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差矣。你是君,我是臣。”
“那……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为自己的罪行做任何辩解,欣然接受惩罚么?”
丰臣颔首。
“哪怕这次的惩罚比以前重得多,甚至要了你的命。你也不会向我求饶的,是不是?”未等丰臣靛做出反应,灵王兀自将话接了下去,“靛啊靛。你的不可一世,你的不屈尊降贵是我以前欣赏你的理由。可是……我现在不想欣赏了。”
“所以,这一次我求饶。”
灵王愣住。红眸微微眯起,他上下打量着堂下的男子。“你说什么?”
“我答应了一定要回去,所以我不能死。”
“答应?”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好看的弧度。只是,这个笑容很冰冷,亦有点骇人。“好,为了让你履行你的承诺,我不惩罚你。”
本该立刻感谢,可是丰臣靛心有余悸地看着座位上的男子。他觉得他话中有话。
“我不惩罚你,反正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孩。只要她消失了,丰臣靛就会变成以前的丰臣靛。”
碧蓝的眼底隐约透露着愤怒,丰臣靛严肃道,“我不准你动她。”
“不准?丰臣靛,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不准的?”他哂笑。
“你想怎么折磨我都可以,唯独不准碰她。”
殿内悄然无声,唯独瓷器间发出的乒乒乓乓声。灵王握着茶杯的手气得发抖,砰地一声,他将茶杯重重敲在了桌面上。
丰臣靛亦不语。
半晌后,灵王再次恢复了那有点轻浮的笑脸。
“丰臣靛,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言毕,他击掌。“来人,赐座。”
男人的声音很诱人,因为故意将语气弄得很轻挑而显得更为迷人。薄唇一张一合,红眸内是止不住的笑意。
直到丰臣靛霍地站起身,灵王才满意地坐直了身子。
“怎么?对一井和那个女孩的疑惑,解开了么?”
碧蓝的瞳仁微颤,丰臣靛难以置信地看着座位上的主宰者。“你说……小冰之前叫什么名字……”
“她之前的名字我不知道,但是她刚到尸魂界的时候名叫绯真。”伸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灵王起身走下了台阶。
脚步声在安静的殿堂格外显耳。
他走到丰臣靛跟前停下脚步。松松垮垮的紫色外衣耷拉在地上,银发垂落至腿肚,在乳黄色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芒。
凑近丰臣的耳根,灵王莞尔一笑,“我不杀你,我也不会动那个女孩一根汗毛。但是……我会让你亲手折磨她,彻彻底底,在精神上击垮她。”
话音落下,他将手中的小玻璃瓶塞进了丰臣靛的手中。
“这是那时候的你,成为幻影前的记忆瓶。现在物归原主,你要好好利用。”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杯,他亲自送到丰臣嘴边,“丰臣靛,你对于我来说,就如同这茶杯。高兴的时候,我会把它放在最荣耀的地方,不高兴的时候……我可以摔碎它。”
“这个道理我从来都明白。”丰臣回以一个挑衅的笑容,“是你不明白。之前的我是在求死,并非争得你的宠幸。”
收敛笑容,灵王直视丰臣靛。
“好,我会弥补你的。”
他是君,他是臣。
不平等的地位,是做不成挚友的。
***
喝下灵王递给的茶水,丰臣靛径直离开了王庭。
傍晚的神奈川沙滩显得有些冷清。闲散的人群,偶尔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在眼皮底下晃来晃去。
海鸟在沙滩上留下一串足印。
蔚蓝的大海被夕阳染上一层淡红色的屏障。
丰臣靛独自坐在沙滩上看着满海金波,蓝眸轻眨。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小冰就坐在他的身边。他还记得,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香。
表情臭臭的,言语也丝毫不客气。虽然很喜欢看她炸毛的样子,可是这并不是回忆的重点。
他记得,她说的: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父母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还有那句:其实他充其量就是一个白痴。像我这种人渣性格,我看也只有他才会喜欢,还觉得沾沾自喜。
小冰,
她是怎么做到当着他的面去缅怀另一个丰臣靛的。
又是为什么,她要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若他不小心弄丢了她,难道彼此间就形同陌路了么?
那丫头是不可能放下那段过往的,不然怎么会如此执着于那个山洞。
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忽然轻笑出声。
深井冰,应该是将自己和那个丰臣靛分裂成两个人不同的人去看待。
所以她会流泪,会皱眉。会拉着他的袖管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丰臣靛。
“大哥哥,你在等人吗?”
小女孩的声音将丰臣靛从冥想中唤醒。他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两条长长的麻花辫一直垂到沙滩上,小女孩蹲着身子,两手托腮看向丰臣靛,“大哥哥,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是在等人么?”
“嗯,你呢?”
稍稍倾斜了一□子,露出身后一个大花篮。她笑盈盈地看着丰臣靛道,“大哥哥,要买花么?还剩下一点樱花草哦。”
碧眸微弯,“樱花草有什么特别寓意么?”
小女孩愣了愣,眉头一皱。迅速从衣袖内掏出一本小本子,她飞速翻阅着。“啊,找到了。是这个。”伸手将本子递给了丰臣她开心道,“是除了你,别无他爱。”
“这样啊……”
收下花,付了钱。丰臣望着女孩笑道,“那么晚还卖花么?”
“嗯,妈妈说店里的花囤积太多,所以我就拿了一些出来卖了。”
“你叫什么名字?”
“哈伊?”女孩垂首对了对手指,“妈妈平时都叫我小墓。”
低头,在小墓额头上留下轻轻一吻。丰臣拍了拍她的头顶道,“谢谢你的花,小墓。”
“嗯。”女孩的笑容亦灿若桃花。
绿灯不停地闪烁着,丰臣靛在马路一端停下了脚步。手执樱花草,他很难想象若是自己带花回去,小冰那丫头会是一种什么表情。
八成会很鄙夷地看着他,随后道:老土。
——我不杀你,我也不会动那个女孩一根汗毛。但是……我会让你亲手折磨她,彻彻底底,在精神上击垮她。
灵王,究竟会怎么做。
红灯转换成了绿灯。正逢下班时间,等在街边的人们快步往前走去。
不知谁撞到了丰臣靛的胳膊,有点走神的他手指松了松。
樱花草掉落在地上,被身后涌上的人群逐一踩在了脚底下。
究竟,
灵王会如何实现他的言语。
***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很失落那丫头不在。看到半开的书房门,他愣了愣。
凌乱不堪的书桌上冒出一个冰蓝色的脑袋。
几乎是在看到小冰的下一秒,他微笑。
轻抚她紧皱的眉头,伸手圈住她的腰际。
丰臣靛几近贪婪地闻着她的发香。
无论经历怎么样的轮回,怎么样的变化。他都会爱上这个女孩。
“小冰,你是我的。我的心,你收藏好了么……”
吻上她的后颈,
呼吸又轻转粗。
*
王庭。
灵王重新躺回了自己的长椅上。视线扫过刚才丰臣靛用过的茶杯,他冷哼了一声。
我给你六百年的记忆,你也需还我六百年的记忆。
一剂虚化的药剂,足够他看几十年的好戏。
丰臣靛,深井冰。
从此以后,咫尺天涯。
繁花落尽 ...
黑猫跳至我的肩头,金眸望向我。夜一道,“小冰,你究竟认不认识那个叫绯真的女子?”
我认识。
可他口中的绯真并不是这个时空的绯真。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死了。
几步走上前,我欲走到丰臣靛跟前。却被浦原喜助拦住了去路。“靠近丰臣君的话,会很危险的。还是等他冷静了再去比较好。”
“等他冷静了,有些话我就说不出口了。”和浦原对视了一会儿后,他压低帽檐放下了拦住我的手臂。
皮肤,是没有血色的惨白。
碧蓝的眼眸不再温柔。他看着我,眼神透露着杀气。
隔着一层浅黄色的结界,我伸手轻触了上去。“你想见绯真,是么?”
他怔住,薄唇微颤。挣扎着想要撕裂这一层结界,低沉的声音从他的唇间发出,“绯真……我要见绯真……”
“可是,她已经死了。”
不但是丰臣靛,就连身后的浦原和夜一都陷入了沉默。
身上的虚骨停止扩张,蓝眸内的兽性也随之消失。才从方才的虚化中清醒,丰臣靛却红了眼眶。
“你……刚才说什么?”
“朽木绯真,死了很多年了。”
几乎是下一秒,丰臣靛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浦原用来困住他的结界。浦原与夜一大惊,下意识想要将我带到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去。
“是白哉?还是朽木家的长老?还是蓝染惣右介?”丰臣靛先他们一步使劲拽住我的肩膀,“小冰你告诉我是谁害了她?”
“为什么一定是陷害呢?”
双肩止不住地颤抖,他耐着最后的性子问,“那……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在你死后一年就病死了。”
……
浦原喜助的实验室内,我们席地而坐。丰臣靛自回房之后就再没了声音,夜一只得守在商店门口以备他的忽然时空。
桌面上面瓶瓶罐罐的放了一堆,里面放着五彩斑斓的液体,一眼看去就很毒样子。
放下帽子,浅金色的短发比起在尸魂界时稍稍凌乱了一点。浦原喜助,你不能因为在现世不用出去见人就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说不定丰臣靛就是看了你这种打扮才暴走的。
“小冰,关于靛君现在的记忆,你似乎很了解的样子。”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可是结果我很清楚。”
“其实我和夜一桑都认为,他的意志能坚持到现在,全部都是因为想见那个叫绯真的女子。”深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可是,这跟支柱似乎毁了。”
“……对不起。”
“呀类,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用谎言获取一时的安定本就不是长久之计。”停顿了很长时间,浦原才把那句话说出口。“小冰,对于靛君现在有两种方案。我希望由你来决定。”
天空,是绝望的深蓝。
繁星一闪一闪,宛若垂死挣扎。只是无论如何努力,终究会被黑暗所吞噬。就像人的命运,任你一再倔强,总有将你压垮的一天。
透过敞开的大门,我看到一个落寞的背影。
丰臣靛竟坐在了商店门口。
走进一些,便发现了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真是,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很难看的。
“靛……丰臣前辈晚上好。”坐到他的身边,他却转过头去看着别处。“丰臣前辈,我不会嘲笑你的大花脸的。需要肩膀么?”
他回首。
天色太黑,我只能看到他五光十色的眼睛。
“你……和绯真很熟么?”
“算是吧。”
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可他欲言又止。将头埋于双膝内,肩膀颤抖得比方才还要厉害。分明放声哭出来会更好一点,他却强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
原来,丰臣靛也会如此失态。
我早已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所以那个绯真,是真的死了。
只是有一点不甘心。
为何我的身份永远和你的记忆不符。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丰臣靛便消失了。
夜一和浦原二人分别在尸魂界和现世进行寻找。一旦他的行踪被瀞灵庭得知,一定会被就地处决。
浦原在出门前问了一句,小冰,那两个方案你考虑好了么?
心口针扎一样的疼。我只能摇头回答,我还在考虑。
事到如今,我根本不再考虑和他在一起,或是怎样。
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只要他能正常地活下去,就是我全部的希冀。
丰臣靛不爱为别人的事负责,同样的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所以他的失踪,我完全不认为他会回瀞灵庭去。
浦原和夜一相继离开,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我也离开了商店。
这个时间点和我还是绯真时相差不到十年的时间。所以无论是道路还是建筑,都没有很大的变化。
比较奇怪的是,我记得他带我去看烟花的路,也记得那个小吃广场,包括广场附近的公园。一草一木,喷泉,石碑。竟都还是鲜活的记忆。
在小吃广场转悠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那个高挑的身影。
公园的门口依旧摆设了很多摊位。有卖气球的,亦有卖风筝和棉花糖的。樱花纷飞,在这阳光灿烂的午后。
所有的路程都很顺利,唯独进了公园之后。当初是他骑车载我逛的公园,便也没怎么留意这路程。约莫赶了五分钟的路,我发现自己彻底找不到方向了。
周围一对对的情侣骑着双人自行车欢笑而过。
那笑声,就和风铃一样好听。
车铃声在身后响起,我愣愣地站在原地。
“喂!你耳朵聋的啊!”自行车经过身边的时候,咒骂声随之传入耳内。
其实这路那么宽,你非要冲我这个方向骑。应该是你的眼睛有病吧。长叹一口气,我往反向走去。
道路越至深处越荒凉,我这才隐约记起了一点。当初丰臣靛的确是往人烟稀少的地方骑的。
碧绿的草地上,樱花树下。男子双手背在脑后平躺在那里。粉色的樱花瓣掉落在他身上也不知拍去。
再往前走几步,细微的脚步声吵醒了他。
他只是睁开了双眼,并没坐起身的意愿。眼睛由于哭过而有点红肿,他望着苍穹,眼里仿若蒙上了一层雾。“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是在祭奠绯真么?”
“我讨厌烟花,讨厌在小吃广场用餐,讨厌双人自行车。”深吸一口气,他皱眉,“可是和绯真在一起的时候,这些事情都变得很喜欢。”坐直了身子,他拍去落在身上的樱花瓣。“刚才又转悠了一圈,结果发现那些事比以前更令我厌恶。”
捡起草地上的花瓣凝视了一会儿。我转首看向丰臣靛。
“既然那么爱她,为何最初的时候不带她私奔。”
丰臣嗤之以鼻。
“私奔,听起来很洒脱。那是抛弃了对外界的责任感,专心对一个人负责。我拿什么筹码带绯真远走高飞。难道要让她放弃贵族的生活和我一起做逃犯么?”
“……或许,绯真不在乎呢。”
“我在乎。这种只图一时之快的行为,太过幼稚。”
有你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春风中,樱花大片大片的凋零。我们同时陷入沉默。
“小冰,你在想什么?”
垂眸看着草坪,我回答,“……我在听落花声。”
“哦?”凤眸微微眯起,唇边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那你听到了什么?”
“有点像哭声。”
谁知丰臣竟笑出了声。他双手撑地,身子往后仰了仰。碧蓝的瞳仁内倒映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傻丫头。落花,是没有声音的。你听到的,是自己的心声。”
……
人类最悲哀的,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因为他们从不会放下自己的执念来聆听自己的心声。
下雪也是没有声音的。可是小碇却听到了爸爸的笑声。
“那你呢?你听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听不到。”丰臣靛重新躺回草坪上,低沉的声音中夹杂淡淡的哀伤。“绯真不在了,就连死亡都变得毫无意义。”
白鸽扑闪着翅膀飞过天际。我忽然想起上一次在这里,他说得那句环游世界。
两个人,自由自在。
“丰臣前辈,天色不早了。我们回浦原商店吧。”
“是了。不然在大街上虚化就不好了。”
……原来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他都明白。全部都清清楚楚,那么他是以什么心情来面对自己的变异的。
丰臣靛走在前边,我紧随其后。
昨日并未发现,这些年来他竟瘦了那么多。
“小冰,你和之前在尸魂界的时候比起来,变了不少。”
“嗯?”不知什么时候,他走到了我的身边与我并肩通行,“我变什么了?”
停下脚步,他直视我的眼眸。“以前你的眼神里只有包容,对谁都客气温柔,哪怕蛆虫之巢里的危险份子。”
“那现在呢?”
又看了一会儿,他摇头。“太复杂,看不懂。反正……不讨厌就对了。”
“因为我是绯真的朋友,所以才不讨厌的吧。”
他耸肩,继续迈步往前走去。“谁知道呢。”
***
丰臣靛走在最前头,脚步丝毫没有放慢的意思。只一会儿的走神,他的背影便深埋人群中。
只要他还活着,哪怕不认识我也好。
如今他活着,亦认识我。所有的一切都很仁慈了,我没有必要失落。
身后突然一阵暴动,我狐疑地回头。却见一个带着虚面具的人挥刀快速向我这里赶来。瞬步闪至一边,我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人。
青色的单衣,白底黑纹的面具。
冰绿色的瞳孔,眼白却变成了深褐色。
周围的普通人并不能引起他的猎食欲望,男子转头,定睛看着我。
失去血影很多年,我不想和怪物交手。不,我是不想单方面被怪物砍。
那个戴着面具的家伙在原地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握着手中的斩魄刀急速向我这边冲来。瞬步往前逃去,可是速度远远比不过他。
跳上大树,三下两下便跑在了我的前头。纵身往下一跃,手中的斩魄刀离我的咽喉仅一厘米的距离。
他再次站在原地挣扎,握着斩魄刀的手不停地颤抖。
凝视他的瞳孔,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血肉分离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一把斩魄刀径直贯穿了这个怪物的心脏。鲜血沿着银白刀刃一滴一滴坠落,在地上凝聚成一大滩血迹。
“小冰,你没事吧。”拔出斩魄刀,丰臣靛将那个人踢出好几米远。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连保持淡定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都在颤抖,我勉强往前走了一步,“没……没事……我们回去吧。”或许,是我想太多了。
只是还未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了男子的呼唤。
“妈……妈……”
几乎是在听到这句叫唤的下一秒,我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迟疑地回过头,“怪物”的面具已碎。
巴掌大小的脸惨白,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流下。冰绿色的瞳孔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他皱着眉头伸长手臂。“妈……”
“……小碇……”像是失去语言的能力,隔了半晌我才喊出他的名字。
迅速赶回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除了摇头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为什么……”
“蓝,蓝染叔叔说……他有办法,可以延长我的生命……但是我只能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妈妈……”胸前的血越流越多,如同他的生命。“我,我只是想多留在妈妈身边一会儿……可是意识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妈……妈。”
伸手按住他的胸口,可是鲜红色的血液依旧从指缝间流出。
“妈妈,我不后悔成为蓝染叔叔的实验体。因为……我还见到了爸爸……”
我怔住。
他对着丰臣靛伸长另一条手臂,说话声音越来越轻。“爸……爸……爸爸。”
丰臣靛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小碇。眼眸由于惊讶而微微睁大,可是他并没有走到小碇身边的意思。“……不可能,我没有碰过绯真。况且他口中的妈妈还是……”
“……为何……您不愿牵我的手……”
放下小碇的手臂,我微笑。“乖,他不是你爸爸。”
绿眸执着地望着丰臣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天空的颜色,是天空的……”
话未尽,人已走。
只是想见一眼爸爸,只是想牵爸爸的手。
这样卑微的愿望竟成了奢望。
***
小碇死后没多久,尸体便化作了尘埃。
回到浦原商店的时候,浦原很诧异地看着我的衣服道,“小冰,你怎么浑身是血?”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丰臣靛,确认他的意识很清楚之后才又将视线转回我身上,“怎么回事?”
“没事。有没有可以替换的衣服。”
“我房间里有一件旧的死霸装,你等等。”
待浦原喜助走进房间后,丰臣靛才垂首看向我。眉头紧皱,声音也显得很不确定的样子。他道,“刚才那孩子的脸……为何……”
“我过世的丈夫和你长得很像。”
“……是么……抱歉……我不知道他是你的……”
“意识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就算让那孩子选择,他也会选择死亡。”看了一眼丰臣靛,我垂眸,“所以,不必道歉。”
安静间,浦原喜助拿着死霸装走出了房间。
看着那件血迹斑斑的衣服,我再次回想了一遍浦原喜助说得两个方案。或许,让丰臣靛自己选择的话,也会选择那一个。
走出房间的时候,客厅里就只有浦原喜助一个人。
他侧过脑袋看着我,“还没有做好决定么?”
“我选择第二个。”
虽然有点惊讶,可浦原依旧欣然接受了。
他的短暂讶异,或许是因为不曾料到自己的妹妹可以狠下这个心。
第二个方案。
在丰臣靛的意识完全崩溃之前杀了他。
亲手杀了他。
完结章 ...
回到尸魂界的时候,正遇见千叶坐在小碇的坟旁唠叨。烟灰色的墓碑,暗红色的丰臣碇三个字。只是,躺在那墓里的人,究竟是谁。
“千叶桑,对一个死人唠叨是很没人品的行为。”我抱肘看着她的后脑勺。“就算里面躺着得不是我儿子,我还是要阻止你。”
千叶猛地回过头。兔子眼睛眨了又眨,接着向我飞扑而来。一拳揍上我的肩膀,于是我的眉头跟着颤了一下。“小冰!我以为你……我以为你……”
“以为我自杀了?”
“……”千叶皱眉瞪着我,然后一掌拍向我的脑袋,“你这两天死哪里去了。”
忍不住瞥了她一眼,我叹气,“我去了现世。”
“你去现世也应该和我说一声啊。”
举手认错,“是是,我错了。千叶阿姨骂得是,打得对。”
“去你的阿姨。”千叶破涕为笑,“对了,你刚才那句‘就算里面躺着的不是我儿子’是什么意思?你去了一次现世就六亲不认了?”
瞥了一眼杵在那儿的墓碑,我还是没有忍住,一个雷吼炮爆破了石碑。
“天哪!小冰你在干吗!”
“墓碑这种东西不能乱立,我和那里面的人认都不认识怎么可以随便建立母子关系。说不定他的年龄还比我大呢。”
千叶一只手搭上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啊……”
放下的千叶的手,我垂眸。“NE,千叶。我在现世还有一点事要处理。”
“又要去现世了?”
“嗯。”
眉心紧皱,她呈严肃状问道,“那处理完事情还会回来么?”
或许……
不。
应该,回不来了。
我回尸魂界,只是为了摧毁这个莫须有的墓碑。
然后,给这几十年来的朋友,道个别。
离开尸魂界的时候,身后的樱花落了一地,一地的苍凉。我只想说一句,该死的尸魂界,我不会再来。
***
“喝——!”
应声砍向身前的模拟虚。地下空场被我捣鼓地几近不成样子。
上一次这样拼命练习,是因为要离开朽木宅。这一次如此拼命的想要变强,是因为要手刃丰臣靛。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会以你想象不到的速度和方式进行转变。
“小冰,你最近很卖力。”
不知什么时候,丰臣靛竟跟着跳了下来。长发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曳,他笑得一脸悠然自得的样子坐到了土堆上。“不过,你努力练习的眼神,和绯真很像。”
胡乱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我喘息。“是么,这都能记得。”
“我选择遗忘过去很多东西,只为了把脑袋腾出来以便将那丫头的一举一动完全留存。”话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得一脸魅惑众生样。
收刀,我跳上土堆。
“话说回来,丰臣靛前辈你究竟看中绯真哪一点?”
一手搁在膝盖上,一手托腮。他似乎是在回想什么,眼神很温柔,却目中无人。“我喜欢她那深入骨髓的倔强。”
笑容消失了一瞬,我侧过头不去看他。
“小冰你有时候的行为和绯真真的很像。甚至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说话声离我越来越近。他的鼻息最终落到我的耳廓上。“错觉……你就是绯真。”
“哦?那丰臣前辈需要移情别恋么?”回头,我学着他平时的样子坏笑。坏笑着凑近他的耳根,压低声音道,“让我们摈弃已经死去的爱人,一起下地狱吧。”
他却淡笑着挪开视线,坐直了身子。“下地狱么,真是个不像话的邀请。”
“哦?你怕了?”
“若绯真不在地狱里,我去做什么。”
收敛笑容,我亦坐直了身子。耸肩,摇头晃脑道,“得了,和你开玩笑的。地狱那么悲催的地方我才不要去。不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可能是绯真?”
话音才落下丰臣靛便笑出了声。蓝眸亮亮的,他用手背抵了抵自己的鼻球。“小冰,若你真是绯真,我会默然的。”
“为毛?”
“因为很难想象,究竟是怎么样的经历,居然能把绯真那丫头的性格扭曲成你现在这样。”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他垂眸叹气。“果然还是绯真更可爱一点。”
“喂,我知道你的绯真美丽可爱动人,别总是在我面前表扬了行不。”我弩了弩嘴,佯怒瞪了他一眼。真是个不会做人的糟老头。
“嗯?你吃醋么?”
“是啊,还是好大一坨。”
他飞速眨了眨眼,“醋是一坨的?”
“你都能是一条一条的,为毛醋不可以是一坨的。”
“得,我不和你这无赖耍宝。”丰臣举手投降,笑眼里满是无可奈何。“我下来是告诉你你说一声马上就吃晚饭了,别累着自己。嘛……我先上去了。”
于是我使劲挥动手臂,“一路走好。”
待丰臣靛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我才放下手臂。
放于身边的木刀几近坑坑洼洼,或许这把木刀断裂的时候,就是一切都结束的时候。
深井冰就是深井冰,变不回绯真的样子。不仅仅因为容貌。
绯真会劲力抓住自己想要,而深井冰只能沉溺于苟延残喘的幸福。那份骨子里的倔强,早就被磨得丁点不剩。
春暮。
一清早便起了大雾,习惯性起床观看樱花树的我在推开窗户后发现,除了白茫茫一片还是白茫茫一片。于是,心情骤然下降。
“早。”
洗漱完毕后踱步走进厅堂,接着一脚踹开坐在我位子上的丰臣靛。我吼,“你一天不抢我位子会死啊混蛋。”
抱着饭碗坐到一边,丰臣摇头。“你对座位的执念都快超过我对绯真的执念了。”
“滚你的绯真,别让我听到这个名字。”随便扒了几口饭,我不满地瞪着丰臣靛。绯真绯真,难道除了这个名字你脑子里只剩毛了么。
这一回不止丰臣靛,就连浦原喜助都放下了手中的碗。
“小冰,你吃炸药了?”
又扒了几口饭,我含糊不清道,“如果你在我的饭里撒了火药粉。”
解决早饭后,浦原喜助有意支开了丰臣靛。这半年来,他支开丰臣靛的原因从来都只有一个,那便是汇报丰臣靛的虚化程度,还有我几时该动手。
“小冰,按照最近的速率来看,最多撑不过一个星期了。”
我沉默。
“呀类,真是残忍不是么。分明没有失控的时候和平时一样。”重新戴了戴自己的帽子,浦原试探地问了一句。“小冰,近来你和丰臣君处得不错”
……
垂眸看着手臂上的抓伤,我不置可否。
与其说我近来和他相处融洽,不如说是丰臣靛变得轻浮了。
见我默不作声,浦原附言道,“若下不了手,我和夜一桑可以代劳。”
“不用。我不想再看到别人的刀刃刺入他的胸膛。”
“再?”
眨了眨眼,我没有回话。
***
用干毛巾胡乱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在路过丰臣靛房间的时候下意识顿了顿脚步。门虚掩着,男子的闷哼声从屋内穿出。
怔怔地放下拿着毛巾的手,我轻推开房门。
丰臣靛侧脸对着我。
长有虚骨的手腕鲜血淋漓。染红了白色的虚骨,亦浸湿了桌布。
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屋内的样子,他再次把手搭在虚骨上使劲往外拉。牙关紧咬,他垂眸。他竟想硬生生将那块骨头剥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迅速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腕,“你疯了么?都不会痛的么?”将毛巾覆上他流血的手腕,我蹙眉看向丰臣。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接着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不用你管。”
“丰臣靛你够了。把这块虚骨拔下来你又能改变什么?就算把手废了又能如何?”
大手覆上毛巾,丰臣靛用力按住伤口。“我只是……想绯真了。若不是这该死的虚化,说不定在她病故前,我还能回瀞灵庭看看她……”
又不能一起离开,就算见到又能怎样。
就是因为你这种见一面,再见一面的任性想法,才会灰飞烟灭的啊白痴。
“哎哎,这样吧。我还记得绯真的长相,我画画也还算不错。不如我画给你怎么样?”大义凌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转身去挖笔和纸。
虽然我觉得我画得人比较抽象,可是介于绯真那让人过目不忘的发型,所以不看脸的话,还是能看出这是绯真同学的。
丰臣靛一手托腮,眼眸微垂。另一只手腕的血已经干涸。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毁了绯真的容,除了轻叹还是轻叹。
我才收笔,还没来得及说完工画纸便被他夺了去。
“啧,难不成绯真得的,是毁容病么?”再次啧了啧嘴,他摇头,“就这样还能说自己画画不错,真是让我白期待了那么久。”
于是扔掉手中的笔,我涨红了脸怒吼,“那我不管了,你自己画。”
“又无赖。”瞟了我一眼,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笔。又重新拿了一张白纸。
已是深夜,一旦周围陷入寂静困意便席卷了全身。
原本还耐着性子看他小心谨慎地落笔。只是还没能看几笔,我的眼皮便不听使唤地搭了起来。
有重物落在肩头的感觉,我蹙眉缩了缩脖子。随即衣物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把我从浅眠中唤醒。霍地坐直了身子,精神忽然异常抖擞。
身后人轻咳了一下嗓子,“很晚了,快回房去睡吧。”
“嗯……你画完了?”视线落到平摊在桌面上的画纸,我先丰臣靛一步拿了起来。约莫呆了三秒,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的时候我便囧了。
画得还算有模有样,可画里的人就连发型都和绯真不沾边。你说,这么些年,丰臣靛的记忆难免模糊,画得不像也算合情合理。
可是为毛纸上的女人长得那么像深井冰。
“我说,丰臣前辈……”
迅速从我手中抢过画纸,撕得粉碎。淡淡的月光洒进屋内,照在丰臣靛半边侧脸上。蓝眸没有一丝温度,他说话的语气也几近厌恶。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喂,你自己画错了人干嘛把火气撒在我头上。”
“我让你离开,现在。”
……
僵持了一会儿,我起身离开了他的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本想回头申明我不是出气筒,可是房门被重重关上。砰地一声,吓了我一大跳。
生怕那家伙再做出什么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我不放心地将耳朵紧贴门板。
门板的另一侧,似乎有东西滑落的声音。
不一会儿,丰臣靛近乎崩溃的话语萦绕耳旁。
他说,
我爱的是绯真。第一个,最后一个。
沿着房门蹲□,我知道,他一定坐在那一端。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我红着眼眶点了点头。“我明白,真的明白。”
***
春夏交际的时节,阳光明媚却刺眼。自浦原喜助正式确定裁决日期后,我便再没开过房间的窗户。不敢与丰臣靛擦肩而过,亦很少去空地练习。
七天。
这不仅仅是他生命的最后期限。
用完午餐后,浦原喜助递给了我一把真刀。和几年前第一次接触斩魄刀一样,沉得让我忍不住皱眉。
“呀类?小冰从今天开始要尝试真刀了?”丰臣靛弯腰走出房门,蓝眸弯了弯,“看你瘦的,一定拿不动吧。”
“还好。”只要不是激战,我可以保证自己能握紧它。
瞅了一眼手中的银刃,再看一眼坐在榻榻米边无所事事的丰臣靛。手指微微发紧。
这是最后一次握刀。
杀的,是久居在我心里的人。
夜一很早便将丰臣靛赶去了地下空地。铁裁大叔这一次的结界设得很大,几乎将整个空地囊括进去。
太阳还未完全下山,浦原喜助最后给了我忠告。
第一,实力过于悬殊,不必勉强。
第二,形式不对就赶紧撤,他们会前来援助。
第三,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方案,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我除了让他们放心,杀丰臣靛根本用不着战斗之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可我隐约间还是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话语。
夕阳的余晖斜射进屋内,落日在消失前呈现其最美的形态。
美得那么触目惊心,又是如此绝望。紫红色的光芒笼罩大地,有将天地万物燃尽的势头。
待我跳下空场,结界正式关闭的时候,我才猛然想起——自己竟忘了给浦原和夜一二人道别。不告而别,似乎有点丰臣靛的作风。
黑发男子抱肘立于土堆上,只是静立在那里沉思着什么。以至于我的介入并不能引起他的丝毫注意。
银刃泛着微弱的光芒,我学着他的样子背靠土堆站立。
“丰臣前辈。你……有没有兴趣知道绯真临死前的遗言?”
他转身垂眸,蓝眸内尽是数不尽的哀伤。印象中,他很少如此坦诚自己的心境。“她……说了什么?”
冲他勾了勾手指,我淡笑,“你过来,我告诉你。”
瞬步移至我身边,他的双手撑在我两耳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碧蓝的瞳仁闪烁不定。启唇重复了一次,“她说了什么?”
“把耳朵凑过来。”
俯身将耳朵凑到我的唇边,他屏息静听。
伸手紧紧圈住他的腰际,那股熟悉的体香却已经不在了。踮起脚尖,轻咬他的下耳垂。感受他呼吸的变化。
“绯真说,你还欠她一个拥抱。让她在思念你的时候,记起你的味道。”吻上他白净的脖子,“所以……请你将欠下的债,还清……”
握着刀的手微微抬起。丰臣靛还没有回神。
刀尖触碰到他的后背。丰臣靛依旧没有挣脱我抱着他的手。
用尽全身的力气。
刀尖自他的后背径直贯穿两个人的身体。
闷哼了一声,丰臣的声音有些颤抖,“小冰……为何选择同归于尽……”
“如果有机会……你会不会履行带我去环游世界的承诺……”紧握住他那只冰凉的右手,“这一次,换我在断气前牢牢抓紧你。”
心口的疼痛逐渐消失,视线也越来越暗。
笑着抱紧他,心满意足地撞进他的怀里。
在一起了,我们永远永远都在一起了。
落日完全消失于地平线,深蓝取代了那抹艳丽的红色。
很惋惜,
丰臣靛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孩子。
很庆幸,
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我想,这是上苍最后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