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安西耿一郎的眼珠一动不动,好像在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悠木和雅握着他的手,手是温热的,但没有一点儿力气。那双大手曾经是那么有力地,抓住悠木的肩膀摇晃。
悠木和雅嘴唇颤抖着:“安西……你这是……怎么啦?”
“悠木,坐吧。”小百合打开一把折叠椅,放在悠木和雅的身后。
“安西太太,这到底是……”悠木和雅不知道问什么好。
“蛛网膜下出血。已经做了手术……可是……可能永远……变成植物人了……”
说到这里,小百合双手捂住脸,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怎么,植物人?……”悠木和雅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哪里能有这种事……”悠木和雅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有时候还能眨一眨眼睛,可是,怎么叫他,他都不答应……”小百合悲痛地说。
悠木和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在那里干坐着。小百合擦干眼泪,开始给悠木沏茶。
“您就不要张罗了,我马上就得走。”悠木和雅急忙举手劝着。
“别走啊,求求你,多陪他一会儿吧。”小百合强装着笑脸说,“他这个人哪,没人陪他说话,他就觉得特别无聊。”
悠木和雅心想,现在希望有人陪着说说话的,应该是小百合吧。她刚才的表情告诉悠木,整天陪着不会说话的丈夫,已经使她感到绝望了。
小百合递给悠木和雅一杯茶,自己也找了一个凳子坐下,眼睁睁地看着病床上的安西耿一郎,悠木也把视线转向了安西。
曾经是安西耿一郎的标志的大胡子,现在再看上去,是那么的刺眼,刺得眼睛生疼。
“悠木原来也是打算去爬山的吧?”
“安西没有去山里吗?”
“什么?”小百合奇怪地问。
“那天晚上,我不是给你家里打电话来着吗?……”悠木和雅感慨说,“因为发生了飞机坠毁事故,我不能如约,跟安西一起坐火车去了。安西也没有赶上火车吗?”
“好像是吧。他倒在前桥的路边,是被救护车拉到医院里来的。”
“在前桥的什么地方?”
“好像是城东町。”
城东町别名欢乐街,是男人们饮酒作乐的地方。安西耿一郎可能是喝醉了酒摔倒的。安西耿一郎所属的销售部,经常招待各代销店的老板,大概是突然被同事叫住,才没有能够去爬山吧。
“难道喝醉了酒,摔倒在路边了?”
“不,大夫说他没有喝酒。”
“没有喝酒……?”悠木和雅没有马上相信。
安西耿一郎可是个十足的酒鬼,有招待宴会也好,没有也好,到了欢乐街不喝酒,那是不可能的。要不就是觉得时间还早,正在走向他熟悉的酒馆儿的途中。
“当时是几点?”
“深夜两点多。”
悠木和雅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时就他一个人吗?”
“好像是。他倒在路旁,有人路过看见了他,打电话叫的救护车。”
悠木和雅看着安西耿一郎的脸,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深夜两点,一个人在欢乐街闲逛,也没有喝酒,那他去那里干什么呢?
在目前的情况下,悠木和雅了解那些情况,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安西一家以后怎么办。悠木最想知道的是,安西耿一郎还有恢复意识的可能性吗?
“医生是怎么说的?”
听悠木和雅这么一问,小百合的表情,立刻变得阴郁起来:“搞不好,一直是植物人状态……”小百合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取出央在里边的一张纸条,递给悠木和雅让他看。
纸条上写着:迁延性意识障碍。
“医生说,采取一切措施治疗以后,这种状况仍然延续,三个月以上的话……我……我记不清楚了,也不想记了……”
平时说话不多的小百合,忽然变得能说会道了,可见精神上受到的打击是很大的。
悠木和雅斟酌了半天字句,才慢慢开口说话:“恢复意识的例子有很多,真的有很多。”
小百合眨眨眼睛:“他要是也能恢复就好了……”
“安西跟一般人不一样,他绝对能够恢复!……”
“谢谢你……”小百合低声说。
悠木和雅觉得:小百合很可怜,他们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报社总务部打算怎么处理?……
想到这里,悠木问道:“报社有谁来过吗?”
“昨天他们主任来过了。”
销售部主任伊东康男。听到这个名字,悠木和雅立刻觉得,脖颈子沖接近呕吐的感觉,从胃里涌了上来:“他是怎么说的?”
“他只说,一定尽最大的力量……”小百合哭丧着脸说,“还说,叫他好好儿地休息休息吧!……”
好好儿休息休息?分明是讽刺挖苦嘛!
报社对长期休病假的人,最多照顾半年,半年以后就不管了。如果安西耿一郎真的变成了植物人,半年以后,他的工作也就没有了,没了工作,庞大的医疗费,无法支付自不必说,小百合,还有燐太郎,靠什么生活呢?
安西一家的前景暗淡啊。
想到这里,悠木和雅对小百合说:“该提的要求,尽量跟报社领导提,我帮着使劲儿。”
“谢谢你!……”小百合点了点头,“不过,主任对我们那么好,再提要求是不是有点儿……”
“你不提,报社就不动,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
“要是那样的话,报社也太过分了吧?身体好的时候,给他分派那么多工作……”
“啊?……”悠木听了这话感到意外,不由得看了小百合一眼。
小百合突然变得开朗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他呀,一直高兴地期待着……”
“期待什么?”
“跟你一起去爬山啊。”
“是吗?……”悠木和雅颇感意外地嘟囔了一声。
“手术以后,他的意识恢复了一会儿。”
悠木和雅瞪大了眼睛问:“真的吗?”
“嗯。那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先走吧’!……”
“啊?!……”悠木和雅太惊讶了。
“是对你说的吧?……对了,他不知道你去不了了。”
安西耿一郎是非常想去爬山的。大概是没有赶上,跟悠木和雅约好的那班火车,便打算第二天早晨坐头班车,先到古川岳的登山向导中心集合。
“你先走吧……”
悠木和雅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安西耿一郎,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也许他正在梦中攀登冲立岩吧。”
悠木和雅真想诅咒这个登山迷:“为什么你不对小百合留下一句话,不对燐太郎留句话呢?……要是你再也醒不过来了,那句话岂不成了,安西耿一郎的临终遗言了吗?”
“冲立岩是一座很可怕的山吗?”小百合突然问道。
“可怕?……”悠木和雅感到有些吃惊。难道安西跟小百合说过这种话吗?
“他这样说过吗?”
“对,他一直感到很可怕。”小百合轻轻点着头说,“他呀,从外表你看不出来,其实是个胆小鬼。既然害怕,不去不就完了吗?”
悠木和雅觉得:小百合的话里带刺儿。她的心里,现在肯定很不平衡:为什么醒过来以后,什么都没有对家里人说,一心只惦着爬山的约定呢?
呼机叫了,报社在呼叫悠木和雅。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悠木慢慢地站起身来。
小百合的眼里,流露出想拉住悠木和雅的神情。悠木一走,将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了。
“这个……”两个人同时出声。
“你想说什么?”悠木和雅沉静地问。
小百合勉强地笑了笑说:“你能见一见我们家燐太郎吗?”
两个人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悠木和雅也想在回报社以前,再见一见安西燐太郎。“他现在在哪儿?”
“买东西去了,马上就回来。”
“知道了。我下楼去打个电话。”
“悠木,以后燐太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小百合认真地说,“那孩子,嘴上不说,其实呢,特别喜欢你,倒不怎么亲近他爸爸。”
悠木和雅顿时大吃一惊,对此他连做梦都没想过。他到安西家去过很多次,经常看见安西耿一郎跟儿子燐太郎,在一起嬉戏玩耍,他还羡慕得不得了呢。
“怎么会呢?”悠木和雅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出了房间。
悠木和雅坐上电梯来到一楼,正要朝公用电话那边走的时候,正好碰见安西燐太郎买东西回来了。燐太郎跟小淳同岁,但是,看上去比小淳小好几岁,手上提着的两个购物袋,看起来显得特别大,特别重。
“嗨!……”悠木和雅大声招呼了一声。
安西燐太郎加快脚步走过来,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起来很像他的父亲安西耿一郎。
“一定累了吧?”悠木和雅和蔼地问。
“不……”安西燐太郎刚一开口就羞得满脸通红。
“刚才我看你爸爸去了。”
“哎。”安西燐太郎无精打采地答应了一声。
“他一定能够醒过来,不用太担心了。”
安西燐太郎低头不语。
悠木和雅把手放在安西燐太郎的头上,故意使劲儿晃着他的头:“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呀,男子汉嘛,要当妈妈的主心骨!……过两天我还过来。”
悠木和雅说完,转身向医院大门走去。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回头一看,只见燐太郞手上提着的两个购物袋,已经散落在地上,燐太郎呢,双手捂着肚子,痛苦地弯着腰。一个方便面从购物袋里滚了出来,那大概就是这个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的孩子的晚饭吧。
悠木和雅的心里一热:“想必孩子真是非常害怕呀!……”
悠木和雅奔了过去,一把搂住了安西燐太郎,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12
天快亮了。烤糯米饼的香味儿,把悠木和雅突然给弄醒了。
悠木和雅钻出帐篷,首先看到的是安西燐太郎宽大的后背,他正蹲在河滩上,用便携式煤气炉烤糯米饼呢。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放着一些纸盘子,里边是白糖、酱油和海苔,看来早饭是谁都喜欢吃的海苔卷糯米饼。
“早上好!……”悠木和雅冲着安西燐太郎的背影打招呼说。
安西燐太郎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抱歉地:“哟,把您吵醒了吧?”
悠木和雅笑道招呼说:“那我就起来呗,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能不起来吃吗?”
悠木和雅抬头望去,“一之仓泽”的山岭,已经被朝阳抹上了一道金色的镶边,深蓝色的天空上,还残留着几颗又大又亮的星星。
“真美啊!……”悠木和雅不由得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安西燐太郎也抬起头来感叹着:“啊,我最喜欢这个时间的景色。”
悠木和雅把视线转向右边的冲立岩。清晨的雾霭中,高耸的冲立岩,轮廓好像一座巨大的金字塔,令人毛骨悚然。
“真可怕啊!……”悠木和雅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吃了糯米饼就不害怕了。”燐太郎亲热地笑着,把一块海苔卷糯米饼递了过来。
“你爸爸可说过可怕哟!……”
“真的吗?”安西燐太郎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啊,是你的妈妈告诉我的。”
“那么,我爸爸是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感,这才要爬冲立岩的吧?”
“不,他说,是为了下山才爬山的。”
“为了下山?”
“理解不了吧?……”悠木和雅笑了,“你爸爸可喜欢,出脑筋急转弯儿的题了。”
他们定好的出发时间,是在早晨六点。
悠木和雅心里的话,早就想对燐太郎说了,可惜,悠木一直不知道如何切入话题。眼看出发时间就要到了,悠木下决心直接说了。
“燐太郎,出发之前,有句话我想对你说。”
正在收拾东西的安西燐太郎停了下来,认真地听了起来。
“那时候,就是你爸爸住院的时候,我第一次去看他,你还记得吗?”
安西燐太郎的脸红了:“记得,记得可清楚了。我还被悠木叔叔,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就是……”悠木和雅很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我得向你道歉。当时我把你紧紧地抱在怀里,其实是利用了你……”
安西燐太郎不解地歪着头倾听着。
悠木和雅认为:这次选择攀登冲立岩,可以说是一次对安西耿一郎的追悼活动。来这里之前他就想好了,要把自己心中的污浊,洗刷干净以后,再开始攀登冲立岩。
“……那时候,我是把你当做小淳,紧紧地抱在怀里的。你还以为我是在抱你,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我是希望那样抱着小淳……”
安西燐太郎直视着悠木和雅的眼睛,认真地屏息仔细听了下去。
“一年以后,我带着你和小淳,去爬榛名山,我只不过是按照了你爸爸,教给我的方法去做。说实话,那时候,我跟小淳的关系很紧张,两个人根本不能在一起待。我一直在想,怎样解开我们父子之间的疙瘩,但是,我一直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于是我就利用了你,因为就当时的状况而言,三个人还能在一起待。值得庆幸的是,你跟小淳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当然,我也是很喜欢你这个孩子的。可是……”
悠木和雅把头沉重地垂了下去:“你妈以为,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儿子来对待,一直对我表示感谢。大概你也是那么认为的吧。我说要带你去爬山,你特别高兴,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你的亲生父亲一样。当时,看着你那样的眼神,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的疼……不,不只是当时,现在我的心也疼……我是为了解决我跟小淳之间的矛盾,无耻地利用了你啊!……”
当时,悠木和雅唯一可以相信的是,安西燐太郎喜欢他,所以呢,他对燐太郎也就非常自然。他心疼安西燐太郎,说实话,他不只一次地想过,要是燐太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好了。
但是,悠木和雅对儿子小淳,并没有完全绝望,他想从零开始,再次跟小淳建立良好的父子关系。
凉爽的山风吹过河滩。安西燐太郎轻轻地说:“就算是听明白了吧。”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纯净,那么明亮,没有一丝愤怒,也没有一丝叹惋。
“那时候好快活啊!……”安西燐太郎由衷地说。
“什么?……”悠木和雅吃惊地抬头看着安西燐太郎。
“那时候的我,是多么盼望星期天快点儿到啊!”
安西燐太郎这句话,深深地感染了悠木和雅:“是啊,好快活……”
那时候,一到星期天,悠木和雅就带着儿子小淳和安西燐太郎去爬山。爬到一半,吃完随身带的盒饭,就继续爬上去。如此单调的重复,谁也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快活。就是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那些日子。
儿子小淳净偷懒,爬山的技巧一点儿都没掌握。可是安西燐太郎则不同,越爬越麻利,连悠木都不如他了。仔细想一想也不奇怪,龙生龙凤生凤嘛。
“出发吧!……”安西燐太郎站起身来。
“你能够原谅我吗?”悠木和雅的这句话,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安西燐太郎重新蹲了下来,坦诚地看着悠木和雅的眼睛,认真地对悠木说:“不许您这样说,悠木叔叔的心眼儿,比任何人都要好,这一点我心里最清楚。”
悠木和雅的心里,顿时一个热浪头打了上来,泪水盈满了眼眶。
安西燐太郎转过身子,开始收拾登山用具,帆布背包、绳索、头盔、铁环……
悠木和雅从后边看着安西燐太郎,羞得耳朵都红了。刚才那些话,大概是爱害羞的燐太郎,这一辈子只能说一次的话。
悠木和雅觉得:自己的心里轻松多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冲立岩,心想,这回可要真的跟它交锋了!
“咱们走吧!……”安西燐太郎已经把背包背在了身上,表情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那表情使悠木一下子,想起了以前见过多次的安西耿一郎,在攀岩之前的表情。
悠木和雅顿时有一种,身体被什么东西,贯通了的感觉,终于要爬那座“魔鬼山”了。悠木和雅这次是动真格的,要向冲立岩发起攻击了。
安西燐太郎大步向前走去,悠木和雅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从“一之仓泽”的土合出发,经过本谷,然后才能到达,攀登冲立岩的第一个平台。
沿着灌木林里,被登山者踩出来的小路前行,这里的坡度不大。冲立岩就在右前方。在悠木和雅的眼中,冲立岩是个庞然大物。虽然朝阳把它装饰了起来,但是,它那怪石嶙峋的峭壁,依然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安西燐太郎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保持着一定的节奏。距离第一个平台的崖壁越来越近,山路越来越难走了,到处是雪崩时带下来的大石头,可以说这里没有一块,称得上是“安全”的地方。
悠木和雅的心情紧张起来,这回可是真正进入“一之仓泽”的怀抱了。17年前,自己就应该跟安西耿一郎一起来,如今自己却跟他的儿子一起来了。
悠木和雅抬头向上看,有名的“乌帽子泽奥壁”就在眼前。大约走了四十分钟,他们来到了第一平台的根部。
安西燐太郎回过头来说:“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不用,我还不累,咱们继续往上爬吧。”
安西燐太郎点点头,开始仔细观察岩石的状况。昨天晚上,山里突然下了一场雨,由于年年雪崩,被磨得光光的岩石湿乎乎的。
“系上保险绳吧。”安西燐太郎说。
安西燐太郎这样体贴入微,悠木和雅的心里很高兴。
对于一般攀岩的人来说,这里还不需要系保险绳,但是,悠木和雅看着那光溜溜的岩壁,没有系上保险绳,他是不敢爬的。细心的燐太郎体察到这一点,早早就提出“系上保险绳”,真是个会关心人的好孩子。
保险绳从身上的铁环穿过去以后,一种令人感到惊奇的安全感,便在悠木和雅心里油然而生了——保险绳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安西燐太郎用一根保险绳,把自己跟悠木和雅连在一起,悠木马上觉得,一股肉眼看不到的神奇的气,通过保险绳传到自己身上,进而传到心里。
“上吧!……”安西燐太郎简洁明快地说。
“好吧!……”悠木和雅应声答道。
安西燐太郎基本上只用双脚向上爬去,而悠木和雅则是手脚并用。爬着爬着,慢慢觉得冲立岩,不是在面前耸立着,而是在头顶上悬挂着,那种恐怖的威慑之力,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的。
冲立岩似乎发出了威严的问话:“畜生,你竟敢攀登我吗?”
悠木和雅的回答,早已存在于记忆之中了。那是17年前,安西耿一郎对他说过的话。
“咱们悠木这样的,可不怵头,说干就干!……”
“目不斜视,一心想着往上爬。”
“兴奋状态达到极点,恐怖感完全麻痹。这就是登山家的制高点!……”
超越登山极限!
悠木和雅想起了17年前,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那天,悠木的兴奋也超越了极限。
13
好累啊!……
由于悠木和雅在县中央医院里,待的时间太长,回到报社都快到下午四点了。追村副主任的怒骂声,把悠木从医院里看到的安西耿一郎的病状,重新拉回到“全权”的位置上。
“混蛋!……你这个全权是怎么当的?……”副主任追村蹦天索地地大吼,“擅自离开岗位,也不说声去哪儿!……偷偷摸摸的,搞什么鬼哪?”
追村发脾气是有原因的:就在悠木和雅不在的时候,关于飞机失事的消息,又有了新的进展。什么新进展呢?放在桌子上的共同社电讯,告诉了悠木这个特大新闻。
共同社电讯说,幸存者之一的日航乘务组副组长,详细地对日航公司有关人士,述说了当时123次航班坠落之前,客舱里发生的一切。
她说:“下午6点25分,听见客舱上部,突然发出‘嘭’地一声响,紧接着,就觉得耳朵特别疼。客舱里白茫茫一片,座位下边的救生衣,自动弹了出来,头顶上的氧气罩也自动掉了下来。飞机很快大角度下降,转眼只觉得受到两、三次巨大的冲击,周围坐席的坐垫、靠垫及其他所有的东西,顿时在飞机舱里四处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