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还在虚与委蛇，你争我让的讨论国事。那边宫里却全然乱了套。
“皇后娘娘撞墙了！啊——她死了她死了！”一个小宫女惊慌失措的大喊着，从屋子里发了疯的跑出来，急匆匆的跑到人多的地方去，满脸惊恐的大喊，“啊——好吓人。”
“什么皇后娘娘，早就被废了。”另一个宫女不耐烦的道，复而突然转过头，两只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死…死了…？”
一时间，整座宫殿，人声鼎沸，所有宫女太监都跟中了邪一样四处奔走，刘玉尾总管大人去了宴席，群龙无首，又不敢找素姜贵妃，只好找到岁磐和颜小苦，这两个目前最大的女官。
两人迅速派人护住皇后的尸体，果断处理好一些必要地事务，然后封锁现场。
该禀告皇帝了。
岁磐沉默。
颜小苦也沉默。
宫女们道：“大人，你可千万要如实禀报啊，绝对和奴婢们没有关系啊！”
“好！”颜小苦满口答应，然后果断的转头对着岁磐道，“你去吧。”
“我不去我不去…”岁磐立刻推脱，开什么玩笑，人家大人物开会开得好好的，自己冲进去说皇后死了，还要不要命了？岁磐立刻道，“还是你去吧，皇上宠你宠的跟什么似的，你去吧。”
颜小苦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同月宫。
同月宫的布局跟平常宫殿一样，整座大殿坐满了宾客官员，中间是空荡荡的，专门为表演准备的空地。而霍槿所处的至尊高位，左右皆有一个出口，通向偏殿。
此刻的昙襄两方谈判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为了那四座城池争执不下，襄国说要想求和必须交还城池，昙国说那四座城是自己投靠的，没道理交回来。
霍槿憋着咳嗽，看着辞沐分毫不让，整个人气闷到不行。
“咳咳。”霍槿一愣，自己明明没有咳嗽啊。他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左边偏殿的门槛上，站着一个深红色宫装女子，挤眉弄眼，使劲给他打眼色。表情很严肃，可不知道为什么霍槿觉得很好笑。心中的气闷顿时一扫而空，豁然开朗。
颜小苦打了半天的眼色，见他没有过来的意思，急得一把冲了出去。
霍槿一愣，看着她粉红的唇一张一合，忽然脑袋一片空白，气血上涌，霍槿你看你多傻，明明知道就是她下的毒，还这么开心看到她。胸口有千斤棉花堵住一般难受，几近昏厥。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状态，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皇后…哦不是，西河夫人撞墙甍了！”颜小苦快速道，见此刻环境肃穆，这才后知后觉的下跪行礼。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刚好你在，朕要宣布一事。”霍槿听到这个消息，竟然眉都没皱一下，转回头，对着整座大殿沉声道，“昔日承光侯楼炎之女楼缓，因护驾而亡，被追封缓元皇后。而今朕觅得迦城颜氏之女颜小苦，方知楼缓未死，今日大吉，是以再封…”
“愿以四城，易颜姬。”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却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蓦地打断了霍槿接下来的话。颜小苦下意识朝下面看去，辞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中浓的化不开的想念，愿以四座城池，换回你。
霍槿心脏发冷，胸口越来越闷，看向台下的白衣男子。
那句此生再也没可能说出口的话。
是以再封…楼缓为后。
颜小苦站在原地，傻了吧唧的看着辞沐，以为是在做梦。可待到清醒后，除了诧异，再没有掺杂任何感情。竟然下意识的就转过头，寻找高堪的身影。
从她出现到现在，高堪的眼睛就没有挪开过，说不出是什么眼神，只觉得悲哀又无奈，此刻两双眼睛相撞，高堪愣了一下，便偏过头去。
霍槿气极反笑，一口腥甜涌上喉咙，讽刺道：“楼缓，你好大的面子。”
“右丞相不肯回京，两大世家齐奏，万民上书，皇帝亲召，抵不过你挨的几板子。”
“襄国百姓滔天的愤怒，文武百官的据理以争，两国视以重之又重的城池，敌不过你一个人。”
“楼缓，你当真是好大的面子！”
霍槿冷笑再三，几句话憋着一口气说的顺畅，说完后却双目狰狞，一阵猛咳。
颜小苦呆了半晌，这才转过头有点担心的看着他，不会真的是中毒了吧？
“既然如此，便将此女…咳咳…换回四座城池，不得反悔！”最后一句话完毕，整个人仿佛处在地狱底层，胸口一层又一层的闷气，手臂青筋暴起，将要毒发，却生生的逼了回去。
颜小苦这下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终于可以离开皇宫了，生怕他反悔一般，立刻转身走下台，朝辞沐身边走去，她心想着不过权宜之计，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根本没想其他的事。
缓缓，回来。
回来…
霍槿看着她的背影，终究是站到了辞沐的身边。双手攥紧，最终还是闭上眼睛不去看。
她是辞沐的颜姬。
不是，霍槿的楼缓。
你他妈真是个傻子，是她下的毒！是她下的毒啊！为什么还要坚持立她为后！不就是策划了三年的废后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可放不下的！
“微臣不胜酒力。”高堪轻轻道了一句，谁也不看，直接起身离开宴席，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颜小苦一下子急了，他不会误会了吧，自己真的是权宜之计啊！更何况，能换回四座城池，何乐而不为？
辞沐转过头，面含微笑的看着她。
对上他的眼睛，却再也没有从前脸红心跳的感觉，颜小苦带了一丝愧疚。以为我真的会跟你走吗？不，辞沐，你错了。
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的，当你丢下我那一刻起。
霍槿看着两人，胸口越来越沉闷，突然猛地喷出一口血，溅洒在了面前的酒里，刘玉尾急急上前，却不敢有所动作，台下的人皆大惊。
颜小苦忽然觉得心一扯，急急转过头轻声问道：“是不是你？”
辞沐没说话。
正文-第三十八章驾崩
钦襄驿馆中，久别重逢的两人并没有多说话，而是沉默着相对而坐。
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一如既往的淳朴而安定。辞沐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颜小苦却坐立不安，脑海里不停的回想起霍槿吐血的场景，只觉得很害怕。再怎么残暴，他待自己还是不错的。
思定，她抬起头看着辞沐。
辞沐亦望着她。
“你…能不能救救他？”颜小苦刚开口，辞沐便露出失望的表情，无奈道，“你想了这么久，就是要跟我说这句话的么？”
“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辞沐低头看着眼前的玉杯，面色无悲无喜：“这些与你无关，但他若死了，于我有莫大的好处就是了。”
“你救救他好不好？”颜小苦垮着脸乞求道，“他其实…是个挺好的人。”
“不救。”辞沐果断的拒绝，看也不看她一眼。
颜小苦失望的住了口，脑海里思绪万千。想起了那个高坐九五之巅的男子投来的炙热眼神，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缓缓。面对自己毫无尊卑的话语，却全然不在意的年轻君王。离去时溅出的那口鲜血，最后一刻怨恨又后悔的眼神。还有…那些不再记得，却真实存在过的曾经。
“求求你了…霍槿他…”
“不救。”直接打断她的话。
颜小苦一把站起来，焦急而快速道：“我知道的…你写的那本《药草木经》里面有记录尸花！你不治我治！我知道的…”边说便跑到一边摞起的书稿中急急翻找起来，也顾不上什么隐私问题了，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想着…霍槿可能就要死了…霍槿！
辞沐转头看着她焦急的背影，双眸无星无月，满心空落，期待了一个月的心跌落到谷底，再不复一点波澜。
终于翻到了那本熟悉的书稿，颜小苦激动地一把拿了过来。可还没翻开，却如同迎面浇了一头冷水，浇醒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有些怔忪的看着书稿的封面。
辞沐就这么看着她，顺着她的眼光向下。看到了《药草木经》的下方，浅浅的标注着两个名字。
辞沐，颜姬。
拿着书稿的手有些颤抖，颜小苦想起了高堪那本的兵法书，一时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她这是，何德何能？
…
“仙女哥哥！你看我采的马鞭草比你多两倍！”
“傻妞，你手上全都是狗尾巴草。”
“仙女哥哥！你又趴在书桌上写书！我不管，我每次都陪你采药，你写的书得注上我的名字！”
“嗯，好。颜姬…不要再翻墙了。”
…
她正拿着书发呆，辞沐轻叹一声：“不过死了一个昏君，何况还是杀你的仇人，我知道你心肠软，只是没必要…”
“他不是昏君的…你们都没有看到他在努力。”
长长的金丝帷帐撤开，九五之尊躺在床上。空气中还残留着那别具讽刺的龙涎香，殿内依旧奢华的格调，保留了帝王最后一丝尊严。殿里殿外跪满了人。个个表情凝重，只是看不出有多少人是真的伤心。
几位太医哆哆嗦嗦的跪在下面，汗如雨下，实在是治不好这可怕的病啊！从未见过，更无从查起。一个不小心，这暴君说不定就要太医们陪葬。
一干妃嫔跪在最前方，素姜咬着鲜红欲滴的唇，泪水不停淌在发白的脸上，双手不住的颤抖。小小的颜琅失神的看着亲爹爹，血缘之亲浓于水，心里面特别特别难受，眼泪哗哗的往外冒。秦贵人心乱如麻，既伤心又担心自己的未来。身后的妃嫔凌乱的排列，哭的伤心又绝望。似乎，也只有她们最在乎他的命了吧。
霍槿躺在那里，双眼空洞的望着上方，华丽的金边蚕丝大被盖在他的身上，却越是胸闷无力，蓦地，眼前晃过很多很多场景，清晰可见。
皇兄大大咧咧的笑容，母妃死去那一刻温柔的闭眼，父皇的平庸和包容。
然后，万道霞光的照耀下，一名深衣少女立于马上，笑的一脸恬静。
霍槿突然挣扎着撑起身子，却终究无力的倒了回去，睁大了双眼，胸口仿佛灌了千斤，怎么也冲破不了。只呆呆的看着前方，缓缓，你是不是来接我了？
三年了，你在天上过的还好么？现在…你是来接我的吧？
“陛下…”素姜痛心的唤了一声。理智一下子统统回来了，霍槿转过头，眼神飘到了颜琅哭的皱巴巴的小脸上，却又像是通过他看别的人。
哦，她还活着呢，活的好得很。
眼神飘到外殿那些虚伪哀伤的面容，一个个装的可伤心了。霍槿忽然笑了，全天下的人都希望我死，都盼着我早点死。可为什么害我的偏偏是你？
偏偏是我认为最问心无愧的你？
“素…姜。”他轻轻唤道。
素姜突然急忙冲到他身边，焦急的问：“陛下…陛下？”
霍槿看了她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朕…着你为…皇太后，务必…好好，好好辅佐新帝…”
素姜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泪一颗颗打在他的脸上。双手不住的发抖，终于抛去了一切尊卑，凄厉的大声喊道：“我才不要当太后…我不要！！你给我好好活着！我只愿意当你的皇后啊！！”
哭什么，朕已经够纵容你了。
霍槿把头转了回去。
一如既往的挑眉凤眼，英气的脸上流利的线条，却卸去了所有的防备与阴狠，眼神变得柔软。霍槿忽然轻轻将手伸出被子，手掌向上，带着点轻微的颤动。
素姜哭的不停，蓦地看见他的手，急忙将自己的手握了过去。
霍槿皱眉，忽然挣扎掉她的手，执着的将手掌向上。
她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只有一瞬的失落，随后，素姜急急忙忙的跑了过去。半晌回来之后，手上多了一枚不起眼的鹅卵石，却光滑无比。
素姜含着泪，轻轻的放在他的手上。
刚触到那枚鹅卵石，大手便紧紧握住，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随后闭上眼睛，唇间含笑。
你看吧，一个破石头，我握了一生。
“皇上驾崩——”
刘玉尾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尖细的嗓子颤抖的喊了一声，却传遍了整个钦襄帝都，传遍了襄国，传遍了整个汉域大地，昭示着一个时代的更迭。
同年秋，太子霍琅登基，年仅四岁。
太后素姜垂帘辅政。
正文-第三十九章废物
天子驾崩，全国发丧，三军为景帝带孝。
长街一片素缟，满目苍白。天已到了秋末，偶尔看到的树也早已枯死，瑟瑟的冷风呼啸而来，看样子冬季也不远了。
这时，一辆高规格的豪华马车浩浩荡荡驶向南方，身后跟随百骑人的亲卫。
颜小苦坐在角落的羊毛紫毯上，抱着腿，皱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还以为终于从虎口逃脱，没想到到了另一个虎口，在钦襄驿馆的时候，门口到处都是监视的人，且各各都武艺高强，根本不是自己这种三脚猫打得过的。
她悲催的抬起头，看了看辞沐坐在另一边的背影，却再也没了从前的感觉，只觉得陌生又淡漠。
而那位年少的帝王，如同流星一般逝去。关于他的记忆，也会渐渐淡去。
只记得那个笑容如同阳光般的少年，为她敞开的双臂。
蓦地，辞沐起身朝这边走过来，端着一杯水递给她，见她双手环抱着自己，便道：“冷么？喝杯水睡一觉。”
她不是冷，她只是害怕了。
颜小苦伸手接过水，慢慢的放到嘴边抿了一口。轻轻道：“这是到哪了？”
辞沐答：“豪城，再过几日便是迦城了，你先留在那里几天，我先回国有些事处理，完了再来接你。”
“噢。”她低头喝了一口水，便一言不发。
“颜姬？”辞沐轻轻唤道，“你怎的不高兴？”
颜小苦犹豫了片刻，看了看他的眼色，方轻声道：“我…我不想跟你走。”
“可是，襄国皇帝答应换城的时候，你可是很干脆的站到我身边的。”辞沐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你是，想把我当猴耍吗？”
颜小苦咬着下唇，不敢说话。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我么？”辞沐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有些心软。“你变心了？”
变心？颜小苦一愣，好像真的是这样啊。
怎么办，她变得水性杨花了…怎么办？颜小苦紧张的攥住自己的衣服，垮下脸。
辞沐拍拍她的肩膀，说出的话不知是安慰还是讽刺：“不要紧，我没变心的。”
说来也巧，汉域大地上两大国家，昙国的小皇帝只有三岁，由梨顾公主与摄政王辅政。
而襄国的小皇帝也只有四岁，素姜皇太后野心日益膨胀，妄想控制小皇帝，把持朝政。四处笼络人心，更是将当年的好友——左都督宴修视作亲信，对其加官进爵，百般恩宠。
平帝即位，不过四岁，却表现出了惊人的智慧，将他父皇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处理的井井有条。也有人说，是因为右丞相高堪经常性出入宫闺，指导小皇帝处理政事。民间更是传言说，因为高堪与素姜皇太后有□。
高堪一笑置之，随便整理了一些细软碎银，便准备出门。
忠文侯急匆匆的冲了过来，带着一帮人一把拦住他，痛心疾首的大吼：“孽子！你递了辞官书是要去哪里！”
高堪淡然答：“昙国。”
“你莫要告诉为父！是为了前几日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忠文侯痛心的质问。
高堪轻轻瞥他一眼，转过头看着门口，语气轻的听不到：“嗯。”
“好！好啊！好！”忠文侯让开身子，凶神恶煞的看着他，“走啊！有本事你就走！你要是敢走！高家的一切从此便于你无关！”
高堪走过去将手上一本书稿交给他：“爹，你把这个交给皇上。”说完便背着包袱直接出门，看也不回头看一眼。
忠文侯木讷的站在原地，看着手上的那本《高颜兵法》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本来是笃定高堪会为了家产留下，可没想到他完全不在意。
“少爷好傻…”“天哪！去昙国！他这不是要通敌叛国吧！”“拈花惹草，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说吧，我儿子高泉一定会当上世子的…”
一个人走在林道中，估摸着再走一会便到了钦襄码头，他打算着，过了湛河，便租一辆马车前往昙国。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一个人默默地走着。
蓦地，他停下了脚步，轻轻低眼，看到自己鼻尖上那一抹浅白。
下雪了。
不一会儿，大雪纷纷而落，一片一片落在高堪的肩头，衣服上。雪中高挺的贵公子深深浅浅的脚印，渐渐延伸。
就在这银白色的天地中，隐隐约约多了几个黑衣人，蝗虫一般蜂拥而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高堪一怔，便停下了脚步。
一个人见机猛的扑了过来！高堪机敏的朝左一躲，一把长剑却从左边挥来，高堪凝神微微侧头，又险险躲过了一剑。
“他娘的！不是说是个没武功的废物吗！！我靠！”一个黑衣人气的骂道。
高堪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微微刺痛，就这么愣神的功夫，长剑狠狠的朝他胸口劈了过来！他急忙伸出左臂去挡，于是剑势直接挥向他的胸口。
一剑挥过，高堪吃痛砰的倒在地上，包袱落地，就那么沿着长坡朝下滚去，大雪纷飞打在他的身上，胸口鲜血直流，在雪坡上滚出一长道鲜红。冰冷的雪水刺痛着伤口，仿佛身处地狱般的彻骨之痛，高堪却咬着唇一声不吭。
终于滚到了底部。黑衣人大骂：“我靠他娘的！滚到那个破疙瘩里！老子还怎么杀人啊！”
边上一人劝道：“估计也该死的差不多了。高大人说了，不死即残就行，总之不能再让他回来！否则高大人的世子之位不保啊！”
黑衣人渐渐撤走，最后一个人捡起地上的包袱，数了数，钱还挺多的，便乐呵呵的抱走了。
血腥味灌入鼻子，高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瘦长的身子痛的蜷缩起来。
睁着双眼，缓缓的将头偏了过去，蓦地，一滴滚烫的泪划过眼角，啪的滴落在头发上。
他是个，没有武功的废物。
正文-第四十章还乡
辞沐轻轻跳下马车，伸出手对着她。颜小苦犹豫了一下，便将手搭上。
下了马车，看着四周的人山人海，顿时诧异万分，颜小苦急忙转过头望着他：“你不是将襄国四城归还了吗？”
“傻妞，这么重大的事，哪能这么快就完成。”辞沐温柔的看着她。
迦城城主出列，跪在地上：“恭迎摄政王！”
辞沐淡淡看了他一眼：“迦城依旧隶属襄国，无需多礼。”说完便带着颜小苦朝自家原先的宅子里走去。
原地的迦城城主这才敢抬头，诧异的看着颜小苦的背影，迦城许多百姓都对着颜小苦议论纷纷，跟着襄国皇帝离开，现在又跟着昙国摄政王回来。真是太可怕了…
连颜府都不回，直接将她带到了自家宅子。
辞沐拿着那把一模一样的钥匙开了门，灰尘扑面而来，颜小苦呛了几下。辞沐皱着眉吩咐道：“未凋，找人给我从里到外弄干净。”
终于弄完了，两人这才进去，一切都是不曾改变的摆设，从前的回忆一点一点倒回脑海，却旧的人鼻子发酸。
“你…这几天就住在这里。”辞沐温声道，“我处理好事情后，很快回来接你。”
他所说的处理事情，其实就是解决掉宰相辞宪，然后让小皇帝退位，最终顺利登得大位。
太过阴暗的事，不希望小苦知道。
颜小苦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也不看他。
“颜姬？”辞沐唤道。
她不理他。
辞沐皱了皱眉，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带着亲卫离去。
颜小苦愣愣的坐在原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双手轻轻的抚过那些熟悉的桌子，思绪万千。坐了好久好久，她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未凋急急的跟了过去：“姑娘你去哪里？”
她默默地看他一眼，觉得挺眼熟，凶巴巴的道：“关你什么事！”
未凋一愣，以前那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进化成泼妇了？却见她就要出去了，急忙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便跑了。
路过颜府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大门比以前看起来恢弘了，也许是添了几个守门人的缘故。看起来颜家过的还不错，只是不知道表姐怎么样了。
虽是亲戚，颜小苦却没打算进去，直接朝前走，却见那个卖烧饼的老婆婆还在原地叫卖，一时眼睛竟有些湿润。
老婆婆看见了她，估计是年纪大了，不记得颜小苦了，只慈祥道：“小姑娘长的怪水灵的，要不要来个烧饼。”
烧饼…高堪。
颜小苦鼻子开始发酸，轻声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想吃了…”
“呵呵。”老婆婆笑了笑，“没事没事，姑娘走好啊。”
看着颜小苦的背影，老婆婆自言自语：“这姑娘腰上别的香囊好眼熟啊。”
一旁卖菜的大婶拍她一下，提醒道：“你忘啦？这是颜家那嫁了皇帝的妃子啊！当时可闹得沸沸扬扬的！”
老婆婆愣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可她的记忆中，只有一个穿着粉色深衣的小姑娘，乐呵呵的啃着烧饼，而不是什么嫁了皇帝的妃子…
依旧是纠结的清水巷，未凋跟在她身后差点就跟丢了。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边，颜小苦来到七娃子的家门口，刚准备敲门，隔壁的三娃子兴奋的跑过来：“惆怅姐！你回来了！！”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颜小苦咧开嘴，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就这么一声喊，清水巷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跑出来了，兴奋的围着她打转。“惆怅姐，帝都好不好玩？”“惆怅姐，七娃子上京赶考去了！说是要去找你！”
颜小苦一愣，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轻轻道：“帝都一点也不好，迦城最好了，你们每一个都最好了…”
许多孩子开心的抢着抱她，就连一旁看热闹的大人也看着眼酸。
曾经和她叫板的裴公叹了一口气，道：“颜姑娘，你还记得当日关于运河的争辩？”
颜小苦点头，却莫名的想到了当时的高堪，两人争得面红耳赤。
“你可真神了！”裴公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这运河可真是好东西啊！以前还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迦城可靠着这运河富了不少！我们…”
颜小苦蓦地哭了出来，裴公立马停下，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我…我说错了什么吗？颜姑娘好好的哭什么？”
她哭得很难看，脸变得皱巴巴的，长串的泪水吧嗒吧嗒的滴下脸颊。大声的哭泣像是在发泄：“我就说吧！他不是昏君啊！你们凭什么骂他！凭什么…”
好几日过去了，颜小苦每天都去清水巷找孩子们玩。未凋不敢阻拦，却总是跟在她身后。
天气越来越冷，这几日的雪又开始下个不停，她呆在屋子里不愿意出去了。
外面响起敲门声，颜小苦不耐烦的站起来，随手打开了门。
却骤然愣住。
大雪纷飞在他身后，一身淡蓝色博衣裹带，早已皱成密密麻麻的褶子，变得灰灰白白。左边的袖子生生的切断，隐隐约约的血迹。风尘仆仆的俊脸变得苍白，狼狈不堪，下巴隐约有些胡子渣渣，全然不复从前的鲜亮贵气，眼神却直直的望着自己，一如既往的温暖坚定。
语气同样不再是从前的清朗，他哽咽着轻声开口。
“娘子，我拼了命，才来到你身边的…”
他慢慢将仅剩的一只手朝她张开，却仿佛幡然醒悟，立刻将手收了回来，有些不知所措。
颜小苦早已哽咽不成声，直接扑进他的怀抱，双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腰。高堪抗拒的推开她，口中喃喃道，“放开，放开…我脏。”
颜小苦丝毫不松手，双手隐隐颤抖：“你才不脏呢！你才不脏！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啊！你告诉我啊！”
高堪不做声，望了她好久，明亮的眸子重返光彩。
“小苦，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有我的！你有我！”颜小苦急急喊道。
“你等等我好不好…要不了多久的，你等我。”高堪推开她的怀抱，虽然衣着狼狈，却不改一身骄傲，剑眉星目一如既往，转过身，便消失在门后，短的让人以为只是个梦。
高堪此生，隐遁于世。
重返朝堂，弃尽家财。
投敌叛国，功成身退。
倾此一生，只为了你。
正文-第四十一章结局
他就那么消失了，颜小苦还专门跑到高府去找他，却被告知这座府邸已经卖给了别人。顿时满心的失落，一个人在大街上晃悠。
整整一个月过去，每次去清水巷的时候，总是会路过高府，然后看着那扇已经属于别人的大门怔怔的发呆，长街一片素白，偶尔下雪的迦城倒不是那么冷了，银装素裹的街市格外宁静美好。
可是你在哪里？
她出了门打算去清水巷教孩子们识字，未凋远远的跟在后面，一刻不离。
“听说昨天，高少爷又把高府买回来了！”“早就知道了！这人可不简单啊，一回来直接把宅子卖了，也不知怎的，几天的功夫，跟驴打滚似的，整个迦城大大小小的店铺都有他一份！”“嘘…我告诉你啊，他可是当朝右丞相啊…”“早就知道了！不是辞官回来了么…我寻思着，王员外家的闺女不错，人也贤惠…”
后面的话颜小苦一句也没听到，只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颜小苦急匆匆的朝前走去，只想插上翅膀飞到高府面前来确认这个消息。
走的太急，神情有些恍惚，一不留神撞到一个人。那貌美的小姐不耐烦的看了一眼颜小苦。打量了一下她衣裳装扮，很是普通，于是身边的丫鬟破口大骂：“没长眼睛的贱丫头！竟然敢撞王小姐！”
颜小苦回过神，抬头看了一眼那丫鬟：“对不起…”
“哼。”看她态度还好，丫鬟昂着头扶着小姐走远，未凋在身后按捺下心中的不平，唾了那小姐一口，便急急的跟着颜小苦。
她就那么急匆匆的走着，穿过人群，什么也不想。
忽然，热闹喧哗的市集几乎在一瞬间寂静了，除了妇人偶尔发出的窃窃私语。
许多官兵拦在道路左右，迫使人流分开一条道路，街上除了颜小苦再无一人。马蹄声渐响起，她忽而觉得那蹋马的节奏很是熟悉。便有些呆滞的回过头。
道路尽头。
辞沐骑在淡金色宝马上，风姿飒沓，手握马缰在微风中向她而来。
“恭迎贵妃娘娘回宫。”整齐划一的声音来自左右，密密麻麻跪下的随从。
贵妃？颜小苦有一瞬间的继续呆滞。不久便反应过来，他竟做了皇帝么？
脑中浮现的，却是当年那个温柔恬静的女子，气质优雅的站在马车上，将手搭在辞沐的手上，两人般配万分。
颜小苦低头看了看身上粗布麻衣，又仰头看向马上英俊的男子。
辞沐伸出左手，温软道：“颜姬，我来接你了。”
手掌向上，常年研究药理留下安定的草药气息，很窄，手指修长，向颜小苦伸来。辞沐望住她，一瞬不转，仿佛要将她所有细微的神色铭刻至心。
而后，颜小苦笑着缓缓伸出手。
那微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气息，一瞬间美得惊人。
她伸出手，渐渐的，要搭上辞沐的手。他愣住，看着她越笑着就越是模糊的脸，蛊惑了心神。颜姬，颜姬…你是不是就要回来了。
一瞬触到那温软的手掌，辞沐却脸色大变，急忙紧握手掌，小手却很快抽了回来。
他看手掌，一把古铜色的钥匙。
一把钥匙。
足以，天崩地裂。
颜小苦一路狂奔，不管周围异样的眼神，直直的冲进了高府大门。满心欢喜的跑向大厅，却只看见小厮八八忙碌的身影。
“高堪呢？高堪呢！”
八八吓得一跳，这才注意到颜小苦。整个人都兴奋了，急急道：“颜姑娘！我还准备去找你呢！你在迦…”
“高堪在哪里？！”颜小苦急的大喊。
八八愣了一下，道：“颜述大将军让我把这匹马交给你。”说着，指了指一旁吃草的炸菜。接着道，“他说，要是你在这儿受欺负了，就…”
“我问高堪在哪里！！！”颜小苦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歇斯底里的大喊。
“…”八八沉重的低下了头，“少爷…少爷他去跳河了…”
跳河？
颜小苦一把冲了过去，发了疯般的解开了炸菜的缰绳，一个翻身上去，驾着马就往迦沫河冲，尽管炸菜还包着一口草没有嚼完。
十九好奇的问道：“少爷不是去迦沫河谈生意了吗？怎么就跳河了…”
八八站在原地，深沉的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空：“天很蓝，真的。”谁叫你老是打断我说话，整不死你…
颜小苦驾着马一路狂奔，她觉得自己今天八成是疯了。远远的，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骑在马上慢悠悠的走着，颜小苦激动地心跳都快要跳出来了。
策马狂奔，冬天的冷风狠狠的打在她的脸上，却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终于，只差几步。
“不准跳河——”颜小苦翻身而起，直接从炸菜身上飞了出去，一把跳到高堪的马上。猝不及防，两人一起从马上摔了下来！
就在那一瞬间，高堪下意识的伸出唯一的一只手，护住颜小苦的头部。
两人滚到了地上，抱在一团，那只手却一直紧紧的护在她头上。就那么滚啊滚啊，高堪想起了断手的那天，刺骨的冰冷，而此刻却是万般温暖，岁月安好。
坡度很急，怎么也都停不下。眼看着就要滚到河里了，高堪蓦地抽回手撑在地上，两人顿时停住。
高堪压着她，单手撑在地上，制造出一个合适的空间。迦沫河就在旁边，水很清，天很蓝，地上一片白色，很漂亮。
她望着他傻笑。
“坏烧饼，我不想等了…”
他蓦地吻上她的唇。
——完——
正文-第四十二章后记番外
台下妙曼的舞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水袖飞扬，起承转合。仿佛夜里的精灵，就那么不知疲倦的跳着，让人惊艳与感叹。
杜否儿一枝独秀，如同绽放的花朵。
辞沐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梨顾皇后伴在他身侧，低语：“陛下，杜婕妤今日表现不错，不如就适当晋升吧。”
只要是在后宫，就永远都斗不完的故事。即便是优雅温柔的梨顾公主，从公主到皇后，也必将成为一段传奇。
辞沐一动不动的看着杜否儿跳着舞转着圈，目光却透过她，看到了别人。
那个别人，模模糊糊的影子。朦胧的音容笑貌，抓着一把古铜色的钥匙，开心的转着圈。
转圈，转圈。
转圈…仿佛天地都开始旋转，最终，连那个模糊的影子都消逝了。
只剩下大殿里，那些来去匆忙的人。
颜小苦挺着一个大肚子，气鼓鼓的站在原地：“孩子都快要出生了！你还带着我到处跑。”
“娘子不怕啊，有我保护你们。”高堪奸笑道，“要是不带你，保准又以为我出轨了…”
这时，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鄙视的看着他，道：“爹爹骗人！你根本不会武功！”
“谁说的？”高堪故作神秘的道，“爹爹这几年练就了一个绝世神功。”
“什么神功！”小女孩好奇的追问。
颜小苦有些好笑，却骤然天地旋转，转眼间已经躺在了高堪的怀里，急急的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高堪爽朗一笑，道：“就是抱你娘啊。”
小女孩看着爹爹老是抱着娘，突然地不高兴了：“爹爹坏！甜甜也要抱！”
“爹爹只抱你娘…”高堪将脸凑了过去，“以后找一个像爹爹这么好的夫君，让他抱你。”
高甜甜大怒：“我可是陛下亲封的平安长公主！以后是要嫁大官的！才不要嫁爹爹这种满身铜臭钱的的坏商人！”
这下，颜小苦不乐意了。“你才是坏商人，你全家都是坏商人！”话刚落音，发现这全家里包括了在场的四个人，说是四个人，因为肚子里还有个宝宝，
于是她哼哼一声：“做大官的都没有好结果…还是我家烧饼好。”
高甜甜还要反驳，高堪已经抱着颜小苦朝远处走了，语气不知道是宠溺还是无奈：“好了好了，我的小公主…嫁大官就嫁大官吧…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性子。”
却见慕颜酒楼里聚集了很多人，颜小苦一时好奇。在他怀里好奇道：“这家也是你开的吧？”
高堪低头思索了一番，道：“好像是的。”
然后四人进去准备一探究竟。店小二见老板来了，急急地跑来迎接：“少爷您来啦？”
高堪点头，然后问：“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嘿！以前那个穷说书的，跟着皇帝跑到了帝都，今个回来了，正在讲那边发生的事呢。”
于是四人挑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坐好。
蒋介石讲的唾沫纷飞，激情昂扬。
“且说那素姜皇太后，真是一位大美人啊！前有先皇对她百般恩宠，后有右丞相高堪对她情深意切，就连冷面将军宴修都爱慕她已久！天有不测风云啊…皇太后与高家的世子高泉私通，被当场抓获！怎一个狼狈了得！霸着皇权就是不撒手，这女人野心不小。可是私通一事一出，连宴修大人也不管她了，颜述大将军直接逼宫让她交出权力，让皇帝亲政，垂帘听政七年的皇太后，终于倒台了…这个人真是妖妃啊，祸害了先帝大兴土木还不够，还想祸害平帝？平帝重用贤能，根本不计较出生，你们知不知道最新上任的丞相大人是谁？哈哈…就是王七——七娃子！”
光阴流转飞快，千百年以后，关于素姜争议不少，关于景帝霍槿与她的故事，也逐渐化作传说。
昙国颜朝开国皇帝辞沐，襄国平帝。共同缔造了汉域大地完整的一次和平，史称檀香盛世。
高堪作为一代权臣，退出政治舞台后，白手起家为天下首富。
后世评价其：忠以治国；智为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关于颜小苦此人，只有微微几道记载，就是辅著《高颜兵法》与《药草木经》。
也许，是个当时的才女吧？
“啊——”颜小苦吃痛一声，大声喊了出来，高堪一惊，急忙抱着她往高府走，派人请了七八个稳婆。
要生了！
蒋介石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怔忪，最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书。
高堪毫不避讳，片刻不离的守在她身边，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心如针刺，屋里来来去去的人，血水一盆又一盆，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血腥味。
颜小苦快要虚脱了，高堪急的哭了出来：“你别生了！你别生了好不好！”
“哇唔——”一声嘹亮的啼哭，昭示着一个崭新的生命。
他激动地跑过去接孩子，结果一屋子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怎么了？”颜小苦虚弱的问道。
没人说话，高堪突然哈哈一笑：“这儿子就取名高石！”
“不是说好了叫高辣辣…到底怎么了？”
“前有古人衔玉而生，今有高石握石而生，可见是大吉之兆！”高堪喜道，众人纷纷恭喜。
颜小苦莫名其妙的看着抱过来的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很是普通，眼睛都没睁开。
小小的手上紧紧的握着一个光滑的鹅卵石。
缓缓，你知不知道。
那破石头，我竟握了不只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