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迟疑的功夫,绿毛已经跑出了神殿,迈着有力的双腿奔跑在雪地里。身后回过神的卫兵们追了上来。它挥舞着背上的翅膀腾空而起,投入茫茫大雪之中,将夜幕古墟远远甩在身后……
在苍触山脉里找个容身的洞穴并不难。它蜷缩在洞穴里,展开手爪,看到自己握住了两只鳞片。
加上它口中含的那片,它一共带走四片。
它把手握起贴在胸口,笃信主人是死了。绝望的悲鸣回荡在寂静落雪的山峰之间。
寒冷让它身体僵硬、昏昏沉沉,它陷入了冬眠,偶有醒来时,总会意识到主人已经离开了它,冬眠中的梦里不知把往昔的幸福和痛苦过了多少遍。不知过了多久,走出洞穴的时候,苍触山脉的冰雪已开始消融。它尝试着探索口中含的鳞片带给它的能力。鳞片不但让它拥有人形,还有了比以前强得多的思考能力。
它发现自己只要控制意念,可以在人身和龙身之间自由变幻。
它尝试着说话,很快也找到了口吐人言的窍门,只是开始的时候吐字吃力,含混不清。
它成功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主人,我很想你。”
至于另外两片暗鳞的特殊力量,是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摸索出来的。
长冬已经过去,气候转暖。它先去了夜幕古墟。这座废弃的古城已然没有了半丝生机,恢复了从前鬼城一般的状态。
神殿内地宫的门大开着,当年它在这里展开的一场屠杀已经没有了痕迹。没有了主人,它不知该何去何从。
它想着自己该给主人报仇,可是并不清楚凶手是谁。那一晚,它看到的只有卫兵。而在冷血族悬星城中,拥有卫兵的贵族有很多。谋害主人的不是战争中的敌对方,竟然是冷血族人吗?
它想应该去往悬星城查找凶手,可是它的外表太招眼——龙形时,它头顶一排耀眼绿羽非常有名,简直是召唤师大人座骑的标签;人形也不是普通冷血人的形状,半人半兽的样子更容易引起注意。怎样才能潜入悬星城而不被发觉呢?
痛苦地在废墟中漫无目的徘徊。这时有鸟儿落在附近。绿毛无意中发现,自己稍微凝神,就可以把自己的一缕意识分离到鸟儿身中,控制它的、将它看到的事物投射进自己的脑海中。
再经过更多次尝试,它弄清楚了这种以分离神思控制鸟兽的能力,可以做到同时控制许多鸟兽。
这个发现让它精神一振。有了这份能力,借鸟兽的眼睛去窥伺秘密,有谁能发现呢?
……
听绿毛讲到这里,方棠诧异地说:“你得到的这片暗鳞,不用相应图符就能控制鸟兽吗?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绿毛用力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想,可能是这片暗鳞本身的能力是控制鸟兽,而我就是兽类,所以激发了超常的能力。”一边说,一边嘴巴一张,吐在手心里一样东西,拿着在身上擦了几下,擦去上面沾的口水,递向方棠,“主人请看背面的暗纹,的确是第四暗鳞。”
她伸手接过:“你……一直含在嘴里哦……”
绿毛还没来得及回答,“轰”地一下,人形猝不及防地变回了翼龙。它离了第四暗鳞,就失去变化人身的能力了。
而方棠也未及做任何反应,就陷入了第四暗鳞储存的记忆片断中。
唉,忘记这回事了,连点准备也没有。
尘烟弥漫,兵戈交错。这一次,她以昭雅的视角看到一片硝烟四起的战场。这类似于古战场的场面很震撼,并没有让方棠很震惊,仿佛这样的场面她已见过许多次。昭雅坐在翼龙的背上,身后是无数执着大斧的鬼兵,她能感到昭雅的血没有温度,昭雅的心跳沉稳如常,以格外冷静的杀意面对着黑压压一片蝠人士兵。
不知是哪一声细微的响动触发了交战,天地昏暗,血腥漫眼。
这将是一场胜负未知、危险重重的恶战。
有凶恶的蝠人偷袭而来时,忽有利剑凌空而出,剖裂了蝠人的大翼,血雾之中,她看到横里冲出拦截蝠人的,是生着鹿角的少年。
这个途涯十四五岁模样,俊美的面容稚气未脱,回头看过来的眼神几分坚定,几分痛苦。
她听到昭雅喃喃念了一声:“途涯?不是跟你说过可以不用参战吗?”
少年看着她说:“我是你的骑士,我会用生命抵挡一切你身边的危险,不管他是谁。”
方棠感到了昭雅一向平静的心口的怦然跳动。
*
从第四暗鳞记忆片断的冲击中苏醒过来,发觉自己仍睡在巢中,薄软的大翼将她整个人覆盖住。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翼龙的脑袋搁在她身边,正在睡着。光线昏暗,天已经黑了。
她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背部,已经有四片暗鳞生在那里。她的动作惊醒了翼龙,它抬起头来,用弯喙轻轻触了触她,发出温柔的低鸣。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假昭雅
方棠看着翼龙, 愣了一阵, 忽而懊恼地说:“哎,一不小心就把暗鳞收回来了。你现在没有人形, 不能说话了。我还有想问的事呢。”
绿毛露出惊慌的神气,向旁边躲了一下,庞大的身躯贴着巢底趴下, 趴成告罪的姿态。
方棠看着它战战兢兢的模样,说:“不过, 不用你来说,那些事我也能猜出个大概了。你弄清了利用鸟兽的办法,利用它们在各处探听消息。同时你也弄清楚了你得到的另外三片暗鳞的作用。
你对冷血族人中的弱者怀有深切同情, 所以,一片塞进乌鸦肚子里,送给了矿坑中的小孩有追, 并一直没有撤回分进乌鸦身中的意识, 让它陪伴了有追十年之久,是吗?”
绿毛的大脑袋点了一下。
她看着它, 又问:“这么说,把元维人变成活尸的, 也是你喽。”
它的头一下子昂起来, 竟是满脸的骄傲, 眼巴巴看着她,似是求夸奖。显然,是它干的。而且自以为干得很棒。
然而她的脸色冷沉沉的, 盯得它一阵惊颤,慢慢趴了回去,脑袋紧紧贴着巢底的枯枝,恨不能钻进去。可是眼中透露了迷惑:元维人,不就是该杀吗?
她问:“这么干,是为了保护有追,还是因为对元维人的痛恨?”
绿毛低鸣了一声,虽然不是人语,但她听懂了。
二者都有啊。想来做为冷血族的座骑,它的感情就是昭雅的延伸。对冷血人后代有追的保护、对战争中敌对方元维人的仇视,其实都是来自昭雅。她方棠,虽然感觉那手段太狠辣,可是也没有立场指责它。
沉默一阵,说:“战争已经过去了,冷血族和元维人签了和平约定,以后,除非迫不得已,对元维人也不要滥下杀手了。”
绿毛喉咙咕噜一声,答应了。
“角里也是这样吗?出于对他的同情,送了他能与人灵魂置换的第三暗鳞,还物色到可以用来打图符的钉板蛇,利用你以分神控制兽类的能力,每天控制钉板蛇帮他找换魂目标?”
“呜噜。”绿毛答应着了。
“你倒是热心又周到啊。”她叹口气,“把第二暗鳞送给鬼眼婆婆,也是你跟角里联手完成的吧?”
“呜噜。”听得她口气缓和,绿毛知道这些事做得符合她的心意,渐渐得意起来。
她的语气突然严厉:“那么,为什么杀角里?!”
吓得它一抖。然后嘴里乱七八糟地鸣叫着,翅膀乱拍,仿佛在急急地分辩着什么。奇怪的是,听着它的鸣叫,再加上观察它的表情,她居然基本弄懂了它的意思。
不是它想杀角里,而是角里求死。角里失去第三暗鳞,再也不能借别人的身体逃避他病痛的原身了,生不如死。在方棠带着镶嵌着第三暗鳞的镣铐离开后,绝望的角里向藏在汤池石缝里观望的钉板蛇发出乞求,求它们杀死他,并把他的身体啃食干净——角里害怕去往另一个世界时,这具累赘的躯壳再拖累他,希望它彻底消失。
绿毛身在遥远的飞龙谷,透过蛇听到了角里的乞求。它成全了角里。
方棠读懂了绿毛想表达的。角里的死法太过残忍——绿毛是头龙,它本性嗜血残暴,其温驯只是因为被昭雅驯服。他理解不了以蛇杀人、以及把元维人变活尸的手法的残忍,从它的角度看来,不过是完美地帮角里完成心愿、简单粗暴地达到目的。
即使指责它,它大概也无法真心反省问题出在哪里。要求一头龙完全以人性的方式做事,是苛求了。实际上它帮助有追、鬼眼婆婆、角里,已经比很多人具备人性了。
可是方棠脸色却依然绷着:“即便如此,绿毛,你也是有私心的吧?你也担心角里活着,说出你的存在吧?”
刻意隐瞒的环节被戳穿,绿毛整个龙缩起,哆嗦成一团。
她叹口气:“是因为,你以为我是危险的人吗?”
绿毛小小地叫了一声,算是回答。
方棠心中越发难过。角里的死,终究还是有她的原因啊。这个绿毛,从在红宝石矿坑开始,就透过乌鸦的眼睛看到了途涯和她在一起。
绿毛是认识途涯的,却认不出已经变了面相的“昭雅”。在它心目中昭雅已经死了。它认为途涯背叛了主人,跟陌生女子一起搜罗主人遗失的暗鳞。还毁了它给有追构建的小世界。愤怒的龙决定把这两个人杀死。
以兽类的战斗力杀死这两个身手不错的人很难,于是它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角里。
之后相继有了旅店老板儿子度牙、卫兵参末、蝠人幕妥对他们的攻击。
“原来是这样啊。”方棠说。
绿毛暗红的眼睛眨了一下,居然流下眼泪,哭了。呜呜咽咽地低鸣,腔调里是深深懊悔。它痛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主人,反而对主人屡下杀手。直到分神到那只陶筒里的小蛇身上,听了三个人的对话,才知道原来这个冷血少女就是主人昭雅。
难以置信的它分神无数,借着乌鸦们的眼睛观察着她,还是不能确定。直到它从飞龙谷赶到悬星城,亲自嗅到她身上刻骨铭心的气息,这才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方棠从它痛苦的呜咽声中听出了它乞求死罪的意愿。
自从这家伙变回龙身,就不能说人话了,但是她与它的沟通基本上也没障碍。她是懂龙语了吗?会读心术吗?她细细思考一下,摇了摇头。之所以能听懂它的鸣叫、看懂它的微妙表情变化,是出于熟悉。
仿佛她已经与它相处多年,熟悉到心灵相通的地步。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又是……昭雅的记忆残留吗?
她伸出手,抚上它头顶的绿羽,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能怪它认错呢?她……本来就是假昭雅啊。它所熟悉的“气息”,其实只是这具昭雅的身体的气息而已啊。这单纯的龙,哪里会知道主人身体里住了假的灵魂?还是别告诉它的好,否则一定会翻脸的……
绿毛却在这一句原谅的话、一个饶恕的手势之后,瞬间开心起来,瞳孔变成又大又圆润,整个龙朝她扑过来,大脑袋蹭得她人仰马翻,七荤八素。
唉,没了第四暗鳞的加持,这家伙智商也随之下降,头脑简单得多了。
至于为什么第四暗鳞不需要在要控制的鸟兽身上打上图符就能使用,大概是因为绿毛本身是兽,加强了它的力量吧。暗鳞真是神秘又可怕的东西。
“好了好了,停停停……”好费劲才让激动的龙平静了一些,问它:“既然你在悬星城就认出了我,那你为什么要把我逮到这飞龙谷啊?途涯还在那里呢,赶紧送我回去吧。”
绿毛的瞳孔攸地缩成竖线,尖锐地叫了一声,透着警告的意味。
她狐疑地看着它:“什么?当时有危险?……什么危险?……假的我?……假的昭雅?!”
一步步把龙想表达的意思读懂,她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绿毛看到一个假昭雅,并且不是第一次看到。很久以来它一直在追踪这个假昭雅,昨天晚上,那个家伙恰巧也出现在悬星城。它感觉到主人的安全受到威胁,就干脆带她离开是非之地。
方棠记起昨天利用第二暗鳞的预知力窥探幕妥的未来一天,也看到了那个“昭雅”。
她当时感觉混乱又失落,以为一切都搞错了,觉得那才是真正的昭雅。
可是现在……她问绿毛:“你怎么知道她是假的?”
绿毛叫了一声,腔调笃定。表达的意思很明确:我绝不会认错主人。
旋即大概又记起自己没认出面前这个主人,心虚地低下头。
方棠却觉得莫名的毛骨悚然。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地认为绿毛的判断是对的。它认为是假的,那就一定是假的。这是与幕妥狭路相逢的“昭雅”是假的,是否会是很危险的角色,途涯和幕妥会不会有危险?
她站起来说:“我们得赶紧回去看看。”麻利攀到了绿毛的背上。动作无比熟练。
翼龙的速度相当惊人,而方棠也没有因为高空和疾速吓得从龙背上掉下去。这乘龙的本事她当然还是归结于肢体的记忆啦~
召唤师的座骑非常招摇,幸好还是晚上,否则难免会被人看到认出来。她让绿毛落在旅店的房顶,自己跑进去,洞窟里却没有途涯和幕妥的身影。
度牙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到她,惊讶地说:“姐姐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见到鹿人了吗?”
“没有,他去哪里了?”
“去找你了呀。昨天晚上他和蝙蝠人从外面回来,找不见你,疯了一样跑到街上大喊大叫的,蝙蝠人就去追他,两个人就再没回来了。”
疯了一样大喊大叫的?方棠记起了在幕妥的未来视角里窥到的画面:幕妥狂奔在街道上,拉住途涯。途涯张惶张望着,嘴巴一张一合,喊的是“昭雅”。
他不是在找另一个昭雅。
他是在找她。
☆、古墟
方棠呆了一阵, 转身走出去, 呼哨一声。绿毛应声滑翔而来,未落地她就跃到了它的背上, 转瞬腾空而起。一人一龙,完美的配合。
方棠伏在龙背上,说:“绿毛, 带我去可能找到假昭雅的地方。”
绿毛鸣叫一声,离开悬星城, 朝着戈壁更荒凉的腹地飞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远远的,她看到了一片似真似幻的雪城。雪城?怎么可能?虽然戈壁的夜晚寒冷, 但毕竟不是长冬了,冷不到下雪的地步。
本是长空无云,朝阳正在渐渐升起, 可是这座雪城的上空凭空簇了一团聚而不散的乌云, 云下纷纷扬扬地落着雪。雪层覆盖之下,可以看到一些气度雄伟、却残缺不全的建筑, 寂然肃穆的气氛就像个远古的无人废城。
身处高空的她可以看到四周都是无尽荒漠,这片雪城像一个雪景水晶球突兀地出现。难道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吗?
她问绿毛:“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怪?”
绿毛回了一声鸣叫。这次方棠没听明白它的意思。大概是情况太过复杂, 以一只龙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 说不清楚。可是她却从鸣叫声中听出了危险的味道。
绿毛没有带她直接落向雪地, 而是在距离那里较远的地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落,藏身在一丛风化石林中间。
方棠张望着那片雪城。途涯和幕妥会在那里吗?
忽然觉得那雪景和建筑有些眼熟。脱口而出:“夜幕古墟!”
绿毛低鸣一声, 表示她说对了。又音调上扬叫了一下——却不全对。
是啊,夜幕古墟是位于沉月戈壁遥远的苍触山脉深处,怎么可能出现在戈壁中央?可惜她失手把绿毛的暗鳞收早了,否则它可以告诉她更多信息。不过——她瞅了一眼绿毛,毕竟是兽类,就算是能说人话,大概也参不透这其中奥秘。
她拍了拍绿毛的颈子:“你不要进去了,在这里等着,也好有个呼应,有情况我会叫你。”
绿毛眷恋地用脑袋蹭了她一下,满眼的不安,担心再次一分离就把她弄丢了。但主人的命令又不敢不从,只好眼巴巴地目送她走向那片孤兀的雪境。
仿佛是一层玻璃隔开了两个世界。方棠站在沙地上,小心翼翼地伸手触向那个“雪境”的界限。没有任何阻隔手就伸了进去,冰凉的雪花打在手心,她吃了一惊,把手撤回,那片雪花却在穿过无形界限的时候消失不见。
她抬脚踏入了雪地,刻意在界限上停留了一下。一脚内,一脚外。一只脚感受到雪地的冷,一脚还踏在外面温暖的沙上。真是神奇啊。
她紧握着双头刀走了进去,雪深及小腿。
雪境之外的绿毛看着主人一踏进去就消失了,焦躁地低鸣着,却不敢擅动。
方棠望着眼前的断壁残垣、上古石雕,感觉很熟悉,她轻易地就判断出神殿所在的方向。这种熟悉并非来自绿毛的叙述,毕竟它也没有详细地描述场景。这种熟悉感是来自她自己的脑海。
“还要解释为昭雅的残存记忆吗?”她低声问自己。类似的事情一再发生,她内心已经感觉到并非“残存记忆”能解释得了的了。
但是现在不是思索这件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找一找途涯他们是否在这里。
然而她找遍了整个雪境,却没看到一个人。她走向雪境中央空旷的神殿,神殿最深处有地宫的入口——对了,地宫,地宫在那里。她朝着地宫的门口走去。腿却微微发起抖来,感觉到莫名恐惧,仿佛地宫里有可怕的东西在等着她。
是什么?
她一边向前走,一边拚命地在压榨着模糊的记忆。不管那是昭雅的记忆残留还是她自己的记忆,努力地搜罗着破碎的影像,试图把它们拼起来。
忽然似有一阵疾风掠过身边,她仿佛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途涯”,回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到,连雪花飘落的节奏都没有被扰动。是错觉吗?
愣了一阵,转过身去,继续朝神殿高拱的大门走去。
*
与她擦肩而过的确是涂涯。他们身处同一个空间,可是却彼此看不到。全是因为这个怪异的幻境。
一切都是从昨天晚上开始的。睡前方棠跟他说透过幕妥的眼睛预知到了怪事,他安慰过她,并承诺会一直守着她。本来因为心中的不安,他打算彻底不眠警戒的,但是大概是这几天太疲惫了,脑袋搁在她身上的姿式又太舒适,居然不争气地睡着了。
是幕妥突然闯入把他惊醒的。
幕妥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因为震惊而青白,他冲进来用力把途涯晃醒:“途涯!我看到她了!我看到了她!”
他下意识地坐直,手按在剑柄上:“你看到谁了?”
“我看到昭雅了!”幕妥说。
“你说什么呢?她不是在这……”他回头看一眼床铺,顿时失声。方棠不在那里了。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在被幕妥晃醒的一瞬,脑袋底下柔柔软软,应该是枕在她的身上的啊,怎么……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按理说,就算是他睡着了,她起身的动作也能惊醒他啊!
他的脑子顿时混乱了。
幕妥急得指着外边:“我真的看到昭雅了,奇怪的是,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原来那张脸,而不是这几天我看到的那个她的脸了!只是她的表情怪怪的,杀气腾腾的……”
途涯抬腿就冲了出去,沿着街道一阵狂奔。深夜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幕妥在后面追着他,想把他叫住,他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幕妥只得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站住你个疯鹿!这事太怪了,怎么会又出现一个昭雅?难道我看到的那个才是真的,那个方棠,其实是假的?”
途涯的额上浮了一层冷汗,声音也压不住的颤:“你觉得我会认错昭雅吗?”
幕妥沉默一下,答道:“不会。你要是觉得方棠是真昭雅,那她就是真的。这么说,我看到的那个是假的。可是方棠却哪里了?难道被假昭雅抓走了?”
途涯茫然愣了一阵,低声说:“不对。中计了。她应该还在那里。”
方棠应该还在那里。仔细回想起来,她并没有从他身边悄悄离开的机会。他离开旅店房间的时候,她就在那里,只是出于某种他还不能想通的原因,他看不到她了。
他又突然转身就往回跑,幕妥疲于追赶……
回到旅店却仍没有找到她。小度牙趿着鞋子走出来,揉着睡眼:“大半夜的你们几个人跑出来跑出去的干什么呀?”
途涯一把拖住他:“度牙,看到姐姐了吗?”
“你跟蝙蝠人跑出去后,姐姐也出去了,我还以为她去找你们了。怎么你没看到她吗?”
“在我们……之后?!”
果然,幕妥跑进来叫醒他时,她其实仍在原处,只是那时他们仿佛瞬间被拆分到了两个世界,互相看不到彼此了。
始作俑者,就是那个长着昭雅过去的脸的人。
途涯在悬星城空旷的街道上疯了一样寻找,幕妥一直伴随旁侧,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想拉住途涯让他镇定下来,幕妥的眼角忽然扫到了一个人影 。脚步一顿,指着那边惊声道:“在那边!”
途涯如从混乱的梦游中惊醒,顺着他的指点望过去:“在哪里?”
幕妥指着那个人:“就在前面啊,站在路中间你看不到吗?是原来样子的昭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