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整个人都虚脱了,暂时呆立在电话旁,一动也不能动。他事后回想,才意识到当时的自己既不是警官也不是刑警,只是一个父亲。就连要仔细聆听背景声音的最基本步骤也忘了。他没有买手机给亚由美,所以应该是从公用电话打来的。通话中似乎还有听到细微的杂音,到底是亚由美的呼吸、还是大都市的噪音、抑或是其他的声音呢?他拼命想要回想起来,却还是力有未逮。在浑沌不清、就连记忆也称不上的记忆里,只留下一丝具有强弱起伏的连续声响,还有不断膨胀的想像。车水马龙的深夜街道。马路旁的电话亭。亚由美蹲在里头的身影……。

一定是亚由美。

三上喃喃自语。他的步调完全被打乱了,不知不觉地用力握紧拳头。

如果不是亚由美的话,有谁会连续打三次无声电话过来?还有电话簿又该怎么说?三上并没有住在宿舍里。因为和美那子结婚以后,为了照顾体弱多病的父母,他就搬回老家了。当时的电话号码是以父亲的名义刊登在电话簿里,后来母亲因病去世,在发生那个64事件之后没多久,父亲也因为肺炎恶化而去世了。成为一家之主的三上遵循警察的习惯,办好不再把号码登录在电话簿上的手续。从此以后,家里的电话号码便不再出现在每年都会更新的电话簿里了。根据刑警的经验来说,愉快犯[注]的无声电话或猥亵电话多半都是利用电话簿。换句话说,跟一般把号码登录在电话簿上的家庭比起来,三上家接到恶作剧电话的可能性低之又低。

[注:泛指藉由犯罪行为来造成社会大众的恐慌,然后暗中观察受害者的反应并引以为乐的人。]

随便乱按的一组数字刚好是三上家的电话号码。因为是女人接电话,所以就连续打了两三次。这样的偶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话说回来,如果是组织里的人,知道他家电话号码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毕竟他工作了二十八年。对三上怀恨在心的人,随便想也可以想出两三个来。问题是,把这些可能性罗列出来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那是亚由美打回来的电话。除了如此相信、如此告诉自己以外,夫妻俩没有任何办法证明自己的女儿还活着。亚由美打电话回来了,她至少好端端地活了两个月。既然如此,在过了三个月的现在,她也一定还活着。这就是他们全部的想法。

三上从后门进入本部的腹地。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都在思考,三次的犹豫……。亚由美到底想说什么呢?还是她其实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想听父母的声音?她打了两次电话,两次都是美那子接的,所以她又打了第三次,因为她也想听听三上的声音。

他有时候也会以为亚由美是有话想跟自己说,而不是美那子。打到第三次终于换三上接听,她虽然有话想说,但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她想要告诉三上,却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对不起,我其实长这样就好了……。

突然,三上感到一阵晕眩,就在他从侧门进入本厅舍的那一刹那。不会吧?心知不妙的时候,已经眼前一黑失去了平衡感。蹲下!大脑发出指令,可是双手却不死心地寻找支撑,好不容易摸到冷冰冰的墙壁,便靠着墙壁咬紧牙撑住。没多久,视野终于慢慢恢复清晰。光线……荧光灯……灰色的墙壁……。

当他看见镶嵌在那面墙壁上的全身镜时吓了一跳。镜子里映照出自己喘着气的身影,往上吊的眼睛、蒜头鼻、凸出来的颧骨,让人联想到一块光秃秃的岩石。背后传来高八度的笑声,他马上觉得是有人在嘲笑他。

两个交通课的女警拿着安全教室使用的腹语术人偶当玩具边走边笑,当她们的身影从镜中闪过时,三上正对着镜中的自己看得出神。

7

三上在洗手间洗了把脸,手心的油汗多到几乎可以把水弹开。

没有看镜子地把脸擦干后,回到广报室。诹访股长和藏前主任正坐在沙发上交头接耳。明明叫他们潜入记者室打探各家报社的动静,却见两个人都回到广报室。这是怎么一回事?

“隔壁怎么样了?”

三上的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刚才的神采奕奕就像是假的一样,诹访露出非常心虚的表情站起来,藏前则是缩起身子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诹访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抱歉,被赶出来了。”

“被赶出来了?”

“真是惭愧。”

三上受到相当大的冲击。他承认记者室的确有其享有治外法权的一面,但是硬要说的话,记者室只不过是警方为了方便接受采访而借给各家报社使用的房间,哪有把身为房东的警察赶出来的道理。

“气氛真的那么火爆吗?”

“感觉的确不太寻常。”

“起火点果然还是东洋吗?”

“是的,而且还拼命地煽动其他报社。”

脑海中浮现出秋川的脸。

<D县警完全不信任我们……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真是刺耳的一句话。

“不能想想办法吗?”

“嗯……。当然我们也有试着灭火,但是可能不会马上见效就是了。”

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一点也不庄重。看样子即便是诹访,这次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三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点燃一根烟,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

“长官要来了。”

“欸……?”

诹访瞪大了眼睛,藏前和美云也都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着三上。

“来视察,说是要去翔子小妹妹命案的现场及去拜访家属。”

“什么时候?”

“下礼拜的今天。”

“下礼拜!”

诹访不自觉地叫出声,过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接着说:

“未免也太会挑时间了……”

“总之你先去告诉隔壁。”

三上边说边翻开记事本,让诹访抄下长官的视察行程。

“突击采访的时间只有十分钟,最多也只能提出三到四个问题吧?”

“差不多。”

“怎么让那群人决定要提出什么问题呢?”

“正常的做法是让各家报社列出自己想问的问题,然后再由干事报社负责整合。不过,我想每家报社想问的问题应该都大同小异吧!”

三上微微点头。

“你去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交出问题内容。”

“这个嘛……”

诹访没有答腔。这也难怪,他刚刚才被赶出记者室。

“你去告诉他们,最晚要在下礼拜一以前交出来,上头说想看一下问题的内容。”

“好的,我尽力而为。”

虽然表情有些勉强,不过诹访还是朝他点了两三次头。

——船到桥头自然直。

三上尽可能让自己保持乐观。长官视察未侦破的绑架案件,这对于任何一家报社来说,应该都具有充分的新闻价值。他们一定会乐于配合,“匿名问题”也能暂时休兵……希望事情真能这样发展下去。

正要回座的诹访突然又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问道。

“可是啊广报官,为什么现在还要来进行64的视察呢?”

纵使冲击没有赤间提起时那么大,但“64”这两个字还是在他胸中激起涟漪。

“好像是要作秀给刑事警察看。”

三上敷衍地说完后便离开座位。

案发至今过了十四年,所以已经不再是只有参与过调查的人才知道的代号了吧!话虽如此,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从两个调查的门外汉口中听到这个重大刑案的代号,还是无可避免地唤起了他的戒心。刚才在部长室也闪过这个念头。赤间完全洞悉广报室里的一举一动,从三上走马上任的那天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三上避开诹访的视线说道:

“那么隔壁那班人就拜托你搞定了,我出去一下。”

“上哪去?”

“被害人的家。得去安排一下慰问的流程。”

三上看了藏前一眼。

“你可以外出吗?”

他很少把部下当司机使唤,只是今天总觉得头晕目眩。不只是今天而已,最近这两个礼拜常常突然感到晕眩。

“不好意思,我接下来要去采访铁警队[注]的统一辅导作业。”

[注:全名为铁路警察队,意指日本的铁路公安组织。]

在诚惶诚恐的藏前对面,美云仿佛是要强调自己的存在感似地伸长了脖子。

你就不用了。三上把已经冲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美云对于工作的热忱可比藏前高了好几倍,再加上她原本是交通课的女警,就连小巴士的驾驶也难不倒她。

外头吹着漫天的风沙。

一出本部的玄关,美云马上把手遮在额头上,逆着风走向停车场。不到一分钟,广报官专用车随即映入眼帘,美云大胆地转动方向盘,把车子打横地停在玄关前上下车的地方。

“你知道地方吗?”

三上边问边坐进副驾驶座。

“知道。”

美云一面问答,一面发动车子前进。

美云肯定没有想到三上会有此一问吧!只要是D县警的人,没有人不知道“翔子小妹妹命案”的被害人住所。然而美云的年轻却让三上的感觉变得迟钝。因为她才刚满二十三岁,亦即事件发生当时她才九岁,跟被杀害的少女根本差不了几岁。如今他正坐着美云开的车前往被害人的家。也就是说,在那之后只有时间毫不留情地流逝。

离开本部之后,先绕去煎饼店买好伴手礼。国道十分畅通,从跟县道交会的路口右转,再往前走一段距离,高楼大厦陆续消失,马路两旁的商店也变得愈来愈少。再过不久,就要抵达合并之前的旧森川町地区了。

“广报官……”

美云看着前方说道。

“嗯?什么事?”

“还好……不是令千金……”

她指的是昨天的事。

“一定会找到的……一定会!”,

美云开始哽咽,眼眶也红红的。

像这种时候,三上总是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

求求你们不要多管闲事……这才是他的真心话。警察职员及其家人的秘密是受到高度的保护,但这只有对外面的人管用,在组织内部可是转眼间就传遍了。同事们总是出其不意地跑来问他亚由美的消息。他们没有恶意、他们也是关心自己。但是不管再怎么提醒自己,他还是无法心无介蒂地感谢他们的关心。暂且不提赤间,跟赤间没什么两样的人也不在少数。而且明明没有很熟,却在看到三上时露出一脸凝重的表情,悄悄地靠过来。还有人想利用这个机会修复跟三上的关系,或只是露骨地想要卖三上一个人情。愈是这样的人,愈会说出一副出自真心的安慰话,然后以心满意足的表情等着三上低头说出感谢话语。他开始讨厌人、害怕人,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但是……。

“谢谢。”

三上说道。这个坐在旁边的年轻女警是他可以信任的极少数人之一,这点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别这么说……”

美云羞红了脸,把背脊打直。

这个女孩的个性太正直了,老实到有时候会让人替她担心。在选择女警这个职业的时候,她就怀抱高人一等的勤勉与洁癖,让三上觉得美云是特别的。明明生在这个不管是道德还是性别、人情全都失去准则的时代,她却完全没有沾染到世俗的尘埃,就连容貌也长得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总觉得她跟年轻时的美那子有点神似。无庸置疑地很多单身警官都对她着迷,就连在记者室里也有不少人妄想运气好的话要把美云带回东京。据诹访所说,东洋的秋川也是其中之一。三上之所以没有派美云去应付记者,最大的原因就在这里。

前面是一片散落着民宅的田园风景。这里是D市的西边,再过去一点就是跟邻村接壤的河流边缘。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体积庞大、让人联想到体育馆的渍物[注]工厂,接着是盖在同一块基地上有着瓦片屋顶的纯日式住宅。

[注:腌渍食品。]

雨宫渍物——因为直接把腌渍好的茄子或小黄瓜装在小型木桶里贩卖的点子大受欢迎而急速成长。三番五次受到媒体的报导与吹捧,若是从结果来看,恐怕就是因为风评太好才让绑匪找上了雨宫家也说不定。

三上指示美云把车子停在离雨宫家有一小段距离的空地上。

“在这里等我。”

他认为让美云出现在雨宫家是件残酷的事。如果没有发生那个案子,雨宫翔子现在应该也已经跟美云差不多年纪了。

三上下了车,踩在当时还未铺上柏油的小径上。

一定要把犯人绳之以法……。

他想起当年踏进这个家门时,曾经涌现过的强烈念头。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四年,没想到竟然会为了组织的宣传而再次踏进那道门……。

光是这样就已经让他的心情够复杂了,不想眼前还闪过亚由美的身影,让他实在无法把跟痛失爱女的家属面谈这件事当成单纯的公事。

三上整理一下西装的前襟,可是却没有马上按下门铃,而是直盯着“雨宫”的门牌。

8

刚打开的暖风扇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开始送出暖风。

“好久不见了。”

三上婉拒座垫,把双手撑在榻榻米上,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同时将煎饼的盒子推出去。

雨宫芳男只是微微地点头。

三上被带到起居室,虽然墙壁似乎有点暗沉褪色,但是家具和布置全都是十四年前的模样。然而,雨宫的容貌却凌驾这十四年的岁月,产生了剧烈的变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只有五十四岁。恣意生长的白发、土黄色毫无光泽的脸,双颊病态地凹陷,额头和眼尾布满无数仿佛是用利刃刻出来的皱纹。脸上布满着悲哀与苦恼。这是一张女儿惨遭杀害的父亲的脸,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隔壁就是佛堂。纸门敞开着,设置在正前方的气派佛坛让人无从避开视线。上头摆着照片,是被害人翔子,还有雨宫的妻子……。雨宫敏子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他都不知道。

我来上香……三上找不到说出这句话的时机。坐在矮桌对面的雨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视线虽然落在三上的胸口一带,但是凹陷的眼珠却像是在注视着其他什么东西似地显得很不踏实。

再也承受不住令人窒息的沉默,三上拿出名片。他曾经在脑中的某个角落描绘重逢的画面,期待雨宫主动叫他的名字,期待雨宫露出怀念的表情。同时也有点畏缩,他现在已经不是刑警而是广报官了,要让雨宫知道这件事的罪恶感也同时在内心发酵,以至于错失了递出名片的时机。

“还没有向您报告,我现在在这个单位。”

完全得不到任何反应。

雨宫的右手放在矮桌上,干瘪的手背和手指全都爬满了皱纹。食指的指甲前端已经裂开,包含皮肤在内整个发黑,宛如一颗大血泡,而且指尖还仿佛痉挛发作似地不停颤抖,最终还是没有拿起三上放在矮桌上的名片。

丧失社交能力、看破红尘。雨宫看起来已经进入这种领域,或许也没有在工作了。听说事件发生以后,他就把雨宫渍物的经营完全交给他的堂兄弟了。

“雨宫先生。”

有件事情非问不可。

“尊夫人是何时……?”

雨宫茫然地望向佛坛,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把脸转回来,眼眸里有一小簇幽微的光。

“……六年前因为中风倒下……终于在去年……”

“这样啊……”

冰冻已久的感情终于开始融化了。尽管察觉到这一点,三上的脑子还是无法切换成工作的模式。

“明明还这么年轻……”

“就是啊……而且什么都还没有搞清楚……”

还没有看到绑匪的脸就死了……或许是又想起妻子的遗憾,雨宫眨了眨茫然无神的眼睛。

心很痛。当然,光靠三上一个人并无法改变任何事情,而且他也只有参与最初的调查而已,要说对案情涉入很深也不是这么回事,然而他还是感到难辞其咎,还是觉得有所亏欠。只要是D县警的人,没有人不这样想的。“翔子小妹妹绑架撕票事件”,每次听到这事件的名称,内心都会涌起一股歉疚的感觉。

昭和六十四年一月五日的那一天……。

“我去要压岁钱。”中午过后,留下这句话就离开家门的雨宫翔子,在前往附近亲戚家的途中,忽然消失了踪影。两个小时后,一通要求赎金的恐吓电话打到雨宫家里。那是没有特殊口音,稍微有点沙哑,三十多岁到四十多岁之间男人的声音。内容是绑架勒赎的一贯用语:“你的女儿在我手上,明天中午以前准备好两千万的现金,要是报警的话,你女儿就没命了。”电话是雨宫接的,虽然他恳求对方:“让我听听女儿的声音!”但是电话却被对方挂断了。

踌躇再三的结果,雨宫在傍晚六点的时候报了警。然后在四十五分钟以后,本部搜查一课派出的四名“自宅班”便悄悄地潜入了雨宫家。几乎同一时间,NTT[注]的D分店也传来报告,说是已经安排好负责逆向探测的人员了。然而就差那么一步,绑匪在那之前就打了第二通电话:“把钱全部换成旧钞,装进丸越百货[注]里贩卖的最大的行李箱里,明天一个人拿到指定的地点。”要是当时能把绑匪的声音录下来的话、要是逆向探测来得及的话……这是所有参与过调查的人都曾经混合着叹息挂在嘴边的话。

[注:全名为日本电信电话株式会社,为日本最大的电信业者。]

[注:日本的百货公司。]

晚上八点,D中央署成立了特别搜查本部,然后又过了三十分钟,三上被指名担任“近距离追尾班”的副班长,为了商讨第二天交付赎金的相关细节也进入了雨宫家。当时自宅班的成员正在问雨宫夫妇一些问题:“有没有听过绑匪的声音?”“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可疑的事?”“有没有招谁怨恨?”“离职员工中有没有人经济上发生困难?”夫妇俩惊恐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只是不住地摇头。

然后是无比漫长的一夜。没有任何人合眼,所有人都盯着电话。雨宫始终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然而直到天色发白,第三通电话都没有响起。敏子在厨房里捏饭团,已经捏了多到吃不完的数量,却还是继续煮饭、继续六神无主地捏着饭团,看起来简直像是一种祈祷的仪式。然而……。

上天并没有听见她的祈祷。

事情发生在昭和六十四年,只是才过七天这一年就落幕了。虽然这一年被平成的大合唱抢去了风头[注],但它确实存在过。绑匪在昭和的最后一年绑架了一名七岁女孩并将其杀害,然后混迹到平成的时代里。“64”是立誓的符码,这个案件并不是平成元年的案件,一定要把绑匪拖回昭和六十四年的时空……。

[注:昭和六十四年即西元一九八九年,同年的一月七日昭和天皇病逝,翌日起改年号为平成。]

三上低头偷偷望向佛坛,照片中的敏子满脸笑容,年轻得令人不敢置信。应该是在过着平稳的每一天,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绑架案的时候拍的吧!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独生女被夺走的母亲脸上。

雨宫始终不发一语,甚至不问三上来访的理由。眼神所流露出的情感愈来愈稀薄,一颗心显然不在这里……。

三上清了清喉咙,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总不能还没有表明来意,就让雨宫又缩回他自己的世界里。

“雨宫先生……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想要通知您。”

想要拜托你——应该这么说才对吧?察觉到雨宫表情里的变化,三上连忙把话接下去。

“其实是下个礼拜,我们警方的最高干部想来府上拜访。是警察厅的长官,名叫小塚。距离案发当时虽然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不过站在警方的立场,无时无刻都想要破案。因此,为了提高侦办人员的士气,长官决定亲自到现场视察,结束之后想要来这里为翔子小妹妹上炷香……”

快要不能呼吸了。每说出一句话,胸口就会多累积一股闷气。

雨宫垂下眼睛,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这也难怪,在距离案发当时过了十四年的现在,有哪个家属在听到长官信誓旦旦地说要破案时会真的相信。那是警察自家的问题、是作秀。雨宫可能早就已经看穿警方的意图也说不定。

但三上也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下说:

“不可否认这个案子已经停摆很久了,正因为如此才有这次的视察。只要这次的长官视察能够大规模地被写成报导,就有可能再挖出新的线索。”

过了好一会儿,雨宫才深深地低下头。

“谢谢你们的好意。”

语气十分平静。

三上松了一口气,卸下心中大石的放心与笼络雨宫的心虚各占一半。结果还是让家属受到警方的摆布。对于家属来说,除非警方将歹徒绳之以法,否则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消除他们心中的怨气。如今三上也能体会这种心情了。他也是因为遇上女儿的离家出走,才会让他对于安排此次警方宣传的流程尽讲些空泛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