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胎来的太早了,可有许多事也跟着变了,按照原来的推算,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预备着进宫的,起码该听着消息了,可到现在却半点儿音讯也无,跟郑家的关系越来越近,越是近一分,她就心安一分。
不知道这一胎,是不是女儿,宝庆公主,最得成王喜欢的女儿,所有的儿女里头,他所宠爱的也只有皇后出的这个女儿,一生下来就请封了郡主,捧在掌手娇养长大,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宫里正开始为宝庆公主择驸马,说是驸马,倒不如说是童养夫了。
宝庆公主在后宫里无人能管束,连圣人都不管她,也只皇后还能约束她了,她一马鞭子甩在妃子身上,打得那个怀了身孕的妃子跪在地上起不来,告到了圣人那里,竟是把那妃子直接就关到了冷宫里去。
皇后叫女儿过去要打要骂,这个丫头却钻到圣人案底下,就在那儿藏了一天,圣人还装模作样坐在案前替她遮掩,是皇后往御书房寻人,宝庆公主在桌子底下睡着了,抱着的点心盘子滚出来,这才叫皇后发觉了,父女两个一齐受了训斥。
这样跋扈的公主,前朝朝廷却没人敢议论她,她是能直接坐在圣人身边的,爬在膝盖上坐在马前,若她是个男儿身,就是太子了,可她毕竟不是男儿。
前边小丫头子打着伞叫风吹得刮倒了,惊的明潼回了神,她摆了手:“不必撑了,再撑也还是大雪,身上还能少沾一点儿不成。”她戴了兜帽走在最前面,雪花盖了她的眉毛,怦怦跳动的心口渐渐平缓下去。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静不下来,直到宫里传出消息,成王妃生了个女儿,明潼大松一口气儿,一天撑着不睡,到得这会儿才眯起眼睛歇了。
她那头歇了小香洲里热闹起来,明洛先是念佛,看着外头丫头婆子挂红绸,各房又都多加两个菜,她一面乐一面去捏明沅的嘴:“偏是你的嘴巴灵了,刚才怎么着也该说生个儿子好的。”
“得了,昨儿不曾吃锅子,咱们今儿吃就是了,问问厨房有没有野鸡,炒了来吃。”明沅让丫头摸了钱去加菜,就摆在小香洲里,明湘原是想借着纪氏不在去陪安姨娘,这会儿也走不开了,只略吃了两口就要走。
明洛兀自嘟囔说她扫兴,明沅却拉她一把,等明湘一走,明洛就往后一歪:“她还去呢?安姨娘的病到底好些没有?”
明沅点点头:“叫她去罢,正好两边都管不着,你少吃两杯,等会子又醉了,这茉莉花酒虽淡,吃多了也上头呢。”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馋酒吃。
明洛冲她吐舌头,伸手又吃一杯:“我夜里就住你这儿了,等明儿再回去。”纪氏不在,几个女孩儿没了约束,连明湘都敢往栖月院里住一夜,明洛呆在小香洲更没得说。
她连着喝了五大杯,果然吃醉了,东倒西歪的睡在到西厢房里,明沅给她喂热茶也不知道,吃得通身发热,踢了被子扯开衣裳就睡,采桑一晚上没睡,专给她盖被子了。
等纪氏回来,府里的下人又得多得了一件新衣,再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明潼事儿办的漂亮,梅氏夸了几回,夸得袁氏不乐,她是长房媳妇,却自来被她们落在后头,回去无人可念,对着澄哥儿不阴不阳好几天。
到吃年饭的那一天,颜连章纪氏两个领着一串儿女去给伯父拜年,按次排开,沣哥儿领着官哥儿,明潼后头排着妹妹,连明漪都叫抱了出来,由养娘抱着,团了她的手给伯祖父行礼。
一人往前说得一句吉利话,伯祖父摸出红包来,一人给了一个厚厚的红封,他看着颜连章家里这许多孩子就眼热,轮到他们这一房了,只有澄哥儿带着明琇,明琇还不肯牵他的手,甩开了自个儿往回跑,澄哥儿挨在伯祖父旁边,扶了他的胳膊入座,一人吃了一碗红枣汤。
正日子的年饭是一道吃的,到第二日就是家宴了,西府里头总归是梅氏颜顺章两个,夫妻两个把宴摆在水阁边,赏梅听琴看雪。
东府里却热闹,大的领着小的去放爆竹,明漪也叫抱了现来,缩在苏姨娘怀里咿咿呀呀,纪氏伸手把她抱过来,她看了会儿张手过去。
苏姨娘便松一口气儿,小孩子最认人的,索性听了女儿的话,常抱了她来请安,见着纪氏不陌生自然肯要她抱,明漪坐得会子睏起来,大眼睛撑不住,脑袋一点一点的,纪氏逗逗她:“也别抱了她回去了,就睡在西厢房里头罢。”
几个姑娘都在放烟花,颜连章坐定了捋着胡子,京里文官都蓄得胡子,他也渐渐养了起来,看着堂前一众儿女,再看看两个儿子,执了杯子又吃一杯。
纪氏看着丈夫轻笑一声,指了苏姨娘:“过来给老爷倒酒。”
第122章 金银花露
苏姨娘不知纪氏心思,却知道这个男人是个薄情的,满屋子的妾没一个放在心上的,在你耳边说的再好听,出了门就不是依仗。
她原来那点子狂意全叫纪氏磨光了,看看女儿如今的体面,再看看儿子已经进学,怀里还有这么点大的小囡囡,早已经歇了争宠的心思了,听见纪氏让她倒酒,竟顿了顿。
张姨娘却是个知机的,要说旱,后院哪个女人不旱着,爷们先是在穗州,回来了又一向住在衙门里,等升了官儿,更是日日不停的在外头交际应酬,外头的妓子弹唱没少睡,院里头的女人哪一个得着好了。
她心里意动,可眼见着太太是要抬苏姨娘了,这事儿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她便笑盈盈的走过来,执着壶把倒了一杯,还道:“妹妹怕是叫炮仗唬着了,她是个胆小的。”
纪氏挑挑眉头,也不说话,苏姨娘就真个缩在后头不过来,哪里知道颜连章这回却不吃酒了,指指苏姨娘:“给我沏碗茶来。”
这下她不能再呆着不动了,也不必她去沏茶,自有丫头们沏好了端上来,她垂了头奉上去,颜连章接了,却不是喝,而是漱口用的。
早先这个也常做,他喉咙一滚,知道要吐,拿了彩盂捧着接了,再交给丫头去,颜连章咳嗽一声,纪氏便道:“可是连着酒肉吃得痰多起来?我记得苏姨娘会造得好汤水,明儿炖一盅金银花露来,给老爷化痰润喉。”
苏姨娘又惊又怕,一双眼睛惊疑不定,垂了头怕叫人看出来,应了一声是,纪氏便又哄了官哥儿去看烟花。
一面摇了儿子的手,一面在心里冷笑,男人说出来的话也不指望他能记一辈子,却连三年五载都守不住,才升了官,外头门子里就有了相好的。
他这是富贵了,跟上位的又联成一条线,捏着船引洋货行,日进斗金,连着盐道里头也想插一手,一边有盐引一边有船引,一引换一引,两边一处发大财。
既是富得流油外头人又怎么不想着沾一口,先是拉着吃酒吃肉,再后来就往茶室去,叫个弹唱的祝兴,接着就是请个诗妓,胡乱绉个几句诗,写上几笔字,换个帕子香巾,再后来便宿得一夜,二夜,枕头衣裳都置了起来。
不过半年,就把原来那份心都给忘了,纪氏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伤心,这事儿她是一点点窥出端倪的,若是惊天雷打在头顶上她许还受不住,越是这样一点点知道的,越是提不劲儿来吵来闹。
吵什么闹什么呢?他也没说要把外头的抬进来,便是抬进来,难道她还能不允?纪氏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女儿说的话,心头一酸差点儿淌下泪来。
若是原来,依着她的性子,既是头一个梳弄过的,自角门抬进来也没什么,可有了儿子,这个家就不能再乱了。
纪氏逗了官哥儿笑一笑,再哄他拿福果儿递给颜连章。官哥儿捧了福果给颜连章,他到底是宠爱这个儿子的,伸手接过来,对着那个大大的福字咬上一口。
纪氏面上在笑,心里却止不住的泛出冷意来,那一家子是个暗门子,暗门子不是挂的艳帜招客,叫着妈妈喊着女儿,看着是个良家,做的却是牵头的皮肉生意。
这样的人烦就烦在不是贱籍,女儿也有亲生的也有抱养的,细细教了弹唱,到了年纪物色起孤老来,勾住了男人也有进门的,可若是进门就得正儿八经的纳进来。
纪氏身边的平姑姑就是颜连章长随高平的媳妇,捏了厨房这许多年,到了该回报的时候,前头一有风吹,她立时就来报给纪氏知道了,派了人守了几天,那家子,已经去寻妇科圣人吃调理宫寒的药了。
这是打量着要怀上一个好进门的主意,纪氏给丈夫挟了一筷子玉版片,这才不见了一年多,吃口还是一样的,可人却好似变了一个,捏着船引叫人捧得飘飘然了。
养个外宅,在京里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可这样的男人却叫纪氏恶心,她执了杯子陪饮一杯,官哥儿又念了两句爆炸声中一岁除的贺岁诗,外头炸开一个紫葡萄,像是倾倒了葡萄架,沣哥儿红通通一张小脸仰头看个不住。
他胆儿大,地老鼠蹿来蹿去他都绕着直追,明洛踩了脚儿直嚷,几个姐妹捂着耳朵看下人放炮,过得子时,又上椒柏酒跟桃汤给她们吃,象眼馒头乳油窝卷,喝了八宝攒汤,再吃玫瑰小金橘。
一屋子笑意,纪氏却半点也不开怀,原来离得那么久的丈夫,不过分开半年,也就远了。她眼睛往两个妾身上一睇,若论相貌自然都是好的,可丈夫喜欢什么她心里清楚。
要知情识意要略通文墨,还得温驯漂亮,古往今来,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都差不多,张姨娘倒是识得几个字,可温驯漂亮,也只有苏姨娘一个了。
原来那温驯还差着些火侯,磨得几年,腰也软了脖子也折了,今儿可不就看住了,纪氏在里头,外边这样的热闹也动不她的心,看着女儿抱住儿子捂了他的耳朵去看烟花,这才笑起来,手指一紧,外头那一个,这辈子也别想生出孩子来。
年假这几日颜连章都不曾出去,纪氏留了他下来:“这一年到头,好容易歇两日,还往外头跑作什么,赶紧歇歇罢,我听说咱们家大姐儿的女儿,已经请封郡主了?”
颜连章吃了一口茶,他倒是想出门去,无奈肚子不行,也不知吃了什么竟有些腹泄,躺要床上只能吃热茶,听见妻子说半晌才答:“圣人没应呢,于家那个说了,才这么点子大,这时候就封太急了些。”
这样一来成王同元贵妃一系可不就仇怨更深,颜连章一笑:“是个蠢的,她自个儿养了个儿子,就把旁的全看成仇人了,原来不是太子那一边的,也叫她逼的站了过去。”
纪氏坐在花窗下边扎针,给颜连章缝个扇套,这也不是她的手艺,是凝红做了大半,她来收尾的,刺了个岁寒三友,拎起来一看:“还想着我手慢,这个做好你正用得着,这会儿只好收起来了。”
颜连章便笑:“你做这许多天,便挂出去又怎么了。”伸手拿过细看,捏着把玩起来,纪氏陪他坐着闲话两句,才说到女儿大了要结亲,颜连章便道:“这倒不急,咱们的头生女,自然要择个好的,前儿太子还说,咱们家的姑娘都是好的。”
纪氏心头一跳,跟着笑起来:“太子怎么无端端的说了这话出来?”
颜连章阖着眼睛闭目养神:“原是东宫宾客请宴,我便去了,哪里知道太子竟也来了,吃得几杯,他便赞了两句。”座中谁不是人精,听见这句都来看他,笑意也盛起来,拉了他饮酒碰杯,妻子说到女儿婚事,这才想到这个。
纪氏见他的模样,怕他有别的想头:“怕是看着成王的脸面呢。”
颜连章还只笑:“若是太子能做桩大媒,明潼嫁出去也面上有光。”纪氏虚应两声,心头冷意更盛,太子做得什么媒,若是作媒倒还罢了,怕的就是他没这个意思,倒把女儿赔了进去。
她吸一口气,嘴上不咸不淡的说着话,过得会子,说到了明漪:“我看八丫头周岁咱们不如开个宴,原来出生洗三都亏了她的,这回周岁正是三月三,给她好好办一办,也乐一乐,再请了几家相好的来,只当办宴了。”
颜连章这上头无话,却想起苏姨娘来,隔得两日,就往苏姨娘院子里头去了,明沅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给纪氏请安,才立到帘子外头,就听见里头纪氏的声音:“捡一匹妆花缎子一匹云缎出来给苏姨娘送去,叫她做两身衣裳。”
才刚过了年的,又没到换季的时候,怎么这时候赏东西下来,明沅正疑惑,后头一句却叫她恍然:“再带些个六安茶去,老爷早起爱喝的。”
明沅心里一顿,年岁前各房发下衣服来,苏姨娘那儿,也不知为甚竟得着了一套杏红色的,领口襟边缀了一圈儿毛,裙上襟上俱都绣得富丽团花。
她本来就生的好,生了孩子也还是窈窕,大眼睛盈盈有光,穿在身上更衬得十分气色出来,自生了孩子,她就有些行血不足,面上苍白,嘴色也似原来粉润,这身衣裳倒把这些全掩去了。
明沅吃不准纪氏的意思,这是又想抬举苏姨娘的意思了?等明洛说出一嘴来,这才知道张姨娘也得了,也是一般制式,只颜色不同,连着安姨娘也有,可她叫禁了足的,只怕出不来。
她这才安心了,哪里知道纪氏真个打了这样主意,后院里头相安无事这许多年了,怎么纪氏又要挑起火星子不成?她垂了头不过一瞬就明白过来,苏姨娘不能生了。
怪道三个姨娘里头特特抬举了她,明沅手指一紧,琼珠已经捧了东西出来了,明湘明洛俱都投了目光过来,她也不往边上瞧,只等着里头一叫,掖了手进去,一排三个曲了膝盖:“请太太安。”
纪氏笑着挥了手:“赶紧坐,今儿外头可冷罢。”
“雪住了,天一晴倒比落雪更冷些,明明有太阳,却不中用,照得明晃晃,风还是直刺骨头呢。”别个不敢搭话,还是明沅开了口。
纪氏知道她们在外头站了会子,这会儿看她面色如常,笑看看她:“化雪的时候是更冷几分的,可不能冻着,这几日你们几个姜汤可不能断了,沣哥儿人小你可得看住了。”
明沅喉咙口梗着一块石头,好容易安生了,一夜不要紧,可往后呢?纪氏能送了一罐头茶叶去,想的就是长来长往了。
等几个姑娘往帐房去时,明洛扯扯明沅的衣袖子:“你,你也别往心里去,本来…”本来什么却张了半天嘴说不出来了。
第123章 芙蓉豆腐
女孩儿们到了半懂不懂的年纪,已经隐隐知道了些,真要她们说出大道理来却又开不出口,到底事关亲爹的房里事,做女儿的再不好论,明洛说了这一句,就眨巴眼睛说不下去了。
明沅拍拍她:“又是什么事儿了,赶紧着,管事嬷嬷那儿还等着呢。”今儿要学怎么看帐,听了十来天,还是头一回摸帐本,明沅不急,这两个也急呢。
抬起苏姨娘来,看着是体面,安姨娘这一向是安分了,张姨娘也不肯意平,纪氏怎么又想起这一茬来了。
明沅不知前头事务,却觉得必是事出有因的,纪氏虽也派了张姨娘跟着颜连章去穗州照顾饮食起居的,可却还没贤惠到当面把丈夫往别的女人床上送的地步,自打回来了,可从来没去过姨娘院子里头呀。
颜连章是个要脸的读书人,他一直不往后院去的因由明沅也猜到几分,女儿都大了,屋子又浅,说是有个院子,也不过几步间隔,姨娘们睡在东屋,姑娘就睡在西屋,要弄出点什么动静来,女儿们怎么看他。
可不说纪氏这一招真是绝,原来是就近住着照顾姑娘们方便,如今住了这么多年的院子,她不说动,颜连章还能说出要给庶女们挪屋子,好方便幸姨娘的话来?既他不说,纪氏也乐得装着糊涂,她已经有儿子了,还怕什么。
这一番挑中了苏姨娘,一个是她不会生了,宠爱就宠爱些,只要她那肚皮鼓不起来,还拿什么作耗,手里还捏着她一子一女,又怎么会不老实。第二个就是明漪还没周岁,孩子小自然不懂事,在那儿留宿再寻常不过。
明沅一路走,耳朵里听着明洛说着不住,脸上挂着笑,心思却不知飞到何处,苏姨娘还不知道自家不能生养了,就怕她生出点别的心思来,一回二回的她还能持得住,长远了呢?
明沅只觉得头疼,苏家那里一回回的送信进来,俱叫小莲蓬给截住了,外头院里要传信也得里头接着,有赏才能跑得快,小莲蓬在乡下庄头上呆得许久,早就怕了那样的日子。
有来送信的,不拘是谁都不许进门,若哪个放了进来,先是叫她一通狠骂,再革月钱,她当得苏姨娘的家,又有明沅帮衬,苏家知道苏姨娘打庄头上怀了身子回来的,可哪里还能搭得上线。
苏姨娘的亲娘倒是送了几回信进来,她在厨房那头总有几个相熟的老姐妹,也都是送到小莲蓬这儿就给截断了,报给了明沅,明沅拿了百来钱打发出去,那头得了几回,还等着这胎是儿子呢。
哪里知道生了个女儿,再一打听苏姨娘竟还关着不曾放出来,苏姨娘的哥哥嫂嫂晓得捞不出什么来了,干脆扔过头去,只亲娘还念叨两声,可她再念叨也无用,少了女儿这个进项,她还得四邻八里的收衣裳浆洗才能过活。
儿子媳妇非但不管她,还要搜刮她的钱当嚼口,她这回晓得女儿好了,原来得着几百来文也要拿出来,如今却晓得藏,总归不能露出富来,吃了顿肉还得藏到别人家里,那不知道的都说她苦,那知道的却说她这是报应,卖了女儿吸她的血,这回报应到她身上了了。
反是那姓周的木匠家里越过越好了,手艺人什么时候都不差一口吃的,见她模样着实可怜,也买些个点心给她,这时候才觉着好,说什么都晚了。
苏婆子自家没脸,儿媳妇倚着门帘看见了,歪着身子调笑:“娘可是真走了宝,妹妹要是家来,这么身皮肉还没个好受用的。”
说的周木匠臊红了脸,等了这些年,再浓的心思也都淡了,这会儿家里预备着给他说亲呢,对家也是手艺人,家里女儿模样生的平平,却有一手针线活,娶进来就能当家。
苏婆子拿了这包点心,跟媳妇又吵一架,这回媳妇的枕头风厉害,作了个主意,把这个老娘卖掉,卖出去专给人帮佣。
苏婆子还有个能造汤水的本事,原来在颜家就是厨房上的一把好手,虽年老了些,价钱贱些也还是有人肯要的,两个合了意,拉她去卖。
苏婆子死活都不肯按手印,咬得嘴唇出了血,那买人的怎么还肯定契约,苏家那两个见老娘怎么也不肯,干脆趁她躺在床上,把房子给卖了,卷钱跑了。
那女人还有道理,鼓动着苏大郎离了金陵城,买一条船来,吃住都在船上,就做这船上的营生,见着肥客唱仙人跳,以色勾得他心动,行到偏僻处行事时,苏大郎再跳出来拿个正着,再不愁赔不出银钱来。
上回来的时候苏婆子已经流落到栖流所去了,明沅把这事儿瞒得风雨不透,原想着让苏姨娘慢慢知道,有了这桩事,她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可明沅这里哪里有那许多银子能帮她置房子,帮补些便罢了,真拿个二三十两给她典屋子住,纪氏头一个就不答应。
她虽没见过苏婆子,可看小莲蓬那样儿也知道她此时定是落魄很了,让小莲蓬一月给她一吊钱,算着食宿也是有余了。
所幸还有租屋住的,她受了这番苦楚,深悔当初听了儿子媳妇的话,可再哭也无用了,住在租屋里头几日,身上倒是不缺钱,可看别个俱是拖家带口的,她自家一个孤伶伶的冷锅冷灶。
干脆也张罗起了嚼口来,洗衣已是有人揽下了,却不会看她年老就让她,她先不知道这也是有主的,收了两件帮人洗,那一家的女人堵着门骂她不规矩。
苏婆子年迈又孤身,不好同旁人起争执,也怕人欺她老迈,数来数去,也只造汤水这一样本事了,炖得汤包上一竹篾儿馄饨,就在天井里卖,自家既吃饱了,还能卖了出去挣钱,三五十户人家想着买柴买水也要破费,不如就买了她的,一大碗十几个钱。
消息传进来,可怜是可怜的,可再可怜她,明沅自个的日子也得过,她这里也至多拿这些出去补贴,就这样采薇还说呢,怕她不论升米斗米的都养出个甩不脱的包袱来。
采薇嘴巴毒,说这话还往西边斜斜眼儿,明沅嗔她一眼,不许她再说,采薇还忍不住念叨:“可不嘛,姑娘待她好,她可是个热心热肠的?”
住在一处反而疏远了,安姨娘禁了足,明湘见天儿的往那头跑,她无人提点,彩屏倒是个机灵了,可又不能当着丫头指谪主子的不是。
年前连明洛都给纪氏做了个手筒,明沅给官哥儿沣哥儿两个一人做了一件袄子,只明湘那里急急赶出个荷包来,她确是一面做包被,一面照顾安姨娘,无暇它顾,可这礼却不能简薄成这样。
还是彩屏过来说,明湘这是两头熬,身子受不住,有心想做也没那个功夫,安姨娘一日不见她就不肯吃饭,到得这会儿了,又念起女儿才是她的命根子来。
明沅叹息一回,可这事儿还真不好帮她往纪氏那里说,在后宅里头,太太就是天了,刮风打雷还是下雨天晴,全都看着她的脸色,便似这一回,说是体面,可苏姨娘想要这个体面么?
坐着听帐,再自家去看,翻了两页倒有些心得,临走的时候,高安家的还给了她们一本往年的:“这是要紧东西,咱们要对帐都要翻这个出来看的,姑娘们拿回去学了,可别千万仔细着些。”
“咱们一处看,看了再叫人送回来,嬷嬷放心吧。”明洛打了包票,明湘要去栖月院,明沅跟明洛两个先看起帐来,一进了小香洲,她就不装相了,往罗汉床上一歪:“要死了,这么些个瞧得我脑仁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