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来种种的阴差阳错,都一一印证了她的预言,让她首次在命运面前尝到无力的感觉。人总是要在经历后才会死心,自从预见到子查赫德和秋晨无恋相拥倒在战场上的残酷画面,禹妹就悲伤地封住了自己预见未来的能力。人生本来已经是一种负担,而对未来的预知更是为沉重的人生平添重负。她是圣奴,本来到死也不会白发,但却因预知子查赫德的命运而白了乌发。所以后来她逃避地搬离了莫赫人居住的地方,就算被子查赫德以及族民误解也在所不惜。
直到那日看见无助的阿萝,看到她盘着丑陋疤痕的脸,禹妹首次感到命运有可能改变的转机。以往她意念中的秋晨无恋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而真实的秋晨无恋已不复以往的美丽,那么这样的女子,即便有再大的魅力也应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影响吧。思及此,她的心中再次燃起希望。所以才有为子查赫德留下阿萝之举。
知道子查赫德为寻阿萝去找马贼后,禹妹已能肯定这个残容的女子在子查赫德心中不一般的地位。
“地尔图人是个好战的民族,因而人与人的感情几乎都是在战争中建立起来的。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战争的洗礼,便没有牢不可破的感情。我和特兰图的父亲是这样,其他族内共结白首的男女也是如此。”禹妹的话发人深思,但阿萝却皱起了眉。
“我不喜欢战争。”淡淡地,她陈述自己的观点。
“没有人喜欢战争,就如没有人喜欢苦难和失败一样。”禹妹微笑,“但无论喜不喜欢,我们都得去面对。差别只在于是被动地接受,还是主动地面对。”
阿萝默然,恍惚间似有所悟。好比生命,无论愿不愿意,一旦开始,就应该把它走完。
“所以我在明知很危险的情况下,还是让你独自一人去寻找子查赫德。”禹妹缓缓道出自己的良苦用心。“看出你对子查赫德用情极深,但过往的经历以及对未来的惧怕让你裹足不前。而这,是你们之间最大的障碍。”说到此,禹妹不再讲下去,能明白的早已该明白,不能明白的多说也无益。
阿萝的眉渐渐松开,听禹妹的口气,似乎并不是想阻碍她和子查赫德在一起,而且好像还有赞同的意思。
但正当她松了口气时,禹妹话题一转,说出了她最害怕的事。
“我是过来人,自然希望两情相悦的你们能够在一起。只是你要知道……不管你的脸是否残毁,你是秋晨无恋,那就始终是秋晨无恋。这个事实不可能隐瞒一辈子。尤其当你成为子查赫德唯一的妻子之后,真相将会很快被有心之人揭穿。那时你要面对的将会是两难的选择。”禹妹语重心长地说出心中的担忧。
闻言,阿萝隐藏在面纱下的脸渐渐失去血色。她何尝不知道,只是一直不愿去细想而已。
而禹妹再补上了一句她始终不愿面对的事实,让她的心彻底寒透。
“何况,现在的你依然美得惊人!”♂
在那片茂密林木的边缘,由哥战为首的数千骑马贼被两万地尔图勇士以钳夹的形势围困住。只见身着黑色武士服的剽悍马贼汉子均高坐于马上,矫健的俊马并排而立,形成一个如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的人马墙,将妇孺围在了中间。人人严阵以待,眼看着一场残酷的战争即将爆发。
而地尔图人这边,出人意料的竟是三骑并立。除了特兰图外,青丽娜身披银白的铠甲也赫然位于其中,而在两人中间,一匹装饰华丽的高大骏马上,巍然屹立着一个容貌英伟高贵的中年男子。
“王!”子查赫德失声道。一同前来的明昭和禹妹并没有任何反应,阿萝却心中一寒,想起子查赫德曾对她说过的话。
那男人正是地尔图人的族王,与子查赫德有着近兄弟般的感情,因为得到子查赫德丧命在哥战手下的消息,悲怒交加之下,亲率王庭精锐前往剿杀哥战一众马贼。恰巧在途中与同是前往报仇的特兰图相遇,于是并肩作战。
子查赫德四人突然的出现引起了强烈的震动,无论是己方,还是哥战一众马贼,所有人都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而后,回过神的地尔图人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由此可见子查赫德在地尔图战士心目中的地位。
哥战鹰枭一般的锐眸微眯,不相信在那样的重伤下两人竟然还能活下来。但很快,他的目光就如所有人一样被那个银发俊美不似世间之人的男子吸引了去。
明昭微笑着看那尊贵无比的地尔图族王不顾自身形像地策骑奔向他们,然后与子查赫德紧紧拥在一起。他的目光只是扫了眼紧随之后同样激动的特兰图一眼,便落在了神色复杂的青丽娜美丽的脸上,但那也只是瞬间,便移了开。
阿萝却不自觉悄悄缩在了明昭和禹妹的身后。
因为两军对垒,所以众人并没有寒喧的时间,子查赫德甚至连明昭和阿萝也没介绍。
“王,这事是由子查赫德一己之私引起,请求你特许子查赫德自己来做个了断吧。”子查赫德恭敬地征求地尔图王的意见,他一向公私分明,不愿因为自己的私欲导致族中勇士的鲜血染红草原。
明白子查赫德良苦的用心,地尔图王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便点头应允,可见他对子查赫德非同一般的信任。
在一旁默默看着一切的阿萝却越来越害怕,害怕有一天子查赫德要在她和他最尊敬的王之间做出痛苦的选择。
不知是忘记,还是有意,子查赫德并没有回头看阿萝一眼便策骑而出,来到地尔图军队的前列。
“哥战,我们又见面了!”子查赫德微笑招呼。对于哥战,他其实并没有任何恨意。
哥战唇角一扯,露出一个冰冷的笑,“让人难以置信,子查赫德,你和你女人的命真大。”他哥战和他的手下从来都是悍不畏死的汉子,根本不惧胜过己方数倍的地尔图军队。
子查赫德眸中掠过一丝激赏,但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冰冷。
“哥战,可曾记得我曾求你放过我的女人?”他现在想起那日的情景,仍觉心有余悸,浓眉不由自主皱了一下。“我杀了你的兄弟,你为他们报仇,那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你不该伤害我的女人。”说到此,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哥战冷笑,“要战便战!子查赫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他可不耐烦听废话。
被他的骄傲逗笑,子查赫德神色恢复如常,好整以暇地道:“急什么,哥战。我和你原本是私人恩怨,我没你那么残狠,不想牵累太多的人。若你愿意开口求我,我就放过你方的妇孺。”这一次,他倒要看高傲的哥战如何决择。是选择同归于尽,还是放下高贵的自尊,为他的族人谋取一条生路。
哥战黑眸微眯,不相信地打量子查赫德的笑,揣度着他话中有几成认真。
看出他的怀疑,子查赫德傲然一笑,“地尔图人言出必行,哥战你不接受便罢,却不要侮辱我的诚信。”
明白了他的话意,哥战面无表情地垂下眼。良久,再次扬眼看向子查赫德,他的眼中有着英雄气短的悲凉,“你放了她们,我愿意任你处置。”他早已知道,若战争一旦开始,他定然能够可以逃逸,但他的手下,以及这一众没来得及转移的老少妇儿,必然难已幸免。他哥战虽然冷漠无情,却也不会孬种到让那些原本依靠他的人为他送命。
“好汉子!”子查赫德赞道,对哥战的能屈能伸极为欣赏。若哥战为了尊严不顾手下的性命,他子查赫德必会倾尽全力也要让他溅血于此,但现在自然不同。
对于子查赫德的赞赏哥战没有任何感觉,他冷冷扫了对方士气激昂的战士一眼,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无论他们如何厉害,但在身经百战的地尔图军队面前,他们依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你先放他们走,我自会下马束手就擒。”哥战缓缓道。他的手下显然受过极严格的训练,即便在这种时候,依然没人敢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但每个人眼中都闪着激忿的光芒,显然因为他们的头领受到侮辱而愤怒。
子查赫德微笑,一扬手,左手边的队伍立时让出一条路来,任马贼壮汉将老弱妇孺输送出去。
就在这时,那被疏散的队伍中突然奔出一个衣衫褴褛长发凌乱的女子,扑向仍高踞马上的哥战,引起一小阵骚乱。
看见她,哥战本来一层不变的冷漠瞬间崩溃,忍不住厉声喝斥道:“滚回去!”
谁知那女子恍若听不见一样,迳直奔向他的战马。那马受惊,一声长嘶,扬蹄蹄向女子。
哥战大惊失色,顾不得许多,飞身下马,一把将女人搂进自己的怀中,然后抱着她再次跃上马背。
“子查赫德……”哥战首次露出苦笑无奈的表情,为那个紧紧抱住自己的女人。他很想求子查赫德放过她,可是他知道她决不肯抛下自己独自离去。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子查赫德眼眶微润,不由自主回头看向本来是躲在明昭等身后,现在却现出身的阿萝,只见她已泪流满面。
原来这冷血的哥战也是至情之人。他如何能忍心看着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再发生在另一对相爱的人身上,若他这样做,必然会让善良的阿萝失望痛苦。
罢了。

第十二章 缘定
庆祝的晚宴在热烈地举行。所有人都为子查赫德的平安归来感到无比的高兴,也为一场本应血流成河的战争消匿于无形而庆幸。虽然地尔图人离不开战争,但不代表他们喜欢战争,那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而已。
“子查赫德,你心变软了。”爽朗的笑声自主席上传来,说话的正是地尔图人最敬仰的族王勃连原。
子查赫德只是微微一笑,举起牛角杯向他尊敬的族王敬酒,并不为自己解释。
他真的就是那个子查赫德最敬佩,曾想见秋晨无恋一面却遭到拒绝的地尔图人最伟大的族王吗?阿萝跪在子查赫德身后,这时才偷偷地仔细打量那位于最上面独占一席的英伟男人。
约莫三十五六岁,正值男人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五官与子查赫德有着五六分的相似,却较之要柔和许多。若说子查赫德是在风雨中屹立不动的粗岩,他就是经过打磨后散发出最耀眼光芒的宝石。他身上具备着他这个地位的男人所应有的尊贵和自信,
无声地叹了口气,阿萝收回目光,不再留意那似乎比子查赫德更有魅力的男人。
明昭坐在上首一旁的席位,因为救过子查赫德,他成为地尔图人最尊贵的客人。而青丽娜则和特兰图坐在一席,自子查赫德出现后她就一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子查赫德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什么也没说。
禹妹并没有参加这种宴席。她性格一向孤僻,倒也没有人介意。
“那哥战也算是一条汉子。”特兰图接道,“至少没有让手下当他的替死鬼。”
这时,青丽娜突然站了起来,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一个奴隶慌忙迎上去,恭敬地询问:“您有什么需要,青丽娜小姐?”
青丽娜挥手让他退开,美丽的眸子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定定地看着自回来后就对她视若无睹的子查赫德,直到子查赫德诧异地回望她。
“是我骗莫赫大人去找马贼,我是存心害他的。”她仰起骄傲的下巴,没有说出当她听到子查赫德丧命于马贼手中时的后悔与痛苦。“我既然做了,就不需要隐瞒。现在听凭处置就是。”
听到她的话,除子查赫德以外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而特兰图所受打击尤其大。他从来没想到他最心爱的女人竟差点害得他的兄长没命,被背叛的痛苦让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勃连原本来布满笑容的脸蓦然沉了下来,就要发作,子查赫德已先一步开口。“阿萝已平安回到了我的身边,我不想再追究已经过去了的事。而且用武力请青丽娜小姐来到我族作客,却是子查赫德无礼在先。若要计较起来,又哪有那么多可计较的。”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将青丽娜害他的真实原因掩盖,只不想特兰图受到更大的伤害.
深深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用心。青丽娜冷冷一笑,不再说话,挺直骄傲的背脊转身离开了大帐。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特兰图眼中露出深沉的痛楚,首次没有跟出。
勃连原是见惯场面的人,并不因这小小的意外影响心情。只见他举杯向明昭道:“来,明昭老弟,本王敬你一杯。你可是我们地尔图人最敬佩,也是唯一敬佩的焰人啊。”
面对如此的推崇,明昭却只是淡淡一笑,宠辱不惊地举杯回礼,优雅之态与生俱来。
两人各自将酒一饮而尽,立时引来在场诸人的欢呼喝彩,本来有些凝窒的气氛又再度热络起来。
酒过半酣,明昭托辞提前离去。略带醉意的勃连原目光首次落在了半隐在子查赫德身后的阿萝身上。
“子查赫德兄弟,我们地尔图的女人好像没有蒙面的习俗吧。”他半开玩笑地道。2
闻言,阿萝浑身一震,不由更加缩藏在了子查赫德的背后。
子查赫德感觉到阿萝心中的担忧,反过手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让自己大手的力量和温暖安抚她的不安。
“回王,阿萝容貌丑陋,怕惊了人,才会一直以纱蒙面。”他用沉稳的声音缓缓地说出一个众人皆知的事实。
“是吗?本王听说的可不是这样。”勃连原笑道。“从马贼那里传出的消息却是,那日他们看见了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女人。我想,他们说的应该就是这个躲在你背后的女人吧。”
子查赫德一怔,回过头,正对上阿萝温柔中透露出惊惧的褐色眸子。阿萝究竟有多美,他其实没太大的概念,好像很美,又好像很丑,似乎非常矛盾,却又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可能是误传吧。”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唯有如此解释。
对于他的回答勃连原并不满意,摇头笑道:“兄弟,你一直将她藏在你的身后。她既然是你未来的妻子,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将她介绍给我以及随我从王庭远道而来的好朋友们?”
他这话出于情理,无论是谁都无法拒绝,何况还是对他无比尊重的子查赫德。
“王说得对,是子查赫德的疏忽。”子查赫德也不想再委屈阿萝,决定在众人面前承认她的身份。于是起身,拉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阿萝来到大帐的正中。
一手按在胸口,弯腰对勃连原行了地尔图人正式的大礼,然后转过身与阿萝正面相对。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温柔的眼神让阿萝不再有丝毫的害怕。
只见子查赫德抬起手,缓缓地揭去阿萝的面纱。大帐中立时安静下来,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到了阿萝的容貌,因为均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尽管心中无比的惊讶,也没有人失态地表现出来。
“王,各位兄弟,这位名叫阿萝的女子将是我子查赫德莫赫一生一世的伴侣。”子查赫德一字一字郑重其事地声明,谁也不能怀疑他说此话时的真心。
看着他严肃认真的神情,阿萝只觉眼角微润,眼前蒙上一层水光,唇角却不由自主上扬。
一直注意着她的勃连原看到这一幕,眼中掠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阿萝不喜欢那个地尔图王看她的眼神,犀利如刀却又火热赤裸,仿佛想将她看穿,然后再将她一口吞下去一般。这种眼神在她那如前世一般的过去中并不陌生,那是除子查赫德以外所有看到她容貌的男人都难已掩饰的。只是现在的她不该再有这种影响力才是啊。想到此,她只觉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在人群中搜索子查赫德的身影。
宴会之后,众人都来到了帐外。所有的族民都还在火堆前唱歌跳舞,为子查赫德的平安归来庆祝。这样的庆祝恐怕还要持续数日。
看到他们出来,热情的族民立时拥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子查赫德应对着接踵而至的敬酒族人,有些手忙脚乱,他和阿萝很快就被人群冲散。
阿萝站在人群外的阴影外,感到历史似曾相识的熟悉。她初到莫赫部的晚上就是这样的,还记得当她站在人群边缘,看到子查赫德和柃木并肩而去的时候,心中升起的苦涩,也许在那时,又或者更早,她就已经将他放进了心中。
“阿萝姑娘。”一个浑厚威严的声音在她耳边突兀地响起。阿萝浑身一震,惊惶地侧过头。
是那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那个地尔图人的王——勃连原。
他脸上漾着友善的笑,浑身上下散发出王者的高贵和成熟男人的魅力。但阿萝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心动,她只知道这个男人会威胁到她和子查赫德。
“王。”掩饰住心中的惊惶,阿萝躬身行礼。
“陪我走走吧。”勃连原道,虽是征询的语气,但神态之间自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严。
阿萝轻咬下唇,无奈应允。
越过兴奋的人群,在朦胧的月色下,勃连原领着阿萝漫步在空旷的草原上
“在很久以前,”勃连原低沉的声音在静夜中徐徐响起,带着回忆的沧凉。“我得到过一个女子的画像。”
阿萝已经冷静下来,听到他的话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以沉默相对。Z
“那是一个草原上很有名的画者画的。画得很好,尤其是那双眼睛中流露出的忧郁和柔情也被他准确地捕捉住。”深深地叹了口气,勃连原停了一下,仿佛仍沉浸在当时看到那副画时受到的震动中。
“那样美的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女子。”良久,他才续道。“但自看见那副画之后,我就无法自拔地恋上了那副画,恋上了画上的女人。”说到此,他英俊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显然因回忆而愉悦
阿萝却觉得浑身冰冷,无法回应。
“后来有人告诉我,那画上的女子真实地存在,只是已是别的男人的女人。”勃连原的声音中泄露出无尽的痛苦,自是因为自己的痴心成为泡影。他原是一个拥有杰出的魄力和决断力的王者,却没想到有一天会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失去理智到痴狂。这样的无奈,不是宿命又是什么?
阿萝看着他可承载天地的肩膀隐隐散发出的孤寂,突然有些感动。但她更清楚,他对她说这些话不会没有目的。她并不是天真无邪的少女,不会无知到认为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子会无端对着她述说他的心事。
回过头,勃连原深深地看着阿萝灰褐色如小鹿般防备的眸子,柔声道:“但我还是想去见她一面。明知自己一丝希望也没有,我还是想去见她一面。”
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毛,阿萝隐隐约约想到或许他已猜到了点什么。只是现在的她已不是——
“于是我远道前往,只想见她一面。但是……”勃连原苦笑,“但是她不见我。想来她已厌烦了男人的目光,厌烦了男人总是围绕在她的身边。”
“有那样眼神的女子自不会是一个爱慕虚荣和追捧的女子。”
他沉默下来,却仍目不转睛地看着阿萝,炯炯的双眸中闪烁着灼热无比的光芒。
阿萝的秀眉不由自主轻轻皱了一下,不自在地别开头,望向仍在人群包围下的子查赫德。“王,阿萝该回去了。”
勃连原利眸微眯,显然看出了阿萝的不安。“不必着急,子查赫德还没有空暇陪你。”他如此说,让人不由怀疑他早有安排。
阿萝回过头,看向他闪耀着热情的脸,眼神变得冰冷。到了这一刻,她反不再害怕。
勃连原脸上的热情丝毫没有因阿萝的冷漠而有所消减,仍继续述说自己的故事:“后来,听说她失足坠河而亡,我痛苦得数日不能入眠,差点要带领军队去踏平那个害她丧命的地方。”只是被子查赫德以及一干族长拼死拦住了。
在感觉到他的企图后,阿萝再没有心情对他的深情产生任何反应,她很清楚,他的深情只会是她和子查赫德的苦难。
“阿萝,你知道吗?你——”勃连原不再以客气的语气在阿萝的名字后面加上姑娘二字,而是直呼其名。“拥有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而我曾立下过誓言,只要看见和她一样的眼睛,不管容貌如何,我都会不择手段让眼睛的主人成为我的女人。”
被他侵略性的话语和眼神吓了一跳,阿萝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心中升起无名的怒火。“尊贵的地尔图王,你已经逾矩了。你应该知道,阿萝是你臣下的妻子。”亏他说得出口,前一刻他还在称她的男人为兄弟,这一刻竟要夺兄弟的女人。
勃连原并不生气,反而紧跟上前一步,伸手抓向她的手。“你也应该知道,现在还不是……”
阿萝连退数步,避开了他的碰触,却不想一只大手突然握住了她的肩,不由大惊失色,慌忙回头,却正对上明昭温暖的笑脸。
“原来你在这里。阿萝,那个地尔图人正在四处找你呢。”明昭笑得让阿萝心安,却让有的人觉得碍眼。
“明昭老弟,你不是去休息了吗?”勃连原神色恢复如常,但却难掩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机。
“啊,原来大王也在这里,明昭失理了。”明昭仿佛这一刻才发现勃连原的存在,不急不忙地施礼后才解释道:“还不是那个子查赫德莫赫,找人找到我的帐中去了,扰得我不能入睡。”语罢,转向阿萝。
“走吧,再等一会儿你的男人会发疯的。”
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勃连原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怒火。
可恶的焰人!
数日后,地尔图王带领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了莫赫部,却给阿萝留下了难以抹灭的的阴影。为了不让子查赫德为难,她并没有将那夜的事告诉他。
回来后的日子,子查赫德异常的忙碌,几乎没有时间与阿萝相处。但因为她的身份被子查赫德正式地承认,所有的人对她的态度都变得非常的友善,尤其是蓝月。
这一日,阿萝被突然变得懂事的蓝月拉了去她的帐中,说是要向她学什么东西。子查赫德独自一人留在大帐内处理案卷。
阳光透入,青丽娜穿着一身素色衣裙突兀地出现在帐门边,没有作任何妆扮的她看上去有些憔悴。
子查赫德抬头,看见是她,颇有些诧异。
“我要走了。”青丽娜说,神情中尽显疲惫,美丽的脸上不再有骄傲的笑容。
子查赫德站起身,看到这个不太一样的青丽娜,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细想起来,若不是自己利用她诱特兰图回来,她现在必然还是那个快乐骄傲的女子,其实是自己害了无辜的她。只是当时只把她当成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并没想到那么多。
“青丽娜小姐。”他的眼中透露出歉意,不知是否是受到阿萝的影响,他的心比以前柔软许多。
“不要这样看我,子查赫德。”青丽娜缓缓走上前,在子查赫德面前停下。微仰头看着他如岩石般坚硬粗犷的脸,停了一下才又道:“你是一个值得女人用心的男人。我对你还没有完全死心,所以不要这样看我。”此时的青丽娜温婉文静,展现出与以往不一般的美态,却更能打动人心。
第一次,子查赫德感到她的美动人心魄。
“我已经和你的兄弟说清楚了,这一生我都不会喜欢他。”青丽娜苦笑道,“这是早就应该说清楚的。”但她却拖到现在,不仅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对自己一往情深的特兰图。
子查赫德无语,他能说什么?一厢情愿的感情本来就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折磨,早点让特兰图看清事实也好,也许这一刻他会痛苦无比,但痛苦是会被时间消磨掉的,无论长短,总胜过让他一生都被这种无望的感情所困绕。
幽幽叹了口气,青丽娜的声音温雅如水。
“我始终无法明白,我和阿萝是同时出现在你的面前,为何你会选择她。”她轻述着心中的不平,无论在哪里,她都是众人注目的焦点,独独对他,她比一棵野草强不了多少。“是不是因为特兰图?”因为他认定了自己是特兰图的女人,所以才对自己不抱任何想法。
子查赫德微笑摇头,“我更相信是命运的安排。”对于面前这个青丽娜,他再没有任何敌意。
这样的解释让青丽娜心里稍稍好过些,毕竟没有人可以和命运抗衡,这和她是否美丽,是否拥有魅力毫无关系。只是,她还是有些不甘——i
“也许你有一天会后悔,后悔没有选择我。”她扬起美丽的小下巴,眼中再次闪起不服输的骄傲光芒。
子查赫德失笑,为她孩子气的话语和神态。“也许……”他沉吟道,但心中比谁都清楚,那只是安慰她的话。“不过现在不会。”
看着他纵容的笑容,青丽娜只觉心中升起浓浓的柔情和不舍,口中不由微微发苦,但与生俱来的骄傲让她无法低下头向他乞求不属于自己的爱怜。
她迫自己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好吧。我等你有一天到奇柯来求我,但不保证那时我还会接受你……”她明知这种事不可能发生,所以说到后面声音已控制不住有些呜咽。这个让会她心动心痛的男人却不是她的,那在这个世上还会有谁能让她托付真心。
看见她别开脸掩饰眼中的泪光,子查赫德眉微皱,不能做什么,只好假装看不见,起码这能让她保有自尊。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子查赫德和青丽娜都听见了,知道是阿萝。
青丽娜仍闪着水光的美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促狭,她既然受了伤,那他们两人也不应该就这样平顺地就在一起。不说想办法拆散他们,至少也要让他们受点小挫折。
“你对她如此忠贞不渝,那她呢?”她不顾形象地用手背抹干眼泪,唇角露出狡猾的笑纹,而后蓦然张开双臂没有任何征兆地将子查赫德一把抱住。
听她的口气子查赫德便知要糟,却已来不及有所反应。帐门被掀起,阿萝站在了那里。
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子查赫德便知道要摆脱青丽娜的拥抱决不会是件轻易的事,唯有放弃,无辜地回望一脸诧异的阿萝。
阿萝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他们的相拥究竟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看见她复杂的表情,子查赫德眼神微冷。
难道她还不相信自己?
又是圆月。
阿萝坐在湖边,想起那次见到红柳和紫狼的情景,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女人一旦怀疑起来是很可怕的。
苍御倾尽一切的爱并没有让百花奴心中的恐惧和怀疑有丝毫消减,终于有一天,她的心倾向了另一个男人,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然后,一场人族和幻狼族的战争在这样的情况下爆发。 人类,是无法容忍一切他们不了解的并拥有比他们更强大的能力的生物生存在他们的周围的。
在邪恶的诱惑下,百花奴亲自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了那个深爱她的男人腹中。
整个幻狼族在那一夜覆灭。
深吸一口气,阿萝不由抱紧了自己,想起看到子查赫德抱住青丽娜时心中狂升而起的妒意。她怎么会这样?都到了这一刻她还不相信他吗?若他想要青丽娜早就可以要了,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等到他几乎为她付出生命之后。
她不该对他有丝毫不信任的。他那样冷淡地看着自己,是想要她自己决定是否相信他吧。他那样骄傲的男人,怎会为自己解释?
想到此,她不由唇角上扬,露出浅浅的笑。这个曾经只为马儿露出温柔的男人,甚至会在重伤未愈的时候为自己去捡拾梨花瓣,她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夜风扬起阿萝的面纱,亲吻着她的脸庞,冷冷的,凉凉的,却让她的心情出现从未有过的舒畅。她靠着大树,仰望枝丫间纯蓝的夜空,明净的月光从枝叶间洒下,摔在碎耸般的草地上,成为支离破碎的残片。平静的湖面将圆月完整的镶嵌,夜很静,只偶尔可听见远远传来的牛羊的嘶叫。
这样平静祥和的夜,这样的让人眷念,就像他的怀抱。
那一刻,阿萝想起禹妹的话,想起那个被子查赫德所尊敬的族王看自己的眼神和说过的话,突然很怕。她不想再有人为她付出生命和鲜血,不想这个强大和平的部族因为她而发生内斗,更不想子查赫德受到任何的伤害。
不安地站起身,她不自觉走出树林,来到湖畔的草地边缘。取下面纱,她俯首看着水面上倒映出自己阴暗可怖的影子。这样的容貌,为什么还有人会想要?
数滴泪珠滴在湖面上,扰碎了倒影,也模糊了她的眼。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知道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摩兰国的人会知道她还活着,总有一天,那个地尔图族王会为了他的欲望而做出不利于子查赫德的事。明知事情会如此发展,她怎能无视子查赫德的安危安心地跟在他的身边。
只是现在让她离去,她已无法做到。
陷进矛盾思绪中的阿萝并没注意到自己缓然移动的脚已被湖水浸湿,更忘记了夜的寒凉。
“你在做什么!”一声急怒交加的暴喝,下一刻阿萝已被突然出现的子查赫德紧紧地抓进了怀中。
阿萝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觉步入了湖水中。而子查赫德结实的手臂正如铁箍一样紧扣在她的腰间,紧窒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显然他误会了什么。
她并没有任何自杀的想法,只是觉得前路难寻,不知该如何走下去。而今站在这湖水之中,才蓦然发现与人生的苦楚相比,自绝实是一条轻松无比的路。她没有说话,放任自己沉浸在幻想放弃生命的虚假轻松中。
她的沉默让子查赫德更加地心慌,不容分说,一把抱起她,将她带离了那个让他突然害怕的地方。
回到帐中,阿萝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子查赫德为她褪去湿透的鞋袜,然后打来热水,温柔地为她拭擦冰凉的双足。他也没有再说话。然后,她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不真切,但她肯定自己确确实实看到了。
她感到了他心中的害怕,正如自己害怕失去他一样。阿萝突然心痛起来,心痛他刚才的害怕,心痛他的痛苦。
“是我不好。”寂静的帐中,子查赫德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微侧脸,没有让阿萝看清他眼中的神情。然后,下一刻,他再次将她紧拥入怀。
阿萝笑,眼泪却淌了出来。“你没有不好……是我……我并没想……我只是在想事情。”这样的男人,她怎舍得离开他,她怎忍心让他再担惊受怕。未来,未来就让他们一起面对吧,相信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有勇气面对所有的困难。
“中午……青丽娜是来告别的……”在这一刻,子查赫德不想再坚持什么,他只要她不再胡思乱想,不再做让他害怕的事。其它的,又有什么重要。
阿萝微笑,含泪仰头,轻轻吻上他的唇,唇去他的解释。他不需要解释,她很清楚他的心。在这种时候,要他解释无疑是对他所付真心的亵渎。
“我知道。”良久,她离开他温暖的唇,偎进他怀中,低喃。
子查赫德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不要再做那样的事了。”刚才的那一幕几乎让他发狂,他再也经受不起第二次。
“嗯。”阿萝温驯无比地应了,纤手无意识地把弄着子查赫德的粗糙的大手。是这样的手,她以后要牵一辈子。想到此,她突然觉得很满足,从未有过的满足,让她不想再要任何东西。
“阿萝。”感觉到她的柔情,子查赫德沉吟了一下,而后低唤。
“什么?”阿萝没有抬头,只是柔声回答。
子查赫德从怀中掏出一方染有墨迹的白绢递到阿萝面前,阿萝接过,赫然是她那日离开时的留言。她疑惑地从子查赫德的怀中直起身,不解地看向他认真的眼。
“明昭明天就要离开莫赫部去遥远的南方。”子查赫德说了一句很突兀的话,说罢立刻发现自己言不及义,忙顿住。想了片刻才又道:“我们去送他,然后……也离开这里。”那夜的事阿萝没有同他提过,但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说而已。他早已知道自己和阿萝的处境,也明白阿萝的心思,不想因为自己私人的感情而牵累整个部族,所以才毅然做下如此决定。回来后他一直在忙碌并不动声色地安排一切,如今已经将所有的事宜安排妥善,相信就算他突然消失也不会出现任何混乱。
阿萝一震,美丽的褐色眸子中透出不敢置信的光芒。“你……说什么?你真的愿意……”愿意为她放弃一切,放弃权力和地位,放弃男人所需要的尊贵和荣耀。她没有说出口,只因为她不敢想。
看到她的表情,子查赫德知道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阿萝要的是那种山花插满头的平静自由的生活,只要生活在这里一天,她就会担惊受怕一天。而他,要的是阿萝的快乐。
微笑,他缓缓点头,为他们的一生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