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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有所指,可也点到为止,并没有为难我,起身拍拍衣服就离开了。
而宋铭成今天所有说的话,其实都带了深意,我突然对验证金木身份迟疑了,他是宋铭元又如何,我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放下一切芥蒂。这一切突然又让我退缩起来。何况这几天金木一直不在,我觉得顺其自然也是个最好不过的选择。
可惜生活正如连续剧。在我终于能够心情平和地看待我的眼睛,并且在金木吴秦的帮助下终于适应在黑暗中的生活时,我的眼睛却恢复了。
小时候总说王侯将相或者一代能人的降生或者著名历史事件发生之前,都有祥云或者紫气东来,再不济也要有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装模作样的夜观星象。而我的眼睛的复原,却丝毫没有这样的征兆。那甚至只是个灰蒙蒙的梅雨天。以至于在我最初看到那片雾气的时候,也只是以为它来自于我内心的臆想,可是当模糊的能够看到墙纸的花色时,我才有点不可置信地伸手去触摸。
当手指沿着壁纸上的花茎一路行走,这和我眼里的情景重合时候,我才相信这不是又一个梦境。即便这种视觉还是带了点模糊,整个世界犹如打了马赛克般,我看出来似乎还并不清晰,但这比仅仅有光感好了太多。
整个下午,我都像一个傻子一样疯狂地在房间里打转,用目光抚摸每一样我过去只能用手指感受的东西,这种感觉很新奇,仿佛初生般第一次看世界,任何一切都是熟悉又陌生的。视线虽然还有些不清晰,像是高度近视一般,但这种从无到有的质变已经足以让我狂喜到情不自禁了。
我颤抖地拿起电话,拨了金木的号码,直到那“嘟嘟”声音响起,我才惊觉,对于眼睛复原的消息,我第一个想要告诉的竟然不是吴秦,而是金木。然而这种激动并没有持续多久,金木的电话没有人接,很快便转入了语音信箱。打给吴秦,手机直接便是关机状态,我猜测他大约是在飞机上,或许去了邻城出差。
这两个人都不在,我偌大的喜悦没人分享,心情倒也渐渐平复下来。望着窗外渐渐涌上来的暮色,第一次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直到现在,这种黑暗才不再那么令人惧怕,因为我知道,再次睁开眼,世界不会仍然是这种颜色。
然而另外一种预感也来得强烈,我突然有种感觉,如果金木知道我恢复了视力,怕是不愿意见我的。或许我该先隐瞒着事实的。
眼睛的恢复让我又有了勇气,不论金木是谁,他总是在我最困难时候帮助过我的人。我想要当面感谢他,至少记住他的脸,而不是将来回忆起,只剩下那个低哑的声音。
然而内心也隐隐的忐忑着。他到底是谁,我又确实是在意非常的。
番外 替代品
林如烟有时候会支着下巴,用手慢慢描摹自己脸的轮廓。如今镜子里的这张脸,已经不是过去可以比拟的了,现在镜子里倒映出的那脸颊,仍然是美的,但身价是完全和昨天不一样了。
林如烟出道一年,几乎是横空出世的直接被提名演了HT的年度重头戏《破城》的女主角,此后便扶摇直上,一路问鼎最佳女主角和金像等各种奖项。HT也给她安排了最好的经纪人和最好的宣传策划团队。她所需要做的,不过是演好戏,然后站到灯光下俯瞰着这个万象的世界而微笑,留下媒体津津乐道的头条照片。出道至今,她的努力确实配得上如今的声名,但她也从来不需要参加任何一场自己不喜欢的酒席,不需要陪着笑脸凭借着肮脏手段才能拿到角色,这些也是事实,几乎如潜规则一般的保驾护航。
实则在最初的开始,林如烟也是莫名的,甚至是惊惶的,当她抱着随便去见见世面的心态参加《破城》选角试镜的时候,她所梦想的最美妙的,也不过是能幸运的得到一个配角的戏份。她是科班出身,她对自己的演技和长相还是有信心的。然而试镜还是让她失望了,在那一溜HT高层和制片人导演面前,当她正准备表演自己试镜的小丫鬟的一段戏份,却被在座的一个男人制止了。
还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长相也是英俊的,林如烟几乎是在进入房间的刹那就注意到他了。在那一溜胖的矮的长着大胡子,或者不修边幅的导演制片人里面,这个清爽的男人便显得尤其出彩了,何况他那张放到圈内也仍可以得个上佳评分的脸。林如烟摸不准他是干什么的,只觉得能坐在这里,大约是个已经内定了的男演员。
可是此刻,这个男人却出手阻止了自己的演出,甚至不肯给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林如烟有点生气,但也只是生气,心中是了然的,这便是做这一行的规则,有时候长相好能力强,如若没有人脉和平台,也只是永远的底层。想到这层,林如烟有点沮丧,连气势也弱了。可正当她准备接受命运离开时候,那个男人却突然发话了。
“林如烟?你演女主角。”然后他朝着边上的男人清淡的发声:“编导,麻烦你把女主角改成同名,这样宣传新人起来也比较容易。”
而在林如烟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这个男人就离席了。他总共就说了这么两句话。也是在后来,林如烟才从嚼舌根的同期嘴里知道,这个男人是HT的幕后一把手,宋铭元。而因为这种钦点,剧组里总要传出点谣言。
拍摄进度进行到三分之一时候,林如烟和宋铭元的绯闻已经弄得满城风雨,可也只有林如烟自己才知道,除却那次选角的见面,她再也没机会见到宋铭元。可外界的谣言却不断,林如烟毕竟只是新人,在这样的压力下也是心力交瘁,这个圈子确实是染缸,黑白总是不分明的,明明是真实,却无论自己怎么辩解都只会越描越黑。
在这种对舆论的焦虑和对新的人生无所适从时候,林如烟终于再次见到了宋铭元。他来的很低调,林如烟在休息时经过编剧的门,才听到里面传来这个男人的声音。他和编剧在争吵,但他仍然是冷静内敛的,只是用沉静的语气述说自己的不同意见。
“我不希望你把结局改了。”他这样说道。
编剧却很坚持:“我知道很多年轻人只喜欢看那种爱来爱去最后历经波折在一起的片子,可是宋先生,我写剧本不是为了迎合,我有自己的风格和灵魂,不然人云亦云只懂得商业化,这个片子最大的成功也不过就是个票房能保证不亏本的商业运作。我追求的是故事的正常发展,当我写出最初的设定之后,故事里的人物就不再是我支配的,他们有自己的灵魂和性格。何况我觉得悲剧的结局也没有不好,把美毁灭给人看,有时候反而更加震慑。很多被人记住的片子反而是悲剧。”
“宋先生,这么说吧,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你的家都因为你爱的男人受到了冲击,你能这么容易就原谅人家,奔向自己的爱情么?人生又不只是爱情,何况只能看到爱情的人也太狭隘了。如果这是个连续剧,可以通过时间和剧情走向美满结局,但这是个电影,只有那么有限的时间,最顺其自然的结局便是我这种了!”
接下来的发展让林如烟有点诧异,宋铭元竟然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一般叹了一句:“原来这才是最顺其自然的结局啊。”这之后竟然便不再反驳,只是默示的同意了。
然而这个小插曲,也让林如烟留意起来,她这才发现,宋铭元虽然基本不出现在人前,但对《破城》这个片子,却是极其上心的。她也越发觉得这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能当女主角是难能可贵的,而自己当女主角的片子是公司重视的大手笔,那却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林如烟几乎是听到了自己内心的笑声。她知道,她的命运如今真的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了。这样好的机遇简直是双手奉上般捧到她面前的。
可惜却还是一直没有和宋铭元正面接触的机会,即便外面关于他和她的绯闻已经铺天盖地,宋铭元也并不在意,不压制也并不坐实。而林如烟却在这种被动里,慢慢关注起他来。最年轻的企业家,英俊的,冷冽的,果决的,这便是外界给他打上的标签,可林如烟知道,宋铭元也是正常人,是会有起伏情绪的,正如那个午后她在编剧的房间外窥视到的一般,宋铭元也并不是不近人情的,他总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而林如烟是想见他的。然后要当面问一句。
“为什么选择我?甚至不通过演技的筛选?”
而这句话终于还是有机会问出来了。那是《破城》杀青后,宋铭元和宋铭成一起出席观看了影片,之后大家一起去了庆功宴。或许是刻意也或者真的是无意,林如烟的座位在宋铭元旁边,然而明明是这个男人对自己先青眼有加的,此刻却只是冷着脸,淡漠地坐在一边,并没有任何攀谈的兴致。
可林如烟分明记得他刚看完《破城》这个片子时候,尤其是绚烂烟火铺满天际,然后自己盛装华服走向死亡之际,这个男人眼里是带了感情的温度的。只是竟然就这么转瞬即逝,此刻消失的痕迹全无。他甚至没有为了自己的演技而说出一声赞扬。
宋铭元几乎是吃完饭走开了,包厢里只剩下剧组朝夕相处的同事们,在一起八卦唠嗑。林如烟便也借口去补妆,出门转了一转,这却意外在花园里看到了正在抽烟的宋铭元。鬼使神差的,林如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竟然就这样冒冒失失走了过去。
深夜,在庆功宴上,或许是有混进来的狗仔的,而且这样去和一个自己不认识的陌生男人攀谈,并不是一件理智的事。可是她却停不下来。
然后她听见自己带了微微颤抖的声音:“为什么选我?”而直到问出口,林如烟才惊觉这语气有点像诘问,实在不是自己的地位该有的,顿时变懊悔的不行,只战战兢兢的希望宋铭元不要在意。而如她所愿般的,宋铭元只是模糊的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林如烟鼓起一点勇气,她觉得宋铭元其实倒不是如传言中那般的不好相处,他似乎对自己的语气毫不在意。
“那你觉得演的好么?”她的心里带了点忐忑,心脏那跳动的声音甚至她自己都能听到,“我只是想问问,如果你觉得有哪些地方处理的不好,指出来我也可以注意到自己的短处和不足。”说完她便羞涩地低了头。实际在林如烟的心里,她总是觉得,宋铭元该是对自己有些刮目相看和不一般的。毕竟那么多人争抢女主角,却最后是没有任何背景的自己拿到了,甚至没有什么波折。
然而宋铭元却让她意外了,他只是吸了一口烟:“你不该来问我,我不是导演,在演戏上并不能给出什么专业的意见。”很明显的拒绝态度,甚至不想继续攀谈。
这件事让林如烟一度很沮丧。她自暴自弃的想,宋铭元那样地位那样长相的人,身边总是不会缺女伴的,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过,对自己也不过一时兴趣,其实也不可能动心的。他这样的人,是属于更加光彩更加美丽并且有相称背景的世家小姐的。
但宋铭元却还是邀请了林如烟,在一些酒会上,他似乎拒绝了家里或者主办方给他安排的女伴,而是钦点了林如烟,并且非常绅士礼貌,并不如一般的有钱人般,下达命令般的安排任务,却还记得征询当事人的意见和时间安排。
这一刻,林如烟是有点企盼的,宋铭元或许只是比较冷淡,但自己仍然是不同的。或许他是觉得自己很干净,所以要用顺水推舟的方式来和自己相处,毕竟自己是特别的,不用遭受任何肮脏的潜规则也不用低声下气,只需要发挥就好。
因此,这个酒会上,林如烟是心情激动高昂的,她笑着挽着宋铭元的手,穿梭在各种人群中,和所有人微笑,举杯致意,甚至一些偷偷溜进来的狗仔,她也笑脸相迎。然而在走到一个地方时候,宋铭元突然紧绷了全身,她感觉到了。
林如烟疑惑地抬起头,悄悄顺着宋铭元的目光看去,只见靠墙的沙发上,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是个年轻的男人和另外一个中年人,都带了自己的女伴。林如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并没有在意。可是宋铭元的反应却太过奇怪,他在走过那个角落之后,似乎做其他事情都不再得心应手,中途也借口有事出去一下,林如烟知道,他多半是去阳台抽烟了。自己一个人便很快遭到了酒会中粉丝的热情相迎。
刚才角落里的一个女孩子似乎也听到了动静,便循着声音望过来,林如烟的目光正好和她相交,而这电光火石之间,林如烟似乎看到什么不可思议一般,心里原本一直盖着云朵的地方也似乎慢慢被拨开,但并不是那种醍醐灌顶的舒爽,反而是啃咬般的负面情绪。她用力瞪着那个女孩子。可对方却毫不知觉地转过了头。
诧异之下,林如烟又多看了她两眼,此刻她的侧脸对着自己,不得不承认,那真是非常漂亮的脸,并且,和自己非常像。或者说,该是自己,和她非常像。
继续观察之下,林如烟才发现,这个女孩子似乎眼睛看不见,她的目光里带了茫然和无焦点。而对于这个缺陷,林如烟却没有如往常那样觉得惋惜或者同情,相反,她的心里反而被一种奇异的报复感和兴奋缠绕了。她原本明明是个善良的人的。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那个晚上她失眠了。可她还是不想去试图联想。她说服自己,那都只是个巧合。你看,最终红出来的是自己,不是那个女孩子,能看到那个英俊男人脸的,也只是自己。
然而疑心一旦产生,就难以连根拔除了。林如烟找了私家侦探,她拍了不少那个女孩的照片,而关于那个女孩的身世查探,对方却告知无能为力,那女孩身边有其他势力保护着。
可仅仅是那些照片,反而因为无法还原出真正的事实,而让林如烟心里更是难受,没事的时候,她就爱盯着这些照片发呆,里面微笑的脸,皱眉的脸,久而久之,竟然成了个魔障。
林如烟开始疯狂的模仿照片里女孩的表情,举手投足。她细心观察那个女孩的长相,在镜子里和自己的脸做对比,并且越发觉得自己的鼻子和她长得还不够像。
4月的时候,她偷偷瞒着经纪人做了个脸部微调整形。
她觉得,即便开始是因为那个女孩而被宋铭元注意到的,她自己也有自己独特的魅力,她可以打败宋铭元心中原来的人的。
所以当她再次出现在宋铭元面前,带着她新改造的鼻子和类似的微笑走过去时候,她内心是激动的,因为如她所愿般的,她看到了宋铭元脸上一刹那的愣神,他的眼里有复杂的情绪。林如烟觉得自己成功了第一步。
可惜那个晚上,宋铭元还是并没有给出什么特别的邀请,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样:“模仿别人只会让人失去自己。”
在这之后,宋铭元更是连接触都不再和林如烟接触。林如烟打了几次电话去,都联系不到,而公司也突然决定给她放个假,拒绝了很多通告。林如烟明明在事业正红火的上升期,这样的决定与其说是公司对艺人的体恤,不如说是变相压制。如此几番,林如烟再见宋铭元便有些歇斯底里,似乎要把自己心中的怨恨和不满不甘心都发泄出来。
可宋铭元仍然并不在乎她。
他只是转过脸,低声的警告她:“比起想取代她嫉妒她,你该感谢她的。你能走的这么顺利,也不过靠着这张脸,你知道我的意思。”说完他便大步走了,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林如烟突然有点脱力,此刻的此刻,她才昏昏沉沉的想,自己进娱乐圈是不是本身就是个错误,《破城》于她,或许比起一个巨大的机遇,反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和陷阱。
当那个男人手捧荣光而来时,她就不该因为那些提携或者错误虚幻的爱情想象而爱上他的。
终其一切,她不过是个连替代品都算不上的赝品。
第四十五章
我和金木打了电话,为了防止他不愿意出现,我也一同邀请了吴秦,这一路来,他们都帮了我很多,这顿饭本来就该请的。
和金木通话时候我很紧张,他似乎在什么公共场所,背景是嘈杂混乱的,仿佛是个颁奖典礼,有着隆重的音乐和欢乐的人声。我说了邀请之后,他似乎没听清般的,顿了很久,才说了好。
他这声“好”回答的并不响,交杂在背景里,仿佛是水墨画般淡到要融化,然而他这次的声音却反而是轻柔的,没有了往常那种低哑,如羽毛拂过一般。然而却并没有被大背景的吵闹冲淡,却仿佛是直直地击打到我心上。
我无法单凭这一声“好”来判断出对方是谁。恍然间,我才发觉,我已经要忘记宋铭元的声音了。他那些微笑的瞬间,严厉的言辞,从最初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和风细雨。这些最好的回忆,都被我刻意的去封印掉了,如今再去追溯,便是尘埃满地。在充满变故的这一年多里,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和宋铭元说过一句话了。最多的,也只是机场那遥遥的一望。直到后来的,连交相的一望都做不到。
眼睛好之后,我像个避世许久的人要重回现实一般,疯狂地找来了各种报纸杂志,在新闻电台上搜罗。这些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我用一天的时间走马观花地温习了一遍。原先那些熟悉的影像,经过这么长的黑暗以后,即便是一个并不令人高兴的新闻,都让我感动到想哭。
但这其中也有些新闻,让我停顿或者回避过,比如宋铭元。近乎大半年来,娱乐版上都是《破城》这个片子的预告或者造势,林如烟确实一夜成名般的让大家记住了她的名字,所有的娱乐周刊上都有她美丽的侧面正面。而那些花边新闻和八卦里,也夹杂着出现宋铭元的名字。他们是男才女貌的,他们是般配的,他们是惺惺相惜的,《破城》就是宋铭元为林如烟量身定做的,甚至《破城》首映时间便是林如烟的生日,这是宋铭元送她的一份定情礼。媒体的这种言辞也更让林如烟在娱乐圈里一路顺风起来。毕竟不是每个人愿意去得罪宋铭元的女朋友的。
在这些花花绿绿的版面里,我也才终于看到了宋铭元和林如烟走在一起的影像。这些平面的图片也让我还原出那个酒会上的场景。几乎所有照片上,宋铭元都没有笑,甚至好几张,都只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林如烟的侧脸,此刻女方绽放出完美的笑容,眼睛明亮。
对于这一切,我突然是无力的。在最初苏虹告诉我,林如烟和我长得像,然后看到《破城》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激荡过的。甚至林如烟在娱乐圈里的被保驾护航,我也隐约觉得是宋铭元看到她的脸,而妄图对我进行的补偿。那时候的我是有点有恃无恐的,林如烟再红,也不过是替身。我心里一边怨恨着宋铭元这种对第二个人的特殊,一边又有点感动。
可如今不一样了,经历过这段,我突然不确定了。我的父亲给了我一个小小的阴影,本身它已经被治愈了,但母亲的死和过去的真相却又重新让伤口裂开,负面的情绪重新涌上来。
因此,见金木之前,我都是焦躁的。
吴秦先到,接了我一起去饭店,一路上和我最近的趣事,最后也是中规中矩地把我扶着进了电梯。我知道他也是善良好心的,但却果然不比金木体贴,沿途的风景,他并没有在意,自然也没有讲解。
可是令我失望的是,金木最后没有来。他给吴秦打了电话,说中途有个朋友要见,实在赶不上这一趟,并要他向我道歉。至此,我觉得我或许可以确定,金木是真的太回避,至少并不想见到我。这样的认知让我有些恍惚和难受。
吴秦显然感受到了我这种情绪,他点了菜,也有些沉默,不急不缓中,我们吃完了这顿饭,都有些食不知味。最后吴秦起身去结账,我这才收敛了刚才假装仍然看不见的神态,偷偷打量了一下周围。今天似乎有人在酒店大厅里举行婚礼,场面很盛大,人来人往,吴秦也只能艰难的穿过人群,在队伍后面排队等待付款。
趁着这个时机,我便随处望了望,然后我看到了宋铭元。他也似乎在找人般的张望,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然后我把目光移向别处,然后又抬起来,下意识的却又装作眼盲起来。
然后我看见了他的眼睛。他也正在看我,非常直白的看,毫不掩饰,但我突然抬头的那一个聚焦仍然让他愣了一下,脸上显出些疑惑的神色。可是我并没有收回和他对视的目光,我只是仍然那样直直的看向他,看到他眼睛的深处,看到他黑色漂亮眼珠。我知道,这个时候,对于他来说,我仍然是眼盲的,所以如此的直视才是正确的,倘若我在和他目光对上的刹那就掉头或者转移掉目光,才会让他生疑。
我又看了宋铭元一会儿,才像正常的眼盲人一样转开了空茫的视线,一边拿手摩挲着,沿着墙壁慢慢的走。宋铭元也仍站在那里默默的看,却并没有上前和我说话的意思。我慢慢地走过他的身边,他也只是眼神跟随着我,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却终究没有把手伸出来。
他站在楼梯口,我绕过他,便是面对那段楼梯。而走过他的那个刹那,我的心里却是交杂了巨大的喜悦和惶恐的,此时此刻,我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握紧了拳头,狠下了心,做了一个大胆的试验。我慢慢地走到楼梯口,一步步往下走,我知道宋铭元的眼神还是在默默护送,可我却偏不要他安心,偏不要他能这么袖手看着,下一步,我便故意踩空了楼梯。
那仿佛只是一个瞬间,我假意惊恐地伸出手,妄图抓住周围什么,然后我微微的转过视线,那里,宋铭元正疯了一般的冲过来,他的脸上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惶恐。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喘着气,握着他手的手心也冒出冷汗,宋铭元却大概以为我是因为受到了惊吓。他摸了摸我的头:“我来的晚了,有事耽搁,吴秦在哪里?他怎么让你一个人走楼梯?”
其实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但我却落下泪来。是他了,果然是他。
站在我面前的宋铭元,用手抵住咽喉,故意的压低着嗓音,他用的是金木的语气,金木的声音。
我在年幼时候玩恶作剧蒙上别人眼睛,让别人猜测自己是谁时,也用过这种手段,靠着手上力气的压迫而改变嗓音,但这却是个非常难受的举动。而金木,在我身边也快要半年了。我难以想象,宋铭元在那么多个日夜里,都这样克制忍耐的用手变换着嗓音。
而面对我的眼泪,宋铭元显然理解为惊吓过度,他便继续安慰道:“不要紧的。”然后他顺势拍了拍我的肩膀,慢慢的帮我顺气,既而又有点叹息,“之前我看你走楼梯上街都已经没有问题了,如今看来,离开熟练和能独自生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你月底一定要离开么?”我有点意识到他的回避是出于认为我已经能够独自生活,于是他便想要功成身退的离开。借由这种心理,我没有告诉他我的隐瞒。而宋铭元也听了我的话,也确实皱了眉头。
“再等一等吧。再住一阶段。”他展开眉头这样说,而我借着“眼盲”,抬头贪婪地看他,心中却是完全纷繁的思绪,这一年来的所有,都慢慢开始浮出水面般清晰起来,金木真的是他,然而我在高兴的同时却又有些隐隐的不知所措。
第四十六章
金木又回来了。
他开始重新搬进房间的隔壁,偶尔也出门打电话,但多数时候仍然不停的监督我练习走路,而我的眼盲仿佛是一道安全防护,他对着这样的我反而没有那晚在远处的不敢上前。
声音虽然是低哑的,但内容却仍然是温柔鼓舞的。面对这样的宋铭元,我的心情是起伏的,是紧张的,是带了隐隐的仿佛禁忌般的甜蜜的,但对着他这样的悉心,我仍然是衣服朽木不可雕般的不停摔跤。
我还是在怕的,我怕我睁开眼睛,一切又都要回到最初的原点,我害怕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确实又恢复了色彩,但这片彩色和绚烂里没有他。这样的改变会带来过多的不确定性,我们之间隔了很多东西,我也不想去整理自己的情绪,便像是一个已经结痂的伤口般,伤疤一直在,但好在表面已经愈合,便并不愿意第二次切口伤口去做内在的清洁,于是我也听之任之般的,消极地想,或许维持这样的状态也是好的,至少他在身边,我可以借着眼盲的幌子和借口,放肆一回,丢开现实生活里的前因后果和丝丝缕缕,糊里糊涂的没心没肺。
这样的忐忑,以至于如今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显得是特别的,不同凡响的。宋铭元给我安心的同时,也是内心的雀跃。
他和我同住这些日子里,只是孤身前来,于是所有的琐事,也便是只能由他自己来做。此刻他正在阳台上晾衣服,身上还围着刚才炒饭时候的围裙,眼神专注地游走在衣架间,即便这种装束让人会忍不住捧腹,但倒也意外的没有过多的违和感。很居家,反而很温馨,这个男人的另外一面。我倒有些懊恼,没有早些恢复视力,不然这样的场景,就可以多看到一些了。
宋铭元料想我看不到,因此动作起来倒一点没有拘束,原先我们热恋时候,他也总要保持着各种风度和优雅的姿态,毫不失态,从来给人一种凛然的贵族感觉。如今却反而卸下那些担子,变得平易近人起来。我看他一边炒菜,一边奔去接电话,又匆忙跑回来关小火防止把菜炒枯了,这过程中他不小心拖鞋丢了一只,便赤着脚奔去厨房,狼狈却是让人觉得甜蜜温暖的。
这些瞬间,我都觉得新奇并且幸福。心里也更加不愿意戳破真相。这样的场景,怕是眼睛好了,就看不到了,也算只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待遇。
然而事事总是不如人愿的。几天后宋铭元带了我出门熟悉环境,却遇到了我们不想遇到的人。
那天和任何一个午后一样,阳光很好,大部分人都在午睡,小街上并没有车水马龙的景象,宋铭元便带我继续去感受周边。走过了石头老街,拐角便是面包店,浓郁的奶油和鸡蛋香味便扑面而来,我也才第一次打量起这家店。很小的招牌,并不起眼,橱窗那边能看到的陈列上,却是看着都松软可口的面包和糕点。
宋铭元见我露出的神色,便拍了拍我的头:“你等等,我去帮你买个面包,这就是我们每天路过的那家了,你喜欢他们做的菠萝包,记得么?”
我点了点头,宋铭元这才把手从我手中抽出,让我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等待。这家店显然生意很好,即便是这样的午后,竟然店里也排着长长的队,我看宋铭元熟门熟路的走进去,和老板娘伙计打了招呼,便拿了面包排到了队尾。
这确实将是个等待。我百无聊赖的折了一根草,眼前的马路上开过几辆车,然后其中一辆黑色的,却迟疑地开过我身边,然后绕了个圈子,又回了来。那车牌号总让我有点熟悉感,我站着起来,打算转身回避。如今的我,除了吴秦宋铭元宋铭成,并不打算见其他什么人。
然而车里下来的男人却一边跑一边喊着追了过来:“草草?!草草是你吧!我刚才还以为认错了。”他脚程快,不一会儿就窜到我面前,拉住了我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讲起话来。
是曾轩。
他站定之后打量了我一下:“真的是你。你那天酒会突然不见以后,我很担心。”他的语气里带了责备,我扯开他的手,笑了笑。
“曾轩,如果你还想我们保持那点友谊,就不要再来纠缠了。我即便眼睛看不见了,也不想被囚禁一样被你养在笼子里。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们的交集在过去就已经结束了,你不能强求,否则只能是鱼死网破,连残存的那点好的记忆都要抹杀掉。我是个自由人,是个成年人,所以我可以去我所有想去的地方,不需要经过你的允许,你没有资格来责备我,或者约束我。”
曾轩面上闪过狼狈的神色,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草草,你的眼睛好了。”他说这话用的是陈述句。刚才见到他的车,我转身离开的样子确实没法瞒他仍然坚持说自己还看不见。
“如果你想要表达祝贺,那么我已经收到了,但既然我的眼睛也好了,那你就没有必要继续跟着我了,我现在有手有脚,什么人都不再需要。”
曾轩挑了挑眉:“哦,是么,那你是什么人都不需要了是吧?不需要我,那你需要宋铭元么?”
我有些恼怒,曾轩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的太久了,让我极其不舒服:“我只能告诉你,我不需要你,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而至于宋铭元或者别的什么人,这是我的事,你无权过问。”
曾轩也笑了:“你果然是对他余情未了,可是你别忘记了,他间接害死了你妈妈,你能和他感情恢复到以往么?婚姻或者爱情里,只要有一丝的杂质,可能最后都会变成摧毁感情的源头,疙瘩会越长越大,直到让你们彼此伤害。草草,我奉劝你一句,你即便不喜欢我,也不要再去和宋铭元有什么纠缠,我看他和林如烟倒是打得火热,你眼睛也好了,总该知道如今的媒体报纸上传着什么样的新闻的。”他说到这里,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而且,你自己摸着胸口想想,宋铭元这些日子来,你眼睛看不到的日子以来,他来看过你么?我就不相信他这么神通广大,如果真的爱你,会不知道你的近况。可是呢?别忘记,那天酒会,他是带着林如烟出现的,最近也把商场的事都交给了宋铭成,自己倒不见了,我看正是在哪个温柔乡里逍遥快活。”
我惊愕地看了眼曾轩,不知不觉间,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如今表情是凶狠丑恶的。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愿意照顾我一辈子,可再遭受到拒绝之后,却不惜用这样的话语伤害我,对自己所“喜欢”的人都能这么残忍。我突然就想笑。
“曾轩,你知道你和宋铭元的差别在哪里么?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比你更有钱,长得更好,更加有地位,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摒除了其他一切的人。如果换做是他,和我再见时候,也是绅士的有风度的。他会在我不想见他的时候躲起来,默默的在背后运作,在被我放弃时候,也仍然能微笑着祝福我将来有更广阔的前程,遇到真心爱的对我好的人。”
曾轩面上有些挂不住,我却执意要继续:“所以,你所谓的喜欢,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真正的爱情,是不忍心对爱人残忍的。不会企图用伤害和试探去测量你对对方的影响力。做你的爱人太需要勇气和小心翼翼。而我很幸运的,遇到的是宋铭元,而不是你。”
曾轩被我说的哑口无言,然后他似乎从我背后看到了什么,突然眼睛瞪大,指着后面的人大笑:“我说怎么的?你原来早和宋铭元在一块儿了。好,算我多事。”说完他便大踏步气呼呼地走了。
而我这才转身,看到身后的宋铭元,他捧着面包,站在树荫下,朝着我微笑,我有些尴尬。
“草草,不用装了,你好了是么?你知道是我,对么?”
我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宋铭元却走过来拥抱了我:“我很高兴,很高兴,其实我早就出来了,看见你和曾轩,我怕他在你面前戳穿我,于是躲起来了,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些。”
他低下头看我:“我知道你的性格,如果已经不愿意再见到我,知道是我,你就会离开。听到你拿我和曾轩对比,听到你的评价,我很开心很开心。”然后他摸了摸我的脸,“可是,其实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微笑着祝福你找到将来的幸福,那些都是骗人的,我心里不愿意。我知道,即便表面上我能装作云淡风轻的这样说,你如果往后真的去找了其他人,我一定要从中破坏的。”
“我不能忘记你,也不想你忘记我。我们的过去,即便有不愉快和辛酸,也该继续由我们两个人一起弥补,疙瘩是可以消去的,你妈妈也一定希望我们幸福。我欠着你们家的,就让我弥补在你身上好了。”宋铭元喃喃在我耳边说,“将来我们会有一个孩子,或者两个,我会对他们也很好,都说小孩子是父母前世的债务,那就让我用一生来偿还好了,我无法偿还你的母亲,却可以偿还她的女儿,她的外孙。”
我们站在树荫里,其实并没有刺目的阳光,可这一刻,我却还是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