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的邮箱里都被塞进了传单之类的东西。山本抽出自己那份一看,醒目的标题是:
“摘掉伪君子及川的假面具!”
具体内容如下:20多年前,及川跟家里的保姆勾搭成奸,但那保姆还有别的男人,于是形成了三角乱搞的关系。最后,保姆被原来的男人杀死了……
这篇攻击及川的文章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山本并不想知道,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及川自己的情人是被人杀死的,本应该痛恨杀人犯才是,可为什么对我山本这个杀人犯这么帮忙,甚至愿意当我的监护人呢?如果他不是传单上所说的伪君子的话,就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圣人!”
―直埋藏在心底的对及川的怀疑一下子冒了出来。
“及川说过,他跟我父亲都是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劳改营的,而实际上他是哈巴罗夫斯克劳改营的。他假装跟父亲是一个劳改 营的,只不过是为了接近我。另外,他跟笠井肯定是有联系的,是他把我的情况告诉了笠井。也就是说,及川跟笠井策划的这次
所谓‘不留痕迹的杀人案’有关!”
“但是,我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这种没有根据的推理,只能把它埋在心底某个角落,不过……
“在我服刑期间及川就对我表示信任,并自愿担当我的监护人,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觉得奇怪的事。他是什么时候成为我的 监护人的呢?是他的保姆情人被杀之前,还是被杀之后呢?这倒没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及川为什么愿意当这个又麻烦又担责任的监护人呢?”
山本突然找到了答案。这答案仿佛是某个外星人想好以后给他扔过来的。
及川对即将出狱的山本说过:“我是你的监护人,出狱以后来找我。”就是为了这句台词,及川才不怕麻烦也不怕担责任地 当了山本的监护人的。
目的当然是明确的,他要利用山本。为了能够及时利用,他把山本安排在可以随叫随到的地方。搞不好还在山本服刑期间,及川就跟笠井勾结好了。
不对!山本猛地勒住了如野马般的思绪。不可能是这样的!及川去监狱探监是五年前的事情,笠井被敲诈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为了这次“不留痕迹的杀人计划”五年前就着手准备,太离奇了。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电话铃响了,山本吓了一跳。
肯定是笠井!可是拿起电话一听,是好子的声音。她说她再次拒绝了野崎,目前处境非常困难,她也打算辞职……好子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听完好子的电话,已经是夜里12点多了,距离执行所谓“不留痕迹的杀人计划”还有两天的时间。
山本心里乱急了。及川的事和好子的事他都想暂时推到一边去,先集中精力把五千万搞到手。可是,就算能把好子的事放下,也放不下及川这头儿。
山本怀疑及川,也怀疑笠井。笠井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呢?他跟及川又是什么关系呢?
在这些疑团还都没有解开的情况下贸然介入所谓的“不留痕迹的杀人计划”,是不是太唐突了?山本觉得自己好像正在黑夜里无边的大海之中,眼看就要被黑乎乎的旋涡吞噬了。

19

第二天,山本来到了及川家。他在自已的宿舍里实在待不下去了。
本来山本是没脸再见及川的。及川帮他找的工作他给弄丢了,跟静江的联系也让他给破坏了,完全辜负了及川使他和静江慢慢和好的苦心。但是,山本现在怀疑及川的一切善意。在实行笠井的计划之前,他想把心中的疑团解开。
及川见山本来了,还是那么从容:“啊,山本君来啦。公司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好像野崎什么都没跟及川说。野崎心里怎么想的山本清楚,他是要把山本旷工的天数攒足了,要开除的时候再跟及川挑明。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之后,山本把想好了的问题提了出来。“及川先生,私人侦探到您这里调査过我吗?” 
“私人侦探?没有啊。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什么事。没来过就算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叫我蒙在鼓里啊。”
“我的存折账号被别人知道了。”
“别人?谁呀?”
一个叫笠井的人——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现在说出笠井的名字来还太早。
及川往前探着身子,满脸严肃地说:“随便泄露个人的秘密可是不对的。”
“那只是我的直觉,我并没有证据就是您告诉私人侦探的。”
及川重新靠在沙发上,直视山本的眼睛说:“你今天可有点儿奇怪呀。”
山本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传单放在茶几上摊平。
“摘掉伪君子及川的假面具!”
及川好像早就看过传单了,此刻他关心的不是传单的内容,而是突然掏出传单的山本。他再次直视山本的眼睛,问道:“你 想说什么就说吧。”
山本也直视着及川:“这上边写的都是事实吗?”
“啊,我家的保姆被杀害的事件确实发生过。”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要当我的监护人?我也是杀过人的人。您恐怕不应该有照顾我这种人的心情吧?”
及川的表情放松了:“所以是伪君子,对吧?山本君,你是对方候选人事务所的吧?”说完这句玩笑话,及川马上又严肃起来,“我很喜欢她,不过没有传单上说的那种男女关系。我们年龄差距很大,但这并没有妨碍我喜欢她。她有她自己喜欢的男人。没想到那个男人听信别人的闲话,跟她吵架的时候一气之下杀了她。”
既然是这样您更应该憎恨杀人犯了——山本想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及川那严厉的目光犹如雷霆万钧,山本一时被压制住了。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及川,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简直就是一面让人难以接近的孤离的城墙,以前山本在父亲身上也看到过这种孤高。
但是,事已至此,退却是不可能的了,明天就是实行计划的日子。
“您不是被关在哈巴罗夫斯充劳改营吗?” 及川的眼神微微摇动了一下。
“可我父亲是被关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劳改营!为什么骗我?” 
“又是在传单上看来的吧?”
“我在您这儿看见哈巴罗夫斯克劳改营难友会给您的来信了。”
及川直视着山本:“被苏联红军押解到西伯利亚的俘虏是经常换劳改营的,我不但在哈巴罗夫斯克和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待过,还在埃拉布伽和奥姆斯克待过呢。”
骗人!——山本条件反射似的在心里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长时间的沉默以后,山本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您认识一个叫笠井的人吗?”
“笠井?笠井是谁呀?”这回及川的眼神没有动摇,丝毫的动摇都没有。
山本站起来,给及川鞠了一个躬,心想:“这是最后一个了。”然后很有礼貌地说:“谢谢您这么多年一直关照我。”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及川看着山本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说:“好几万弟兄都死在西伯利亚了。零下40度的严寒,牛马似的劳动,一顿饱饭都没 吃过,活活冻死饿死了。在那里我们是无能为力的。难友之间有什么仇,也不能跟苏联兵说。懊悔像石头似的埋在心里,永远都化不开。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对待死亡的态度是异常的。”
这些台词对于山本来说好像是解不开的谜。他快步走出及川家,来到街上。
及川作为一个存在深深地刻在山本脑子里,那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存在。
山本心中的疑团不但一个也没有解开,反而更加迷惑不解了。
太可怕了!
要赶快把那五千万弄到手,哪怕早一分钟也好。把钱揣起来,逃到远离及川的地方去!

20

山本走了以后,及川拿起一张照片,深情地看着。
安藤美智子——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有32岁。她被一个无耻的男人骗了,身心都被蹂蹒得粉碎,最后连生命也被夺去了。
及川爱她,像爱妻子一样,也像爱女儿一样。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西伯利亚的冻土上横陈着累累尸体,美智子的尸体似乎也在那里。
及川一只手掐着太阳穴,另一只手翻起名片盒来。
“串间义夫”——翻出这张名片以后,及川拿起电话,拨通了名片上印着的电话号码。
“喂,我是及川。山本来过了……啊,没问题,他会去的。”

21

执行计划的日子到了。
夏天把最后的力气使出来,一大早就用非常强烈的阳光照射着大地。
山本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僵硬的。到底睡着没睡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汗淋漓,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早饭一口也吃不下,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10点多钟离开宿舍去银行,笠井应该又给了一笔钱。200万,可以说是预付款吧。
取了一部分钱刚走出银行,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万一警察怀疑到我搜査我的宿舍的时候,发现存折上先后打进来将近400万,而且都是笠井打进来的,就说不清道不明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不等于给警察留证据吗?
他返回银行,把钱全部取出来,把账户销掉,出来以后把存折撕成碎片,扔进了便利店的垃圾箱里。
时间过得真慢。时针好像一动也不动,气温却不断上升。午饭也吃不下,只觉得口渴,一个劲儿地喝水。
存折的问题让他觉得后怕。杀人计划的其他方面说不定还有漏洞,不留痕迹恐怕只是一种梦想。
心中的疑团就像附着得很牢的污垢,怎么擦都擦不掉。
笠井和及川肯定是串通一气的,但他们是在哪儿串通,是怎么串通的,山本无从知晓。笠井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呢?思考来思考去总是转回这里,哪怕只能确认这一点呢……
某个公司的董事,有妻子儿女,年近六十,住在东京市内,跟女高中生搞援助交际,中了美人计……
“杀了他!”
笠井希望的是把敲诈他的小个子从地球上抹掉。为什么非要杀了他呢?把录像带弄回来就可以从危机中解脱嘛。
越想越可怕,山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切都是编造的!那么,事实又是什么呢?
笠井根本不是什么公司董事——以前就怀疑过。如果连这个都能说谎的话,别的还有真的吗?也许根本就没有搞什么援助交际,小个子根本就没有敲诈他,他想杀死小个子完全是别的原因。之所以编造了那么一大套,只是因为山本有过类似的经历而已。
“笠井让我杀的人到底是谁呢?”山本好像看见了一个深深的陷阱。
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山本跳过去摘下听筒。
“ 您该出发了。”是笠井的声音。
山本用手把送话器围上,压低声音问:“五千万,没有问 题吧?”
“啊,已经准备好了。”
“请您委托快递公司送过来,明天一大早。”
“知道了。”
“您一定要委托快递公司,不要通过……”
还没等山本把“银行”两个宇说出来,笠井就把电话挂了。
以前是笠井求山本,现在是山本求笠井,两个人所处的位置倒了个个儿。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个问题山本根本没来得及问。没有时间了,只能带着疑问去实行笠井的计划了。五千万就在眼
前,伸手就能拿到。这些钱完全可以改变人生。
山本走出宿舍。
夏日斜阳依然肆虐着,热浪还在高楼林立的都市里徘徊。
6点,山本到了池袋。
尽量挺直身子,别让别人看出自己是个又要去杀人的杀人犯。然而这一点点努力就累得他直喘粗气,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流。不吃点儿东西不行!他找了一个小面馆儿硬塞了一碗荞麦面,没过五分钟就跑进厕所吐了出来。
他觉得没有力气,真想靠在谁身上歇歇。
他给野崎搬运公司打了一个电话,说找好子。他想对好子说:“明天中午能跟我见面吗?”
可是,当好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真想把头枕在好子那丰满的胸脯上好好休息一下。”山本一边这样渴望着,一边把电话挂断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不愿意把好子也卷进来吧。眼前又出现了静江悲戚的脸,那张脸跟好子的脸重叠在一起,俩人的面容都很模糊。
“我不是去杀人!”山本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穿过人群向一家咖啡馆走去。

22

在咖啡馆里换了三杯咖啡,腕上的手表看了有上百次,终于熬到了晚上9点,山本开始行动了。
确切地说,山本是被某种力量操纵着行动起来了。他从咖啡馆出来,在人流中穿行着,向大冢方面走去。繁华的都市之夜没
有引起他任何注意,醉汉和年轻人的喧闹声也听不见。
“行动时间是10点。”他的脑子里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沿着事先探好的路,他先来到停着笠井为他借的箱形小轿车的停车场。按照笠井的指示,他走到最靠里边的那辆车前,向四周扫了一眼,见没人注意他,弯下腰去从保险杠下边摸出车钥匙,迅速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去了。
副驾驶座前边放着一个茶色大提包。
运动服、皮手套、运动鞋、夹克衫、电棍……打开一个报纸包,露出闪着寒光的匕首。把电棍伸到脚边,一按开关,立刻发出噼噼啪啪放电的声音,并放射出炫目的青光。
“不错!”为了给自己打气,山本故意说出声来。然后用双拳狠狠地捶打了一阵发抖的双腿。他把自己准备的胶带和绳子揣进夹克衫,犹豫了一下才把匕首拿起来,一边反复在心里念叨着“绝对不用,只用来吓唬吓唬”,一边装进了夹克衫的口袋里。
换好衣服,等到9点40分,山本从车里钻出来,装成一个夜间锻炼的人,慢跑起来。夹克衫穿在身上太热了,这一点是笠井计划上的失误,夏天还没过去呢。
避开热闹的大街,山本跑进一条僻静的街道。昏黄的路灯下,几乎没有行人
已经看得见夹着停车场的那两座写字楼了,山本突然觉得恶心想吐。本来以为忍一忍就会过去,不料酸臭的液体已经涌到嘴里,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赶紧撑在了一根电线杆上。身体里翻滚着浊浪,胃液吐了一地。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9点55,离行动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了。
他捂着胃部加快步伐跑起来——不能耽误了,他的想法近乎一种责任感。
终于跑到了小个子停车的那个停车场。两座写字楼挡住了都市的灯光,形成一块昏暗的空间。
山本很快就找到了那辆红色沃尔沃,但是,双脚好像被钉子钉住,一步也动不了。
他念咒语似的噸嚷着:“只吓唬吓唬,不杀人,这是为了帮助别人啊!”
心里的怀疑也都变成了恐怖。车里边是谁呢?真是一个40多岁的小个子吗?抑或是……
再次抬起手腕看了看表,10点零5分。
冲!他自己命令着自己。
他戴上夹克衫的风帽,还系紧了风帽的带子。猫着腰靠近红色沃尔沃,发现车窗玻璃全都貼着黑色薄膜,根本就看不见车里边的情况。不知所措的他咽了好几口还带着酸味儿的唾沫。把手伸进怀里,摸到硬邦邦的电棍,他直觉得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他用手指敲了敲车窗玻璃。
没有动静。
又敲了敲。
还是没有动静。
他抓住门把手,发现车门没锁。猛地拉开一看,车里没人。
就在这时,就听背后哧地一声,一件又重又大的铁器带着风声直奔他的后心。
他本能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手握一把大号匕首向他扑过来。40多岁,小个子,色迷迷的?没看出来,看见的只是 他龇着的牙、瞪着的眼。
看上去又重又大的匕首带给山本的是一个点的剧痛,在腰带上边。匕首几乎连把儿都捅进去了。
山本居然没出声。
小个子拔出匕首,使足了劲儿又是一下子。
这回捅进了下腹部。
山本的身体折断了似的弯下来,随即瘫倒在水泥地上。红色沃尔沃飞驰而去。山本泡在了血水里。
救命啊……
山本想喊,喊不出声来。想动,结果只动了动手指尖。
大逆转!应该杀人的被杀了,应该被杀的杀了人。
山本脑子里懵懵懂懂的,但有一点他很明白:笠井想杀的人,是山本!
山本想起来了。
“杀了他!”
这叫声,跟13年以前法庭上的叫声,是一样的。

23

刺杀山本的小个子于当天夜里就被逮捕了。
有人看见他浑身是血回到家里,打电话报了警。警察立刻把他抓了起来。
小个子名叫佐贺透,45岁。
好几个刑警都知道佐贺这个名字,熟悉他那称得上漂亮的脸蛋。
佐贺18岁的时候,跟一帮小流氓截住一对恋人,把女的轮奸,把男的杀了。事发后被判刑十年,八年后出狱。出狱以后,凭着他那漂亮的脸蛋,跟一个叫安藤美智子的保姆搞到了一起。后来嫌美智子给的钱不够他花的,就提出分手。可是,美智子舍不得离开他,非要跟他在一起不可。一天,俩人吵了起来,他一怒之下就把美智子给杀了。这回是无期徒刑,但只关了两年就被假释。出来以后瞒了十几岁,在一家专门接待有钱女人的夜总会当了男招待,实际上就是男妓。
这家夜总会的常客里,有一个叫大信田和美的,是个富婆。
大信田和美在东京经营着十来家美容室,赚了大钱,经常在电视上露面大谈成功经验。大信田和美鬼迷心窍地喜欢上了佐贺,毫不吝啬地给他买了髙级公寓和进口车什么的,每月给零花钱无数。
在审讯室里,佐贺辩解道:“这事儿可不怨我。两个月以前,我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说是要把我过去的劣迹告诉大信田和美,说如果我想保住跟大信田的关系呢,就往他的账户上打钱。我不愿意失去大信田这个财神,只好按照那男人电话里说的账号,用“笠井”这个假名,先后打过去10万,30万,50万,100万,200万,总之是逐步升级。前几天,那男人来电话说,这回是最后一次了,拿1亿过来!我急了,就约他在池袋的停车场见面,说在那里把1亿日元现金当面交给他。他信了我的话来了,我就把他给杀了。”
警察马上按照佐贺提供的线索去银行调査。山本虽然把账户销了,但数据还在银行的电脑里,跟佐贺的交待完全吻合。
警察很快就定了案:山本利用掌握着佐贺过去的劣迹进行敲诈,结果被急了眼的佐贺杀死了。给检察院的材料都写好了,就等着山本咽气了。

24

山本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不停地说着胡话。
透明的塑料氧气罩被他的哈气弄上了一层雾。
“串间……串间……信子……”

25

黄昏时分,串间义夫蹑手镊脚地回到家里。
家里已经昏暗下来。楼梯下,他的疯老婆世津子正大声嚷嚷呢。
“信子!信子!快出来呀!”
见丈夫回来了,满脸涨得通红的世津子大叫:“信子她爸!信子刚才回来了!”
“回来了不是很好嘛。”
“一个高中生,净在外边过夜,像什么样子嘛。求求你说说她吧,我已经……”
“知道了,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
串间顺着楼梯上楼,上去以后马上往右拐,进了女儿信子的房间。
房间里静极了,木地板上摆满了照片。从出生到16岁那年被山本洋司杀死,信子照了数不清的照片。现在的她,在一个个长方形的框子里,摆着各种不同的姿势,笑着——永远地笑着。
串间拿起一张照片——那是信子最后一次照相。背景是大朵的紫阳花,撑着一把她喜欢的大红伞,笑得好开心啊……
串间放下照片下楼,轻轻地推开客厅的门,只见世津子眼睛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串间在世津子身边坐下,大声说:“山本洋司被捅了两刀!”
世津子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串间抱着世津子的肩:“忘了吗?就是杀死信子的那个山本洋司!那个王八蛋过不了两天就得死,我们的仇总算报了!”
世津子还是没有反应,视线根本聚不成焦点。
串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累极了。
13年了,度过了多少难熬的岁月,终于把仇给报了!
“世津子!听我说好吗?我想把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你。”
世津子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
“信子被杀害之后的第二年,我瞒着你参加了一个研讨会。”
“那个研讨会是一些心理咨询专家主办的,以被罪犯杀害的人的亲属为对象,主题是‘医治心灵创伤’。失去信子以后,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参加研讨会的目的不过是想找点儿寄托。
“参加了研讨会才知道,所谓医治心灵创伤其实就是教我们怎样仇恨杀了我们的亲人的罪犯。信子死了,可是杀害信子的山本洋司还在监狱里活着,而且好吃好喝,花的都是我们纳的税!他装成非常温顺的样子,天天做着重返社会重新做人的美梦。我在法庭上大喊‘杀了他’,结果才判了他12年!想到这里我浑身就像在被烈火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