一晃,如魅影般消失于月色深草之中。

阴九幽无奈苦笑,知他还在恼自己,恼自己自废武功之事。然而便是再恼,他究竟还是不愿就此撒手不理,也正因着他的存在,曼珠以及阴家卿家那边才没再另派人来,否则还有得他头痛。

 


第三章 祸(1)

再一夜春雨,野地中的荠菜开满了碎白花,次晨天清朗而云淡。

“阴九幽,我们进山。”阴九幽刚做完早课,柴扉一声轻叩,然后被推开。

燕九站在门口,独辫侧垂在胸前,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神色淡淡。

阴九幽放下盘着的腿,在看到她背后那沉重的寒月弓时不由微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出门时接过了她手中的竹篮。篮中覆有青布,入手沉重,不知她放了什么。

入山有路,路过竹林浅溪,穿乱石坟冢,然后没入山坳,之后便是大片大片的野林。

“我们成亲吧。”正静静行走间,燕九突然道。说这话时,目光仍看着前面,但耳根却已红透,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窘迫。她本是一个知书达礼温柔婉约的女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强迫的手段去逼一个男子和自己在一起,更没想到会主动开口谈婚嫁之事。

阴九幽闻言不惊,似乎这种情况早在他预料之中。

“九幽已入佛门,恕难从命。”在原地站定,他垂眼合什行了一礼。

燕九身形一顿,脸微侧了侧,浮起一个柔柔的浅笑,然后继续前行。路两旁稀稀拉拉地开着一些黄色的油菜花,与杂草混在一起。

“你不愿娶我,却跟我下山,只是因为怕我打扰了云渡寺的安宁么?”她轻问,一抹苦涩浮现在眼中,却无人能看得见。

是。也不是。阴九幽缓步跟上,看着她因怀孕而略显笨重的背影,没有回答。

“也罢,只是你须得明白,就算不成亲,我还是会将你当成我的夫君。无论生死,咱们都得在一起。”抿紧唇,燕九头也不回地冷声道。

阴九幽有些愕然,为她言语中隐隐透露出的戾气以及倔强。她的所想所为似乎总是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值得吗……”他苦笑问,在看到她脚下一滑又站稳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加紧走了两步,来到她的身旁,以防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时能扶上一把。

闻言,燕九沉默下来,听着两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如此相和,心中不由一酸。

“不知道,也许……值吧。”她轻喃。在别人眼中或许不值,但是于她来说,即使是勉强来的,能够像现在这样听到他的脚步声,感觉到他的存在,已算是一种幸福。

阴九幽皱眉,想到过去的自己,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感情的事,身于其中方知个中滋味,局外人是无法体会的,更不用说用什么理智利害来分析了。

当初自己为了复仇,而使尽手段让她喜欢上自己,便是知道她会如此,也不会有丝毫愧疚和后悔。但是如今,看着大腹便便的她,却有一些歉疚了。

“你的笛子有带吗?给我吹首曲子可好?”正在沉吟中,燕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淡淡的哀求。

无声地叹口气,阴九幽目光往四周一扫,然后伸手在一根横伸挡于路前的树枝上摘下一片狭长的树叶。

“那笛断了,用树叶吧。”他淡淡道,然后用手指绷紧树叶含于唇间。

笛断了?燕九一惊,回头欲问是如何断的,轻灵的音符已从阴九幽的唇间逸出,于是只好暂时忍住。

山路湿滑,因太阳出来而蒸酝着薄薄的雾气,路上荒草蔓延,野花丛生,不时有蛇兔之类的野物从面前窜过。燕九伸手拽住了阴九幽腰间的衣服,不知是害怕自己踩滑,还是想防止他摔跤。

阴九幽倒也随她,只是垂着眼,一边走一边吹着木叶之曲,神态从容而清静。

曲子是燕九以前听过的,那时他坐在老马之上,心情似乎很好,所以吹出来的曲子轻快跳跃,让闻者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明明是同样的曲子,此时却显得不疾不徐,飘逸澹泊,与山中松风,溪涧流水混融于一体,不带分毫凡尘之意。

燕九咬紧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锈味。乐声骗不了人,无论是曼珠的话,还是他本身的改变,都不及这首木叶曲给她的打击大。若非真的放下一切,又如何能吹得出这种意境的曲子?

“累了么,前面有石头,可在那里歇歇。”一曲罢,久久没听到燕九说话,阴九幽还以为她有些不适,于是道。

脱了外衫垫于石上,然后才扶燕九坐下,由始至终,阴九幽都没问过她为什么要进山。于他来说,左右都是要陪她走这一遭,至于做什么倒是无所谓。

燕九静静看着他捡了棵树干靠着,一直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呼吸有些喘,显然是因为失了武功,这点山路便让他有些吃不消。

“我想在山中找个清静的地方,盖几间木屋,就我们两人住。”她开口,说出了此行的意图。她渴望能早日拥有一个真正属于她和他的家,没有其他人相扰。

原本正在慢慢调匀呼吸的阴九幽闻言,清眉一动,眼睛扬了起来。

“你快要生产,山中恐不方便。”他实言。

燕九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更清楚,若在人多的地方住得久了,定然会招来麻烦,且不说他的身份会不会被人发觉,只是那一身僧人的打扮,便会惹起无数的窥探。

她想和他长久地在一起,他不愿还俗,那么自然是她妥协。何况,隐于这深山之中,于她喜静的性子来说,也算是得偿所愿。

“无妨。”她说,然后掀起篮子上的布,从里面拿出两个馒头,将一个递给他,“喏,早饭。”这是她让屋主前一夜准备好的,早上起来,没来得及吃,便把他叫了出来。

阴九幽道谢接过,用手撕着,吃得极慢。

燕九放下自己的那个馒头,又在篮中捣鼓起来,阴九幽瞟过去,不由失笑。他说怎么那么重呢,原来篮子里面放着一个瓦罐,和两个碗,罐口还冒着热气,应该是粥水一类的东西。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燕九便递过来了一碗小米粥。

“中午不一定回得去,所以把罐子一并带了来。”她解释,没说出的是,若不是因为考虑到他现在吃素,身体又不好,不然也不用这么麻烦。

阴九幽心中自然明白,不过什么也没说。

 

 

第三章 祸(2)

此时桃李之花多已谢去,树上挂起了青色的小果实,有的垂在路上,伸手可得。两人走走停停,最终偏离了小径,正午时闯入一谷,燕九心中顿时升起便是这里了的感觉。

那谷方圆不过里许,谷中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棵野杏,然后是葱茸的花草。一条浅溪由谷口流入,在低凹处汇成水潭。潭水清澈,可见游鱼,到得潭心则成碧绿之色,显然极深。谷周山峰虽高,但面南的那方却有一个像被天工劈出来的缺口,不会挡住日头,因此不致使谷中阴气过重。

确定了地方,两人也不在山中多逗留,回程时顺手采摘了些野山菜。此时春末,正是蕨苔香椿等发嫩芽的时节,漫山遍野的都是,两人摘了满满一篮,准备回去用水焯过后,拌起来吃。

回到借住的草屋时,天色已晚,不远处的人家屋顶都冒起了轻薄的炊烟。

在靠近草屋时,燕九突然拉住阴九幽。背后的寒月弓散发出阵阵阴冷焦躁之气,让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眼前的草屋如同两人离去时那样安静,屋顶看不到四处可见的炊烟,冷清得近乎诡异。平时这个时候,那对老夫妇已经开始做饭了。

阴九幽久经沙场,即便没了武功,对危险的感知却丝毫没有退化。眉一拧,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燕九纳于自己的身后,完全忘记自己武功尽失的事。

燕九一怔,看着他削瘦却像能撑起整片天的背脊,唇角不由扬了起来,露出一个酸涩中带着些许甜蜜的笑容,什么危险都被抛诸在了脑后。

阴九幽哪里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将手中竹篮放下,低声道:“你在这里,我进去看看。”似乎,鼻中闻到了血腥味。

燕九哪里敢让他冒险,原本抓住他的手不仅没放开,反而握得更紧。

“不用。”她说,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然后空着的那只手从背上取下了寒月弓。“我来!”说着,从阴九幽背后站了出来。

见状,阴九幽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一动,抬手阻止了她抽箭的动作,弯腰在脚边拾起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头,递给她。相较之下,直接投石比拉弓要省下不少力气。若是以前的他,连石头都可以省了,隔空挥袖便能将门推开。

燕九接过,感到石头上似乎还带着他手的余温,突然间竟有些舍不得扔出去。脸不由因这样傻气的念头而微微一热,忙功聚右手,扬起,抛出!

只听啪的一声,木门吱呀敞开,原本浮在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倏浓,屋内静无人声。

出事了!两人默契地对望一眼,心沉至底,知道那对老夫妇凶多吉少。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本应该就这样转身便走,但是若真那样,只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无法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危险。

“进去看看。”沉吟了一下,燕九道,手再次抓住阴九幽的手。这个时候,无论是让他独自前去,还是留在原地,她都不放心,只能将他带在身边。

看着她如同老母鸡护着鸡崽一样小心翼翼的神情,阴九幽只觉心口微热,脚下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如同预料的那样,屋主夫妇一个倒在灶边,一个则趴在门口,手往外伸着,显然是想往外爬。皆是一招毙命,血自他们身下流出,淌得极远。屋内没有被翻过的痕迹,显然不是打劫。

阴九幽在老头尸体前蹲下身,将他翻过来,看了一眼伤口。抬头,看到燕九疑问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又起身去看老妪的尸身。

“欧阳清。”他低语,“是来找我的。”是鞭伤,一个穿胸而入,一个绞颈而亡,根据勒痕,他能分辨出是欧阳清的金丝鞭。

“他难道没死?”燕九惊问。她一直以为,他既然活着,那么欧阳清自然是死了的。

阴九幽摇头。

除夕宛阳一战,他放了欧阳清,不是因为什么慈悲之心,只是觉得这个人若真死了,他的前半生恐怕真要变成幻梦一场,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否真正走过这么一遭。

太空也容易入魔。了尘如此说。于是他在抛下一切的时候,仍为自己留下了一点挂碍,如燕九,再如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来找他报仇的欧阳清。

如今,那个人真的找来了。

门突然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样哐当一声关上,然后屋顶上传来嘭嘭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片刻后,一股烟味窜入两人鼻中。

有人放火。阴九幽心中明了的同时,燕九已经拉着他往门外跑去。

“不能走正门。”即使到了此刻,他依然冷静如常。

对方既然投火,自然是想将他们困死于这屋内,门外定然早已有了防备,此时冲出,无异于自投罗网。

燕九反应也是极快,闻言只是稍顿,便改向内跑。她记得,主屋的卧室有一口窗子。

草屋着火,烧起来极快,火势不片刻便蔓延到了两边侧屋,烧断的木头以及燃着的草束从屋顶掉落,数次都被燕九用弓给扫开了。屋内烟雾弥漫,呛得人连眼睛也睁不开。

若是知道会牵累到她,当时他必然不会放过欧阳清。看着身子笨重的燕九一边护着自己,一边去捣紧闭的窗子,阴九幽脑子里浮起这个念头。

他终究学佛不久,脾性改变不大,平日只是敛了戾气,此时遭遇危险,本性自然而然便露了出来。

趁燕九砸窗的时候,他脱了外衣裹住手,然后捡起一根正在燃烧的断木,推开她,将断木插进被砸出一个窟窿的窗口使劲一搅,整个窗子立即报销,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木框。

看了眼燕九,他将断木往屋外扔去。燕九会意地紧跟着穿窗而出。

屋后紧挨长满松树的山坡,窗口被茂密的松针掩着,竟然没人发现。燕九平安落地后,警觉地扫视了眼四周,感到没有危险,正准备返回屋内接阴九幽时,发现他自己已经攀着窗爬了出来。

站在松林子中,眼前一片火光,风助火势,只听得噼啪燃烧声中,前面还隐隐传来兵器交击的打斗之声。

 


第三章 祸(3)

阴九幽知道是隐在暗处的葛三山与人交上了手,自己两人留在此地只会给他添乱,当下拉着欲往前面查看的燕九往林子深处遁去。燕九功夫虽然不弱,但身怀六甲,总是不大妥当,自是能避则避。

还没跑出百步,身后轰的一声,草屋坍了。两人赶紧匿于树后,回头,透过熊熊大火,可以看到数十名弓箭手呈扇形围在草屋外面,手中弓开弦紧,箭尖指着草屋,只要有人从正门一出,立即便会被射成刺猬。弓箭手外围,葛三山正被数人围攻,久违的欧阳清双手负后站在战圈之外,全神贯注地盯着燃烧的草屋。

显然,阴九幽虽然武功尽失,但余威尤在,欧阳清丝毫不敢大意。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发现两人不在火中。

阴九幽看着陷入重围的葛三山,目光一黯,心知若是自己就此逃离,葛三山必然不能幸免。何况,以他现在的能力,只怕也逃不出去。

只是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已将目前处境分析清楚,甚至拟出了数种解决的方案以及可能得到的后果。

“你说你喜欢我。”他转过头,看向燕九。

燕九愕然,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谈论此事,但仍然嗯了声。

“有多喜欢?”阴九幽再问,本来平静无波的黑眸中浮起了淡淡的嘲讽,表明不信。

燕九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有多喜欢?这要让她如何说。喜欢到明知他不喜欢自己却仍然纠缠不放?喜欢到在得知他死亡的那一刻,便失去了生趣?喜欢到每次想起他的时候都会心口作痛……

阴九幽并没容她多想,脸上讥讽的味道更重。

“喜欢到能为我去死吗?”询问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强烈的鼓动与引诱,由一身清净僧人装扮的他口中说出来,再与其脸上的讥嘲一对比,竟是说不出的魅惑。

不自觉,燕九点下了头。明知那话中有陷阱,但是能再次看到这样久违的他,便是真的立即让她去死了,她也甘愿。

闻言,阴九幽眸中异芒一闪即逝,脸上浮起温柔之极的笑容,手背轻轻碰了碰燕九的脸,说出口的话却冰冷而残酷。

“那你现在去帮我把他们引开。”

燕九心中一寒,接着转为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几乎要弯下腰去。明明她也正在打同样的主意,但是当由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却让她产生心脏被人剜空的感觉。

看着她无法掩饰的惨白面容,阴九幽垂下眼,遮去眸底那抹抱歉,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不去也没关系,不过是喜欢罢了,可不值得赔上性命。”

“我去。”燕九蓦然背过身,咬牙道,却不愿再去看他。心,在他做出这种要求的那一刻,突然就这么冷了下去。此次事了她如果还有命在,或许,便能够从这段荒唐而绝望的感情中抽身了吧。

阴九幽目光落在她露出衣领的雪白颈子上,数缕发丝因方才的逃亡从发辫中脱落出来,凌乱地散落在其上,在天光下泛着浅褐的色泽。他手指微微一动,然后又停下,强抑住了想将那发丝从她颈间挑出来的念头。

“去吧。我会在今日去过的那座小谷中等你……”他低语,顿了顿,就在燕九准备要闪身而出的时候,再次开口,“好好活着。”

燕九身形微滞,冰冷的心竟然因他最后那句几不可闻的话语而倏然回暖,一抹苦笑浮上唇角。不过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便能牵动她的所有情绪,这样还谈什么抽身?

“你先藏好身。”她说,忍不住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如今的模样印刻于脑海中。

阴九幽没有去看她的眼睛,甚至于没有再看她一眼,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便转身躲进了旁边一个被灌木掩盖住的岩石下。

从外面仔细看了看,发现没有破绽,燕九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隐藏着身形往林深处行去,直到足够远后,才现出行踪来,回身一箭,立时便引来了早已察觉不对的敌人追击。

箭呼啸着从林中穿过,然后是衣衫掠风之声。

注意着大概有一半人追过去之后,阴九幽突然从藏身之处窜了出来,往相反的方向奔去,一路跌跌撞撞,尽捡灌木丛生轻功难以展开的地方跑。

他太清楚,没了武功的自己便如同一个累赘,只会拖累燕九和葛三山。以他们俩人的能力,燕九就算怀着孕,打定主意要逃离,也不是一件难事。但若带上自己,三人都得没命。

他当然还没伟大到要舍己救人,也自然不是活腻味了想自寻死路,他只是太过善于权衡利弊。与其三人在一起面对敌人集中的兵力,还不如分散逃离来得生存机率大。何况,就算功力尽失,若非他愿意,想要他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之所以没跟燕九说出自己的想法,一是没那个时间,再来就是她肯定不会答应抛下自己,以那个丫头的傻气,只怕宁肯跟自己死在一起也不会独自离开。

身后传来敌人的呼喝之声,不时有羽箭掠过身旁插进树干,若非阴九幽逃跑的路线毫无规律,又善加利用掩身之物,只怕早被射中。

然而,便是这样,也不过是拖延被擒获的时间而已。因此,当熟悉的长鞭破空声响起之时,他便知道,自己终于不用再拼了老命地逃跑了。算算时间,那俩位应该安全脱身了才对,毕竟最厉害的欧阳清在他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