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九重斜睨了蓝静一眼,眼中泛着凛然寒光,冷冷道:“你若是贪生怕死,不必去就是。若非你带清清姑娘去法场,又怎会害得她自杀而死?你口口声声指责我家小姐,可知若是江山易主,虎视眈眈的瓦剌会立即攻入中原,到时候生灵涂炭,受害的又岂是你和我?”
“我…”蓝静有些不满的嘟囔几句,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简怀箴星眸如点漆,闪着灼灼光华,却始终难以遮掩面上的苦笑,她慢慢说道:“其实蓝静所言,也并非都是混话。我们如今要迎战这三股势力,来保护皇帝,无疑是以卵击石。只不过如烟儿所言,为了天下百姓,便是不能做到的,也要去做以做。这是朱家的事儿,若是哪个不肯,我朱怀箴绝不强求。”

第三十回 何太急

蓝静扬着脸,看了她半日,放才哼了一声道:“你当我蓝静是那样的人么?”说完别过头不再看她。
简怀箴心知她是记挂江少衡安危,不再多言,缓缓说道:“此行当真凶险异常。莫说别个,单是秦师叔,恐怕我和江大哥、方大哥加起来,才勉强是她对手。别个人就更难应对。不如这样吧。江大哥,到时候请你对付陈朝里。方大哥,请你对付南宫蝶羽。烟儿,你带领忏情门的人对抗‘天与地’的人。蓝静,我请你接管烛影摇红,对抗凌霄阁的人,如何?宁倾秋我来对付。至于秦师叔,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蓝静挑了挑眉毛,有些着恼看着简怀箴,道:“简怀箴,你何必拿我来取笑?烛影摇红是江湖四大组织之一,你肯如此轻易托付给我么?我可不会象南宫门主一般,什么事都肯听你差遣。”
简怀箴微微一笑:“烛影摇红原是欣儿的心血。我也不想它就如此没落下去。宫中的人如今相互厮杀,总要有人来管管才好。至于别的心思,我是没有的。”
皓月当空,如雪的月华穿过窗棂,低低的漏在蓝静的面颊上。她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的鱼尾纹细细密密,犹如丝丝缕缕岁月雕琢的痕迹。她没有想到简怀箴居然会将如此庞大的组织托付给她,竟然会如此信任一个曾经对她下过药的人。一时之间,她有些羞赧起来,却又不便流露,仍旧硬邦邦说道:“既然如此,便是试试也无妨。总不是我想理的,是你托付我的呢。”她虽然仍旧嘴硬,说话的口气却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简怀箴仍旧浅笑,笑意如同月光澄澈:“嗯,在座诸位都看到了呢,是我托付你的。我明天去和皇帝说好,我们两日后启程。明天我与蓝静、九重去烛影摇红的南京总部走一趟。行宫这边,就要有劳江大哥与方大哥了。”
江少衡和颜悦色道:“箴儿放心吧。”方寥也轻轻“嗯”了一声,以示作答。简怀箴心中明白,他一家十族都是死于父皇之手,纵然几十年过去,心中难免仍有怨怼。如今肯保护皇帝,已然是义气深重。至于别的,却是勉强不得了。因此,便向他重重点了点头。
部署好后,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简怀箴便带着蓝静和南宫九重去到南京烛影摇红的总部。
南京是明朝的留都。朱元璋称帝后,改为应天府。后来在正统六年,将应天府改名为南京。
烛影摇红的总部落霞宫位于南京的东北,栖霞山山脚。落霞宫原名为栖霞居,原是几进寻常的房屋。后来,上官鸣凤掌权,简怀箴归隐后,她命人大肆修葺栖霞居,修建成东西南北各三进的宫殿式房屋,搭建琉璃瓦顶,用明黄色彩漆柱子,并在宫殿中央用黄金塑成一尊七彩凤凰,金光闪闪,仰天长鸣,以示她的尊荣。而栖霞居,也被她易名为落霞宫。
其实,烛影摇红的总部原本在顺天府。上官鸣凤总觉得北京市简怀箴的地方,终日惴惴不安,便私下将总部迁来南京。她平时最介怀自己的丫鬟出身,希望可以永远抹去这一笔,是以,平时在宫中,她从来不提简怀箴的名字,烛影摇红的弟子,只知有上官鸣凤而不知有简怀箴。
后来,简怀箴下了江湖令,命烛影摇红和忏情门追查于谦的消息。宫中弟子才知原本宫主之上还有宫主。上官鸣凤心有不甘,于是与石亨勾结,才酿出后面的祸患来。
上官鸣凤生前最疼爱的是小弟子上官惊染,如今她忽然暴死,没有留下遗命指派下任宫主。宫中的大师姐陆蔓雪野心勃勃,一心要做掌舵之人,又怕上官惊染会对她即位造成阻障,便四处追杀于她。
上回陆蔓雪追杀上官惊染失利后,见她藏匿怀明苑中。她心知怀明苑中隐居着绝世高手江少衡,便带人在外守了几日,一无所获。她忖度上官惊染怕了,便带人返回南京。今日,正是她登位宫主的大好日子。
陆蔓雪一身朱红色的锦绣华赏,头上盼着高高的望仙髻,发间环绕着明丽的钗环,踞在宝座之上。正殿两边,烛影摇红的弟子肃然而立,静等仪式开始。
“有请大师姐上香祭奠师父。”有一个碧绿色湖绸衫的年轻女子高声喊道。所有的人都跟着齐声高喊:“请大师姐上香祭奠师父。”
陆蔓雪强忍住嘴角的笑意,接过碧衫女子手中的高香,站起身来,走到上官鸣凤的排位前面。她的深灰色眸子中,藏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得意。
“慢着!”忽然之间,有人高声叫道。陆蔓雪和宫中众人纷纷转头去看。一个雪白色衣衫的女子,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烛影摇红原有三千弟子和宫人,正殿之中站了长长的两排。陆蔓雪虽然身为大师姐,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她又认定上官惊染怕了她,不敢从怀明苑中走出来。因此,才放心大胆即位。却没想到,原来,上官惊染早就偷偷潜回南京,混进宫人和弟子之中,阻止陆蔓雪即位。
“果然是你这个死丫头!”陆蔓雪心中有几分惊惧,她并不怕上官惊染,却害怕她带来什么帮手,因此四处查看。等到确定她是孤身一人单刀赴会时,她忍不住狂笑起来,笑声肆意而高扬,整个人站在殿上,犹如一只花枝乱颤的娇花。
“上官惊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叛徒。你已经背叛了师父,投靠了简怀箴。你还敢回来受死?来人哪,给我把她乱剑砍死!”陆蔓雪的眉心,一颗血红的美人痣犹如殷红的血滴,刺目惊心。
上官惊染狠狠地盯着她,略带悲怆地说道:“师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用得着这么快就杀人灭口么?我今日赶回来,就是要阻止你登上着宫主之位。师父她老人家刚去世没几日,你就带人北上杀手我。我还听说,宫中不服从你的几位师姐全部死在你的手下。你滥杀同门,不配做烛影摇红的掌门。”
“上官惊染,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还不快给我杀了这个叛徒?就是她勾结简怀箴害死师父的!若是谁动手杀她,以后谁就是烛影摇红的大师兄大师姐!”陆蔓雪高声喊道,她双眉高扬,眸子中像是要泣出血来。
此言一出,果然当时就有二三十个弟子走出来,把上官惊染团团围在中央。他们手中都持着利剑,剑光凛然,寒意森森。
烛影摇红三千弟子宫人中,绝大多数的人都对陆蔓雪的所作所为和她张扬跋扈的性格很不以为然,却都敢怒不敢言。眼见陆蔓雪命人杀死上官惊染,大部分的人都不敢吱声,静观其变。也有十来个平日里或与上官惊染交好的,或对上官鸣凤衷心,深知她的心意的,走了出来,护在上官惊染身边。
其中有一位,是上官鸣凤的心腹雨落婆婆。
陆蔓雪没想到,连德高望重的雨落婆婆也站在上官惊染一方,登时大怒,恨恨道:“雨落婆婆,我陆蔓雪敬你是长者,你却处处与我作对,你倒是一个好长者!”
雨落婆婆把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碰在地上,道:“陆蔓雪,老妪日日跟在宫主身边,宫主的想法我还不明白么?宫主一心想传位于惊染,绝对不是你陆蔓雪。便不是惊染来做着掌门,烛影摇红中宅心仁厚、侠骨柔肠的弟子大有人在,也轮不到你这歹毒的小妖女来做!”
“好,好,好!”陆蔓雪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说完后面色勃然而变,从祭坛上抽出烛影摇红的镇宫之宝绿沉剑,施展轻功,对着雨落婆婆直直刺了过去。雨落婆婆没想到她忽然出剑伤人,大吃一惊,忙提起龙头拐杖迎了上去。
谁知陆蔓雪的剑刺到一半,忽然掉转,转而刺向上官惊染。
陆蔓雪入门早,心机深沉,对练功之事极为上心,因此她的武功远远超过同门师兄弟姐妹。再加上绿沉剑乃是一把上古宝剑,削铁如泥,犀利无比,让陆蔓雪的武功发挥到了极致。
上官惊染平日里喜欢贪玩,武功大不如陆蔓雪。她见到剑锋向自己刺过来,顿时慌了手脚。眼见是怎么都躲不过的,便闭上眼睛等死。
陆蔓雪的剑,眼看就要刺入上官竟然的胸膛,就在这时候——
“啪”的一声,她手中的剑忽然掉落在地上。她的手臂,像是忽然之间没有力气一般,重重垂落下来。她整个人站立不稳,踉跄摔倒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莫说是旁人,就是陆蔓雪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才,眼看她就要得手,立刻就能除掉上官惊染这个心腹大患,却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碰在绿沉剑的剑身上一般,整把剑就掉落在地上,而她自己的虎口处也被震地阵阵发麻。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比苍山白雪还要白上三分: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师父显灵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惊恐地四处望去。

第三十一回 两相争

殿上诸人莫不惊恐,纷纷抬头四处看去,却连一个人影也不曾见到。却听到有人匆匆忙忙闯进来,慌慌张张道:“大师姐,南宫师叔来了。”
“在哪里?”陆蔓雪已被人扶了起来,发丝凌乱,面上的胭脂氤氲浮动,眼神犀利犹如鬼魅一般。
“已经进来了…”来人抬手指去,果然见到南宫九重携简怀箴、蓝静一起走了进来。陆蔓雪登时面色惊变。而殿上的人都认识南宫九重,却没有几个认识简怀箴和蓝静。他们心知南宫九重素来与上官鸣凤交好,只当是她来贺陆蔓雪登位之喜,并不觉得意外。
陆蔓雪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上次她带人刺杀上官惊染失败,上官惊染也被简怀箴所救。当时她便知简怀箴的武功深不可测,甚至可能在南宫九重和上官鸣凤之上。因此,见到她们到来,只当是上官惊染带她们来的,一时之间很为惶恐。
“你们来做什么?烛影摇红的家事,与你们这些外人没关系!”陆蔓雪强作镇定,恶狠狠地瞪着简怀箴三日,咬着下唇说道。
南宫九重从容不迫笑道:“你说烛影摇红与我南宫九重无关,倒也就罢了。你说与我家小姐无关,这话就大错特错。烛影摇红与忏情门当年是我家小姐一手建立起来的,后来托我与鸣凤打理。如今,虽然时隔久远,可怎么就说烛影摇红的家事与小姐无关了呢?小姐怎么就成外人了呢?”
南宫九重嘴角含笑,说的话句句轻柔淡漠,听在陆蔓雪耳中,却犹如五雷轰顶。她怒不可遏道:“南宫九重,你说笑话。我们烛影摇红三千弟子谁不知道简怀箴与我师父上官鸣凤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师父就是死在她手中,简怀箴是我们烛影摇红的仇人!师兄弟姐妹们,难道你们就这么任由杀害师父的凶手逍遥法外么?难道你们没有想过为师父报仇么?”
烛影摇红中的人,当真以为上官鸣凤死在简怀箴手中。陆蔓雪的话,顿时让她们群情汹涌。陆蔓雪乘机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宫中的事改天再解决,今日就一起对付简怀箴,你们看如何?”
“好!就听大师姐的!”不知是谁带头吆喝了一声,其余的人纷纷都吆喝起来,一时之间群情激昂。
等到她们的呼声淡了些,上官惊染站在人群中央,眸子中带着微微的疑惑,她的声音有些艰涩地说道:“其实…其实简怀箴并不是象你们说的那样,也许师父…师父的死和她没有关系。”只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声浪之中。
“不知死活的东西!”蓝静面色颇为不屑,大声说道:“你们想造反么?连皇帝的亲姑奶奶都要杀?看来朝廷应该派人剿灭烛影摇红才对。”
殿中的人听到简怀箴居然是皇帝的姑奶奶,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他们怔怔立在当场,都抬眼去看陆蔓雪。陆蔓雪也颇为愕然,她做梦也想不到简怀箴居然是皇室中人,而且是皇帝的亲姑奶奶,是大明朝的大长公主。心中不禁暗暗懊恼,针对错了人,却又覆水难收,只好也呆呆愣在那里。
南宫九重乘机对雨落婆婆说道:“雨落,当日鸣凤死时,你也在场。她是怎么死的,难道你忘记了么?难道你要任由石亨逍遥法外,而让小姐蒙上不白之冤?我南宫九重是堂堂一派之主,说话一言九鼎,绝对不会信口开河。”
“是!”雨落婆婆忽然转过脸来,睁大浑浊的双眼,看着南宫九重,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狰狞可怖,手中的拐杖铮铮作响:“是石亨做的孽!可是怀箴公主,难道你一点责任都没有么?二三十年前,你把烛影摇红交给宫主,把忏情门交给南宫门主。你一个人远走隐居,从此再也不过问帮派中的事。是宫主辛辛苦苦撑起来烛影摇红。这些年来,她为烛影摇红尽心尽力,把它发扬光大。可是你呢?你做过什么?如今你一回来,就想抢走宫主的烛影摇红。如果不是为了对付你,宫主又怎么会死?蔓雪说得没错,你就是害死宫主的罪魁祸首!”
原来,上官鸣凤当上宫主后,很快把宫中的老人们纷纷流放,新收了很多弟子,因此,宫中的人多不知道简怀箴其人。如今乍闻事情真相,不禁大为吃惊。
南宫九重笑得淡淡:“雨落,你此言差矣。若不是鸣凤生出异心,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当年小姐建立烛影摇红和忏情门,是为了对付朝中奸佞和宫中奸妃。如今,烛影摇红却变成鸣凤争夺权势的组织。谁是谁非,你不会分么?诸位,这次我们前来烛影摇红,是关于宫主一事。宫主之职,原本应由烛影摇红的弟子接任,可惜宫中老人七零八落,新弟子中以陆蔓雪武功最好,她心术不正,不能担此大任。上官惊染固然心地纯良,却少不更事。因此,烛影摇红的宫主一位,将有蓝静接任。”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相貌极丑、年纪与上官鸣凤相仿的女人走上前来。她身着一袭湖蓝色衫子,头上挽着寻常的发髻,眉目之间尽是倨傲之气,却始终看不出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于是,众人眼中纷纷流露出不平之色。
南宫九重见众人不服气,轻声对简怀箴说道:“小姐,蓝静原不是烛影摇红之人,贸然接任宫主,只怕宫中弟子不肯相服。”
简怀箴沉思片刻,用十分平静的语调缓缓说道:“既然这样,当以武止戈。”
蓝静白了简怀箴一眼,冷冷说道:“你想让我把她们统统给杀掉?如此心狠手辣之事,我蓝静可做不出来。”
简怀箴但笑不语,南宫九重很有些忍俊不禁道:“‘烛影摇红’中几千弟子,岂是你一个蓝静可以杀得完的?我们小姐的意思,是要你找武功最高或者资历最老的人出来决战,你胜过她们,岂不是可以坐上宫主之位么?”
蓝静连声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我看得出来,其实她们也并不是很反对我做宫主,只有几个人看我不顺眼罢了。”说完,朗声说道:“既然你们不服气我蓝静,这样吧,你们派出几个功夫最高的人与我比武。若是我输了,我蓝静立刻走人。若是我赢了么,我当代怀箴公主收回烛影摇红,你们看如何?”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烛影摇红的门人弟子们听闻简怀箴原是皇室中的公主,而烛影摇红本是由她创建,如今她要收回,当然是天经地义。只是她们见到蓝静看上去并无过人之处,这才有些不服气。所以,蓝静自愿与宫中武功最高的人比武,正中她们下怀。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陆蔓雪一心想做宫主,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看上去又老又丑,性格又鲁莽冲动,心中自然不愿意。而雨落念着当初上官鸣凤对她的情分,也不愿意让烛影摇红重回简怀箴手中。
“那么,你们谁想出来跟我比试呀?”蓝静笑嘻嘻地问道。她的武功原本就不错,这二三十年中,又经过江少衡的提点,自然是突飞猛进。她见宫中的祭坛上有一只净瓶,净瓶中插着几支杨柳枝。便一个鹞子翻身,略上前去,随手折了半支杨柳在手,又笑嘻嘻地折了回来。
她颇为有些自得道:“我便用这支杨柳枝做武器,与你们一教高下。毕竟我要做你们的宫主,当然要让着你们。”她这不经意的两句话,倒是教烛影摇红的弟子对她很是产生了几分好感。
陆蔓雪虽然有心想争掌门,不忿大权旁落,却始终不知道蓝静的武功有多高,因此,不敢贸然出战,便冷眼对雨落说道:“雨落婆婆,你不是自称对我师父忠心耿耿么?如今她老人家辛辛苦苦创立的基业就要落在旁人手中,难道你竟然管都不管么?”
雨落脾气火爆,对上官鸣凤又是忠心耿耿,听到陆蔓雪几句激将之言,果然怒气冲天,道:“老妇绝对不是你口中所言没有胆识之人。既然如此,老妇就领教一下你的本事吧。”说完,再不吭气,举起手中的龙头拐杖对着蓝静砸去。
蓝静忙迎上前去,两个人战成一团。雨落婆婆的武功,原本远远不如蓝静,只是此次一战,她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因此举手投足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她的龙头拐杖是用千年精铁制成,劲道凌厉,蓝静只是半支杨柳条,在兵器上已经远远吃了大亏。加上她不想伤及雨落婆婆的性命,处处留情,这样一来,两个人就打成了难分难解之势。
两个人缠斗了足足有二十多招,情况有些不妙起来。雨落婆婆在气势上已然占据上风,而蓝静越战越没有信心。一时之间,战团之中只见到银光闪闪,抬眸处所见,皆是雨落婆婆龙头拐杖的影子。
简怀箴眉头微蹙,沉思不语。南宫九重在她身边轻声说道:“小姐,如此再打下去,不出十招,恐怕蓝静就要落败。”
简怀箴微微点头,叹口气道:“你也瞧出了么?却不曾想到雨落婆婆对鸣凤竟然是如此衷心。她的功夫远远不及蓝静,两人之争恐怕还有回旋余地。只是——只是蓝静若使出全力,雨落婆婆一定会受重伤。若是不使出全力,恐怕蓝静也很难全身而退。”
“小姐所言极是。现在当如何是好?”南宫九重眉眼间满是忧思,问道。
简怀箴微微一沉思,手指轻轻一动,一支细若蚊蚋的梅花针便悄然而出。梅花针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雨落婆婆的龙头拐杖之上。雨落婆婆正战地骁勇,却忽然觉得手臂上使不出气力来,整个拐杖像是重了千斤一样。她以为是自己年事已高,方才用力过猛,才出现这种情形,因此叹口气,重新举起拐杖。而在这一叹之间,她身上的气势已然散去。

第三十二回 若相惜

蓝静只觉得雨落婆婆微微一滞,整个人已然松懈下来。再也不见方才的凌厉气势。她心中暗喜,身手陡然间敏捷起来。两人来往间,雨落婆婆已然被蓝静半条杨柳枝逼迫地气喘吁吁。
南宫九重转忧为喜,道:“小姐,真是奇怪。方才雨落婆婆还远占上风,却不知为何,她一瞬间失去凌厉的气势。反而是蓝静却越战越勇,恐怕不出十招,蓝静就要赢了这场比试。”她边说着,边笑吟吟地望着简怀箴,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答案。简怀箴却面色不惊,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般。
果然,十招未过,雨落婆婆手中的拐杖,便被蓝静打落在地上。蓝静笑着退后两步,抱拳道:“承让。”
雨落婆婆陡然呆住,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脸上露出一种很古怪的表情。忽然之间,她用一种极为凄凉的声调说道:“宫中,老妪已然尽力,却仍旧不能为你保住烛影摇红的基业,是老妪对你不起,是老妪对你不起——”
简怀箴略一忖度,眼中流露出一种很不忍的光芒。这时候,雨落婆婆已然身边一个弟子身上抽出佩剑,自刎而死。简怀箴想要用梅花针阻拦,却已然不及。
“雨落婆婆倒是性子刚烈之人。”南宫九重颇为不忍,抬眸对简怀箴说,却见到简怀箴的脸上也大有怜惜之色。而场中的蓝静,更是大叫一声“不要”,想要阻拦却不曾拦住。她像是痴了一般,怔忡站在那里,喃喃说道:“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自杀?”
简怀箴走上前去,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头,以示安慰。她仰起脸来,像是询问简怀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
简怀箴长长叹息,眼中有很深的寒意,缓缓说道:“她的死不能怪你。其实原是她自己已然不想活了。鸣凤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她其实早就存了以死殉主的心肠。便是没有这场比武,她也一定不会继续活长久。她是一个忠心的老人。”
蓝静听到简怀箴的劝解,心中微微好过一些。她举起手中的杨柳枝,大声说道:“你们还有谁不服气的,尽管上来与我比武就是。”说完,抬眼望向陆蔓雪。
陆蔓雪原本想让雨落婆婆试探蓝静武功高低,然后再与她一决高下。却没有想到,蓝静半支杨柳枝儿就逼死了雨落婆婆。她的武功,恐怕比上官鸣凤也不遑多让。因此,她不敢抬头去看她凌厉倨傲的眼神,悄悄把头低了下去。众人见大师姐都肯臣服,自然是都没有半分异议。
蓝静扬了扬眉,高声说道:“还有谁不服气的?尽管上来就是。若是没有人肯上前,就当你们接受我蓝静做你们的宫主了。”
“我不服!”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上官惊染一袭白衣如雪走了出来,“也许你们没有害死师父,可是今日是你们逼死了雨落婆婆!我要与你比武。”
简怀箴仿佛不曾看到她一般,把目光看向了别处。眼前年轻的女孩子,眼角眉梢都似恨,她对自己的误会,竟然已经有如斯深沉了么?也许这并不是误会,也许自己的确是做错了。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不是么?
然而,为何一见到眼前这个女孩子纯净的眸子,她的心中就会陡然生出几分忐忑不安来呢?也许她的话说得没错,方才如果不是自己那一支梅花针,雨落婆婆一定不会败在蓝静手中,而她也许不会死。她的死,的确与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可是,假如蓝静落败,她与南宫九重不出手,烛影摇红就会落在陆蔓雪手中,陆蔓雪便是当真肯答应保护皇帝,也许只是虚与委蛇,到时候必定不肯出力。又或者阵前倒戈,到时候的伤亡,实在难以计数。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好过一些。她抬眼望去,只见一袭白色衣裙的上官惊染傲然站在正殿中央,犹如一只迎风傲立的白梅花一般,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堕北风中。而她那犹如青螺的远山眉,她那犹如秋水盈盈的美丽眸子,还有她的一笑一颦,哪怕是一袭白衣白裙,都像极了当初的唐云萼。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眸子中,比唐云萼多了几分坚毅和傲然。这个女子,究竟何唐云萼有什么关系呢?究竟是不是唐云萼的后人呢?
简怀箴还没有想完,蓝静已然和上官惊染斗在一起。上官惊染的功夫,比起陆蔓雪都相差甚远,又哪里是蓝静的对手?几招下来,她便有些招架不住,而蓝静的杨柳枝儿,犹如一把利刃,步步紧逼,逼得她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只是她的眼中,仍旧是那般坚毅,仍旧是那般倨傲,仿佛并不把眼前的人放在眼中。简怀箴叹口气,对蓝静说道:“蓝静,不要伤她的性命。”
蓝静边把上官惊染逼向墙角,边回头对简怀箴说道:“这个女孩子这么点皮毛的功夫也敢出来献丑,我总得要给她些教训才是。”说完,柳条枝儿重重打在她身上。上官惊染却只是发出一声轻哼,仍旧与蓝静缠斗在一起。
蓝静被她迫得有些烦了,举起手中的杨柳枝,打在她的腿上,她果然站立不稳,重重摔倒在地上。当即,有几个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姐妹们上前去把她扶起来。
上官惊染却似乎轻松了很多,她松了一口气,也不曾去看腿脚上的伤痕,对蓝静说道:“你赢了,我打你不过,是我学艺不精。只是我若是不阻止你,不能尽我烛影摇红弟子的责任,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可是如今我技不如人输给了你,我上官惊染愿赌服输。”她言语之间,倒是颇为磊落豪气。
“好,小姑娘,就冲你这句问心无愧,我蓝静也佩服你。”蓝静爽朗道,说完,又向众人道:“还有谁愿意与我比试,尽管上前来就是,我蓝静愿意奉陪到底!”

第三十三回 刀剑笑

殿堂之上,数千人噤若寒蝉,一言不发。陆蔓雪血红的嘴唇沁出丝丝血色,她强忍住心头的不平与怒火,率先躬身道:“大弟子陆蔓雪恭迎蓝前辈接任宫主之位。”其余的人看陆蔓雪都不再争,自然也不会再争。他们皆齐声道:“恭迎宫主。”
蓝静转身,向简怀箴投以得意的一眼,继而缓缓走到殿中的主座上落座,双手一挥,高声道:“不必多礼。从此以后,将由我蓝静执掌烛影摇红。诸位弟子听令,谁也不能对烛影摇红有反叛之心,若然被我发现,定然不肯饶恕。若是哪个对组织有功劳,我也重重有赏。总之,从此以后,我们烛影摇红一定会赏罚分明,三千弟子有粥喝粥,有饭吃饭,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蓝静自小生于乡野,识字不多,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她所说的,字字句句出自内心,等说到后来,自己都似乎被感染到,面露兴奋之容。
南宫鸣凤治宫严谨,性格颇为自负暴戾,她执掌烛影摇红之时,凡事肆意妄为,不听谏言,宫中有弟子稍微犯了小错,便是处死大罪。她又护短,赏罚并不公允,如今诸人见蓝静称赏罚分明,由衷欣喜,齐声高叫道:“是。”
见此情形,原本隐隐有些忧心蓝静初来乍到恐怕未能服众的简怀箴也便放下心来。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蓝静这一手倒也极为厉害,就连简怀箴都有些刮目相看,看来这个不及中人之姿的女子,绝非寻常之辈,自有她的一番手腕。
一盏茶的功夫,蓝静已然赢得昔日南宫鸣凤的手下们敬服,只是其中有些烛影摇红的弟子未必是心甘情愿,心悦诚服。
“宫主英绝明断,自从上任宫主走后,我等烛影摇红三千弟子群龙无首,虚位以待贤者居之。如今宫主履新,免却一场宫中姐妹刀兵之争、血光之厄,实乃我等弟子的莫大福分。”
陆蔓雪不愧是南宫鸣凤手下的大弟子,心思机敏,见风转舵,眼见今日势力悬殊,想要谋取宫主之位已然是无望,唯有寄望将来徐徐图之。
蓝静不知陆蔓雪素行如何,听她如此言语,心头倒有些觉得次子言语温婉,颇识大体,便对她微微颔首,有些称许的模样。
陆蔓雪的行止落入简怀箴的耳目之中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这些年来的江湖历练和庙堂纷争,已然让她熟谙了人情世故。
体察入微的简怀箴已然从陆蔓雪前倨后恭的举止和言辞之中揣度出此女绝非良善之辈,方才的表态和那番阿言谀词不过是面上的奉迎而已,却非表里如一。
简怀箴有些忧心蓝静涉世未深,只怕日后烛影摇红会依旧被陆蔓雪把持,落得个大权旁落的下场。
心念及此,简怀箴便想开口跟陆蔓雪说道一声,提醒她日后要好生提防南宫鸣凤的首徒陆蔓雪。
“蓝…”简怀箴喊道。此时此刻,蓝静颇有些得意地傲立于众人之间,一刹那的光华,犹如昔日初见上官鸣凤。
话未出口,简怀箴便硬生生的咽了回来。因为她心里头忽然念及这些日子以来蓝静为了阻拦自己和江少衡,可谓是煞费苦心。此时此刻,她刚得到属于自己的荣光,若是现在说出什么来,恐怕她是不能听得的。
从情势上看来,蓝静未必肯听自己的言辞,眼下若是贸然开口,非但于事无补,说不定还未惹起别的事端来,要是牵扯到江少衡身上去,那可便是莫大的麻烦了。
蓝静看了简怀箴一眼,问道:“什么事?”她还沉浸在方才的兴奋之中。然而,对简怀箴说话的时候,仍旧是带着几分戒备。
简怀箴明白,蓝静心里头只怕对于江少衡是余情未了。当初,江少衡不爱她,所以她曾经恨自己。如今,江少衡仍旧是不爱她,她对自己的恨意已然消泯。可是两人之间,还是不能向寻常的朋友一般。所以人常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心字成灰,燃情成梦,这一字一句都凝结着刻骨的思念和哀伤。
简怀箴在心头喟叹了一句,决意眼下先不跟蓝静言及此事,等日后有了合适的进言机会,再行跟她商议此事,提醒蓝静小心在意颇有些狼子野心的陆蔓雪。
即便眼下不跟蓝静提及此事,简怀箴心里中洞明,如今迫于情势,这些心中未必臣服的烛影摇红门墙中的弟子眼下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
简怀箴缓缓摇头,苦笑道:“没事。雨落婆婆跟着鸣凤许久,如今竟然这么死了,也算是忠心耿耿。你吩咐弟子好生安葬了她吧。”说话间,她目光移转,雨落婆婆的尸身便落入了眼帘。雨落婆婆走得安详,眉目之间竟然隐约带着几分笑意。也许,在此时此刻,选择死对她而言,是最好不过吧。
简怀箴便从心底里泛起一些酸楚,没有想到这寻常的几日之间,故人走了一个又一个。
先是自己昔日的得力丫鬟欣儿烛影摇红门上任宫主南宫鸣凤离她而去,接着便轮到了雨落婆婆弃世而去。
她心里头明白前任宫主南宫鸣凤不甘屈居人下,勾结朝中势力,和石亨勾搭成奸,培植党羽,妄图将大明朝野上下悉数控制掌中,还欲加害自己,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终至被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石亨出卖,香消玉殒,化作红粉骷髅。