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抿唇一笑,温柔又婉转说道,“陛下,臣妾整日窝在寝宫,自然不如皇后娘娘虑事周全,但臣妾方才听得这张氏的故事心里很是酸涩。一个女子,在公婆夫主都过世的艰难境地,还能善待小姑小叔,带着一村乡民致富,甚至又为雪国百姓谋下这等天大之利。她着实另人敬佩,但也更让人可怜。
若非万不得已,哪有女子愿意如此抛头露面。若是能嫁得个好夫婿,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那是多和乐平安的日子啊。
所以,臣妾想啊,陛下倒不如赐她一个诰命之身,再许她婚嫁自由。这样天下百姓都会感念陛下和娘娘仁德,那张氏也必定感恩戴德,叩谢陛下大恩。”
皇后和宠妃各执一词,皇帝一时也有些犹豫,一时沉吟着不能决断。康亲王见此立时跪倒说道,“陛下,臣弟也觉梅妃娘娘之言有礼。那张氏据说性情很是绵软,若是得了贞节牌坊,以后终生寡居倒有些可怜。若是陛下赐她婚嫁自由,她能再觅得一位好夫主,倒不是为人间一桩美谈。”
皇帝听得这话,也不在犹豫,笑道,“好啊,就依梅妃所言。赏翠峦张氏蒲草一品诰命之身,封号安国夫人,准其婚嫁自由。另赏黄金五百两,锦缎百匹,宝石十盘,这也算是朕替她备的嫁妆了。”
“陛下仁德,臣弟代张氏叩谢圣恩。”康亲王心头大石落地,当即真心实意给皇帝磕了个头…
一时封赏完毕,皇帝重新命人摆了酒宴,又召了歌舞助兴,众多皇亲妃嫔不管是真心替雪国百姓欢喜还是凑趣讨好皇帝,总之各个都是脸上带笑,举杯恭贺,直喜得皇帝喝得伶仃大醉。
皇帝回去寝宫还没有忘记唤了康亲王上亲,低声嘱咐他另外封赏为此忙碌的秘卫们黄金千两。对于这些隐在黑暗中,为国家立下诸多汗马功劳的武者,他从未苛待过。
康亲王自然又是一番拜谢,末了送了皇帝,应付完了众人的嘲讽刺探,这才终于脱身回府。
方杰足足在康王府的书房坐了一日,中午书童送上的饭食都是半点儿未动。他一时担忧那座西洋镜不能打动梅妃,一时又担心皇后恼羞成怒,暗中派人对蒲草下手。到时,他要把蒲草送去哪里才能保她平安…
如此,千般担心,万般忧虑,一日下来,他的唇上已是起了两排水泡,直让从皇宫归来的康亲王看得哈哈大笑。
“你这小子,以前整日流连花丛,没想到也有为了女子如此焦心的时候。好,好,今晚咱们好好喝几杯,庆贺一下。”
方杰心里惦记蒲草得了什么封赏,哪有心思听得康亲王玩笑。他苦笑上前一揖到底,恳求道,“王爷,你快说说到底陛下给了什么赏赐?丞相一方可有动静?”
康亲王见得他如此心急也不再玩笑,仔细把方才宴席上的事说了一遍,末了笑道,“幸好你那西洋镜得了梅妃喜爱,否则今日之事可有些难办了。”
方杰知他虽是说得轻松,酒宴之上必定担了极大的风险,于是扑通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多谢王爷回护,我与蒲草必定不会忘了王爷的恩德。”
“快起来,快起来。我一向待你如同自家子侄,你这般客套可是生分了。”康亲王扶了他起来,笑道,“若是你和蒲草当真要谢我,就让她再给我写本‘宝典’吧,上一本我读得都要倒背如流了。”
“好,我回去就同她说。”大事得定,方杰喜得眉梢都要飞了起来。老少两人重新坐下开始商量晚上如何同丞相一方周旋,毕竟种稻米这块馅饼太大了,方方面面若是不分些出去,难免自家也吃得不安稳啊。
不提方杰这里如何筹谋,只说蒲草送了方杰远走,虽是日日帮着里正娘子忙碌酒席之事,但心里却总觉空落落的。偶尔在家四处走动,不是心烦母鸡挡了路,就厌恶村里狗叫得太欢。总之,事事都是不顺心。
春妮和陈二嫂几个都以为她想念方杰,每每打趣见她笑得比哭还难受,这才觉出有些不妙。
几人聚在一处商量了半晌,又进门翻箱倒柜拾掇了几套衣裳,就把蒲草连拉带扯送去了李家村。
李老太见得干闺女上门,那可是真心高兴。日里拉着蒲草一起做做针线、张罗三顿饭,夜里就撵了老伴儿去空房睡,然后陪着蒲草一起闲话儿家常。
不得不说,老人们经历的世事多了,行事说话间有种难言的平静之意。蒲草同老太太住了半月,心里终于不再像先前那般浮躁。她开始慢慢劝自己看开一些,甚至偶尔寻了无人之处还会同老天爷谈谈心。
“老天爷啊,你千里迢迢,跨越时空送我来这里,不是要眼看着我终生无所依靠的吧?你一定也是欢喜看着我把日子过得和乐幸福,是不是?那你就保佑方杰平平安安回来,我也不会亏待您老人家,逢年过节我多供奉些好酒好菜给您,如何?”
不知老天爷是当真垂涎酒菜供奉,还是蒲草命里注定苦难已经尽皆过去,剩下的只有康宁和乐。这一日,蒲草和李老太正坐在院子里一边说笑一边剥着绿豆夹,远远就听得马蹄哒哒之声。两人不等起身探看,那院门外就跑进一个人来,可不正是满脸风尘的方杰嘛。
蒲草愣了愣,然后“嗷”得一声就窜了过去,死死抱着方杰哭喊,“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方杰也是恨不能把蒲草揉进骨头里,他一迭声的应着,“是我回来了,大功告成,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别怕!”
蒲草痛快放声大哭,好似一时一刻就要把这些时日的担心和懊悔都宣泄出去一般。李老太瞧着左邻右舍探头张望,就好笑的上前劝慰两人,“有话进屋去说吧,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蒲草却是扯了方杰袖子抹干眼泪,欢喜笑道,“娘,我们不进屋了。我们要回家,待得过几日安顿好了,我们再来看娘。”
李老太知道他们必定是有话要说,也不多拦着,笑着进屋替蒲草拾掇的包裹递过去,嘱咐道,“回去吧,家里忙也不必总往这里跑。等娘得闲了,去看你也是一样。”
蒲草欢欢快快应了,也不顾及旁人的指指点点,坐在方杰身后紧紧抱了他的腰,两人就风一般的骑马跑远了。
半路,方杰选了个安静又荫凉之处停了马,两人依靠拥抱着仔细把分别数日之事说了一遍。蒲草虽说只求方杰平安,但种稻一事能得到如此圆满的结果,她还是很欢喜。再听得康亲王索要笑话集做谢礼,更是一口应了下来。
方杰瞧得她欢喜得眉飞色舞,只觉这一生再无所求了。他轻轻低头亲吻那思念之极的红唇,低声呢喃,“待得圣旨下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好。”蒲草娇羞应了一声,脸色瞬间红透,真真美艳不可方物…
南沟村人不知京都之中的争斗,见得方杰回来都聚来问询新谷子售卖的如何。方杰笑着不肯多言,只说过几日大伙就都知道了。
众人疑惑却也不好拉着他逼问,于是也就作罢了。
没过几日,皇帝派来的宣旨太监终于到了,长长的大队护卫人马穿了金盔亮甲,直晃得一众村人眼晕。待得听说,蒲草种在村外那片金黄谷子是稻米,人人都是惊得大牙落地。末了再听皇帝那一串封赏,几位族老直接就欢喜的晕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 男娶女嫁(大结局)
状元算什么?府尹算是什么?那恨不得是个人就能胜任,但是整个雪国第一个种出稻米的农神娘娘,可出在他们村里啊。
正一品诰命,还是有封号的安国夫人!丞相的媳妇儿也没这待遇吧?
整个南沟村的乡亲都欢喜的疯了,众人谁也不记得怎么送走宣旨太监的。他们只知道一股脑的涌进张家去道贺,恨不得多看蒲草两眼,自己也能多沾沾福气。
蒲草被闹得头疼,索性把家里扔给了春妮和陈二嫂几个帮忙照应,然后悄悄躲去了方家。
可是,她躲得了第一日却躲不了第二日。原因无它,媒人上门了。
翠峦城府尹夫人魏氏亲自请托三位官媒替侄子换更贴,更是一口气定下五日后亲自来下聘,半月后成亲。
蒲草虽是应了方杰出嫁,但她也没想到要这般神速啊。可是她拉着方杰撅嘴嗔怪想要他改主意时,方杰却坚持早娶。因为若是等得城里那些世家大户们反应过来,两人的亲事就算不起变故也必然要麻烦许多。索性不如早早把人娶回去,娇妻抱在怀里,那才能真正让他安心。
蒲草无法,想着左右不过在城里住上五六日就要搬回村里来,同先前生活也没什么分别,嫁了就嫁了吧。
如此这般,两人的婚事就紧锣密鼓的操办起来。下聘之日,魏氏盛装前来。她本以为当日那般给了蒲草一个下马威,今日蒲草定然会穿戴着诰命服饰杀杀她的威风,已报当日羞辱之仇。
可惜,蒲草嫌弃那诰命服饰太过沉重,硬是顶着春妮和陈二嫂等人的口水攻势换了一套花色艳丽些的衣裙。
魏氏见此还以为蒲草宽容识大体,自然愈加欢喜,拉着她亲亲热热说了好半晌话。最后带走了一半点心干果和蒲草亲手做的两套衣衫,留下足足二十几箱子绸缎和首饰告辞了。
众多乡邻围着那些聘礼走了几圈儿,口水留得满地都是,人人都是羡慕不已。
蒲草脱了见客衣衫就同春妮几人又商量着采买嫁妆,因为时日太短,许多物件都来不及准备。几人正是为难,洛掌柜却是带了一溜七八辆马车赶到了。
大件的木床桌椅箱笼,小件的珍奇摆设,五颜六色的绸缎布匹,大盒大盒的首饰,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就运进了张家院子。
原来,方杰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准备这些物件,只希望成亲之时,蒲草半点儿不必费心,只欢喜做个新嫁娘就好。
见得如此,不说村里男人们如何想法,只说女人们不管老少都恨不得重新回娘亲肚里投胎,出生就是芳龄十六才好。她们一定要把脑袋削个尖儿,舍命也要抢了方杰这样的好夫婿啊。
蒲草自然心里也是欢喜的冒泡儿,但她还是进屋拿了皇上赏下的那五百两黄金,二话不说直接要洛掌柜拿回去交给方杰。嫁妆嫁妆,当然要女方来出。男方可以帮忙准备,但绝不可以混淆了所有权。
当然,晚上天黑方杰骑马来探之时,那黄金又回到了蒲草的怀抱。方杰眼瞧着蒲草眉开眼笑的把黄金放进柜子,实在不懂这小女子脑子里到底在别扭些什么。但他爱她,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必定搬梯子去摘,更何况不过是出出力气、运运黄金这样的小事…
很快,日子就到了成亲前一日,里正娘子带着一众小媳妇儿进城去安置家具,铺设洞房。蒲草也坐了马车,带着大笔的嫁妆去了李家村。那里有这一世,真心疼爱她,同样也极得她敬重喜爱的爹娘兄嫂,嫁人这样的大事自然要从娘家出门。
李家老少欢喜的不成样子,他们本以为干闺女得了皇家封赏,地位高贵,就算还认他们这门亲,也再不会如何亲近了。哪里想到,蒲草不但还认他们做家人,甚至还要从此出嫁,这是多让人欢喜的事啊。
李家老少接了蒲草就开始呼朋唤友一同打扫院落,李家村的里正也是个伶俐的,喊了一帮后生洒扫村里道路,一时间李家村也如同开了锅的沸水,彻底热闹起来了。
第二日一早,喜婆上门替蒲草开脸、上妆、换衣,一样样折腾下来,直累得蒲草筋疲力尽。待得终于被扶上八人抬大轿,她直接就在这晃晃悠悠的大摇篮里睡着了。
花轿一路进了翠峦城,引了众多看客围观。好不容易挤到念恩园门前时,喜婆在窗外怎么提醒,里面都没有动静。众人立时有些慌乱起来,方杰正好扯了红绸下马,赶忙掀了轿帘探看,结果瞧得蒲草睡得口水横流,就差打几个响亮的呼噜了。他一时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恼才好。
蒲草被摇晃醒来,左右瞧瞧才知闹了笑话,立时红着脸颊慌忙掩了盖头。方杰无奈,小声笑道,“坚持一下,晚上就能好好睡了。”
那一旁的喜婆也是个有趣的,听了这话就插嘴道,“新郎官可说错了,到了晚上才是不能睡呢。”
这下连方杰也闹了个大红脸,赶忙转身扯了红绸走在前头…
这一日从早折腾到晚,待得终于拜过堂,送了宾客出门,方杰和蒲草这新鲜出炉的小夫妻都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动。
蒲草勉强脱去厚重的喜服,在春莺的伺候下洗了个澡,趴上床还没等同周公摆好棋盘,她就觉身后贴上来一副滚烫的身躯。她立时羞得困意全消,连身子不自觉的都僵硬起来。
方杰怜惜的轻轻褪下她的衣衫,低声在她耳边呢喃着,“你终于是我的了,你终于是我的妻了…”
蒲草想起他们这两年经历的种种甜蜜周折,身子渐渐就软成了一滩水,柔声应道,“我终于是你的了,我是你的妻了…”
方杰随手一挥,红艳艳的帐幔轻轻落了下来,挡住了那一隅满满的春光…
窗外屋檐下,赵胖子晃晃硕大的脑壳懊恼道,“以后再偷听还是要上房顶揭瓦才成,这窗下根本听不到什么啊。”
他正要抬脚离开,不想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痛叫,吓得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啊!疼死我了,你要杀人啊!”大床上,蒲草死死掐了方杰的腰,仿似要把下身的痛楚都转加到他身上一般。
方杰极力忍耐着冲动的欲望,小声安慰着,“别怕,过会儿就好了。处子破身都要这般疼上一刻的。”
“什么处子?我不是寡妇吗?”
“你不知道自己是处子?”
蒲草从未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翻找到半点关于成亲破身的事,她本以为张富那混蛋留给前主人的记忆一定极其痛苦,所以,她才选择了遗忘。哪曾想,人家张富根本就嫌弃前主人是个青涩小豆芽,连洞房都没碰过她一手指头啊。
而方杰更不曾想到蒲草是个后来的霸占者,于是两厢误会之下,“惨剧”发生了。
赵胖子听得这夫妻俩对话,笑得差点在院子里打滚儿,笑声之大惹得方杰抓了个枕头就砸到了窗子上。
“赵胖子,你给我滚!等你成亲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胖子连连摆手求饶,“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是路过,路过!”他这般说着就大笑着跑走了。
蒲草听得有人偷听他们夫妻亲近,一时惊得忘记了疼痛。方杰趁机就攻了上去,甚至低头堵了那喃喃咒骂的小嘴。
真正的春色降临,一时间连窗外的秋风都温柔了许多。院子里的大树上,鸟雀们偶尔抻头瞧瞧那被喜烛映得通红的窗棂,转而又回身搂了老婆孩子继续酣睡了。
夜,静谧无声。人,团圆合眠…
又是一年春来到,四月的春风温暖而柔和,轻轻拂过大地之时,大地就穿上了绿衣衫。
南沟村今年的河滩地都改成了稻田,前几日刚在蒲草的指点下插上了稻秧。此时尚且显得有些单薄的稻苗,在春风里勇敢的伸展着手臂,享受着阳光的照射,分外的喜人。
蒲草见得天气晴好,就同方杰牵着手,带着一众孩子们去村外踏青。春莺手里拎着满满一篮的点心小食,一脸笑意的随在后面。前面则是憋闷了一冬的孩子们,他们一路疯跑跳跃,发泄着小小身体里仿似无穷无尽的精力。
山子原本年前已是被楚家接回了京都,但这小子不过住了两月就闹绝食,硬是逼着楚非把他又送了回来。正好蒲草也是舍不得他,就照旧带着他过日子。当然,他不听话,蒲草还是绝不手软的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可惜,她这样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了。毕竟山子也大了,懂事许多,再不向以前那般顽皮了。这反倒让蒲草常常觉得遗憾,不能再过管教孩子的瘾头了。
桃花又长了一岁也越发乖巧了,她牵着福儿的手,围在方杰和蒲草身边,不时抬头笑得精灵般欢快可爱。
张贵和满桌儿正站在宗祠外面低声说着什么,突然见得蒲草带着大大小小过来都是慌得想躲。可惜宗祠外连棵树都没有,两人只得手足无措的低头站在原地。
年前私塾里教授学童课业的老先生得了一场风寒,断断续续将养了一月也不见好。老先生不愿耽搁了孩子们的学业就自己辞工了,然后同村里族老们推荐张贵继任。
张贵这半年为人处事都被村人看在眼里,人人都觉他改变许多。听得由他教孩子们读书,倒也无人反对。
于是张贵正式成了村里的蒙学先生,他因为残了一条腿,也不再奢望进京考状元。除了偶尔去李正家里坐坐,同刻苦攻读以备两年后再次进京大考的胜子闲话几句,就是留在宗祠读书练字,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孩子们教好。
满桌儿这大半年,任凭娘亲怎么打骂就是铁了心的日日围着张贵打转儿。村人都瞧得清楚就时常有人劝张贵娶了满桌儿,可是张贵却觉自己不但残了腿,甚至连房瓦都没有一片,不愿委屈了满桌儿,就是不肯松口。
两人这般僵持着,也着实急坏了村里众人。蒲草时常从桃花那里听说满桌儿如何落泪,哥哥如何倔强。她早有心劝劝两人,今日遇到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于是尚未到得近前就高声笑着打趣道,“我们可是来的不是时候,耽搁你们二人闲话儿了?”
满桌儿已是羞得不能言语,张贵也是满脸通红,低头给蒲草和方杰行了礼,这才说道,“嫂子,我们没说什么。就是,就是…”
蒲草摆手,“你们两个,一个男大当婚,一个女大当嫁,就是说些什么又碍着谁了。贵哥儿你也别犯倔了,明日就找媒人去董家吧。满桌儿是个好姑娘,错过了她,你怕是要一辈子都找不到对你这么好的人了。
如今我也嫁了,桃花山子都日日跟在我身边。张家那院子一直空着,你们若是成亲,我就把那院子作价五两卖还给你,你什么时候有了银钱再还我就是了。”
张贵听的这话立时抬起了头,惊喜道,“当真卖给我?”
“当然,我最是财迷,哪有白送给你的道理。”
“好,我买。明年这时候,我一定把银子送上。”张贵郑重许诺,两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末了他想了想又同满桌说,“你先回去吧,明日媒人一定会上门。”
满桌儿多年心愿得偿,喜得都懵了。还是蒲草推了她一把笑道,“快回去等着当新娘子吧。”
满桌儿这才跌跌撞撞跑走了,蒲草同方杰笑着对视一眼又牵了彼此的手,告辞了张贵慢慢向村外走去。
孩子们跑跳玩耍这么半晌也是累了,不等到达事先选好的大树荫下就闹着要吃点心。蒲草亲手揭开布帘替他们分选,许是早起吃的少,她顺手也拿了快桂花糕塞进嘴里。可是才嚼的几口就觉一阵酸水涌上喉头,惹得她蹲在路旁就哇哇吐了起来。
方杰不知她哪里不舒坦,慌得手足无措,上前就要抱起她往家飞奔。春莺贴身伺候着蒲草几月,见她如此突然脑中灵一闪,冲口就道,“夫人,您这是有了吧?”
“有了,什么有了?”方杰还在焦急问着,蒲草已是反应了过来,掐指算算姨妈当真是两月未曾到访。她于是咯咯笑起来,大声嚷道,“方杰,我要当娘了。你也要当爹了!”
“我要当爹了?”方杰愣愣重复了一句,下一瞬已是狂喜的抱起蒲草上下飞窜,“我要当爹了,老天爷你听到了吗,我要当爹了!”
蒲草紧紧搂了他的脖子,眼见头顶蓝天白云分外澄净,四周碧草如茵,心下出奇的喜悦安宁。
多美好的春日啊,天地孕育了一切的希望,而她也正孕育着她们爱的结晶,生命的延续…
番外梦里梦外
《小园春来早》番外梦里梦外
初秋的日阳褪去了盛夏的爆烈,变得温和许多。秋风欢快的飞过,大地处处都溢满了丰收的喜悦。
南沟村外的小河边,十几年前就开垦成了一块块方方正正的稻田。此时,金黄色的稻秧正迎风摇摆,沉甸甸的稻穗互相牵着手,唱着只有它们自己才能听得懂的离歌。
时日已是近了中秋,再有几日就到收割的时候了。南沟村里家家户户早就磨好了镰刀、准备好了扁担和柳条筐,只等太阳再把稻穗晒得干爽些就可以抢收了。
一些老人们在家里坐不住,纷纷聚到了村口的柳树下,抽上一口旱烟,喝上一口浓茶,再望望大片的稻海,那心里的满足简直让他们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蒲草和春妮坐了马车出村时,见得长辈们都聚在这里,难免要下来寒暄几句,末了又给一众淘气孩子们分了些点心糕饼,这才重新登上华丽的楠木大马车往山路上行去。
老人们点着头,笑着夸赞道,“方夫人真是个知礼的,她这身份如今多金贵啊,就是城里府尹见了也要先行见礼。可她每次见了咱们这些老骨头都跟村里晚辈一样,看着真是让人心里热乎啊。”
“可不是,当年她嫁到方家之前就带着大伙儿种菜赚银钱,如今村里种的稻子又年年被京都那些米行疯抢,咱们家家都比地主过得还富,这可都是托了她的福啊。”
“就是这话,昨日我那小孙子还闹着要进城买院子,被我打了一顿。这天下还有哪儿比咱南沟村好啊?多少人想搬到村里来沾沾农神娘娘的光儿,还钻不进来呢。”
一众老人都是点头,再扭头瞧得村子东北角那大片新起的温室,脸上笑意更浓了。那一处,方家的百十棵果树已经种下两年,今年冬就能结出果子来了。到时候啊,大伙儿就又要跟着发财享福了。
不提一众老人们如何满心期盼欢喜,只说春妮坐在马车里,一会儿掀开雨过天晴的窗纱瞧瞧,一会儿又摸摸车壁板上绑缚的锦缎靠垫,末了笑着嗔怪说道,“要我说你这人啊,就是不会享福。这多好的马车啊,日日放在家里闲着,偏要坐那青布小马车。若不是今日小马车被孩子们借去玩耍,怕你还不肯让我沾沾光呢。”
蒲草扭头瞧着远处渐渐隐没在山林里的村庄,心情也是极好。
这些年,村里家家日子过得富庶,都盖起了大瓦房,极是齐整气派。加者胜子刻苦攻读到底考了个进士,多年为官清廉务实,如今已升至五品,远近就都传南沟村是个风水宝地。有女儿的都想嫁进来,有儿子的也想娶个这里的媳妇儿,人口走动一多,村子就更见兴旺了。
特别是近两年,张贵的私塾又连出五六个秀才举人,十里八村送孩子来读书的也更多了。早起,村里四处书声朗朗,趁着炊烟缭绕、雾霭沉沉,倒仿似真有那么几分仙灵之气了。这也是她当初成亲之后没几日就搬回村里长住的原因,被大城市的乌烟瘴气荼毒了几十年,她怎能不爱这山美水美人更美的山村…
蒲草放下车帘,伸手扶扶脑后的碧玉簪,笑道,“你啊,都是快当奶奶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般脾气。出门讲究的是方便,又不是炫耀。坐这马车走在山路上岂不是明晃晃告诉贼人,我是有钱人,快来抢我吧。”
“咯咯…”春妮听蒲草说的逗趣就哈哈笑了起来,转而抻抻自己身上的锦缎衣裙,摸摸脑后的赤金簪子问道,“怎么样,我这身装扮去赴宴,不会丢脸吧?”
“不会,”蒲草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笑道,“咱们都和牡丹相识多少年了,她怎会嫌弃。再说当初她的亲事还是你一手促成的呢,她不成亲哪有儿子,今日又哪能娶媳妇儿,她谢你还来不及呢。”
春妮想起当年进城见得牡丹如今的夫婿在咸菜铺子外苦求,牡丹心里虽然也欢喜,但碍于曾经做过花娘的事不肯应允。她一时犯了莽撞的脾气,骗了牡丹开门然后又借机把两人关到一间房里整整三日。牡丹无法,这才半推半就嫁了。
当时蒲草得知可是没少埋怨她鲁莽,好在牡丹的夫婿是个无父无母的憨厚人,夫妻俩成亲守着个杂货铺子用心做生意,这些年生儿育女,日子很是和美。这不,一晃牡丹的大儿都成亲了。
想到这里,春妮就挤到蒲草身边坐了,问道,“你不提起我都忘记了,这几日正想找你说道说道呢。你说你这人,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你家平哥儿今年都十五岁了吧,怎么还不定亲啊?你不急着抱孙子啊?”
蒲草在点心盒子里拿了块桂花糕慢慢吃着,想起当初就是吃了这点心呕吐才得知怀了大儿,心里越加感慨。
一晃就快过去十六年了,她们都不再年轻了。春妮已有两儿一女,她也在大儿六岁时又得了一对儿双胞胎女儿,成了三个孩子的娘。真是岁月匆匆,青春转眼就溜掉了…
春妮等在一旁见得蒲草不但不应声,反倒渐渐出了神,就懊恼的抢了她手里的点心三两口吃光了。
蒲草惊醒过来,好笑的又拿了一块塞她手里,这才应道,“娶亲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总要找个合心意的伴儿啊。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催促孩子,若是他二十的时候还没有合意的人选,我再替他张罗也不迟啊。”
春妮完全不赞同这说法,狠狠瞪了她一眼,反驳道,“这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到你这般古怪的娘了,咱不说你儿子,先说说山子那小子许是就受你这想法连累。他如今都二十三了吧,还不曾娶亲生子,人家桃花家的妞妞昨日跟我家青青坐一起玩耍都说起攒嫁妆了…”
她说到一半,仿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古怪的扯了蒲草的袖子,问道“蒲草你说,山子不会是一直想娶桃花吧?”
蒲草对于春妮这粗神经已经是彻底无力了,这么多年,身边亲近的人里也就她还没看破,其余谁不知道那小子的心思啊。好在她也没傻透气,今日终于算是悟了。
“山子和桃花自小就要好,不过我总瞧着他们是姐弟情谊多些。山子早前见得桃花出嫁,就开始闹些小别扭,许是有些埋怨我没有把桃花定给他。不过去年秦家又出事了,当初逼走他娘的那位平妻被小妾害死了,那小妾也不知自己怀有身孕,挨板子的时候一尸两命都死了。
山子听说之后想必也想明白了,桃花性子软,若是嫁了他哪能逃得了那些人算计,还不如嫁在村里日子过得平静幸福。自那以后,这孩子脸上笑模样就多了不少。”
春妮听得秦家左死一个、右死一个,吓得直咧嘴,“这大户人家的日子真不是好过的,不知道啥时候就要死人啊。要我说,山子本就随了母亲姓氏,以后还是别回秦家了,反正他也不打算当官,这几年他在京都不是也开了几家铺子吗,又有他外公和舅舅关照,自己的日子自己做主多好。”
蒲草无奈摇头,“秦家如今就他这么一个子嗣,哪能让他流落在外,必定要哄着他回去才甘心。不过,这小子也精明着呢,我倒不担心他吃亏,大不了让他以后连楚家也不回了,常年住在村里才好,省得我整日惦记他是不是吃饱穿暖了。”
春妮点头,叹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户人家的日子不好过,我们小户人家也是烦心事不断。蒲草,你不知道,水生两口子昨日又来找我家那口子,说是要在城里买个铺面。话里话外就是借银钱。你说,他们已经把我公婆那点儿棺材本都抠去了,这些年跟着村里种菜种稻也没少赚,怎么还这么贪心啊。”
蒲草轻笑,一副了然的模样,“你可别说得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昨晚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两口子又被你扯了扫帚打出去了吧?都是分家另过了,你若是不掏银钱,谁拿你也没辙。”
春妮嘿嘿笑了起来,想想昨晚教训水生两口子就觉得痛快。本来这两人当初回村的时候还是满老实的,做活儿也舍得下力气,村里人瞧在眼里,待他们倒是没什么鄙薄之色。可惜这几年许是见她们一家在城里买院子开铺子有些眼红了,这才又动了小心思。
不过,她倒是没什么害怕的,她如今有蒲草当靠山,有儿子撑腰,有真金白银养老,可是实打实的地主婆儿啊。那两口子没事蹦跶两下,她就纯粹当个乐子了,毕竟日子太平静了也是无趣啊。
两人一路这般说说笑笑,路途倒也过得极快。赶到牡丹家的三进院子前时,酒宴还没有开始,两人见了牡丹送了贺礼,凑了半会儿热闹就扯了个借口早早退席出门了。
许是先前路上说起许多年轻时候的往事,两人都是有些感慨,忍不住就带着小丫鬟转去了市集,什么锅碗瓢盆、簸箕筐篓买了一堆,真好似回到了当初乍然得了方杰的二十两白银,大肆添置用物的时候。
待得两人过了购物的瘾头,这才雇了辆马车,随着她们一同送回村里。
方杰这日没有妻子相陪很是无趣,逛完了院子又去逛果园,最后甚至拉了大儿考校功课。可惜大儿太过聪慧,虽是自小立志经商不愿科考,但是经史典籍也背得滚瓜烂熟,很多都是他这当爹的不曾读过的。
于是,受了打击的老爹只好放了儿子,转而去找两个小女儿玩耍。好在女儿年纪还小,不过随口扯段游记故事就让她们听得聚精会神,末了还要奉上香吻慰劳老爹的辛苦,夸赞老爹的博学。这终于大大满足了方杰为人父的虚荣心,重新变得高兴起来。
待得蒲草到家下了马车,见得家里大大小小都是满脸喜色的迎了出来,儿子闺女口里“娘亲、娘亲”喊个不停,就是夫君都抱怨她说回来太晚。
蒲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稍稍歇了半会儿就扎了围裙,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算是慰劳夫君和儿女一日的盼望和惦记。
一家大小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待得饭桌儿撤下还觉意犹未尽,于是又在院里石桌上摆了水果和茶点儿继续闲话家常。
将近中秋,月色很是美丽,明晃晃挂在东山之上,照的四周山林仿似都染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两个小女儿见得这般景色很是喜欢,嚷着要摘了月亮玩耍,为难得她们爹爹抓耳挠腮,不时扭头向妻子求救。
可惜蒲草有意看他笑话,就是装做没瞧见,反倒拉着大儿平哥儿问起城里铺子的进项,气得方杰吹胡子瞪眼睛,也是毫无办法。
一家人正是闹着的时候,已是老迈的蒋叔慢慢走进了院子。
平哥见了赶紧起身迎上去邀请他一起喝茶,蒋叔却笑着摆手,递上一封信又慢慢出去了。
平哥儿见得那信封上字迹,惊喜喊道,“娘,是舅舅来信了。”
“哦?山子来信了,快给我看看。”蒲草也觉惊奇,山子这小子当年闹绝食,逼得楚家同意每年有半年住村里,下半年一定要回京都。前些时候六月上路,如今一晃都走了两月了,居然才送封信回来。
蒲草拆了信封不过扫了几眼就喜得抓了方杰的袖子,“夫君,山子这小子终于找到中意的女子了,咱们过了中秋就去京里瞧瞧啊。”
“好啊,这样的大事,咱们是得去看看。”方杰自然无有不应,笑着点头。那边平哥儿也替舅舅高兴,笑道,“娘,你放心。家里的事有我照管呢,你和爹爹尽管多在京里游玩几日吧。”
“好啊,我儿最是能干了,比你爹爹当年还要厉害呢,娘当然放心了。”蒲草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很为生了个这般孝顺的儿子欣慰。
那边,两个小女儿已是扯了她们爹爹为数不多的几根胡子撒娇,“爹爹,我们也要去,我们也要看舅舅的新娘子!”
“好,好!都去,爹一定领着你们去!”方杰肉痛的护着自己好不容易留长的胡须,一迭声的应着两个宝贝女儿。
平哥儿瞧着爹娘许是有话要说,上前哄着两个妹妹回了后院。蒲草依在方杰怀里,静听儿女们渐渐消失的说笑声,心下无比满足的轻轻叹了口气。
方杰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记,轻声问道,“怎么又叹气,可是怕山子选的女子不合你心意?”
“没有,”蒲草轻轻摇头,“我是觉得日子太幸福了,幸福的有些不真实,我生怕这是个梦,梦醒了,我又要孤单一个人了。”
“说什么傻话呢!”方杰听得有些心疼,用力把心爱的妻子往怀里揽了揽,笑道,“你嫁了我十几年了,天下哪有这般长远的梦啊。”
蒲草抬头去望天边静静无语的圆月,心下默叹,许是前一世才是她的梦吧,老天爷若是不让她体会了种种心酸孤单,她又怎么会如此珍惜这一世的宁静和美。
“谢谢,谢谢让我来到这里…”
方杰轻轻俯身,想要听清妻子的低语,可是秋风里却只剩了轻轻浅浅的呼吸。
他无奈又宠溺的笑了,小心翼翼抱起妻子,慢慢走向后院,走向他们倾心建造又必定竭尽一生心力来维护的幸福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