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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去了一桩心事,后半夜董平睡得很是香甜。待得早起一家人吃饭时,他就对董秀才说道,“爹,姐姐这些时日在城里做工赚了一些工钱,打算送我重回书院读书。”
董秀才正伸筷子夹咸菜,听得这话愣了愣,有些迟疑着说道,“你姐姐已是嫁进曹家,她拿银钱供你读书,曹家那边能答应吗?”
董平冲口就要夸赞姐姐如今变得多么有主见,完全做得主,不会再受曹家约束,但转念想想又怕后母借机生事,于是就低了头只瞧着碗里能照得见人影的米汤发呆,不肯多应一声。
董秀才自从嫁了女儿就不曾去曹家探看过一眼,自然不知女儿变化如何之大。这会儿再瞧得儿子如此神色,就以为女儿在曹家忍辱负重,拼着受罚挨打也要送弟弟去读书呢。再反观他这当爹的,只因为悍妻撒泼吵闹就放任她把一心刻苦读书的儿子日日拘在家里做活儿,实在是有些愧为人父。
这般想着,他就道,“你姐姐日子过得也是不易,这样吧,让你二娘拿几两银子给你做两套新衣!”
“什么?哪个答应你出银钱了!”牛氏原本端了半盘煎饼在门外偷听,这会儿忍耐不住就跳了进来,哐当一声把煎饼砸在方桌上,大骂道,“董文渊,你是不是得失心疯了?家里总共才攒了几文钱啊,都拿去给他做新衣,我们还怎么过日子?义哥儿不买笔墨了?娟姐儿不置办嫁妆了?”
董秀才瞧瞧饭桌旁的两儿一女,自觉被悍妻把颜面卷了个精光,于是也有些恼了,反驳道,“你整日就知道哭穷,家里有多少银钱,我心里有数!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日你就拿二两银子交给平哥儿!他要读书是好事,将来若是考个举人回来,你这当娘的脸上也有光彩!”
“二两银子!你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学堂里一季束脩也才收二两银子啊,都给他拿去,家里吃什么喝什么!”牛氏掐了腰,声音拔得更高,当真是寸步不让。
董秀才被喷了满脸唾沫,习惯性的就要缩起脖子,但扭头瞧瞧大儿那双粗糙的手和瘦弱的腰背,到底壮着胆子站了起来,硬声说道,“我是一家之主,这事我说了算!你若是不拿也好,学堂里马上就收夏季束脩了,足够给平哥儿添置衣衫了。”
说完,他一甩袖子就去了前边学堂,留下牛氏气得抄起饭勺子胡乱挥舞,高声咒骂不已。
董平默默扯着有些褶皱的粗布袖子,心下滋味复杂难言。从他和姐姐出生至此,足足十七年,父亲从不曾护过他们半分,任凭他们在后母手下挨饿挨骂,甚至放任姐姐被卖给傻子当媳妇儿。如今他们长大了,姐姐赚了银钱,他也要继续读书博功名,再不需要他庇护,他却突然良心发现了。他应该感激吧,但为何心里这般酸楚,这般想要痛哭…
牛氏心里飞快算计着一季束脩和二两银子之间的轻重,越想越觉恼怒,扭头望向眼中钉一般的长子,正要寻个借口痛骂出气,不想却见他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牛氏恼得瞪圆了眼睛,挥手就把勺子甩了出去。那勺子不偏不倚重重砸在了董平的背上,可他却好似半点儿不觉疼痛,依旧大步走出院门,很快没了踪影。
董蓉早起同柱子一起制了十箱子冰,再抬头瞧见西边天际积了大片的云朵,猜测着今日必有一场好雨。而雨过凉爽,自家的冰块销路自然就会少一些。好再,她也不是贪财无度的人,反而欢喜难得清闲。灶间的大锅里还有半下儿热水,丝丝缕缕向外溢着白色雾气,她见了就索性撸起袖子给柱子洗起了头发。
清晨里,略带凉意的微风在小院儿里打着转儿,偶尔带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和赶早进城的车马吱嘎声。暖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空隙,细细碎碎洒在半躺着的傻柱身上,惹得他眯起了眼,下意识伸手抓向空中,仿似想要把这温暖永远拘在手里。
董蓉这些时日吃了许多肉食,又日日张罗生意,原本干瘦的身材慢慢变得丰腴起来,肤色也白皙许多,甚至枯黄的头发也变得黑亮许多。但是比之傻柱的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还是差之极远。她舀了半瓢温水轻轻洒下,眼见手中的长发浸湿之后越发显得漆黑油亮,于是很是羡慕的赞道,“柱子,你头发真好啊,那些黑芝麻糖可是没白吃。等将来咱们的银子赚多了,我买个黄金冠给你戴上,保管你比城里最俊秀的公子还要潇洒帅气!”
柱子呵呵憨笑两声,扭头想要说话,不想却因为动作太大溅了董蓉满裙的水渍。董蓉嗔怪得在他头上重重弹了两下,又泼了满满一瓢水,惹得他笑得更欢喜。
两人这般正是笑闹着,突然见得董平推开院门进来,董蓉就笑着招呼道,“平哥儿,你怎么回来得这般早,吃过饭了吗?”
董平却没有应声,走到跟前伸手就抱了姐姐的胳膊。董蓉疑惑的皱了眉头,这孩子平日性格很是内向,极少这般主动同她亲近,今日着实有些反常。她转念想起后母的刻薄,立时扔下水瓢,瞪了眼睛问道,“平哥儿,你跟姐说,牛氏是不是又打骂你了?”她说着就要掀开弟弟的衣衫检查一番。
董平却是挣扎着不肯,末了沉默半晌才哽咽着说道,“姐,咱爹要二娘拿银子给我做新衣衫…”
董蓉愣了愣,脑子里下意识开始翻检那些接收自这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很快她就找到了症结所在。这傻小子是因为一直名存实亡的老爹突然给了一点儿关爱,变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好了,好了。”董蓉叹气,怜惜的替弟弟擦了眼泪,劝慰道,“别想太多,他心疼你就受着,他不心疼你也照旧好好读书过日子,一切有姐在呢。”
董平狠狠抹了抹眼睛,重重点头,“姐,我知道,我会好好读书的。”
董蓉笑着刮刮他的脸,玩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那样趴我肩膀上掉眼泪,真丢人。”
董平红了脸,赶紧借口回屋换衣衫躲开了。董蓉眼见弟弟进了厢房这才收了笑,脸色也迅速冷了下来。虽然弟弟不愿说,但她可不是瞎子,他那衣衫背后完整的勺子印儿总不会是平白沾上的吧。
原本她昨晚还有些后悔不该调换牛氏的银子,如今看来她下手还是太轻了…
很快,刘嫂子等人也赶来上工了。刘嫂子自觉昨晚没压住火气耽搁了替董蓉探问曹家之事,于是含含糊糊说了两句曹董两家并未吵闹,请董蓉放心,末了又大声说起曹婆子母女争抢肥肉的事儿。
旁边几个小媳妇儿想起昨晚那场闹剧也是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忙碌一边叽叽喳喳附和起来。众人待得嘴巴痛快之后才想起董蓉是曹家媳妇,她们这般当着她的面儿笑话曹婆子和曹大姐儿,多少有些不厚道,于是尽皆神色讪讪的收了话头儿。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出乎意料
董蓉从来没把自己当曹家人,自然也没有同曹婆子母女共荣辱的想法,见众人这般神色就岔开话头儿分配起了活计。果然,她这般大方不计较,使得众人更觉羞愧也更加信服。
众人正是忙碌,王家禄表哥和杜鹃表嫂就找上了门儿,董蓉欢欢喜喜迎了他们进来,一边倒水端茶一边问起曹姑母和姑父的身体还有几个孩子的琐事。
杜鹃本来就是个勤快人儿,赶来之前又得了婆婆的嘱咐,所以只坐了片刻就嚷着要董蓉给她分配活计。
董蓉喜她爽快又大方,又是自家人信得过。于是就安排他们夫妻在前院接待上门的小管事,偶尔推车帮忙送送货。杜鹃眼见众人推着独轮车走上大街叫卖冰碗,日晒风吹定然很是辛苦,就猜得董蓉给了他们夫妻额外照顾,心下感激,做起活计来也越发卖力,甚至连洗衣做饭这类杂事也抢了过去。董蓉终于从日常琐事里解脱出来,也多出更多空闲功夫核账数银钱。
王禄表哥话不多,但也是个本分又憨厚的脾气。买冰的小管事们没上门之前,他抄了扫帚不但把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替自家表弟上树捉了一只知了。待得小管事们陆续到来,他就更忙碌了,推着独轮车城里城外奔波送货。
这般一直忙到晌午,杜鹃嫂子下厨蒸了粳米饭,又炒了个肉沫豆腐,拌了一盘碧绿的山野菜。正要笑眯眯端去院里的时候,不想王禄却是满头大汗跑了回来,一把抓了她的胳膊急声问道,“快,快!蓉姐儿和平哥儿在…在哪里儿呢?”
杜鹃被惊得脸色发白,应道,“他们在后院呢!怎么了,你可是惹什么祸了?”
王禄来不及回答,转身又跑去拍后院的门板,大声喊道,“蓉姐儿,蓉姐儿,你快出来啊!你二娘倒换假银,被人家扭送去衙门了!
董平正往水池里倒硝石粉,听得这话手下一哆嗦,直接洒了半袋子下去。董蓉也是听得愣住了,虽然对这事儿她心里早有准备,但这般发展还是有些太过出乎意料了。
之前她听得两个上门买冰的小管事闲聊说起城东一家钱庄的掌柜仗着东家有些势力,常常往外混带假银,普通人家吃了亏也不敢多言。昨天她一时气恨牛氏上门来吵闹,觊觎她的财路,于是就主动找到那家钱庄兑换银钱。果然那掌柜见她衣着普通又是孤身一人,就在四锭银锞子里夹带了三只假的,当真是下了狠手,不过这也正合了她的心意。
她原本是盘算着牛氏花用银钱之时,发现辛苦攒下的银子有假,必定大惊大痛,也让她尝尝刀割心头肉的滋味,算是小小出口气。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儿居然发展的如此离奇,甚至还闹到衙门去了,这着实有些闹大了。牛氏有再多不是,她也顶着董家娘子的名头呢,若是当真因为此事背了罪责,第一个受连累的就是秋时要参加县考的董平啊。
董蓉越想眉头皱得越紧,手下麻利的摘了围裙,扯了一脸无措的董平就开门出去了。
再说牛氏早晨偷偷挖了藏银揣在怀里,进城打算找家钱庄兑换成零钱。不想半路突然听得两个路人说起有家大布庄里正半价售卖布匹,于是一时贪图便宜就跑去挑了一匹细棉,盘算着付钱时顺带就把银锞子拆成零碎了。结果,布匹是挑好了,银子交上去之后掌柜却立时变了脸色,一迭声的喊着小伙计上前帮忙把她扭送衙门。
牛氏平日在家说一不二习惯了,村里人又敬着董秀才教授孩童读圣贤书,与她处事也多有谦让,久而久之她也越发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会儿突然被人拉扯,她哪里肯吃这亏,一边跳脚大骂一边抓挠撕打小伙计。旁观有几个客人见此,还要上前劝解一二,那掌柜却冷冷扔出一句,“这妇人居然用银三锡七的假银付账,实在是可恨!”
旁观众人听得这话立时收了脚步,甚至纷纷开口指责,“这是谁家的妇人,真是黑了心肝!四六成色的假银就够缺德了,她居然还敢拿三七银!”
“就是,就是,谁家辛苦攒点儿银钱都不容易,兑换假银最坑人了!”
“赶紧送她去衙门蹲大狱!”
掌柜得了众人支持,脸上也露了笑意,拱手做了一圈儿揖之后就要同伙计一起拉了牛氏出门。
牛氏脑子里还有些糊涂,不明白好好的银锞子怎么就成了假银。她有心问两句,那老掌柜却是不肯听,一心想要送她去衙门。她惊慌之下就大声嚷着,“我不买布了,我不花银子了,你们快放了我,我要回家!”
她这般喊了半天,那掌柜和小伙计依旧不理不睬,她只得又换了说辞,“我家老爷身上有秀才功名,你们不能拉我去见官啊。谁快去喊我家老爷,让他来救我,我是冤枉的啊。”
她本就生得人高马大,奋力挣扎起来也就更是沉重。布庄小伙计累得直翻白眼,喘着粗气呵斥道,“你…你家老爷别说只是个秀才,就是…就是县太爷也越不过律法,你就等着蹲十年大牢吧!”
十年!一听要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住十年,牛氏吓得腿软,脸色都白了。眼见县衙的两扇朱漆大门越来越近,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老掌柜和小伙计就死死抱住了门廊立柱,然后大声哭号起来,“董文渊啊,你死哪里去了,快来救命啊。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人冤枉死了!”
青县的衙门与闹市只有一街之隔,门前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这会儿眼见有趣事可看,很快就聚了几十过路之人,这个问问那个听听,很快就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于是,有那曾经吃过假银苦头的看客忍不住都出言咒骂起来,甚至一个老太太还抄起篮子里的鸡蛋,赏了牛氏个满脸金花开。
牛氏只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她恼怒得恨不能立即打回去,可是又怕松手之后就被拖进大牢,于是只得咬牙切齿大喊,“我是冤枉的,那是我收的聘礼银子,怎么可能是假的?”这般说完她想起曹婆子那十里八乡有名的吝啬名声,突然就觉得这假银还真有可能是被她从中做了手脚。
当初她怕董蓉哭闹索要嫁妆,收到银子甚至没有仔细看上一眼就埋去了后园。如今出了这事儿,她就是找到曹家,曹婆子怕是也不会承认了。
“该死的老婆子,你等我回去找你算账…”她正是心里发狠咒骂的时候,有两个身穿黑色袍服,脚踩皂白靴的衙役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衙役斜着眼睛瞄瞄牛氏,骂咧咧道,“哪里来的无知蠢妇,衙门口的柱子也是你能抱的?赶紧老实进去过堂,否则动起刑罚来,你可别怪官爷手下没准头儿。”
牛氏吓得缩了脖子,还要再开口求饶的功夫,抬眼时却瞧见人群后面站了董蓉董平姐弟。她立时就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欢喜指了他们大喊,“官爷,那银子是我嫁女儿得的聘礼,就算有假也是曹家做下的,要坐牢也应该抓曹家人啊。实在不成,你把我那大女儿抓来也好啊,她就在那站着呢…”
董平原本还念着一家人的情分打算出面替后母说合两句,然后等老爹赶来再一起想办法脱罪。不想牛氏开口就要把姐姐抓去顶罪,他的脸色立时黑得堪比锅底灰,想也不想扭头扯着姐姐就往回走。
董蓉也是恼怒牛氏攀扯她,但眼见弟弟这般维护,心下很是欢喜,低声嘱咐王禄表哥帮忙回村去找董秀才之后就笑嘻嘻跟着弟弟回小院儿了。
牛氏眼见董蓉姐弟俩越走越远,那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扯着脖子大声怒骂,“小崽子,你们要去哪儿,还不给我回来!”
可惜董蓉姐弟根本不理会她,那衙役也不耐烦再听她鬼哭狼嚎,一左一右夹了她就拖进了衙门大堂。
县令许大人许是同布庄掌柜平日有些私交,两人正分宾主坐着说笑喝茶,抬眼见得牛氏被扔进来,许大人开口就喝令两班衙役先打了二十杀威棒。牛氏疼得满地打滚儿,除了喊着冤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许县令直接大手一挥又让衙役把哼哼唧唧的牛氏押去了监牢,根本没有问讯的打算。
布庄老掌柜低头喝着茶,仿似也完全不觉这审案程序如何错乱儿戏,反倒又同县令老爷笑着说起改日吃酒之事…
待得董秀才得了消息,满头大汗赶来的时候,衙门前的人群早就散了。他到底吃了四十几年的盐,也没读书读得傻透气了,四处一张望就直奔衙门对面的茶楼了。果然,那茶楼的小伙计得了十几文赏钱,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听得牛氏的罪名是用假银行骗,董秀才也吓得冒了满脑门儿的白毛汗。
大赵国虽然上到皇家下到勋贵都喜好奢华享乐,朝政糜烂,律法早已失了威严,但假银这事儿却一直是根儿摸不得的老虎尾巴。毕竟国家运转,不论何事都要银子支撑,若是任凭假银泛滥,那岂不是自毁根基。所以,但凡花用假银的罪名定下,最轻也要判处十年刑求,甚至举家发配也有可能。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董秀才绕着衙门口转了无数圈儿,最后咬咬牙去寻了几个平日相熟的好友。虽然那几人尽皆同他一般都是落地秀才,一没家世二没前程。但俗话说的好,秦桧还有仨朋友呢。这几人在青平县好赖不济也住了几十年,多多少少都有些亲朋知交。于是,在董秀才许诺重礼相谢之后,其中一人就去县衙寻了当衙役的本家侄子,上下打通关节,终于在许县令那里得了一丝口风。
原来这许县令也是碍于情面才抓了牛氏下狱,实际当真不愿意重这案子,毕竟“假银”这俩字太敏感。牛氏花用假银事小儿,但拔棵萝卜带出泥,那背后造假银的事儿才大呢。这案子一旦呈报上去,若是没人理睬还好,但万一哪位御史大人一时抽疯,打算抓这案子立威,那倒霉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最后所有的仇恨,说不得都要落在他这没眼色的七品小官身上。
所以,许县令特意法外施恩私下暗示那么一点点儿,只要董家交上五十两罚银,这事就能揭过了。
董秀才得了这消息,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犯起了愁。他教授村童读书所得束脩不多,若不是祖上留下五亩良田和一栋祖宅,这些年恐怕一家人早就喝西北风了。如今突然要拿出这么多银钱,实在是有些为难。
他琢磨了大半日,到底还是又买通看守监牢的衙役见了牛氏一面。牛氏这大半日躺在阴冷潮湿的监牢里,身上疼得火烧火燎,肚子里也饿得咕咕乱叫,只觉小命儿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突然见得自家孩子爹爹来探,问询家里存银何处,以便救她出苦海。她哪里还会再吝啬,别说后园埋银的钱罐子,就是自己的首饰以及先前替小女儿攒下的嫁妆都贡献出来了。
董秀才原本还想骂她几句,但瞧着她凄惨模样又把话咽了下去,匆匆赶回自家张罗银两。
董家小女儿董娟平日被母亲娇惯,养成个刁蛮又自私的性子,这会儿眼见老爹把她的嫁妆首饰一股脑儿包走,也顾不得亲娘还在大牢里等着救命,满地打滚儿哭闹着不肯让路。
董秀才气得脸色铁青,胡子乱颤,一脚踢开女儿,末了又要喊小儿子董义帮忙去后园挖钱罐子。
不想董义也是个窝里横儿的主儿,自小仗着娘亲宠爱,欺负长兄长姐是把好手,真有祸事临头就是个废材。他先前不知听村里谁人说起娘亲被下了大狱,说不定什么时候衙役还要来捉他一同关起来,于是就吓得去灶间拾掇了几个馒头饼子悄悄藏进了自家的地窖,想着躲上几天避避风头。
董秀才四处喊叫也找不到小儿,气得无法,只得独自寻银拾物送进城里的当铺。那当铺掌柜仔细鉴别半晌,倒也没有欺骗客人,只说所有银钱里只有两锭假银,其余全是真银,总共二十两。加上牛氏娘俩的七八件钗环首饰又当了三十两,正好凑够了罚银。只是,酬谢帮忙的友人的银钱就要另外再想办法了。
董秀才犹豫了足足一刻钟,最后还是没舍得把藏在怀里的田契拿出来当掉。毕竟董家几代传下来也就剩了这几亩田产,这点儿家业在他手里就算不能兴旺发达,也不能轻易败掉啊。
但是即便如此,董家这次也把多年积蓄全都折了进去。董秀才就是再自命清高,不屑铜臭之物,也是心疼得眉头紧皱。哪怕让友人把银钱递进去,眼见牛氏被放出来,他脸上也没有半点儿欢喜之意。
牛氏眼见县衙大门外的天空蔚蓝晴朗,只觉自己终于从地狱逃出升天,几乎连滚带爬一般跑了出来,哪有空闲注意自家老爷的脸色啊。
她扶着路旁的大树,一边揉着身上已是变得红肿的杖痕一边还叫嚷着为肚皮争取权利,“老爷,我快饿死了!你快去给我买几个包子回来,要带肉的,越多越好!”
董老爷刚刚赔笑送走友人,正是头疼要去哪里筹措银子备谢礼。听得这话,他恼得狠狠瞪了牛氏一眼,难得怒骂道,“家里银钱都被败光了,你居然有脸要肉包子吃?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家去!”
牛氏想起那五十两的赔银也是心疼的脸上肥肉乱颤,难得被骂却没有开口反驳。董秀才冷冷哼了一身,转身就走,牛氏高声喊着,“老爷,老爷,你去哪里?我身上有伤,走不动啊!”
董秀才恨极,停住脚步又要回身喝骂,结果却见董蓉董平匆匆赶了过来。
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董蓉回去小院儿后,怎么琢磨都觉牛氏这次牢狱之灾绝对是拜她所赐,所以心虚之下就嘱咐刘嫂子等人多在衙门口转转,有事随时回来报个信儿。
倒是董平方才被牛氏气得狠了,见姐姐这般安排,还拉着姐姐劝她不可太过良善,以德报怨。
董蓉偷偷吐吐舌头,心里暗自庆幸不曾告诉弟弟真相,但面上却还一本正经说,“这是关系到咱们整个董家的祸事,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置身事外。”
董平想起前几日刚刚有些良心发现的老爹,只得恨恨低了头,不再言语了。姐弟俩这般等了半日,终于听得牛氏就要被放出的消息。于是,董蓉装了十两银子,带着弟弟一同赶到了衙门外。
眼见长子长女赶到,董秀才的脸色好了许多。都说女子出嫁从夫,长女如今是曹家人,不管娘家之事,这也说得过去。但长子董平可是责无旁贷,虽说他也不见得有什么存银,但多一个人想办法总是好的。
董蓉上前给父亲行了礼,还没等开口说话,一旁半死不活的牛氏却尖声骂了起来,“你们两个小崽子居然还敢过来,方才我被人家抓进衙门,你们眼瞧着都不帮忙。”说完,她又转向董秀才告状道,“老爷啊,他们这般不孝,你可要管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